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顺应：基于语料库驱动视角①

周莹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茂名 525000)

语料库驱动的分析方法是语料库语言学领域最重要的研究范式之一。传统语料库研究采用理论/假设-观察-验证-解释-理论的思路，而语料库驱动的方法路径则为观察-假设-概括-理论建构[1,2]。归根结底，就是利用语料库/索引技术(KWIC)，对词项及其左右语境进行逐个观察、分析和归纳[3]。为了实现语言界定与描述的“最大路径”[4]，扩展意义单位模型[5]成为研究语言的形式、意义和功能的重要工作模型。该模型以节点词为中心，该节点词可以是任何单词或短语，取决于研究者的内容和目的。节点词发散出四个共选要素：搭配揭示词与词的共选、类联接揭示词与语法的共选、语义偏好揭示词与语义的共选、语义韵则是上述要素伴随形成的或积极或消极或中性的语义氛围。作为“语料库研究迄今最为重要的贡献”[6]的语义韵是该模型中最重要的标准，制约着所有的词汇、语法选择，界定意义单位的边界[4]，表达说话者对实体和命题隐含态度的本质属性[7,8]。

英语公共演说是一种特定的语言行为，其言语形式有着独特的社会性和规约性。Lucas认为一位优秀的演讲者应当“心里想着听众”，对听众的反应作出预先评估，通过调整语言来使演讲清晰、合适，更有说服力[9]。何安平指出语言应用的实证研究应走量化的、定性的和解释性三者结合的途径[10]。语料库驱动的方式使研究者避开先入为主观点的干扰，尊重语言使用或交际呈现的自然规律，对词汇、句法、语义乃至语篇结构的信息进行批量性的、带倾向性的提取和分析，可以有效地避免语言中的歧义、变化、术语和不完整[4]，使研究者加深语言使用的真实特点和规律，全面解读评价和态度意义等话语实质。

1 顺应理论

顺应理论是维索尔伦提出的一种语用学纵观，认为语用学是“联系语言现象在诸种活动形式中的使用，从认知、社会和文化入手对语言现象的综合性观照”[11]，这个定义表明了语言顺应论的理论来源和理论视角。从顺应出发，语言使用被看作是发话人与受话人不断作出选择的过程。选择既在语言结构层面上发生，也在策略层面上展开。选择的过程是语境和语言选择二者相互顺应的动态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语言使用者对交际过程的意识程度通过语言选择突显出来[12]。简言之，基于语言的变异性、商讨性和顺应性，为了顺应交际需要和表达意图，语言使用者有意识地对语言策略和语言形式进行选择和运用。该顺应意识是可以后天训练而成的[11]。该观点与俄国文论家巴赫金的“对话性”概念不谋而合。后者认为，社会具有自然层级属性，语言是其中的区别标志之一，每个层级社团具备独特的言语体裁。说话人通常会预设听话者的可能反映来作为参照系，从而调整自身话语表达的策略与方式[13]。话语意义取决于交际意向、社会惯例或心理规则。因此，语言使用者自动激活头脑中的有关社会、心理默契的知识结构来协助言语的生成和解释。一个语句的意义是由一些规则规定的，这些规则既规定了说出这个语句的条件, 也规定了这个语句的说出意味着什么[14]。

而语言频数观认为：语言形式的凸显表征其实是频繁使用的结果。语言使用的频数影响着语言单位意义的构建和延伸，也影响着语言的流利产出，甚至对语言的变异和发展也产生作用。学习是一个“注意”被不断激活的过程，而语料库所提倡的“发现式学习”能够为学习者创设探究性学习的空间[15]。这里所说的“注意”其实就是顺应意识。当对语言本身的物质特性有了清楚的认知，演讲者同时明确自身的交际意图，就会充分考虑与听众(以及潜在听众)之间的角色关系，作出顺应观众的心理需求的语言选择，从而构成话语网络来获得听众的支持和认同，达到塑造和重构社会关系的演讲目的。以上观点为本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

2 研究设计

1)研究问题。问题一：英语公共演说词中的顺应性语言表征是否显著？问题二：顺应性语言表征如何反映英语公共演说词的顺应性功能？

2)研究语料。本研究的目标语料来自作者自建的广东石油化工学院大学生英语写作语料库(GUPT-EWCCS)的子库——美国总统就职演说词语料库(CAPIA)，包括从1789年建国至今的美国历任总统的就职演说词，共有58篇。其中总形符数为137495个，类符数为10307个，参照语料库为伦敦青少年语料库(COLT)。

3)研究步骤。针对问题一，笔者先将CAPIA与参照语料COLT进行对比，利用语料库工具Wordsmith的词表对比功能获得显著高频的关键主题词表，观察对象集中在排名前50位的高频关键主题词；再结合文献研读，归纳出CAPIA中典型的顺应性语言特征，选取人称代词、情态动词、动词作为观察对象(该CAPIA 和COLT的观察词项详见参考文献[16])。针对问题二，笔者借助Sinclair的词项分析思路，对人称代词、情态动词、动词等典型顺应性语言特征在词汇搭配、类联接(语法搭配)、语义偏好和语义韵等四个方面进行观察和分析，从而探究其顺应性语用功能。

4)研究方法。本研究采用了Sinclair的词项分析思路，即：词汇搭配-类联接-语义偏好-语义韵。该思路的关键，是寻找周边词在形式和意义上的相似性和重复性，通过频数来凸现词汇使用的典型范式，再对余下的词作扩大语境分析，以尽量归入之前归纳的规律性范式[17]。

3 结果分析与讨论

3.1 美国总统就职演说词的顺应性语言特征

本文将文本的关键主题词设定为研究的节点词。关键主题词是指以参照语料库为标准，在目标文本中出现频率显著偏高的词。关键词表具有语篇本质属性，通过分析关键词中的功能词可揭示语篇的修辞和文体风格[18]，这为揭示语篇的主题大意、话语特点、文体风格乃至作者立场态度奠定了基础[19]。

目标语料CAPIA具有较为显著的顺应性语言特征。具体表现为：较多地运用第一人称代词复数形式our、we和us；在情态动词方面，中量值情态动词will、shall所占比例最大，低量值情态动词may居其次，高量值情态动词must出现最少；动词为三个助动词，但是没有实义动词。顺应理论认为许多动词和动词类短语能够明显体现说话者的元语用意识，而动词的变异性导致其较低的频数。因此，动词必须结合人称代词和情态动词来进行观察分析。上述节点词的周边语境将在Sinclair模型中进行词汇搭配、类连接、语义偏好、语义韵的范式分析。

3.2 范式分析

80%以上的词在使用时是与其他的词结伴之后才产生其准确的意义[17]，这正是范式研究的意义所在：确认词项的语义韵和语言使用者的表达意图。Biber认为“共现的语言特征反映出共通的功能”[20]。因此，由频数驱动的本研究仅关注our和 we的右侧第一个相伴词的前十位最高频词。

3.2.1 our 的范式分析

在就职演说中，美国总统偏爱第一人称复数代词，强调演说诉求的集体性。在目标语料中，our的前十个最频繁词为own、 country、 people、 nation、 government、 national、 institutions、 fellow、 system和citizens，语法类别分别属于形容词和名词。其中，形容词表现为所属类，对our作进一步限定。而名词往往倾向于表示施政纲领或民生热点的集体名词。接着，观察频数最高的搭配our own的右边，前十位分别是country、 people、 lives、 life、 way、 material、 lifetime等，仍旧是表示民生的词汇。 由此可见，our的典型范式为“ our +集体名词”和“our + 评价性或所属性形容词+ 集体名词”。系统功能语言学指出，人称代词的选择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人际功能。发话者通过人称选择可以标识自己和他者的存在，以及自己与他者之间的关系[21]。同时，our后面多为评价类、所属类的形容词，并且该词项的语义韵呈现为“表示施政纲领或民生热点的集体意愿”。 演讲者旨在营造一种“我们”的氛围，缩短与听众的距离，使听众感到亲切从而接受自己的观点和意见。一旦听众悦纳了演讲者的群体身份，就会从“自己人”的角度来思考、接受、支持。

3.2.2 we的范式分析

we的右侧典型词汇搭配包括have、 are、 will、 must、 can、 shall、 should、 may、 know和do，语法类别为动词和情态动词。其中，动词主要倾向于表示意愿类(wish、 believe)、做事类(do、 seek、 find)等，表示主语所感受到的义务。情态动词中，出现频数高低依次为中量值、低量值和高量值情态动词。因此，we的语法搭配范式为“we +动词”和“we +情态动词”。为了更直观的了解演讲者对情态动词的语义选择与其话语功能的联系，语境共现(concordance)是以目标词项为中心而呈现出来的以行为单位的语料库观察手段[5]。本文通过语料库软件AntConc3.5.8在目标语料库中，对we can、 we must和we will分别进行检索，自动生成了以下语境共现行。图1和图2的右侧显示，该语境共现行分别来自第56号文本和第57号文本，分别是美国总统奥巴马于2009年和2013年的就职演说。在图1的语境共现行中，we can、 we must、 we will依次出现，其中we will出现频数最高。而在图2的语境共现行中，没有呈现出we can,而we must的数量略高于we will。人际功能由语气和情态构成。语篇中的情态系统是人际功能的主要组成部分，Fowler认为，情态系统是说话者对于其所陈述话题真实性的认可程度[22]。情态量值高低反映了说话者对某种陈述的立场、态度和评价，实现不同的语义和语用功能。量值越高则承诺度和信心度越高，反之越低[23]。Halliday认为高量值情态动词(must、 ought to、 need、 has to、 is to)表示强烈的必须性、确定性和责任性，中量值情态动词(will、 would、 shall、 should)则相对客观，而低量值情态动词(can、 could、 may、 might)带有请求的礼貌性和非正式性[21]。中低量值情态动词的大量使用强化了演说的客观性和可信度。

图1 目标语料库第56号文本片段

图2 目标语料库第57号文本片段

粱茂成提出了情态动词句式与情态语义之间的对应关系：情态动词+动态动词、有灵主语+情态动词相伴出现，表达其主语所感受到的义务；情态动词 + 静态动词、无灵主语 + 情态动词，表达认识情态[24]。因此，当有灵主语we与情态动词相伴，表达其主语所感觉到的义务、需要或允许履行的行为。而情态动词更倾向于与动态动词相伴出现，同样表达其主语所感受到的义务。这些动态动词多表现指令、承诺和宣告的语义。语言使用者借助情态动词来谈论事情，而这些事情此刻并未出现，或许现实世界中根本不会发生。不同量值的情态动词的运用，恰好传递说话者对所谈事情不同程度的期望，显示说话者从怎样的愿望视角来谈论事情[25]。责任程度和期望强弱表明了说话者对所谈事情的义务性，显示说话者从何种职责角度来叙述事情。责任程度是说话者的提议情态，是带有期望值的，是情态所要表达的基本语义功能之一。责任和期望程度决定了高中低量值的变化选择，恰恰是演讲者基于目的而对语言策略的顺应选择。该语义选择过程既是话语功能的选择过程，又是说话者的顺应选择过程。

作为意义单位的最高制约，语义韵传达了隐含的态度立场、情感取向和交际目的，是文本语义、语用功能的重要组成[26,27]。从语义韵角度来看，奥巴马对功能顺应的语义选择，凸显了积极的话语态度，反映其对特定事件的责任与期望程度。we can的右侧搭配倾向于我们的能力范围，we must前有完成时态，后面则是抽象意义上鼓动，如change、 pick up等。一般说来,“must”能够表达义务性责任。奥巴马选择使用高值情态动词we must，来表达一种确定性的高值愿望。但是，高量值情态动词暗含命令口吻，这种绝对态度的功能特征容易导致听众的逆反心理。奥巴马主观目的让民众接受自己，从而支持其施政，因此must被慎重地选择使用而更多选择中量值情态动词we will，显示其客观和务实，增强了演说的可信度。而we will的类连接是行动类的动态动词，如act、begin、build、defeat、do、extend a hand、restore、transform和work等。即使部分动词如give up、apologize 含消极意义，也是与not伴随出现即双重否定表示肯定，起到强调语气的作用。同时，其动词宾语涉及的均是民众关心的热点问题，如jobs、Iraq、the roads and bridges、energy generation、science、education、nuclear threat、climate change、economic vitality和planet等。其中的语义韵耐人寻味，因为热点是否受到关注、是否被解决，是要在主语认可的条件下才能进行。商榷性的话语能给听话者留有充分的余地，而“we will” 具有相对态度的功能特点，恰恰表达了演讲者的中等层次情态意义，强调这是集体的呼声。

从语义韵来看，图2的语境反映了演讲者的审时度势和形势顺应的选择。这是奥巴马的连任就职演讲，正值“国家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两党政见严重分歧，美国面临“财政悬崖”，民众信心不足，失业率依然徘徊在8%附近。由于不再有连任压力，奥巴马在第二任期在医疗改革、向富人增税、枪支管控、应对气候变化、确保同性恋权益、男女同工同酬、提高政府举债上限和移民等问题上更强硬，与共和党积极抗争。这种强硬的语义韵，一方面体现在we must等高量值情态动词的运用，另一方面体现在情态动词右侧的动词词组。这些词组都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包括do together、make the hard choice、claim its promise、carry lessons、be a source of hope、act、execute that pledge等，表明了自己强烈的决心和国家民众的集体责任。由此可见，演讲者在致力于赢得听众的认可和拥护，使听众确信演讲者所作出的决策是正确的，同时，也有意让听众感觉到这些决策是集体的责任。

4 结语

就职演讲是总统的任职内的重要表现之一。在演讲过程中，在人称的选择体现了演讲者与听众的同一性，选择中低量值情态动词用来强化客观性和可信度，并选择体现其务实和行动决心的动词。这些话语层面上的表现，恰恰反映了演讲者的顺应意识：顺应自身的交际意图，获得听众的支持和认同；充分考虑与听众(以及潜在听众)之间的角色关系，对语言进行预设指导、自主调控和有效选择。其作用突显了演讲主题，增强了演讲的感召力和说服力。因此，语料库驱动方法利用高频词项的语境和范式分析，能够反映英语公共演说者的顺应意识，结合实际语境，有意识、有目的地选择语言来达到演讲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