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灵魂最后的安放地(外两篇)

2020-04-26 22:21吴清顺
雨露风 2020年11期
关键词:旱烟老屋村庄

清晨醒来,窗外细雨淅沥,看着远方迷蒙的景色,心却穿越时空的距离,回到了那座古朴的小院,那个只剩斑驳的村庄,那心心念念不忘的故乡。

往事泛上心头,如陈酿般醉人。故乡就在这一点一点的往事中渐渐有了轮廓。

故乡,是灵魂最后的盛放地。

这么多年,在人生路上不断前行,却离故乡越来越远。

从那个小村庄,走到了城市的北方。再从城市的北方赶路,继续走往远方。

越来越远,追逐不休也看不到终点;故乡越来越远,回首已无归路。

后来终于明白,在追寻的路上,某一天故乡就会成为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我们流浪,我们歌唱,我们努力寻找让灵魂安放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失去还是一种获得,但我明白,这是必经的路途。

年少青葱岁月早已停驻,任凭如何哭喊也只剩回忆飘落世间。

成长的痕印悄无踪迹,不经意的清晨阳光透过枝丫洒满青苔,老旧的铜环已蚀满铜绿,垒砌的土墙遍布裂纹,红砖青瓦也隐隐脱落。在流年里滋生出的影子,平凡又勇敢。

这是老屋,这里承载过的记忆纯粹而鲜活。

每次回到老屋,我的心总是安定的、平和的。

盛夏时光里的蝉叫蛙鸣在院落里依稀可觅;漫冬长夜里的温暖陪伴在心海里犹似昨天;漫天星光里也有闪烁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家乡。

老屋像沉默的长者,以自己独有的气息感染着、渲衬着、诉说着。故事在它的怀中萌芽、打磨,成为珍贵的回忆。老屋像仁慈的智者,支撑起成长的重量。

而如今白云苍狗岁月变换,老屋终究成为过去的祭奠,随着往昔一同埋葬在岁月之中。只是如今每次回到老宅,却总偷偷怀念起那时的雨露和阳光。

不曾忘怀的如梦岁月,执念般期待着梦境重现,回不去的记忆在现实拉扯下沉寂无声,等待着哪朝的泪如泉涌?

少时大多不懂世事艰难,将平凡日子活成难以企及的诗篇。

那时从家中到整个村庄,都是我们玩乐的场所。泥泞小路被我们走成了平坦马路,土房瓦房被我们住成了平房楼房,奔腾小河被我们闹成了断续小流,故乡在远去的同时也在变得陌生。

最怀念春天无拘无束奔跑在麦田放飞风筝,似乎将我们快乐的童年一同张扬;最怀念夏日夜晚去树林拿着手电筒捉知了,即使被蚊虫叮咬的浑身是包也只顾着傻笑,最怀念夏天一起下河洗澡以及去别人田中偷西瓜,那似乎是年少再也回不去的真挚与美好;最怀念秋天玩弹珠和捉迷藏,那时似乎只剩下幸福的味道;最怀念冬日布满冻疮的双手还握紧的雪球,那似乎是年少最后纯白的记号。

所有的向往都在这里萌芽,所有的过往都从这里翻开。

那些年走过的林荫与小道,那些年骑着自行车奔走欢呼的日子,那些年一起掏鸟窝烤红薯下河洗澡的时光,那些年匆匆走过的人与物、景与情,都消逝不见了。

那时不曾沾染世俗烦忧,那时不懂父母为何白头,那时永远不会相信记忆有朝消瘦,那时以为快乐会天长地久。后来一夜之间霜雪落满了我的忧愁,我与故乡也算同白了头,就是只剩下故乡在月光里独自等候。

年少时光一去不返,跋涉多年才知故乡已远。

多年之后,那些东西都漠然褪色,在岁月留下斑斑点点的印象。

我在那座老屋里伴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出生,我从那方热土里看着父亲辛苦劳作的耕种走出。后来我在镇上上学,开始怀念我的村庄;之后我去城里读书,开始怀念连同小镇在内的家乡;再后来我去别的城市求学,开始怀念那座城市。

某一天我突然懂得,那座老屋、那个村庄、那个小镇连同城市就是我的故乡,那些情感就是所谓的乡愁。

以那座老屋为核心,从村庄到城市,从乡间小路到城市大道,从故乡月光到异乡夕阳,一步步蔓延,乡愁就此扎根。

后来我们都习惯了被现实裹挟,情感在狂风骤雨中痉挛麻木,被泛娱乐化的时代娱乐,再没有将灵魂真正安放。

我们在世间流浪,我们将过往遗忘。我们走在路上,我们大声歌唱,我们寻找梦中的远方。那时在故土汲取的营养,成为滋生的梦想与愿望。只是偶尔回望故乡,只剩下一阵的忧伤与苍凉。我们跌跌撞撞,迷失方向,心在彷徨,纵有热血满腔也不抵世间仓皇。

我们就是故乡放飞的风筝,没有故乡在那头系着,纵使飞得再高再远心也不会安宁。我们不想做无根的浮萍,我们只是眷恋故乡的游子。

记忆中乡村炊烟袅袅升起的景象很久不曾见了,那些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们也离开了人世,那时家中养过的鸡鸭猫狗也遗失在岁月中了。

故乡在岁月里变得遥远,可是没有变的是那份牵绊。我们出走半生,回到故乡依旧是那纯真的少年。

在这些过往中拼凑出故乡,谁的热泪又偷偷盈了眼眶。在荒芜一片的岁月中我把故乡回想,趁着片刻的清醒我写下这篇文章。那些支撑过我的力量,还将继续支撑我成长;那些厚重过我肩膀的过往,我还将继续背负着前行。我知道我并非一人在这世间流浪,还有故乡的目光永远在我身上凝望;纵使现实坎坷不易跌宕起伏,我也努力寻找那一束火光。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好像是故乡在鸣唱。不管来日方长还是时日仓皇,至少此刻的我已不再彷徨。

时光消瘦了故乡的模样

我在这人世间匆匆流浪

故乡成了到不了的远方

时光独白里往事簌簌抖落

落在眼眶里凝成了一句沉默

故乡成了灵魂最后安放的处所

梦中的过往在低声吟唱

我拾起往事拼湊了故乡

随细雨一同祭奠逝去的时光

异乡的悲喜与月光一样寥落

心有千千结也无处可诉说

故乡知晓了我的难过也开始落寞

于是我用一生漂泊来细数故乡的寂寞

我的灵魂在路上,一直流浪

我的灵魂在故乡,才得以安放

可我要做流浪的歌者

我要大声歌唱 我的故乡

我要一直歌唱 我的故乡

那些年的父亲

时光好似沧浪翻涌,一如回到十几年前。

那时日色慢,那时天地长。

薄暮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被夕阳拉伸的无限绵长。

我和父亲走在田埂上。他在前,我在后。

像天空上缓缓凝聚变化的云朵,那一刻,定格永恒。

那些年的画面,突然都翻涌而来。

他的沉默,似是与生俱来。

他九岁丧父,我的祖母也因此哭瞎了眼睛,终日卧病在床。于是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就落在了他身上。他那时仅上过小学,家庭出身差,就从此投身于生他养他的土地。这些都是在十几年中听父亲偶尔提起的。他挑牛粪,割野草,采药,挖矿来挣工分,多少艰难的日子一点点撑起这个家。他不善表达,一辈子就只会和土地打交道。只用一瓶开水,一袋旱烟就能在田间待上一晌。不需言语,不留声响,只留下他那坚硕的背影与悠长的叹息。

后来我的祖母离世,他成了一个人。他自由潇洒多年,倒也自在。

再后来,就是母亲进门,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却又被困缚在家庭的琐碎。

白云依旧在这个村庄上空飘荡,仿佛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他的传教,对我影响深远。

因为父亲的沉默和一家之主的威严,我对他甚是畏惧。记得一次和伙伴玩耍时,我不经意的一句脏话被父亲听到,他就怒不可遏,狠狠用皮带打我,直至我认错。事后他说:“我一辈子是个粗人,但我不想让你也成为这样的人,我要供你读书,哪怕是砸锅卖铁!”当时对父亲还怀有怨恨,现在再回想却满满的心酸,恨不得時光能重来一遍。他言传身教,鼓励我多读书,多劳动。他告诉我做人要做好人,不要贪图小利,多忍让别斤斤计较……他谆谆教导的话,似还在耳边,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他对我的影响,从未停止过。

他很平凡,过得很清苦,因为妻儿,从未抱怨过生活艰难。

可聚散无常,老天非让他把悲欢离合尝个遍。

他这一生,总有太多的不幸。

五年前,他丧妻,我丧母。母亲随父亲劳碌一辈子,从未享过清福,却饱受了病痛的折磨。母亲离世后,我常看到他彻夜不眠,自责与愧疚后满是伤痛,而我又何尝不是暗自落泪。他偶尔也唱起不知哪个地方的小调,声调抑郁顿挫,满是悲凉。他在生活的紧逼下一步步后退,终于无路可退。生活让他操碎了心,从年少到迟暮,从黑发到白发,看岁月沧桑,满脸风霜。

再后来,父亲大概也是厌烦了这世间,带着与病魔斗争无果后一睡不醒。大抵让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了吧。还好,我已长大,我已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他到了彼岸,有祖母、母亲等着与他团聚。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我,成了一个人。

关于他啊,还有许多的话要讲,白云离离散散,终是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而我如今重读父亲,是在读一本沧桑的旧书,上面苦痛与伤痕累累,他在生活的车轮下无力抵挡,却又竭力撑起这个家。

他留给我的,他所有的一切,不仅仅是伤痛,还继承着他的那些品质,那些全中国最广大的朴实农民的品质,值得一生去久久追念缅怀。

落叶愿用一生来将大地滋养

我愿用百世轮回换得在你身旁奉养

孤孑一生不过往事悲凉

我愿用千水万山绘你当时无邪模样

只为让你长存在我心上

暮光将所有往事洒在故乡

我想你在天上注视着我在远方

我抬头微微仰望

仿佛看到了你温暖目光

当时写给母亲,现在也写给你,我的父亲啊!

白云浓淡,聚散无常,也早已物是人非。

依稀间似是回到那天一起走在田埂上,他在前,我在后……

不觉间已泪盈眼眶。

儿时的味道

人生不管其中千滋百味,最终也是归于了一个“苦”字。

在时光里苟延残喘多年,我同那个村庄越来越远。幼时贫寒,少时无援,成年后步履蹒跚。

而今再回想儿时岁月,其中的幸福团圆在失去后方显得珍贵无比,只剩下说不尽的悲苦与遗憾,但那可能也是另一种圆满。

如今我回想幼时年华,其中的细碎感情皆化作种种滋味。我重拾起来,就是在剥离出我内心最深藏的伤疤与情感。

儿时的味道,是母亲的喑哑。

旧时光里疮痍遍地,往日长情无力泛黄。关于母亲,所剩的记忆就只有她那瘦弱的身体、如婴孩的咿呀与喑哑的手势。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手势叫作哑语,那些咿呀是她最后的声音。我不知母亲姓名,也不知母亲籍贯,我只知我吸吮母亲的乳汁长大,我在母亲的守望中成长。我只知道那十几年如梦如醉的生活绝非大梦一场,早已刻烙入我的血脉与骨髓。

母亲身材瘦小,却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在十几年的生活里,从什么都不会做到为了一家的温饱而忙上忙下。母亲是个哑巴,我是哑巴的儿子。我没有听到过母亲说的一句话,我只看到过母亲劳作后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水。母亲是宽容的,是慈爱的,总是放纵我的无理取闹,总是在我无助迷茫时给我安慰。后来母亲饱受病痛的折磨,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依旧心心念念着不成器的孩子。身体上的缺陷不能遮挡她的母性光辉,她将她的一生耗费来把我供养,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她虽无声,却支撑着我走过了人生很远的路。

儿时的味道,是父亲的旱烟。

父亲的旱烟杆主体是一节竹管,一端是装烟叶的铜槽,一端是个玉石滤嘴,半腰处还系了个母亲缝制装烟叶的小布袋。父亲同大多数农民一般,质朴踏实,可他只要一有空就拿起旱烟抽上几口,或沿门边,或在地头。父亲抽旱烟是因为他舍不得买成包的烟,每逢赶集就到烟贩处买些价格低廉的烟叶。父亲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只有一杆旱烟与他为伴。脸庞的皱纹是风霜,沉默地让人心疼。

我闻着父亲的烟味长大,我伴着烟气的升腾成长。我看着白烟从父亲的口鼻吐出,悠长的气息像是叹息。烟气凝结、升腾、最后飘散,进入我的鼻腔。最初的我不懂得,偷偷抽了一口父亲的旱烟,呛得我连连咳嗽。如今的我终于懂得,旱烟是什么滋味,它是沉默苦涩,它是无奈心酸,它是责任担当,它是父亲的人生。父亲早已离我而去,太多的伤痛遗憾留给我独自承受。我多想再坐在父親身边,牵着父亲的手,看父亲再抽完最后一杆旱烟,再去闻闻那儿时经久不息的旱烟。父亲的旱烟,教会我担当与勇敢。

儿时的味道,是母亲喑哑的手势,是父亲沉默的旱烟,是无数个相依相伴的夜晚,是无数个日子的粗茶淡饭。

似乎又是回到了那个小村庄,那个一家三口在光阴里挣扎前行,那一路上演过的离合悲欢。那已逝去的日子是我再也追不回的流年,褪色的光景里是我今生的牵绊。我又想起那时偷抽父亲的旱烟,又想起那时永远看着我身影的母亲的眼,又想起那时虽贫寒却团圆的美满。

如今的我再去回想儿时的滋味,似乎剩下的只有苦涩与遗憾。那些泛黄的画面被时光无情撕裂,那些欢快的时光我再也不能奢求,那些美好的瞬间我都已偷偷收藏。

又想起那时写下的诗句:

当红色的血液

流淌在黄色的土地

父亲拿一把锄头

锄草,抚摸嫩青的麦苗

用汗水把我浇筑长大

黄昏靠岸,父亲回家

我吸附父亲喑哑的汗水

我聆听母亲孤单的手势

他们把我养大,养大

耗费了他们的所有

直至长眠地下

父母已离世多年,我在无人的道路上跋涉。虽然这道路遥远艰难,但我依旧在像小草一样奋力生长。

儿时的记忆如走马观花,我写着写着心却一阵疼过一阵。我要把过往的苍凉当作我前行的光亮,在我每一次迷茫彷徨时,照亮我前进的方向。虽然他们再也不能为我鼓掌,但我也要努力活成他们期望的模样。

母亲的喑哑,父亲的旱烟,已离我太远太远。远到记忆都有些模糊,远到情感都有些凌乱。

只是现在我一人走在路上,想着他们在我身后,我就不再害怕孤单。

我感谢那些过去,我感谢父亲母亲,我感谢那些冰冷又温馨的日子,我感谢那些平淡又艰辛的日子。

即使日子再苦再难,我都已有了勇敢面对一切的勇气。

即使生活再不好再糟糕,我也依旧相信世间拥有美好。

人生太苦,在催着我不断成长。一路走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也都经受,世间温情、慈悲善良也都看过。

至少现在的我,一人走了很远的路,可以昂首看着前方,可以不畏风雨前行,可以挺直脊梁站在他们的面前说一句,别担心,你们的孩子长大了。

作者简介:吴清顺(2001-),河南南阳人,就读于中原工学院。现系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协会会员、渌水诗社社员。作品见于《散文诗世界》《鸭绿江》《信阳文学》等,获第三届“一元诗歌奖”。

猜你喜欢
旱烟老屋村庄
孝顺的儿子
总也倒不了的老屋
初 春
父亲与他的旱烟
孝顺的儿子
不倒的老屋
暮色
老屋
村庄在哪里
激活村庄内部治理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