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霖
(郑州大学 商学院,河南 郑州450001)
金融排斥(Financial Exclusion)最早缘起于金融地理学科(Financial Geography)。金融地理学是近年来兴起的一门边缘交叉学科,是人文地理学科的一个子集,笔者从2003 年开始关注这一学科的最新前沿和发展动向。20世纪90年代,两位著名的金融地理学者Leyshon 和Thrift 提出了Financial Exclusion的理念[1-4](比联合国2005 年提出的Inclusive Financial System 要早很多年)。2004 年笔者将金融地理学这门国外新兴学科介绍并引入中国,并将其作为一个研究方向,翻译为金融排除和金融排外性[5]。2007 年,金融排斥由地理学向经济学研究范式逐渐靠拢,学界基本达成共识,统一采纳了“金融排斥”这种中文表述[6]。
事实上,金融排斥与金融包容(Financial Inclusion)并非完全对称的反义理念,后者是基于前者的不足所做的扩展与深化,也是三度(广度、深度、风险容忍度)的统一。目前国内金融包容的实证研究多是区域视角,而国别视角、微观视角研究显得不足。事实上,金融包容需要将“大数据”与“厚数据”相结合,家庭金融视角应与国别视角、区域视角一起构成金融包容的重要维度。在三种维度的“新金融”背景下,金融包容更提倡机会平等、和谐共赢,需求主体与供给机构协调共赢,传统金融业态与新金融业态互促共进,传统融资模式与创新模式对称共生,等等。从多元化的角度探析构建金融包容体系的诸多举措、预警及化解潜在风险、强化区域发展管理等是未来发展的方向。鉴于地理学者和经济学者在某些理念上仍存在分歧、研究内容琐碎而不系统、金融地理学科优势不明显、现实的深度案例解析缺乏等问题,本文尝试从金融包容的学术史发展角度出发,归纳出集“三度”“三维”“三协调”为一体的金融包容体系,将金融包容体系细化为风险管理体系、组织体系、协调体系、创新体系及传导体系,扩展了金融包容的外延、模式及渠道,从学术溯源的角度,弥合学术观点的分歧,同时剖析新的研究范式的亟待完善之处,指出研究的国际化、微观化、实地化、差异化、分层化的思路和路径。
金融包容的研究始于金融排斥,它是指部分金融市场主体被排除在主流金融产品和服务之外的过程和状态,这种排斥主要来自地理、评估、条件、价格、营销、收入、自我排斥等方面。地理学家始终关注金融排斥在地理上聚集的空间特征、过程变化及空间的相互作用。如:英格兰东南发展机构利用复合剥夺指数(Index of Multiple Deprivation)描绘了英格兰东南部区域的金融排斥程度和地理分布的全景①由当地政府、住房与社区部提供的IMD 是衡量英格兰地区相对剥夺程度的官方指标。https://data.gov.uk/dataset/bdc1e1a5-aaf3-4f5a-9988-82a11e341eb8/index-of-multiple-deprivation-imd-2007。;Ayadi 与Rodkiewicz(2007)强调了区域效应(Area Effects),即金融服务的使用效用性不仅取决于“你是谁”,而且取决于“你在哪”[7]。金融排斥具有空间上的传染效应,导致匮乏地区(Areas of Deprivation)排斥的聚集特性。传统的研究聚焦于金融聚集和金融扩散,而聚集经济和规模经济这两条作用渠道则促成了金融市场的演化与整合。早期的金融地理学家格外关注金融排斥的Access 维度,强调金融机构的地理可达性、落后及贫困地区金融基础设施的普及率、金融沙漠的空间预警以及金融福利的空间溢出效应。鉴于金融包容理念的动态化、多维度、相对性及阶段性的特质,地理包容被视为Use维度或金融深度的必要条件。
早在1992 年,O’Brien 就提出了地理终结理论,然而金融地理学家从未停止探索货币和金融的空间图景。在互联网、金融科技加速普及,数字金融被广泛接纳的背景下,金融地理的空间结构被重塑,信息经济下的新地理图景应运而生。“地理”不再局限于某一物理空间,而逐渐扩展至功能地理观(Alessandrini,2009[8];Sokol,2007)和 智 能 社 会 观(Fujita,2007)[9]。前者创新性地提出了功能距离理念,功能距离要比操作距离(银行分支网点的渗透性)更加重要,体现了互联网时代对数字金融发展的需求[8];后者则从E-linkages 和K-linkages 两种联系出发,强调智慧要素及人力资本积累,支持和验证了新空间、新地理、新区位的重要性[9],不同地区之间的合作、交流和思想碰撞的能量与火花引致产业的聚集与分散,它也为金融包容区域协调体系的完善提供了理论支持。
伴随空间1.0 过渡至空间4.0 阶段[10],虚拟集聚这种全新的发展态势赋予了金融包容新的内涵和外延。虚拟集聚是对传统产业集聚②虚拟集聚超越了传统的地理上靠近的相互联系的产业集群,其蕴含了集聚优势(Advantage Integration)的部分内核。集聚优势理论的创始人于永达认为,集聚优势是指经济体在全球范围内,集合和积聚各方优势,以加快自身经济社会发展和实现赶超的过程。其中,“集”是指挖掘、发现、整合、吸收、运用各方优势;“聚”是指将各方优势进行积累、内化和创新,实现集聚优势效果裂变和聚变的平衡,最终实现经济体自身综合实力的提升与超越。产业集群和集聚优势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形成高端产业的集群是集聚优势的一种表现形式,但产业集群未必都表现为集聚优势,因为后者还强调“优势导向”;集聚优势的方式既有内向型也有外向型集聚,后者在空间上表现为向外流出(如跨国投资),但外部优势的集聚与空间上的非聚集同时发生。参见于永达.集聚优势理论[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6.内涵、形式的丰富以及外延、范畴的拓展,它超越了马歇尔的规模经济理论,也不仅仅拘泥于自然疆域意义上的地理集聚,如组织形态的毗邻,它是虚拟企业集群(Virtual Enterprises Cluster,简称VEC)动力的新来源,而组织毗邻通过供应链和客户关系来实现。组织毗邻的视角创新了传统的自然地域集聚,超越了固有的物理距离(Physical Distance)的度量口径与标准。在信息经济背景下,机构组织空间更趋向成为流动的空间[11]。Sokol 将银行的功能划分为总部功能(Head Office Functions)和其他主要由银行执行的功能[12]。前者涵盖管理和决策功能,集权程度较高;后者主要可分为后台支持功能(Back-office Functions)及前台与客户之间的联系功能(Front-office Customer-related Functions),空间相对分散。这为金融机构非总部功能的虚拟化集聚提供了理论支撑。虚拟集聚背景下,金融地理学者突破了主流金融学者基于时间维度、单维的金融观,打破各地金融同质的假说,在开放的动态环境下,探讨金融系统在时间上的累积和深化,在广义地理空间上的落实与融合,以金融资源禀赋差异为特征,以金融产业为物质载体,以金融效率为本源驱动力,考察货币资金、金融工具、金融组织体系、整体功能性金融资源等维度的复杂地域运动过程。银行实体网点(Brick and Mortar)的布局及与之相对的互联网金融的扩散只是研究的一个方面。除了传统保险业、信托业、证券业的空间格局演化变迁,新兴业态的萌生、蓬勃发展及新旧业态的融合等也拓展了金融包容的研究对象和范畴。
金融学者和地理学者所理解的“普惠金融”不同。从学术溯源角度看,地理学者的普惠多强调Access for all。正是看到了其概念缺乏Use 维度,部分学者才进一步提出了Financial Inclusion,后者内涵更加丰富、多维、动态及科学。金融学者对普惠的理解则复杂多元,未能达成共识,有些强调普惠金融的扶贫或慈善性质,有些将其看作是金融排斥的对称反义概念,有些则将其等同于金融包容。一些学者认为国内普惠金融的来源就是联合国的Inclusive Financial System,只是当初国内翻译欠妥并沿用至今。另一说法是,普惠这种说法通俗易懂,更易被老百姓接纳和理解,而包容则显得学术气息过浓,晦涩高深,故而决策层采纳了普惠金融这种表达[13]。
图1 描述了国内外学者对普惠金融、金融包容研究的不同视野。国外学者过度关注Access 维度,国内部分学者虽然兼顾了Access 和Use 维度,但是在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上依然没有达成共识。国内学者对普惠金融的理解各异造成了各自的关注焦点差异较大,如过于强调银行机构而忽视保险、证券等机构;过度强调实体网点的广覆盖,而忽略互联网金融的发展;过度强调信贷,忽视理财、支付等服务;聚焦需求主体,不重视供给主体的商业可持续;等等。
表1 从学术溯源的角度,对普惠金融有可能出现的误区进行了比照和总结。由于国内对普惠金融的称呼和使用已约定俗成,且随着时代的发展,其概念也在日益修正、丰富和完善,如贝多广(2018)就提出了“超越普惠金融”的学术理念[14]。有鉴于此,为了避免歧义,建议采用“金融包容”这种较为严谨的学术表述,弱化“普惠金融”这一政策热词,使学者研究的注意力转移至Full Financial Inclusion,而非Marginal Banked Inclusion 或Exclusion Within Inclusion。
图1 普惠金融与金融包容关系示意图
普惠金融更加关注被排斥人群或者企业,将其视为弱势群体,但是金融包容则强调金融需求主体的主观能动性、判断力,更关注其金融能力(Financial Capability)的提升、金融素养(Financial Literacy)的提高、金融资产的自主配置与选择,以及家庭理财的长期规划与风险管理等,这可能比普及全民开立某银行账户或者购买某理财产品更有价值。否则,那些被动进入金融市场的主体最终还是会被排斥在外,从No Use 蜕化到No Access。可见,金融包容是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互惠,而不是单侧的普惠。普惠金融对推动经济发展具有催化剂效应和倍加效应,它可以引导高投资和高收入、促使参与者摆脱贫困的恶性循环。从金融广度上来看,普惠金融增大了金融消费者对于金融服务和产品的可及性,良性竞争有序化,这在当前我国特殊的历史、经济、金融、制度、文化背景下是需要稳步推进的。在确立前一阶段普惠金融目标之后,在第二阶段需要将其纳入金融包容的范畴,后者秉持互利共赢、包容共生的理念,既强调弱势群体合理的金融需求,也关注供给主体的商业可持续性原则。重点不仅放在微观个体和家庭,也关注群体、组织、社区和国家。
表1 描绘了普惠金融有可能陷入的误区,但并非意味着一定会出现类似问题和危机,如果理念正确、措施得当,“普惠”也可以突破自身局限,跃迁至完全包容,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包容性和谐发展,而金融包容几大构成体系的协调发展也将使金融包容整体系统进入自强化(Self-reforcing)的自组织发展轨迹,促进系统变迁和优化。
表1 普惠金融与金融包容比较汇总表
如前所述,国内学者近年提出“普惠金融”理念,有时将其与金融包容等同。事实上,两者内涵存在分歧。金融普惠是完全金融包容的重要方面却不能与之等同。普惠金融强调使农村、农民、中小企业等被主流金融体系排除在外的金融弱势组织和群体能够获得和使用金融产品和服务,而金融包容则强调所有金融需求者都可以获得及使用所需的金融产品及服务,考虑了金融需求者的主观能动性、金融知识积累、金融产品选择与配置、家庭资产管理能力等。其中后者更符合市场经济发展规律,践行的是互惠互利的发展理念。
金融包容体系应该是“三度统一”(覆盖广度、使用深度及风险容忍度)、“三维统一”(区域视角、微观分析及国际视野)及“三协调”(域内协调、区际协调及经济、社会、金融各子系统的协调)的有机统一整体,它不是单维的静态体系,而是复合多维度的动态体系。不仅如此,从复杂系统论出发,还可以将金融包容划分为五大体系或子系统。
第一,金融包容的风险管理体系。金融包容的发展面临一系列风险或障碍,包括道德风险、市场风险、资产错配风险、网络金融安全、金融消费者保护、不良贷款处理、法律风险、经济风险、利率风险、汇率风险、跨国合作风险、收益来源不稳定、金融科技的滴漏效应、信用风险等,有效的风险预警和管理体系是金融包容可持续发展的“防火墙”。
第二,金融包容的组织体系。不仅包括传统的银行、证券、信托、基金和保险组织,也应涵盖新的互联网金融组织,完善的金融包容组织体系应该满足机构多元化、商业可持续、消除三重排异,以及商业性、开发性、政策性、合作性金融组织的共生等。
第三,金融包容的协调体系。如金融包容的供需协调,包括供求总量协调、供需结构协调、供需能力匹配;金融包容的区域协调,涵盖金融包容诱导因素的协调发展,金融、社会、经济三大子系统的协调,传统金融和新金融的协调,以及金融科技和金融本质的协调等。
第四,金融包容的传导体系。金融包容发展的终极目的并非金融的虚拟化或金融产业的一枝独秀,而是促进经济发展、福利改进和社会进步等,使得居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增强。金融包容的作用渠道和传导机制的探析有利于金融精准地诱发创业、启动内需及拉动发展,金融包容的传导体系对虚拟金融和实体经济互动共促关系的构建不可或缺。
第五,金融包容的创新体系。如产品创新、组织创新、机制创新、服务创新、文化创新、渠道创新、技术创新、合作创新及理念创新等。金融包容体系的集成如图2。
图2 描绘了金融包容体系的复杂集成。首先,金融包容体系不能仅是Access维度,应遵循“三度统一”的原则,不论是区域分析、微观分析或国际视野研究均需要考察包容的广度、深度和风险容忍度。其次,互联网金融(数字金融)日益融合于金融包容的五大体系。例如,风险管理体系的变化(社交模型、水文模型等),组织体系的变革(互联网企业、在线供应链金融、众筹、虚拟共同体等),协调体系的构建(传统金融与新金融的协调),创新体系的融合(传统金融的线上改造与新兴金融的涌现共生等),以及传导体系的作用渠道顺畅(非主流金融促进实业增长)。再次,金融能力是金融包容冰山模型的根基,是金融素养、债务素养的载体,也是金融自我效能感提升的关键。
图2 金融包容体系的构成和内在逻辑
具体而言,金融包容的协调体系、风险管理体系、创新体系、组织体系及传导体系的构建可融入区域层面的分析,如探讨金融包容体系自身的协调发展(“三度统一”的实现),社会、金融、经济系统中各子系统、各要素的互动关系及协调(如区域金融包容的诱致要素与短板效应),以及金融包容的传导体系(如作用机制、传导过程及福利改进等)。
鉴于中观层面有可能出现“合成谬误”及“包容悖论”,也可考虑从微观家庭视角探析金融包容的协调体系、创新体系、传导体系、风险管理体系的完善。如金融供求的匹配和平衡;非主流金融与主流金融的对称性互惠共生;互联网金融对创业的引导示范效应;家庭金融包容水平的提高对居民幸福感和身心健康的正反馈;完善的金融包容体系降低了过度负债风险,促进微观层面各参与主体的共生、共享、共赢;等等。金融包容体系的构建同时也是新金融和传统金融的有机统一。
金融包容体系的构建和完善离不开国际视野的解读。如国际视野下纯网络银行(较为典型、前沿的互联网金融模式)发展的经验,为金融包容体系的构建提供新的思路;防范数字金融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潜在风险;等等。由上述分析可见,金融包容体系也可看作微观视野、中观视野、宏观视野的复杂系统集成。互联网金融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国内学者大多从狭义层面(互联网科技企业的金融行为)进行解析;数字金融则主要是根据历史发展沿革,将其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传统金融机构的互联网化、中国的互联网金融时代(如蚂蚁金服、腾讯金融等“独角兽”型的金融科技企业)以及传统金融机构与金融科技企业展开深度合作的阶段。
金融包容体系的构建与完善过程中,传统金融与新兴金融业态两者均不可偏废,应该互补互促,以实现整体系统的优化。鉴于金融包容冰山模型的根基是参与主体金融能力的全面提升,因而也是完善金融包容体系的治本之策。金融包容的各个子体系相互交织、相互作用、互为因果,尽管各系统很难泾渭分明地截然分开,但正因为如此,进一步验证了金融包容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其非线性、复杂性以及复合因果性等要求学者需要具备金融地理学的“大生境”视野,全面、整体、多维度地剖析和拆解问题。
金融包容强调的是主流金融机构(Mainstream Finance)提供的金融产品和服务,这就需要明确主流金融与非主流金融的边界。事实上,主流金融和非主流金融交叉融合的趋势日益明显,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数字金融的普及。有学者指出,以商业银行为代表的传统金融机构全面拥抱数字金融意味着中国的金融业开始进入数字金融时代[15]。这意味着数字金融正在并将继续对传统金融机构进行革新和提升,传统金融机构和互联网公司一样,可以充分采用数字技术实现融资、投资、支付和金融业务模式的创新。数字技术或金融科技的渗透模糊了主流和非主流金融的界限。
第二,传统金融机构和新兴金融机构的深度合作和综合金融平台的搭建。这两者不再是非此即彼的竞争关系,而是走向深度融合的发展路径。如蚂蚁金服协助传统金融机构(农业银行、华夏银行)进行数字化转型和通过关联探寻、财务侦探、意图感知等技术助力中国资本市场创新(科创板)。传统金融机构和金融科技企业合力打造更加移动化、智能化和场景化的综合金融服务平台,淡化了主流金融和非主流金融的界限。
第三,客户分层导向,以不同层次、不同类别的客户群体需求为基准,需求导向替代了供给导向,不同的金融机构也占有各自的“生态龛位”,形成共生的复杂金融体系。如以乡村金融为例,可以对不同客户群体实施分层市场的策略。第一层供应链金融,面对资金需求量较大、信用资质较好的农业大户群体;第二层更多发挥金融软信息的作用,指向资质较为普通、有生产性融资需求的普通农户或小微农村企业;第三层则是数字金融,更多针对有消费性金融需求的普通分散的个体农户。各类供给主体在各层次发挥不同机构的独特优势,弱化了主流金融和非主流金融的界限。可见,过去僵化、死板的划分标准已经不适应新形势下金融包容体系构建的需要,新的金融业态、模式、机构等也需要逐渐纳入主流金融的范畴。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Robert C. Merton 在2019 年的中国金融学术年会上指出,金融服务的数字化为新兴服务的完善和大幅度降低成本提供了机遇。金融科技创新为用户、服务提供者、咨询者以及管理者创造了一种破坏性、颠覆性的挑战(Disruptive Challenges)。传统模式下无法享受现代金融服务的群体开始有了接触和使用先进金融服务的机会,而金融服务的模式和传递渠道也日益多样化。比如,不设立任何物理网点(Brick-and-mortar Outlets)且不依托传统银行资源而建立的纯网络银行(PPI)的出现。纯网络银行的发展不仅可以更好地发挥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功能,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征信体系的覆盖范围,有利于推进企业和个人征信系统建设,同时为解决民间借贷问题、影子银行问题和中小微企业融资难问题提供了新的渠道和办法。纯网络银行对完善我国金融机构种类具有重要意义,并且能够弥补部分传统银行的不足。在可预期的未来,纯网络银行若能在进一步增加业务种类和数量、有效拓展业务覆盖范围的同时实现良好的风险控制和管理,并从目前区域性较强的金融机构成长为全国性的金融机构,其影响广度与深度将不可估量,纯网络银行也会成为金融包容体系理论和实践的重要有机组成部分。
服务对象和模式的多元化和复杂化的另外一个典型案例是高成长性科技型中小企业(独角兽)的融资模式选择。对于初创企业,尤其是依托于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生物科技等新兴经济的创新型科技企业,在最初的研发、推广阶段极易形成资本深坑,若没有天使、VC等创新资本的支持,很难快速推动新业态、新技术以形成规模经济。国外存在比较成功的中小企业融资实践,如UPS 金融公司的物流金融服务,国内则有针对中小企业的创新型融资模式(“桥隧模式”“路衢模式”“平台模式”及“仓储模式”),这些模式的适用背景、对象、流程、风险、效果等各有不同。如何针对不同区域、不同产业、不同企业以及同一企业的不同生命周期探索和创新最适宜独角兽企业的融资模式,并在其基础上有效防范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等,将有助于促进微观企业的财务稳健及宏观区域的金融稳定,也使金融包容体系的构建和完善能够遵循循序渐进、组织多样、风险可控、有序推进、协同长效的思路和原则。
尤努斯教授是最早倡导普惠金融实践的学者之一,其首创的格莱珉模式在一些国家获得了巨大成功。格莱珉银行以其独具一格、创新型的服务模式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赤贫居民或农户提供了金融资本,帮助他们摆脱贫困陷阱,格莱珉银行社会责任的践行也为其赢得了社会声誉和政府支持。然而,目前格莱珉模式较多地关注弱势群体的金融排斥,致力于将边缘化人群纳入主流金融系统,而对经济主体的负债总量、结构及风险问题考察相对较少,对过度负债有可能给个人和家庭带来的心理、健康等负面影响也很少正面回应。诚然,这与格莱珉模式本身的初级发展阶段有关,然而格莱珉模式的创新和未来的可持续发展必须尊重金融发展规律,风险与收益相匹配,需求和供给相匹配,构建金融风险的监控和预警机制,及时预见和化解潜在危机。格莱珉模式的关键是商业可持续性,体现为各参与主体的互惠共生;家庭和企业的适度负债有利于微观主体的福祉及宏观经济、金融的稳定可持续,而过度负债则使个体或企业面临基本剥夺、次级剥夺、环境剥夺与健康剥夺[16],同时危及宏观经济的复苏与长期发展;格莱珉模式应具备忧患危机意识,及时发掘市场潜力、创新服务模式、扩大业务领域、提高社会认同、获取政策支持、强化风险预警等,防范“黑天鹅”“灰犀牛”效应,树立商誉、品牌与口碑。
根据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精神,需要建立解决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与之类似,金融排斥就是一个相对、动态的概念,它与知识贫困、信息贫困、金融素养缺乏、金融能力有待提升等密切相关。格莱珉模式对极贫困群体的金融服务缺失问题的解决成绩斐然,但是其服务对象仍局限于微观个体,资金特点为小额信贷(2600 美元),对企业的金融支持很有限,对脱贫群体的吸引力不足,其内在的问题或软肋制约了其进一步的发展和壮大。郑州大学尤努斯社会企业中心展开线上和线下的调研,特别就格莱珉银行设计了系列相关问题①如“您是否听说过格莱珉银行?”“您是否接受过格莱珉银行的服务?”“格莱珉银行的借款是否能满足您的融资需求?”“格莱珉银行的借款是否给您带来了福利改进?”“您有没有退出格莱珉五人小组的打算?”以及“您想要退出格莱珉五人小组的原因?”等问题,研究从调研对象基本信息、金融素养、风险偏好,格莱珉银行四个维度对居民家庭资产负债情况进行测度,其中调研对象的基本信息包括年龄、学历、职业、家庭收入等因素;金融素养涉及对金融的关注度、生活常识、对通货膨胀的理解、单利的计算等方面;风险偏好包括对储蓄的偏好和对金融产品的认知等方面;格莱珉银行相关信息包括格莱珉银行的普及率、满意度及其效果等方面。问卷覆盖我国16个省市,发放问卷总数400份,其中有效问卷305份。。研究显示,在“您是否听说过格莱珉银行?”的题目中,仅有4.92%的受访居民表示听说过格莱珉银行,有95.08%居民表示没有听说过格莱珉银行,说明格莱珉银行的普及水平目前还比较低。在“您是否接受过格莱珉银行的服务?”的题目中,仅有26.67%的受访对象表示接受过格莱珉银行的服务,有73.33%的受访对象没有接受过格莱珉银行的服务。在“您有没有退出格莱珉五人小组的打算?”的问题中,有25%的受访居民表示没有退出格莱珉银行五人小组的打算,而有75%的人表示有退出五人小组的打算。在有退出格莱珉银行五人小组打算的居民中100%的人的理由是不再需要格莱珉银行的服务。除了受众面较窄、普及率较低之外,75%的客户认为不再需要格莱珉银行的服务,那么其内在原因是什么?格莱珉的服务对象、模式和风险管理是否有改进的空间?只有致力于格兰珉模式的中国化、微创新、可持续、社会认同、组织协同、客户忠诚、跨域合作以及品牌打造等,方可打破目前的僵局,实现超越式发展,这也是金融包容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丰富了家庭金融理论,扩大了金融地理学研究的内涵与外延。
1.从复杂系统论出发,金融包容体系涵盖了金融包容的风险管理体系、组织体系、协调体系、传导体系和创新体系
金融包容是一个复杂的巨系统,其各个子体系相互交织、相互作用、互为因果。正是由于各系统存在非线性以及复合因果性,在剖析、拆解各系统时,有时很难泾渭分明地将各个因素截然分开,风险的传递渠道和路径也愈加复杂,风险管理难度指数倍增。但也正因为如此,进一步验证了在研究金融包容体系的构建和完善时,必须具备金融地理学的“大生境”视野,辩证、全面、整体、多维度、多视角地看待问题,有时候并非“非此即彼”,可能是“亦此亦彼”,这是某些学术分歧的来源,更是该研究领域的魅力所在。
2.新的域观和模式使风险形式多元化
例如,虚拟集聚的发展趋势使原有的空间1.0演化至现在的空间4.0,新的金融风险的涌现均处于研究的“黑箱”[17],如虚拟集聚演化过程中金融需求侧、供给侧及双方互动博弈的潜在风险,互联网视野下如何抑制金融风险的跨域高速传播及确立高效的风险预警机制,虚拟空间业务操作中面部识别的安全性与网络隐私保护、与高频高质客户的远程关系维护问题,以及纯粹网络银行自身经营的可持续性等。在新的模式方面,以数字供应链金融为例,需要就平台的合规化、供应链管理系统的模块化、供应链上下游企业信用风险管理的预警化、业务流程的规范化、对抵质押货物的货值管理的动态化等方面,将风险管理从“事后”转为“预警”,纠正传统风险管理方法的“误判”。
尽管笔者提出了构建“三度统一”“三维统一”及“三协调”的金融包容指标体系,然而由于数据储备不足及广泛调研、分类研究难度较大,增加了深度研究的难度。如金融包容乡村县域层面的数据缺乏,北京大学互联网金融研究中心公开发布的数字普惠金融指数也多囿于省域及支付宝相关数据;数字供应链金融参与主体众多,其风险的传染性、积聚性、周期性特质也使数据的采集、分析及预警更加困难;Robert C. Merton 教授强调技术本身不能创造信任(Trust),而金融科技缺少信任是无法成功的,然而信任如何度量、信任的缺失如何恢复、如何强化信任以真正实现创新带来的所有好处和福利等问题亟待解决;由于金融产品的创新和开发缺乏有效的专利保护,加之政策法规的一些限制或模糊,一些被调研对象出于保密或者其他顾虑,有些资料和数据不愿意透露;等等。可见,未来仍需要诸多高校及科研院所开展合作,从事全国大规模的金融调研或普查,从狭义和广义两个层面采集数据,构建金融包容的共享大数据库。
需要构建更加全面、客观且与数字金融、虚拟集聚背景深度契合的金融包容体系,全面度量及考察其发展短板;单一的量化分析容易出现“合成谬误”及“分解谬误”,金融包容的研究范式要遵循“三协调”“三维统一”和“三度统一”;金融排斥与包容是动态、相对的演化过程,一部分群体被包容进来,就必然有另一部分群体被排斥出去,需要防范“唯指数论”和“包容悖论”;未来研究需要将“大数据”和“厚数据”有机结合。
除了秉承复杂系统论的视角,研究还须贯彻国际化、微观化、实地化、差异化、分层化的思路和路径。既要有微观家庭、企业视野,又要有区域、国别格局;既要有二手数据,又要有一手实地调研数据,保证数据的精度和信度;既要注重共性规律的挖掘,也不能忽视客户分层、地区差异[18];既要有传统金融机构的渗透率,更要强调新兴金融的账户覆盖、服务使用及风险可控;既要防范消极的金融排斥,也要倡导积极的金融排斥,将具备相应金融能力的微观个体、企业或家庭在信息完全对称的基础上,通过成本效益原则所进行的合理配置资产的行为纳入金融包容范畴。
如在全球网络化加速推动股票市场机构发展的背景下,企业IPO 是否存在本土偏向(Home Bias)?互联网的兴起,究竟是更加依赖地理“大生境”,还是使超越时空成为现实,抑或以领土飞地的全新形式虚拟集聚?纯网络银行的财务稳健性、风险可控性、生存可持续性问题;数字供应链金融、农村移动金融等正处于发展的契机与关口,其发展模式与成功经验有哪些;不同的金融环境对域内人力资本金融行为的影响情况;金融包容体系的虚拟空间布局与比较;等等。以上将成为未来颇具价值和前景的研究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