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议泉州涂门街街道的空间生产

2020-04-29 07:03李婷婷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泉州街道空间

李婷婷

时间和空间作为人类社会生活的重要向度一直备受城市空间研究者的关注,长期以来,空间被认为是时间的附属因素,成为时间的延续和外显性容器。直至1970年后,空间生产开始成为社会理论的核心主题,被用来解读人们日常生活实践和社会生产关系。本文基于空间生产理论的视角以泉州市涂门街为研究对象,通过相关文献阅读、田野调查和公部门资料查找,对其街道面貌、不同时期自上而下的更新规划以及市民生活进行观察、解读和分析。

1.引言

时间和空间作为人类生活的重要维度影响着我们生活的每一个层面。就时间维度讲,空间的生产绝不是单一时间片段的,而是随着时间推移而印记的各类事件的集合。而空间,作为时间的发生场域,覆盖着历史发展的进程和常民的日常生活实践。随着全球化和城镇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城市空间已然成为社会生产力运作的容器,不但包含了所生产出来的事物,也容纳了事物的共时状态。泉州作为多元文化荟萃交融的历史名城,在新的资本冲击下,也逐渐呈现出了其特有的生产痕迹。尤其是随着古泉州(刺桐)史迹申报世遗的推进,泉州海丝文化魅力大增。为了响应国家“一带一路”的世界性项目,古城保护的计划也在不断地推陈出新。不管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的路径,政府部门、企业者、专业人士以及古城居民都在合力营造一个具有活力的空间。然而,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空间生产始终存在矛盾,空间如何因应地方发展策略,再现出不同的文化脉络和社会关系?如何支配市民作“空间实践”而生活?如何成为不同的社会群体寄托情感、建构地方认同感的再现场域?这些都是驱使本研究想去重新审视古城空间结构、运作模式和实践方式的动机。长期以来,先前学者对于泉州古城的研究视角一直停留在对空间实体的研究上,比如对古城传统历史建筑风貌的研究[1],对作为基层区划单位的铺境空间的研究[2],对整体街区空间拓扑组织形态的量化研究[3]等,鲜少从古城空间生产过程中的资本现象、政治现象和生态现象进行研究。本文试图以“空间生产”的理论视角,从社会学的概念出发,以泉州涂门街街道作为个案,对其街道面貌,不同时期自上而下的更新规划以及市民生活进行观察、解读和分析,以了解其空间生产过程。

2.三元辩证的空间生产理论

“空间生产”是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在他1974年出版的《空间的生产》(the production of space)中提出的一个概念:社会空间是一种特殊的社会产品,每一种特定的社会都历史性地生产着属于自己特定的空间模式。[4]主要立足于空间演变的角度,通过对空间生产过程、空间资源流动、空间资本增值、空间政治霸权、空间权利运动、空间生态系统等方面的考察,来寻求社会空间的变革方法和空间矛盾的解决之道。[5]在他的论述中空间与社会关系密不可分,它是社会运作下的结果。他提出了可以概化为感知、构想和生活的社会空间分析之概念三元组:“空间实践”、空间再现、再现空间。[6]列氏的空间观延展了空间的社会性纬度,补充了传统哲学中将空间分为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的二分法的缺陷,开启了三元辩证法的道路。

在列斐伏尔空间三元辩证法的影响下,后续学者都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多维度地发展了空间生产的意涵,三维立体的空间诠释得到了进一步的延伸和拓展。大卫·哈维(David Harvey)在列氏空间生产理论的基础上,强调了资本的力量。他从空间纬度对资本主义生产和流通进程进行了重新阐释,解释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与重组的非正义性。[7]他将资本权力扩张下的全球化空间所呈现出来的多样性发展形势称之为不平衡地理发展,并引出了“空间修复”的概念,资本主义空间所呈现出来的特征就是不断地在经济繁荣与危机中去地域化和重新地域化[8]。他的观念呈现出了一种三元辩证的循环系统,他从列斐伏尔的三元组出发搭建了“绝对空间”“相对空间”“关系空间”的矩阵图,并认为列氏的空间实践、空间再现和再现空间这三个范畴不能视为阶层性的排序,而是要保证这三个范畴的辩证张力。[9]也就是说,如何进一步辩证地看待这三个分析向度之间相互运作的关系,是“空间生产”理论的重要核心。爱德华·W·苏贾(Edward·W·Soja)提出的“第三空间”的概念,也建立了三元辩证的空间生产观念。在他的论述中,“第一空间”关注的是空间形式具象的物质性,可由经验描述的事物。“第二空间”是认知形式中的想象的空间。[10]他所谓的“第三空间”并不是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的简单叠加,而是一种亦此亦彼的在真实和想象中徘徊的存在。在这个“空间”中没有秩序,也没有稳定的结构,只有不断地变化和演进。它的复杂性已经超越了任何可建构的空间知识模式,并且有一种无限的张力 。[11]他强调意识形态对空间生产的作用,并主张不断地反思社会、时间和空间的互动机制。

此二位学者都从城市学的视角考察了“空间生产”。从他们的理论中,我们可以发现“空间生产”的优越性不仅在于其理论视角的联系性和社会性,还是对先前二元论的空间观的超越。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三元辩证的观念恰可以引领我们来解读都更计划下的“空间再现”,即地方意象的塑造,以此来重新考察市民日常生活的“空间实践”和基于此所塑造的地方意象经由市民生活出来的“再现空间”。本文正是基于列斐伏尔的三个分析向度,结合哈维的“空间修复”、苏贾的“第三空间”理论来对泉州市涂门街的街道空间进行解读。

3.泉州涂门街街道空间的空间生产

泉州涂门街位于泉州市区的中心地带,东起温陵路,西至中山路,集商贸、旅游和文化为一体。在这条街道上,有很多不同时间维度的建筑,分布着13处宋元明清时期的文化遗存——清净寺、孔府文庙、通淮关岳庙、东观西塔等。其中省级以上文保单位有清净寺、孔府文庙和通淮庙关岳庙。清净寺、孔府文庙亦被列为古泉州“莿桐”史迹申遗的遗产点。在涂门街街道发展的过程中,塑造出了其特有的空间文化和运行其中的人类活动,像是因民俗信仰而造就的庙会活动,或者以个体经济为主导的小商贩活动,都形成了这条街道特有的空间实践。而90年代以来由政府主导的在“保护中更新”的城市空间规划,也成了街道空间再现的手段,各种宗教符号和传统民居建筑符号汇聚在空间中,构成了涂门街文本化的街景。具有地方意象的空间再现使得各种市民群体居于这样的所在中,透过各式各样的感知和身体实践,开展出了多元的再现空间。(图1)

图1 涂门街街道空间现状

3.1 涂门街日常生活的空间实践

在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中,社会的空间实践,即市民在空间中的行为活动,一方面指涉了物质环境或空间结构,另一方面指涉了该物质结构中的人类感知和例行化行动。他将日常生活形容为:是生计、衣服、家具、家人、邻里和环境,……如果愿意,你可以称之为物质文化。但这种重复性的、数量化的物质生活过程又具有一种“生动的态度”和“诗意的气氛”。[12]涂门街丰富的异质文化空间显示了其日常生活实践的活力。行走在熙熙攘攘的涂门街上,就会远远望见来自通淮关岳庙的袅袅青烟,很多人汇聚在庙前广场中:前来朝拜的信众,簇拥在空间中依着特有的程序虔诚地做着一系列行香巡镜的动作;卖水果、卖金纸的小摊贩为了更好地进行买卖活动身体力行地开拓着属于他的空间领域;附近的居民茶余饭后来此闲逛或聚集聊天;或见来此寻找文化踪迹的旅人驻足停拍,用手抚过那些迸发着历史感的石头;街道上穿梭的车流和人流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进:或走进购物广场中,或走进写字楼中。在可感知的空间中,体现了日常现实 (日常事务) 和都市现实 (将保留给工作、私人生活和休闲的地方联结起来的路径和网络) 之间的紧密关联[13]。

虽然涂门街仍然保有日常生活实践的活力,但是时间压缩的痕迹和消费社会的符号系统仍然给这个空间带来了相较于其他历史时期的变化。作为古城交通系统的重要通道,一连串固定、规律的时间点规划着涂门街的日常活动。以摊贩市集为主的商业活动逐渐被连锁商店取代,呈现出了一种线性的生产图景。

3.2 涂门街街道空间再现的发展策略

空间再现是一种构想化的空间,牵涉空间的呈现方式,像是透过模型、影像、文字等等符号,以及概念和思维方式等,代表着知识与权利的抽象空间。这种空间是计划专案者、技术官僚,透过论述而形成的空间,它既规定着“空间实践”,又决定和修正了“表征性空间”。[14]涂门街作为泉州历史文化街区,素有“此地古称佛国,满地皆是圣人”的文化美誉,丰富多样的都市纹理造就了它是承载泉州文化重要的空间窗口,因此街道意义的想象和再现促成了其特有的发展战略。

涂门街在近代发展的进程中主要经历了三次扩建:民国16年拓宽,铺土石路面,总长2648,宽8米,面积2.12万平方米;1967年铺筑水泥路面,越年竣工;1992年,涂门街进行了扩改工程。根据1988的泉州名城保护规划的方案,泉州的城市意象的建构脉络及空间营造方向,正朝着致力于恢复传统建筑样式营造古城风貌的方向发展。因此,1992年这个时期的涂门街改建方案一方面在建筑上尝试大面积使用仿胭脂砖花岗岩饰面,并采用简化的“燕尾脊”、营造连贯的骑楼空间;另一方面,与清净寺遥相呼应的伊斯兰建筑符号开始在街道上出现;与此同时,为因应交通量需求,传统的街道尺度被拓宽,街道横断面以骑楼人行空间、非机动车道和机动车道为主。除此之外,也对文物古迹进行保护和周边环境的规划设计。[15](泉州市城乡建设志,1998)此一系列延续文脉的建设计划奠定了泉州古城日后的城市肌理,以红色为基调的城市色彩渐入人心。随后,为因应城市化需求,微更新的计划频频实施,譬如公共设施植入地方符号统一化设计等。除了实质空间的改造外,在规划者的蓝图里,人文活动也被植入进涂门街的街道空间中,成为形塑街道活力和地方意象的手段。包括传统文艺活动——南音表演、梨园戏;府文庙传统儒学教育活动;关岳庙庙会活动等。总之,很长一段时期内涂门街的空间再现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介入,以都市政权领导权的塑造为主,在空间形式上,主要透过建筑、景观和公共设施的设计,营造出具有泉州地域性特色且整齐一致的都市意象,也借此改善交通带来的街道压力,同时为市民提供清幽干净的休憩空间。在此系统上,空间的再现是被抽象知识、视觉化、逻辑理性支配的,这也是计划专案者在营造街道空间的时候往往从一个比较大的史观上来认识地方的结果,系统性的空间文法使得涂门街的街道意象很难区别于其他老城街区而成为特色。市民寓居其中,但这其中日常的空间实践的秩序却并不是由市民来建构的。为了去适应权利操控下的空间再现文法,人群需要不断地通过日常的实践争斗和重新想象来获得和街道的依存。

2017年,随着古泉州“莿桐”史迹申报世遗的深入推进,泉州相关政府部门也开始反思之前大规模、断裂式的推翻式更新,转而引入“社区营造”的理念。由政府和相关企业牵头,组建了一只三合一团队,即社区干部、规划设计专业者、热心人士或创客,开始进行小规模、渐进式的日常微更新,以期达到“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这两条路径的有机整合。在社造的营建过程中,也举办了一系列以寻找古城记忆,复兴传统民俗工艺为目的的活动及相关展览。在此过程中,市民对于空间的认知以及参与营建的积极性和主动性都提到了提升。但是,为了确保空间的有序性,街道的公共性还是受到了不同形式的管理、规划和控制。

3.3 形塑涂门街地方认同感的再现空间

列斐伏尔的再现空间是一种想象的空间,“透过联想之意象和象征而直接产生的生活空间,因此是居民与使用者的空间,也是艺术家和那些只想要从事描述的作家和哲学家的空间,这是被支配的空间,是消极地经验的空间,而在其间试图透过想象去改变和拥有它”。[16]这个层级的空间生产观点呼应了现在所谓的地方认同的观念,亦即一种感觉得到且为人关照的意义中心。在《印象·涂门》的纪录片中,庄阿嬷讲述涂门街的街道故事时,最让她怀念的依然是涂门街以街为市的生活方式:各种摊贩,各种招徕生意的市声。但是随着往日时光里人声嘈杂的场景慢慢褪去之后,庄阿嬷只能推着摊车计日以俟在涂门街的文庙广场前用身体的劳作去卖土笋冻,然后在与过往行人聊天的过程中来获得对涂门街往日时光的想象。在对涂门街对其周边的居民进行访谈的时候,常驻居民李小姐告诉笔者“小时候涂门街正月十五的花灯游街,人挤人很有年味。关帝庙的香火总是很旺,有时候逢9月1日还能排队进文庙拜孔子领红鸡蛋。现在涂门街的交通很堵,有些店面已经萧条了。”历经时代变迁,这条街上的人情味少了许多,多是慕名而来的游客。游客苏先生说:“这条街的宗教文化很浓郁,也很有闽南的味道,清净寺的游客很少,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很有历史感,是一个很值得来的地方 ”,在异乡人眼里也许正是这种特有的场所精神勾勒出了这条街的地方感。

2017年出版由厦门大学黄梅雨编著的《泉州古城街坊摭谭》收录了很多泉州古城以前的老照片,引发了很多人的旧城回忆。今天面对新旧对峙的涂门街街巷空间,我们仍可借由在地居民的记忆、游客的印象、艺术家或者作家对空间的书写来再现空间,并获取对涂门街地方意象的认同感。

4.结论

空间是现代文化最重要的发生场域。19世纪以来,主要诉诸于视觉感官的摄影技术、影像技术、数字技术等新兴技术的崛起,使得“视觉资讯”成了这个文化转型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城市空间以前所未有的符号系统充斥其中,我们已经很难通过单一的秩序去建构空间,因为多样化和无序性的文化现状已经替代了单一模式的历史沿革。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以及后续学者对其理论的发展,在呼应后现代空间的泛符号现象有着其独到的见解,我们也可以借由空间生产的三元辩证的的理论模型去重新解读日常生活的空间实践,以此去反思既有空间中日常生活约束性的例行化和均质化,都市更新下的空间再现所呈现的泛图像化和视觉化和再现空间所呈现的身体的想象力和和商品化。涂门街作为泉州“海上丝绸之路”的文化窗口,虽然在城市化进程中仍然保有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但在近年来的更新改造中也慢慢地呈现出理性秩序下的本土文化断层和生活方式的单一。这种现象无疑是对权力决策控制下的反应所产生的。为了避免城市的生活空间落入后现代社会的桎梏中,我们应该吸收空间生产理论的三维视角,把目光更多地投注在空间中的常民生活。

注释:

[1]方拥:《泉州鲤城中山路及其骑楼建筑的调查研究与保护性规划》,《建筑学报》1997年第8期,第17-20页。

[2]陈力:《古城泉州的铺境空间》,博士学位论文,天津大学,2013年。

[3]曹凯中,饶小军,陆熹:《基于空间句法理论对泉州古城区街道空间组织研究 》,《华中建筑》2015年第3期,第136-140页。

[4]王安民:《文化研究关键词》,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7年。

[5]孙全胜:《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的理论型态研究》,博士学位论文,东南大学, 2015年。

[6]王志弘:《多重的辩证列斐伏尔空间生产概念三元组演绎与引申》,《地理学报》2009年第55期,第1-24页。

[7]任政:《资本、空间与正义批判——大卫·哈维的空间正义思想研究》,《马克思主义研究》2014年第6期,第120-129页。

[8]刘怀玉:《不平衡发展的“现在”历史空间辩证法》,《学习与探索》2011年第6期,第1-10页。

[9]王志弘:《多重的辩证列斐伏尔空间生产概念三元组演绎与引申》,《地理学报》2009年第55期,第1-24页。

[10]陆扬:《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河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

[11]唐正东:《苏贾的“第三空间”理论:一种批判性的解读》,《南京社会科学》2016年第1期,第39-46页。

[12]汪原:《亨利· 列斐伏尔研究》,《建筑师》2005年第5期,第42-50页。

[13]王志弘:《多重的辩证列斐伏尔空间生产概念三元组演绎与引申》,《地理学报》2009年第55期,第1-24页。

[14]Lefebvre,H..The production of space,trans.Donald Nicholson-Smith,Oxford,UK:Blackwell(original publication 1974),1991.

[15]泉州市建委修志办公室:《泉州市城乡建设志》,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1998年。

[16]Lefebvre,H..The production of space,Trans.Donald Nicholson-Smith, Oxford,UK: Blackwell(original publication 1974),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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