旭人
冬月十一
是秋风,柿子摇落一地
雪花大步大步爬上山。就留下了
过年猪嚼着红薯最后的甜蜜
掉光叶子的核桃枝,孤独地
对着天空张牙舞爪
是时候了,冬月十一
我的母亲怀胎十月
还去山里找柴,捞落叶
她在我家背后的坪子生下我
睜开眼,人间无恙
世界是通透的寒
吃着泥巴长大的童年
像猴子一样爬到树梢
就能掰下一背篓的干柴
母亲与火塘
驱走与生俱来的冷与孤独
就像是神的旨意
一切都源于,那年的冬月十一
梦里爷爷
爷爷在隐隐青山里
行走,停步,或远望
爷爷在大冬天,搪瓷缸里的茶
被火苗烤得呲呲作响
爷爷在阳光下,田野的草垛边
总会找到童年的我
递过来煮熟的瘦肉丝
我走在爷爷长长的影子里
直到太阳落山
爷爷的枕边放着三国
夜晚的煤油灯下,燃烧着金戈铁马
二十二年了
窗外的鸟鸣声响起之前
我总能看见他,在梦里
那个远离了又亲近的人
真实得明晃晃的爷爷
又好像在月光下,早已远去的背影
五百年前的那个深秋
杨家父子押着张家女婿,背着手
从江南逃亡到南方以南,一个叫炎山的地方扎进大山的寂寞里
就像一群蚂蚁被时光撒进大森林
我却铭记,我的祖先
来自大明应天府白马街柳树巷
一代代,在瀑布与阳光里穿行
任凭岁月杀戮,生生不息
族谱的毛笔字正襟危坐
河水失去方向,鸟儿不知归处
而我,依旧会找回梦里
看见篝火映照着爷爷和我一样的脸
像风一样逝去
阳光透过香樟树的茂密
我看见了风的翅膀
飞过阵阵村庄
抵达午后我刚苏醒的脸庞
蟋蟀躲在土堆的王国
和蚂蚱对望,一声不响
冠冠雀停在树梢上
田野的油菜花,向日葵
豌豆刚刚穿上嫩绿衣裳
采石场之上的悬崖
几千年来苍鹰的祖屋
一声携老扶幼的轰隆声后
悬崖倒下了,山脚的金沙江
接纳了所有的尘土与浪花
所有的悲伤与惊喜
滚滚而去,一刻也不停留
大伯走了,他死于脑梗
老陈走了,从湿滑的核桃树上掉下来
尽管鼓出的双眼,久久不肯合上
他的脑袋开窍了,童年的玩伴石猴子
也走了,他的坟离他哥哥的不远
就连守护了父母10多年的小黑都走了
每一次回到故乡,双手抓遍了每一根头发
却怎么也抓不住
记忆里那些山路般悠长的神经
早晨的太阳从石吖口升起
从童年一直照过青春
落下大凉山
阳台上,每一次晚风
都如刀子般割走村庄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