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保君
(乐山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二十世纪初叶是中国历史上充满动荡的时期,天灾、战乱发生频仍,这一点在当时的四川表现得尤为突出。据统计。从民国伊始,四川即陷入内战的泥潭。战争频繁,战事规模日益扩大,兵越打越多,从1912年到1935年,四川发生的战争,“论时间,长达二十余年之久;论战争,大小共四百七十余次;论空间,有一百二十万平方里之战场。军阀派系之复杂,战祸之惨烈,甲于全国”。[1]频繁的战争带来的是生灵涂炭,民生凋敝,使得原来享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巴蜀大地居然被时人呼之为魔窟。造成此种状况的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二十世纪初叶四川所特有的防区制。
防区,顾名思义指的是军队驻防的区域,是一个军事地理概念。防区制本来只具有军事地理上的意义,但在二十世纪初叶的四川,防区制是一个覆盖政治、经济、军事等诸多涵义的集合体,是一个集军阀、官僚、地主豪绅三位一体的黑暗统治。它是那个时期四川军阀统治的重要特征和标签。
防区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在辛亥革命后随着四川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变化而逐渐形成的,它与四川所特有的政治经济地理形态密切相关的。
防区制的形成和四川军阀的崛起是同步进行的。辛亥革命后,1911年11月27日,四川大汉军政府宣告成立。当局通过对原清廷编练的新军、保路同志军和重庆的蜀军政府武装进行整编,形成了民国初年四川最早的武装——川军。在护国战争、护法战争等一系列的战争中,后来在四川政坛中呼风唤雨的军阀们开始崭露头角。随着袁世凯病死,北洋军阀势力四分五裂,北洋中央政府对全国的控制力的逐渐减弱。这时,无论是当时的南方政府还是北方政府,对四川的军政事务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无奈之余,只能放弃直接控制的手段,转而采取羁縻、居中操纵以及互相牵制的办法了。至此,四川各派军阀开始了名义上属于中央,实际上处于独立的状态了。护国战争以后,影响四川几十年的几派军阀势力基本成形了。
在四川军阀形成的初期,虽然各派都拥有一定的军队,也占据着一定的地盘,但是这时尚未形成固定的防区,驻防各地的军队的饷款也由省政府统一筹资发放。由于当时四川交通堵塞、匪患严重,常常会出现各地筹款上缴下放的困难,各地驻军领饷经常逾期,不能按时发放,造成欠饷,军心不稳。为了解决这种难题,1917年,在罗佩金担任四川督军时规定,除了省上驻军饷款仍由督署拨发外,所有在川各地驻防军的饷款,准许就近在驻防地方由各公署征收机关如额拨领。地方发放饷款的规则,由当时的戴戡以省长的名义在1917年2月17日在全川通令实施:
省长戴戡训令:准督军署咨,驻防外县军队就近拨领薪饷办法,转行各县局遵照办理文
(一九一七年二月十七日)
案查接管卷内,奉省长训令开:案查前准督军署咨开,案查分驻省外各军队,请领饷项,每因往返需时,遂致发生愆期。所有川东、南、北驻防各军,前已特予通融,饬于就近驻在地方各公署及征收机关,如额拨领,推行日久,似较便利……。当经本公署分电院部去后,滋于本年一月九日,准财政部庚电开:宥电悉,所称驻防外县军队拨领薪饷,应由省长转令财政厅、各道尹商定办法,如有特别通融时,应咨由本署核转遵照,以明统系各节,深佩伟论。……除分令各局遵照外,合行训令该局长,即便遵照办理此令。六年二月十七日省长戴戡、财政厅黄大暹代行,附宥电印。[2]
由此可见,防区制虽然尚未形成,但却是发轫于罗佩金、戴戡所颁布的“就地划饷”令。
在此一个月后,在对川政的争夺中,四川军阀刘存厚击败罗佩金、戴戡,获得省府控制权。但他同样面临各地驻军请领饷款的催电纷至杳来,情势甚为迫切,而各地当局征款又往往解送不及,应付困难的问题,不得已,以第一军司令部的名义,责令省财政厅拟定办法,按各地驻军的月军费额数,由各防区相近的征局来分别划拨军饷。1917年10月4日,四川省财政厅根据刘存厚司令部的命令,发出通令在全川实施。
四川省财政厅训令各县局遵照第一军(刘存厚)司令部训令各军队饷款即就各该防区较近征局划拨税款文
(一九一七年十月四日)[2]
(电文略)
这是“防区”这个词语第一次在正式的官方文件中出现,但这个时候的防区还是指的是部队驻防的区域,和我们讨论的防区制的防区还是具有不同的意义。
防区制的正式形成并成为一种制度,是1918年熊克武担任靖国各军总司令时,命令各师部队军饷就地划拨时确定的。
1917年12月15日,熊克武在重庆召开的川、滇、黔将领会议上被推举为四川靖国各军总司令,并在滇黔军的配合下,入主成都。1918年3月8日,熊克武被四川省议会推举为四川省督军,并得到广州军政府的正式任命。
熊克武虽得成都,位居高位,无奈自身实力有限,而当时的四川各方实力派犬牙交错,危机重重。川军与滇黔客军尚处于战争状态,靖国军各部之间也矛盾重重,靖国军和各派起义军之间也是冲突不断。
为稳定局势,减少冲突,熊克武只好在各方实力之间寻求平衡,他要求各地主客军维持原有驻地不变,并于1918年7月以靖国各军总司令的名义发布了《四川靖国各军卫戍及清乡剿匪区域表》,要求各军各驻守原地,分区卫戍。根据成都《戊午周刊》1918年7月20日的第九期所披露的区域表如下:
表1四川靖国各军卫成及清乡剿匪区域
从上可以看出,无论是来川的滇黔客军还是川军各部,原有的驻防地几乎都没有动,属于就地驻防。这虽然是熊克武的权宜之策,但的确开创了防区制的首端。
熊克武掌控军、民大权,在川政大局相对平稳后,也曾试图谋求军政的统一,曾规定各师军官须由督军委派;各县行政官吏也须由督军委派;各县税款均上缴督署,统筹统支等。但由于自身力量的不足,这些命令遭到了各地实力派的无视。统一军政的政令首先就遭到了驻防在富庶产盐区的滇军的无视。滇军顾品珍部不但不上交盐款,而且还擅自撤换资阳县知事。对此,督军署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熊克武的命令不能行之于滇军,川中各军见之,纷纷效尤。各防区税款都是上交少而催款急。为了避免受制于人,熊克武决定川中各军的军饷就在自己所属的驻防区内划拨,省府概不负责。至此,完整意义上的防区制就此形成。
“就地划饷”使得各地军阀有了合法的地盘,防区制逐渐具体化了。同时,此例一开,随即失控,各地军阀先慢慢的把就地划饷演变成就地筹饷,进而开始在自己的防区委派官员,设立机构,发号施令,不再听从督署的命令,各个防区“形同独立王国”[4]。就此,四川军阀防区割据的局面正式形成。
1920年,刘湘掌控川政,对全川部队进行清点整编,各防区实力趋于均势,防区制就以“合法”的形式固定下来了。
1926年后,各地军阀的军队和防区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防区制得到进一步的具体化和巩固。由于防区和各地军阀的利益密切相关,因此围绕争夺防区而展开的军阀混战层出不穷。随着战争的攻防胜败,防区亦有相应的变动,但大体上保持着均势。
1933年,红四方面军在川东粉碎了四川军阀的联合围剿,瓦解了各地军阀的势力。1935年,刘湘在蒋介石的支持下统一了川政。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川军纷纷出川抗战,蒋介石乘机完全控制了四川,以防区制为特征的四川军阀割据局面才得以完全结束。
民国之乱,主要的根源在于延绵不绝的新旧军阀的割据。辛亥革命后短短的三十多年时间,战火从广袤的东三省到杏花梅雨的江南,从三晋大地到偏居一隅的东南,几乎是无处不在,这是中国近代史上兵连祸结的时代。究其原因主要是辛亥革命终结了满清数百年的专制统治,同时也终结了两千多年的封建专制制度。旧有的统治秩序崩塌,而新的统治秩序尚未形成,各种势力和思潮在这个动乱的时代激烈交锋,从而造成了时局的动荡不安,“城头变幻大王旗”屡屡上演。
直系、皖系、奉系、湘军、桂军、滇军、黔军大小军阀势力蚁聚蜂起,彼此争斗,互决雌雄。但无论是北洋诸系军阀还是南方孙蒋势力集团,都没有形成和四川那样存在几十年的防区制。防区制的形成和辛亥革命后四川特有的政治经济地理环境密切相关。
首先,从地理环境上看,四川虽号称天府,但四面环绕着数千米高的群山和高原,唯一通往川外的水道,也因为三峡的水急滩险,通航殊为不易,所以自古以来就有“蜀道之难于上青天”之慨。地理上的封闭性导致四川常常疏离于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气候、历史、文化和社会心理。
在交通闭塞,信息不畅的时代,外界对四川的了解知之甚少,“蜀道艰难,外省人闻而生畏,不得履其地知其详,有加以秘密国之称者。省外人视四川,几如外国人之视中国,且或更有甚焉。盖外国人虽不知中国,然常派人来华调查……省外人不知四川情形,鲜有闻入四川作切实调查者,省外人之知四川,全凭报纸所载之一二简短通信而已。”[5]偏居一隅,四面堵塞,游离于政治争斗中心之外,使得四川在川外那些雄心勃勃的各派势力看来,并非是他们的当务之急,兵家必争之地,只需通过间接的遥控而缓图之。这是四川在民国的大多数时期总是处于内斗而没有川外大势力介入的原因,这也造成四川没有受一个强大的势力掌控,完成真正的军政统一而是长时间处于几派军阀防区割据的重要原因。
其次,在政治上,川内军事势力的崛起,为防区制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四川虽位偏西南一隅,但仍然没有脱离民国混乱时代的大环境。辛亥革命、护国战争、护法战争四川都卷入其中。四川的军事力量,无论统属哪派,其军事头脑都在南北角逐中逐渐窃取军权,趁机坐大,扩充队伍,扩大地盘。加之北洋军阀内斗不已,中央政府的控制力削弱,对川省军阀的坐大有心无力,最终渐成军阀割据之势。
比如刘湘,1912年时,担任川军第一师张邦本支队第二营营长;1913年8月,“二次革命”后,被提升为第一师第三团团长,调驻重庆;1915年“护国战争”后,升任第一师第一旅旅长;1918年四川的靖国战争后,熊克武对川军进行整编,刘湘担任第二师师长,并管辖永川、荣昌、铜梁、璧山、合川、武胜七县,从此有了固定的立足地盘;1921年,刘湘被推举为四川总司令和四川省省长;1926年,刘湘归附北伐军,被任命为二十一军军长、川康绥抚委员;经过一系列的川中内战,最终成为拥有二十多个县的防区的实力派军阀。刘湘是如此,川中各派军阀皆是如此。
四川本土军阀势力的崛起,使得他们能够逐渐驱逐滇黔外省军阀势力,并有能力抗拒来自北南方政权的染指,使川省在全国军阀割据的大背景下保持相对的独立,避免他们业已形成的防区制受到外来势力的冲击。
再次,四川得天独厚的自然经济条件是防区制产生并得以存在的经济基础。各防区要得以生存,必须要豢养大量的军队,1912年川军仅两师一万三千人,到1924年,四川“其有二十八个师,三十七个旅又十余团,不下二十五万人”[6]。到1934年,“进一步发展至二百九十余各团,约等于四十个师的兵力,一百三十万人以上。”[7]就军队人数而言,在全国各派军阀中是首屈一指的。
如此多的军队需要大量的军饷作为支撑,而川军的饷银来源主要是田赋、盐税和烟税。
田赋,作为最为稳定的税收,向来为各军阀所倚重。民国伊始,各派就开始抽取田赋用以养军。到了防区制时代,由于军队人数倍增,战争频繁,四川财政收入开始大为增加。“从1916年到1934年,四川的财政收入增加了10倍以上,而当时的财政收入主要就是用于军费开支。”[8]强劲的田赋收入增长支撑各方军阀用以巩固地盘,扩充军队。
盐是生活不可或缺之物,历代统治者相当重视并实行盐业专营,盐税也成为国家一项稳定的财政收入。四川拥有丰富的盐场,盐税收入尤为可观。譬如1911年,“全省年税收为白银一千七百三十万两,其中,田赋四百三十万两,契税一百一十万两,厘金七十余万两,肉税一百一十万两,盐税收入则高达六百三十万两之巨。”[9]拥有盐场就意味着丰沛的军饷支撑,而失去对盐场的控制,则意味着一蹶不振,在军阀的争夺混战中被踢出局。比如,在与四川本地军阀的战争中失败,不得已失去对川南盐场的控制而退出四川,滇黔军阀从此势力大减,江河日下就是明证。充足的盐税收入保证了四川军阀在占据盐场后不需要外部财力的支持就能生存下去,这也是割据状态下的防区制能够存在的一个重要原因。
同时,为了支撑频繁的战争和巩固扩大自己的防区,各地军阀还大肆强迫农民种植鸦片,并贩卖鸦片并征收烟税。不可否认,四川充足的田赋、烟税和烟税支撑了防区制的存在,但同时也给四川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
最后,防区制之所以形成,还在于全国的政治大背景。民元以来,中国就没有再形成一个足以能统一中国的强有力的中央政权。袁世凯及后来的北洋军阀政府期间,中国长期南北对峙。全国主要的政治军事势力都着眼于逐鹿中原,攫取中央政权,无暇也无力对偏安西南一隅的川省倾注过多的注意力。这就造就了四川在较长时期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军阀割据状态。同时在川省内部,多年混战,一直没有形成一支能够一统四川的政治军事力量,熊克武、杨森、刘湘、刘文辉都曾做过这样的尝试,但都归于失败。混战多年的结果,各军阀势力间成了均势,各方控制范围大体上保持相对的稳定了,这就为防区制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1918年,熊克武在“靖国之役”后,提出了“各划防区”的主张,后来各防区慢慢地把“就防划饷”演变为了“就地筹饷”,开始自己委任官吏,擅自发号施令,不再听命于省公署,在自己的防区俨然成为一个独立王国。在1918年到1935年的防区制时期,川内各军阀拥兵自重,互不隶属,互相征伐,彼此独立。
从整个四川的范围来看,有着数十个独立的王国。然则从全国范围来看,川省军阀又能共拒客军,对外来势力的进入采取同仇敌忾的态度,即使是中央势力也不例外。比如1920年川内各派军事势力空前团结,发动驱逐滇黔客军的战争,提出“四川是四川人的四川”的口号。面对外来势力的进入,川内军阀能立马放下彼此的仇恨,一致对外,这在中国近代军阀史上也是独树一帜的。1925年杨森企图用武力统一四川,倍感压力的刘湘等川中军阀联合贵州军阀袁祖铭组成川黔联军对抗杨森。最终,在上川东战友中,杨森战败,退居宜昌,其势力也呈土崩瓦解之势,对此,杨森深以为恨。不久,刘湘为了赶走袁祖铭的黔军,派幕僚乔毅夫去劝说杨森与之合作,乔对杨森说:“同学之间,总好说话,肉烂了,在锅里,若让别人把锅端了,那就大家都没办法了。”[10]就是这么一番话,前些日子还拔刀相向的两派捐弃前嫌,一致对外了。这是对二十世纪初叶四川军阀混战的绝妙注脚,他们视四川为他们的禁脔,川人内斗,充其量是多吃少吃的问题,而外省势力想在四川分一杯羹,那就危及到所有人的利益,就必须要摒弃前嫌,团结对外了。在他们的眼中,外来势力不仅是外省军阀势力,也包括无论北方还是南方的中央政权,甚至包括共产党红军。所以,从全国范围来看,四川整体上又是一个独立的割据势力。
防区作为军队得以生存的外壳,不仅仅是给军队提供军饷,它还必须有一套完整的地方行政机构,能够最大限度的调动区内资源来为军队服务。
我们以刘湘的二十一军为例,1929年,刘湘废除了民国以来沿用的重庆东川道行政区划,取而代之以二十一军政务处。根据1933年《二十一军司令部政务处修正大纲》,政务处的职责范围基本涵盖了原东川道尹公署的全部行政职能,而且正副处长均由军长刘湘任命。根据大纲“第三股主管审核各县地方财政总分预计算;第四股负责审核各县田赋户口统计、各市县地方机关经费收支、事业成绩表编纂、各机关政务人员登记、各项实业统计以及团务统计事项。其内政科处理卫生行政、仓储及赈恤、地方自治、慈善及救济、寺庙管理、选举、市县行政官之任免考核、地方财政、礼俗宗教、禁烟、户口调查及人事登记等一般性民政事务。除民事行政事务外,政务处还代行司法职责。其司法科有督促诉讼进行、司法人员任免及考核、司法机关建设及改进、司法经费和监所管理等职责。建设和教育两项关系民生的事业则分设建设科和教育科主管。作为军事当局督导下的代行行政职能的机构,政务处的工作重点是团务工作。因为只有团务工作才能够充分承担军事当局所需的地方治安和军事贡役职能。政务处特设团务科办理团务。”[11]“各科承办文件统由秘书主任秘书汇送处长副处长阅后,送军长判行”,而且“各科工作报告汇集后每星期送核一次,本处所属各机关工作报告汇编,准于下月五号以前呈报军长”[12]。可见,政务处的最终决定权完全操纵在刘湘手中,以军代政,以军事当局代行行政部门职能,是当时川省各防区军阀共同的特征。这种行为虽然消除了由于军阀混战所引起的社会失控和混乱问题,在防区内部实现了政令的统一,但推出它的初衷却是军阀当局想利用社会资源和地方行政来为自己的战争需要服务。
刘湘除了以二十一军政务处代替重庆东川道道尹公署外,还发布《二十一军军区内县政府组织大纲》,以此为蓝本规划县级行政。“县政府各科科长在距军部较远之县得由县长遴选相当人员先行委任,一面查明该员履历报请本部核委”,控制着地方的人事任命权。大纲还规定,“县城设公安局,各乡酌设分局,……公安局局长在本部未经简员委任以前暂准由县长择选相当人员呈候核委。各公安分局专由县专就本县合格人员选任呈请加委。”[13]突出对公安局长的任命反映了刘湘对地方社会秩序的控制,并借助公安局长加强对地方团务的控制。
刘湘对县级行政机构的控制,有利于发挥地方机构在战争勤务和后勤保障方面的重要作用,这点在1932年到1933年与刘文辉的“二刘”战争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防区制形成,并没有消弭战乱,反而为了争夺更多利益,各军阀都在努力扩大自己的防区,扩张自己的地盘,战争规模越来越大。防区制形成之初,滇黔军阀和四川本省军阀就为了防区冲突不断,即使1926年川军易帜后,被整编为国民革命军后,各军之间也是暗潮涌动,割据一方,战乱不断。四川初被分为五大防区,后来变更为八大防区,每一次变更就意味着又一次战乱的发生,各防区的范围都要相应发生变化,但总体而论,这些变化主要是发生在各防区的边缘地带,它们的核心地带变化不大。
主要的大的变化就两次:一次是1929年,杨森和刘湘的大战,结果杨森大败,丢掉了自己的大部分地盘;另外一次是1932年刘文辉和刘湘的“二刘”大战,刘文辉战败,退守西康一隅,原有的防区几乎全部丢掉。
防区制下,军阀为了地盘争斗不已的情况,时人由此形象的描述“各地驻军,既甚复杂,地狭人众,供不给求,于是争防之祸四起。如荥经、雅安第二军与川边军之冲突,江油、彰明二十军与十师之冲突,保宁四十一旅与客军罗部之冲突,广安一师罗旅与二十二师黄旅之冲突,铜梁牛旅与周旅之冲突,此皆最近发生之争,为患伊于胡底。”[14]可见,在防区制下,各军阀之间彼此争夺,战乱频仍。
防区制下战乱频仍,各军阀或为自保,或为扩大地盘,都拼命扩充军队。在民国伊始。川军仅两个师一万三千人,到了1924年,“其有二十八个师,三十七个旅又十余团,不下二十五万人”。[6]短短十余年,军队人数暴增至十倍有余。到了1934年,“进一步发展至二百九十余个团,约等于四十个师的兵力,一百三十万人以上”[7]。军队人数的激增,意味着军饷开支的巨大,川省虽号称“天府之国”,但近代以来,工商业却不甚发达,巨大的军饷开支就转嫁到老百姓的各种赋税征收上。
比如对田赋的征收就达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为了最大程度加大对老百姓的盘剥,军阀们竟然对田赋进行预征,“有的军阀在防区内一年预征十四年的粮税”[15],更有甚者,“还有的军阀竟然将粮税预征到了七十多年后”[16]。沉重的苛捐杂税像一座高山压在四川百姓的头上,据统计,“防区制时期,四川的田赋是一般省份的四倍,是日本、美国等的十至二十倍。”[17]可见,在防区制下,百姓的生活是何等艰难。
除了田赋的征收,各地军阀花尽心思,巧立名目的征收各种苛捐杂税。刘湘的二十一军在自己的防区竟然声称“以为军民须联络感情,因而收税”,发明了“感情捐”。[18]另外还有清乡费、盐捐、烟捐、属地捐、指名捐、特别捐等等,举不胜举。
繁杂的苛捐杂税不仅使老百姓民不聊生,而且造成川省工商业发展迟缓,社会经济几近崩溃。像川内经济支柱之一丝制业,以“蜀锦”为代表的四川丝制品曾经畅销全国,但在防区制下,各地军阀的层层盘剥,剥茧抽丝般压榨,整个丝制行业几乎崩溃。重庆丝制业工会曾经如此描绘:“近年以来,川中军事繁兴,税捐日出,收茧之时,己被驻军苛取,及丝成出境,又复关卡林立,巧设名目,重重勒派,每丝一箱,装载出省,约需洋六十余元,其征取地点,五十余处,以致贩丝之商,血本亏折,制丝之厂,货物停滞,由是缫丝之工、养蚕之妇,数百万生灵,喁喁待哺,赖蚕丝为生活者,尽皆歇业坐守,告吁无门。”[19]防区制下的种种苛捐杂税,把整个丝制行业推向了崩溃的境地。
在金融流通行业情况则更为糟糕,由于防区制,各地军阀在自己的防区内大肆铸造和发行货币,而这些货币只能在特定的防区内流通。这就人为地割裂货币和商品的自由流通,给社会生产造成极大的影响。同时,各地的防区随着战争的胜败不断发生变化,导致了防区内的货币也经常会走马灯似的朝令夕改,甚至出现过一个地方同时拥有四五种货币的情况,让当地老百姓苦不堪言。防区内货币的种类繁杂,而且即使是同一币种也存在市价不一的情况,市面上流通中各种各样的银元、铜元和各式各样的纸币。像银元、铜元这些铸币,本来该以数计值,但由于各防区各自铸造,加之军阀们靠减重和压色来进行压榨,造成了同单位的银元或铜元,在重量和成色上相去甚远。更有甚者,有些军阀干脆直接发行纸币,但却没有相应的硬通货作为支撑,造成这些纸币流通到市面上等同于废纸。“成都发官银号兑换券,约两百万元。重庆所发官银号及四川银行兑换券,约四百万元。此六百万元纸币,散在民间,无从兑现,而发行时所吸现金,皆商人之血本,众庶之脂膏。”[19]这些毫无用处的废币荼毒市面,干扰了正常的市场交易,给川省的社会经济造成巨大的损害。1927—1928年,四川出现的货币风潮,就源于防区制下军阀们毫无节制的货币发行,造成了社会生活的巨大动荡。总之,在防区制下的川省货币乱象在当时全国都是非常突出的,造成的社会秩序的破坏是影响深远的。
在防区制下,各路军阀控制四川社会政治经济数十年,给四川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诚然,军阀们作为四川的统治者,也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做了些建设性的工作,比如资助一些乡村建设工作;在摒除社会陋俗方面做出过努力,突出地表现在反缠足和挽鬓上;出于政治军事上的需要,在交通建设方面也是助力较多,比如筹建川北铁路,修建了成灌公路和成渝公路等;还提倡发展民众体育文化事业,修建体育场所,组织体育赛事等。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对近代四川的现代化进程有推动作用。但二十世纪初叶四川的防区制给四川留下的更多是负面消极的影响。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经济凋敝,社会趋于崩溃,这是近代四川发展史上黑暗的一页。这一点,就是当时军阀的代表人物刘湘也是心知肚明的。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刘湘请缨率军出川抗日,因病被劝留川时,也曾说到过去打了那么多内战,脸面上不甚光彩,今天为国效力,如何可以在后方苟安之语,从心里深处看来是一幅赎罪、如释重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