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耳朵
工会主席姓涂,奔五的年纪,和蔼可亲,我们平时都叫她“涂妈”,哪知道涂妈给我布置了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还事先打好招呼:必须完成,绝不能半途当逃兵。
涂妈的吩咐,让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按说车间选我去参加厂运动会,作为车间的青壮年,我责无旁贷,但分配给我的比赛项目是游泳,就让人很头大了。虽然我来自一个著名的水乡,但从小家里管得严,从来没有下河扑腾的机会,彻头彻尾的旱鸭子,怎么为车间争光呢?涂妈不听我解释,她还要赶着去通知别的运动选手,动作幅度很大地摆摆手说:“干革命不能挑三拣四,下水游泳,非你莫属!”
愁苦了半天,我最终还是决定去学学游泳。妻子得知我年满四十还要跟在一群小学生后面,学习“鸭儿凫水”,她笑得嘴都歪了,说:“你就和咱儿子一道去拜师学艺吧。”
儿子小宝那年六岁,他的游泳教练姓陈。听我说明来意,也忍不住笑,告诉我跟着学游泳没问题,只是陈教练负责的是浅水游泳池,最高水位八十厘米,如果要去成人池,需找另一个教练来带。我打听了一下,如果去成人池学习,要占用我工作时间,原本自己学游泳就是赶鸭子上架,若再耽误了革命工作,更是得不偿失,于是当即向陈教练表示,自己就泡泡儿童池好了,到时只要下水不出太大洋相即可。
陈教练第一课教我们“走水”,就是扶着池壁,在水中慢慢走上两圈。我想这有什么技术含量呢?一群小孩子兴高采烈地下到水中,最浅的地方,才淹到他们的小膝盖,对于我这个成年男人,更是小菜一碟。哪知双脚真的下到水中,我脚下一打滑,便一个屁股蹲坐到浅水里,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自家儿子不笑,红涨着一张小脸,像是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爸爸这么笨,专门来给大伙制造笑料一般。
陈教练微笑着鼓励我站起来,他讲话很专业,为我的尴尬解了围:“从未到过水中的人,第一次下水,感受到浮力,难免会吓一跳。”
越往深水里走越感觉四面八方的浮力,明知道我只要不在浅水区摔跤,水怎么也到不了胸口,但还是疑神疑鬼,觉得心脏承受着莫名的水压,越走越心慌。
第一次练习后,我和陈教练坦陈了自己的恐慌,他说这很正常,小学员们表现普遍比我好,因为与成年人相比,孩子出现恐水心理的几率更小。他又问我是否小时候遇到过什么事,所以对水一直有畏惧心理?
陈教练的话提醒了我,晚上回家后我仔细回想,小时候住的地方傍着大河,几乎村里每个孩子都识水性,至少会几下“狗刨式”,但我家里人管束得特别严,别说玩水,有时我从河边过,视线多往河水瞥几眼,母亲都要重重拍打我一下,所以我对游泳非但不神往,反而心生厌恶。
这个顾虑,还是姑妈帮我解开的。姑妈是本厂的退休职工,当年她将我从乡下接出来读书,在她家住了整整六年,待我像亲生儿子一样。我买了水果和糕点,上门看望姑妈。她听到我要代表车间参加游泳比赛,不得不加紧苦练游泳时,叹了一口气:“当年你爸妈不管你这么严就好了,你要是从小会游泳,现在也不用练得这么辛苦。”
姑妈告诉我,原来父亲有个朋友的孩子,在游泳时溺水而死,让我母亲一直心有余悸。后来父母严防死守不让我离水太近。
姑妈的话开解了我的心结,我怕水,也许并不是“与生俱来就怕”,而是在成长过程中,父母强加给的我恐惧。现在我已是成年人,该学会用理智来判断和抉择。
当我克服了恐水心理,发现待在游泳池里人会有别样的感受,水像是一双双温柔的小手,向上托起你,只要你心中不慌,动作不乱,做到手脚协调一致,均匀呼吸,就能劈水前进了。陈教练表扬我悟性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的蛙泳已学得有模有样了。
两个月后参加游泳比赛,我虽然并未替车间争光,得到任何奖项,但涂妈高兴地说:“以后哪个还敢笑你是旱鸭子?瞧人家在池子里游得多好,‘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你给咱车间的年轻人树了一个好榜样!”
我是否能当人家的榜样,这一点不敢说,但自从那时开始,我便真正爱上了游泳,从蛙泳开始,后来还学会了自由泳、仰泳和蝶泳。至今几十年过去了,只要时间允许,每周我至少去游泳馆游一次,在水中,感受着平静、自由、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