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齐
《三国演义》开篇就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王谦祥和李增瑞这对搭档,就像被502粘在了一起,从1960年到2020年,转眼已经合作了60年。而相似的从艺经历、共同的艺术追求和互融的舞台风格,则是他们携手同心,走过60年风雨的重要保证。
王谦祥是天津人,从小就跟着自己的戏迷父亲隔三岔五去天津的中国大戏院听戏。1960年,12岁的他经京剧演员刘雪涛介绍,到北京参加北京曲艺团的招生考试,以一段相声《五哥放羊》顺利拿到曲艺团的入场券,也开启了他长达60年的“文艺北漂”生涯。60年里,他得到了生活中的爱情,也与李增瑞组成了事业上的好搭档。
李增瑞是北京人,上小学的时候就在学校的联欢会上表演过相声。1960年,13岁的李增瑞被朋友拽着去参加北京曲艺团的招生考试。两人合作了一段相声《我的历史》后,北京曲艺团方面就没了下文。两个月过后,就在李增瑞认为这次报考也会成为他的一段“历史”时,录取通知才到了他手里。笔者有时揣测,李增瑞冷面滑稽、带一点“延迟性”的舞台风格,估计是受到那段历史的影响,这也恰好和王谦祥的巧慧清新形成了互补,“祥瑞”组合正式出道。
1960年,全国文艺团体普遍存在青黄不接的状况,但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老先生们本着对艺术的高度责任感,对学员的教育非常用心。王谦祥和李增瑞每每回忆起当时学员班的情形,都会感慨:“那会儿的老师都是‘明师,并不是有多么有名,而是非常的明白,他们对艺术的追求和对艺术的理解是常人不可想象的。在这样一个艺术氛围之下,有这样众多的老师调教指点,再加上平时观摩和参加演出的机会很多,只要肯下功夫,想不进步都是非常困难的。”
那届学员班一共有60个学生,都是白天上课晚上看节目,边学边跟北京曲艺团一起演出,在实践中磨砺技艺。“祥瑞”组合也得到了王长友、谭伯儒、高凤山、罗荣寿、王世臣等老艺术家的悉心教导。“谭伯儒先生跟王长友先生是我们的老师,他们的教学方法不是注入式的,也很少亲身示范,就是不想给我们留下‘模子。他们闭着眼睛听,听出问题就跟我们讲,快的怎么慢下来,慢的怎么沉住气,然后一遍遍让我们演。老先生认为,自己的节目要有自己的节奏,这个节奏就在自己的心里,品咂这个节奏就得自身一遍遍体会,这样才能找到自己演出最自如的那个‘点。”可当时还是少年的“祥瑞”组合玩心重,几次都想趁着老师闭眼溜之大吉,“但我们当时就只活动活动了心眼儿,没敢真走。”这一方面是因为确实不现实,一方面他们也明白,老先生这是为他们好。就这样,“祥瑞”组合一点点磨去青涩,技艺渐臻圆熟。
除了精练相声本门的功夫,王谦祥还随冯广跃先生学山东快书,还学弹琵琶,学唱山东柳琴。李增瑞则向王学义先生学快板,跟着韩德福先生学弹三弦,后来又自学了吉他。在相声《数来宝》中,我们就可以看到李增瑞的快板功夫。李增瑞还参与创作,他创作的河南坠子《十个大鸡子儿》,直到现在都是坠子名家马玉萍老师的保留节目。
除北京曲艺团的老先生们外,马季先生是对“祥瑞”组合帮助最大的人。20世纪80年代中期,经相声作家廉春明介绍,“祥瑞”组合正式登门拜访马季。马季当时就说:“咱又不是没见过,干嘛非得通过一个人介绍,你们俩进门不就行了吗!”一番话顿时冲去了两人身上所有的拘束。在这次拜访中,马季把相声《笑的探讨》交给了两人。之后,马季隔三岔五就给他们本子,帮助他们进一步打磨技艺。
那段时间里,“祥瑞”组合没有拜师却得到马季细致的教导,虽然后者从没介意,但“祥瑞”组合在面对马季时,总是自觉端正自己弟子的身份。
“每次我们都站着排练,请马先生坐着看。(我们)也必须得拿师父当师父!拿师父不当师父,就坐着念本子,是对师父的不尊重,也是对艺术的不尊重。师父从没在这方面要求我们,但我们觉得在‘尊师重道方面做得还行,所以先生也挺满意的。”
王谦祥是风趣中带着些俏皮,李增瑞是冷面中透出点“狡黠”,这是当前观众对两人的基本印象。但少有人知的是,巧慧的王谦祥有过三次忘词的经历,“干我们这行,在台上忘词的时候也有些办法,比如往后倒两句,或者往前倒一下,再接上”,但那三次忘词,王谦祥完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最后是李增瑞给接了过去。“三次在台上忘词,每一次下边都坐着一位我崇拜的老先生,一次是蘇文茂先生,一次是刘文亨先生,还有一次就是马季先生”,王谦祥是紧张了。后来他们把“忘词”和捧逗之间互相打暗号“努嘴”的梗编成了“包袱”,用在了节目里,这可能也是相声“把点开活”技巧的又一种运用方式。
1981年,由文化部主办的全国曲艺优秀节目(北方片)观摩演出在天津举行,王谦祥、李增瑞表演了廉春明的作品《风灾》,获得了表演一等奖。同期演出的节目还有侯耀文、石富宽的《戏曲漫谈》,苏文茂、马志存的《新局长到来之前》,刘兰芳的评书选段《岳云锤震金蝉子》。这次比赛是“祥瑞”组合第一次参加全国性曲艺比赛,好成绩是对辛劳和汗水的最好慰藉,他们下定决心,还要继续努力。
1986年,中央电视台举办第一届全国部分省市电视相声邀请赛,“祥瑞”组合也准备了作品。参赛的过程有些曲折,但两人不计较一时一事的得失,安定心态,以高度的自觉性和对艺术执着的追求认真打磨作品。最终,他们以一段《驯马专家》获得了第一届全国部分省市电视相声邀请赛的优秀奖,同年还获得了文化部相声评比的二等奖。与《风灾》相比,《驯马专家》似乎不尽如人意。但“祥瑞”组合认为,第一届全国部分省市电视相声邀请赛上确实是好手云集,佳作迭出,没拿到更好的成绩就要认真思考,哪些方面还有继续提升的空间。“马季先生常说:平生道路九羊肠。说相声的首先得有好心态,能见他人之长,悟自身之短,才能有真正的进步。要是执拗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总把委屈当回事,是永远也没法进步的。”
马季非常重视相声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始终认为相声得与时俱进,给观众最新鲜的体会。如在20世纪90年代,“祥瑞”组合拜访了高凤山、王学义等多位老先生,在他们的帮助下重新整理了戴少甫先生的代表作《数来宝》,并呈送给马季。马季看过说,“演这段相声,就要有时代精神,要让现代人能听得懂,能够喜欢。”在马季的启发下,他们把原作中唱鞋铺、铁铺、理发店的内容都删掉,加入了电影院、自选商场的相关内容。改编后的《数来宝》的舞台效果非常好,得到了广泛的肯定,现在舞台上呈现的《数来宝》,大部分都是“祥瑞”组合的版本。
李增瑞写过一个《戏与歌》的段子,用吉他伴奏的柳活是重头戏,在当时似乎有“离经叛道”的嫌疑。但马季看过后说这没关系,虽然拿着吉他,但这个是相声。“但是你这相声有毛病,情节线有,但从始至终没包袱线。相声讲求‘说学演唱,逗在其中。‘逗在其中就是包袱线。”在马季的指点下,他们用心修改了这个作品,舞台效果也很不错。
在马季的言传身教下,“祥瑞”组合把紧跟时代、说新唱新当作了自己创作演出的基本准则。他们敏锐地注意到20世纪90年代的“英语热”,熟练运用相声的“倒口”技巧,利用方言和外语的差异化整理包袱,推出了作品《方言外语》。这个作品尤其受到香港、台湾、新加坡等地观众的欢迎,因为这个作品里有家乡的味道,很亲切,很接地气。
《换包装》是“祥瑞”组合的一个经典作品,原稿是中国铁路文工团相声作家赵小林和相声教育家马桂荣共同创作的《摇滚卖布头》,1996年“祥瑞”组合被调入中国煤矿文工团后,接过了文本,经过数夜不眠不休,付出了不少头发为代价后,他们最终将《摇滚卖布头》“升级”为了《换包装》。《换包装》紧贴时代,融合运用歌曲、舞蹈、rap等多种艺术手法,在带给观众丰富的视听享受的同时,还有力地讽刺了当时社会上把“换包装”当成创新的浮华现象。他们凭借这个节目,不但于1997年、2000年分别获得文化部“金狮杯”第二届全国相声比赛表演一等奖和第九届文华奖表演奖,更让观众记住了“谦祥归王”和“里根sorry”。他们曾笑言,有段时间观众都忘了“王谦祥”和“李增瑞”这俩名字,“我们俩一出来,就是‘谦祥归王和‘里根sorry出来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从《换包装》开始,“祥瑞”组合在继承传统和开拓创新的道路上,探索出了自己的风格。
相声是他们一生的挚爱,是他们“牵手”的“媒人”,也是他们艺术“婚姻”的“港湾”。所以,三不五时的,他们总要看看“媒人”,整理下“港湾”。
王谦祥认为,“相”是表演,“声”是语言。后者是前者的基础,前者是后者的体现。所以,相声演员要在打好基本功的基础上,仔细琢磨怎么表演。“小时候我们学相声,老师教的时候说‘这点儿得使相,‘使相不就是表演吗。每个演员,包括说单口的,没有表演,使活儿就跟念书一样,那能行么?”
谈到相声发展的现状,李增瑞认为,相声要适应现状,就要不断发展和改变自己。“比如曲艺的音乐在过去就是三弦、四胡、琵琶。后来就加入了扬琴等,也在不断发展自己。要把艺术搞好,就要把自己的精品,要把自己的好东西拿出来,这样才能吸引人。要让观众想听和爱听,前提就是得好听,所以要用好听的节目来吸引观众。”
在相声界,从业者的分分合合很常见,这也衬托出“祥瑞”组合能维持60年而不“裂穴”的难能可贵。有人问他们,这60年是怎么走过来的。他们的回答和他们的作品一样,很有生活的哲理:
“有的年轻人说我要找一个适合我的相声伙伴,这难了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完全适合另外一个人,包括夫妻都一样,那么就需要适应。你总要找一个适应自己的人,你总想改变对方,对方一定也想改变你,那你们就长不了。任何人的相处,总会经历初见的兴奮——一段时间后产生矛盾——慢慢体谅包容——最后不离不弃这么四个阶段,这本身就是一个适应的过程,也是让渡自己一些空间的过程——什么事要打马虎眼,什么事情能较较真,这都需要两个人互相适应着来。我们也是这样走过这60年的。所以,找到一个搭档,就要做好适应的心理准备,有时候得利,有时候可能得吃点亏,得利当然好,吃亏也未必不是福。”
他们还认为,相声搭档如夫妻,夫妻过日子是茶米油盐酱醋茶,相声搭档过日子,就得经常琢磨,怎么携手同心,把相声说好,“说相声其实是我们在过日子,我们指望这个生活生存。说好相声就能过好日子,说不好相声就过不好日子。从工作上说,我们要好好说相声,为工农兵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说得俗一点儿,我们把相声说好了,我们的个人生活也就有保障。我们为什么能合作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能说好相声,是相声艺术把我们结合在了一起,这是相声缘,也是观众缘,有观众缘就说明我们还有相声缘,为了把这缘分延续下去,我们就得遵从马季先生的教诲,紧跟时代,继续学习。”
在文章末尾,笔者建议大家再听听“祥瑞”组合的作品。《驯马专家》里专家酸溜溜的语气和千里马的憋屈寓教于乐,《换包装》里不伦不类的“创新”让人哭笑不得,《方言外语》里那具有“地方特色”的英语让人捧腹欢笑。他们的相声真的是随时代变迁而创作的。两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但他们的一招一式还是那么认真和讲究,一字一句还是那么默契。这不得不让人感叹,两个人真是把相声过成了生活,把相声当成了唯一。
让我们祝贺“祥瑞”组合“钻石婚”快乐,健康长寿,祝广大相声同行都能和和美美,同心协力让相声的明天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