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在下着蒙蒙细雨,案台上微微发热的电脑也刚刚关闭,翻开手账,查看近来的行程安排,方觉立秋已去多日,身处之时,早是秋之伊始。奈何窗外景色似无多大变化,仍是一番夏日气象,倒是近几日下了两场雨,让这暴躁的空气冷静些许。
季節更迭,不过是必然的一件事,只是想起日渐从指缝中缓缓流走的夏天,那些个庸庸散散的日子,顿生遗憾。心里所遗憾的,倒不是散漫无聊,鲜作文字,而是刚刚以慵懒的方式,找寻生活乐趣之时,这日子便一溜烟地逃走了,留不下,也抓不住。
平时工作繁忙,加班亦是常有之事,鲜少闲暇;到了年中,事务少半,才能给自己放个长假。往常短假,皆是窝在住处,一躺就是大半天,与父母通话时,他们都告诫我,工作之余,须多走出房门,运动锻炼,但总归理由诸多,极少做到。恰逢假期遇上夏日,我调侃自己,估计这假日也与夏乏床卧居多了。然而,不同于去年游山玩水,今年我选择回了山城,在家陪陪父母。自知工作以来,少有时间陪伴家人,深感愧疚,但也倍感无奈。
山城虽小,却不简单,背井离乡的这些年,家乡面貌焕然一新,大城市有的,这里也一应俱全。当初父母本想劝我留下,安稳度日,只是当时年轻气盛,执意要去更大的城市见见世面,闯荡一番,好在不负青春,有所收获,现如今的小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但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回到起点——这个养我的一方水土。这里,有我挂念的人和事。
飞机于深夜降落机场,接机的人是我的兄长。坐在车里,与兄长拉起了家常,询问着家人的近况。兄长在家乡创业,家自然也就安在市区里,想着把老家的父母接过来一起住的,无奈住了俩月,老人不太习惯,还是搬回了老家。幸好离得不远,时常回老家看望,隔壁邻舍也有照应,不然是万放心不下的。期间被兄长问到了感情问题,我仍是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声,他也只能叹一口气,没有再问下去。摇下车窗,夏夜的郊外,徐徐凉风迎面吹来,混着家乡泥土的味道,这是另一个城市难有的清爽和熟悉。眼角偶尔掠过几个村庄,它们安静地倚于山腰,在这深夜里睡得很香,不忍心过多打扰,只是悄悄地驶入市区。
第一晚在兄长家住下,打算天亮了,再回老家。住宅购置于第十二层,不算最高,从阳台处瞭望,还是能窥见市中心一二的。城市的中心过了十二点仍然是灯火通明,充满活力,脚下的车辆在中心大道上来回流动,就像一个心脏,四周的脉管不停地输送着血液,生生不息。儿时,当看到电视上的金融精英端着一杯咖啡悠闲地踱步于华尔街时,心里想着,长大了也要在繁华的市中心工作,待到真正工作之时,行走的不是华尔街,手里端着的也不是咖啡,而是奔跑于拥挤的公交地铁站台,吃着随手买的早餐。以前向往的地方,不过是从一个市中心变换到了另一个市中心。一整日舟车劳顿,此时已难敌困顿,看了两眼外景,饮下一杯温水,便上床睡觉了。
清晨七点,我被屋里的脚步声唤醒。屋里的人都醒了,兄长在厕所洗漱,大嫂在厨房准备早餐,侄子则是睡眼惺忪,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像极了往日的自己。楼下小区公园隐约传来广场舞的曲声,好在不大声,不然可能会被投诉扰民吧,反正在我那里不时会发生这种纠纷。晨光倾洒在阳台的绿植上,渗透出柔暖的淡绿,显得格外妩人。趁天气晴好,家人齐在,便一起回了老家看望父母。
老家坐落在一条古街里,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未开发之前,这里就是一座平静的古镇,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逸而又悠闲;开发之后,这里成了旅游景点,沿街开起了各具特色的店铺,各方游客慕名前来,一览这些古老的建筑,细品这段悠长的历史。话说这世间哪得什么两全法,多了些繁荣,自然也就多了些喧闹。回忆起小时候,从不缺热闹,那都是自己造出来的。一大群野小子,光着脚,踩着清凉的石板,在巷道里,追着跑着吵闹着,这里逗一下李家的狗,那里翻一下刘家的墙,累了就在街头榕树下大爷那里买根冻嗖嗖的老冰棍,那时候五毛钱就能买上两根,一根就能凉大半天,好不自在。夏天的夜晚,屋里闷热难耐,人手一张小板凳和一把大蒲扇,自家庭院、大门口、河岸边都可以坐人。老头子老太太半躺在竹椅上,沏起了茶,嗑起了瓜子;大人顺手搭起了麻将台,吹起了牛皮;小孩自是又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玩累了自然会回来。对于儿时的老家,这样的生活平常无奇,却又让我印象深刻,以至于到现在这个年纪也难以忘怀。
知晓我快到家了,母亲父亲已在门口迎接,满眼期盼,我又何尝不是呢!侄子上前去抱他的爷爷奶奶,开心得很,想来也是许久未见了吧。大家进了大门,径直去了厅堂。厅堂的布置没有太大改变,旧物仍在,倒是添置了些家电器具,墙也重新漆了一遍。圆桌上,已沏好了一壶茶,桌边留了一小堆花生壳,不知是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还是他们太心急过早沏好了,不得而知。母亲换了一壶热茶,就坐在我的边上,父亲则坐在我的对面,神情有些严肃,其实刚进门我就注意到了,我不敢先开口,相处多年,自是了解父亲的脾气。还是母亲先开了口,一只手握着我的双手,另一只手摸着我的脸,一直说着“瘦了,瘦了”,看着母亲,我心情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干应着她。母亲与我聊了一会儿后,进了厨房准备午饭,大嫂也识趣地跟了进去。一大家子的午饭对于现在的母亲来说确实有些吃力,若是放在二十年前,就算是来了两大家子人,光凭她一人,也是不在话下的。
“妈,就别弄那么多菜了,随便吃吃就好了。”我隔着厅堂朝厨房喊了一句。
“哪能啊,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没事,都是你爱吃的菜,你那里吃不到。”
“你不吃,我乖孙还爱吃咧。”
母亲说完,厅堂又陷入一片沉寂,留下我、兄长和父亲面面相觑。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不?”父亲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场面,我也就顺其自然地跟他聊了许多工作上的事情。
一家六口人,母亲和大嫂却足足做了十道菜,母亲这代人注重寓意,非要取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红烧鱼、酱香猪肘、醋溜丸子、酸辣土豆丝……一道道都是母亲擅长的,也都是我爱吃的。一家子人围着圆桌坐下,母亲使劲夸大嫂手脚麻利,厨艺好,说我大哥能娶到她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大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兄长干笑。转而母亲看向了我。
“儿啊,有喜欢的姑娘没?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瞧瞧?”
“你这老太婆,话怎么这么多,吃菜吃菜!”父亲顶了一下母亲的手肘,顺势夹了块猪肘放到了她碗里。看着他们,我觉得有些尴尬,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老头子,我这不是关心咱兒子嘛,都三十好……”
“哎呀,妈,我不急,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有我马上带回来给您瞧瞧,您看行不。”我打断了母亲的话。
“对啊,妈,弟弟都这么大了,他有他自个儿的想法,就别操这么多心了,对身体不好。您要是真操心,您就给您孙子相个小姑娘呗!”兄长接过我的话,替我解围。
“瞎说,我孙子还小,还要好好读书嘞。”母亲望着小侄子,给他夹了一个肉丸,没再谈起这个话题。我留意到母亲眼里掠过一丝丝失落。
兄长一家准备在这儿住上两天,母亲扫洒好东厢房给他们住下,而我向来住西厢房,母亲知道我恋旧,这个房间是我从小住到大的。晚上,公司来了电话,我进房间处理了一下,不一会儿母亲推门进来,我随口跟同事聊了两句就先挂了,免得她操心。母亲安静地站在我的身后,手里端着碗,闻这味道,就知道是绿豆糊涂。绿豆糊涂是家里夏天常备的吃食,晚饭过后,吃上一碗,清热解暑。高中的时候,常常温书到很晚,母亲怕我肚子饿,换着法子给我弄吃的,其中最常吃的还是这绿豆糊涂,我也爱吃母亲做的,工作以后,也尝过好几个地方的绿豆糊涂,都感觉不太合口,只因与母亲做的不一样,少了一股淡淡的槐花香。后来母亲告诉我,这绿豆片儿,是在六月初碾的,石碾摆在院子里头的大槐树下,到了六月,槐花也开始落了,风一吹,有几朵掉在碾子上,便顺手碾进片儿里了。我拉母亲坐下,尝起了这熟悉的味道。
“儿啊,今天中午妈不是故意拿你说事的,你长这么大了,大道理其实你都懂。妈年纪大了,身体怎么样我最是清楚,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孤苦伶仃的,没个依靠,妈担心你一个人过得太苦了。”母亲泪眼蒙眬。
“妈!”我是最见不得母亲哭的,但也一时找不到安慰她的话,纵使找到,也是“知子莫若母”,只是母亲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事我不敢说,也不能说。自从上了大学,就很少与母亲正儿八经地谈过话了,我没有了解过母亲,母亲也不了解我。母亲离开的时候依旧很安静,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这一刻发觉母亲真的很老了。晚风掠过,屋檐上的吊灯在摇晃,院里头的树影在摇晃,我眼眶里的泪珠也在摇晃。
这些日子,逐渐习惯早起,只因要陪母亲买菜。上班期间,自己很少买菜做饭,基本是在公司解决的,周末在居所也是点一份外卖草草了事,对于自己的生活,好像没怎么上过心。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关于油盐酱醋之事,我自然是不及父亲母亲了解,要我这个平时大手大脚的人只身前去,肯定会买多,唯有浪费。以前母亲也带我去赶集,摊贩没有固定档口,随便铺一块布,摆一张桌,沿街叫卖,我常常会在卖小孩子玩意儿的摊位前傻愣很久,也不敢吵着闹着让母亲买,怕她打我。现在政府统一规划,建了个农贸市场,也没有分什么赶集日了,天天都是赶集日,天天都很是热闹。母亲买菜总会精挑细选,货比三家,我刚想挑拣几个西红柿,她就拉着我往另一家档口跑,说是那家店的西红柿又大又甜,最好吃了。她对这里熟门熟路,哪家菜最便宜,哪家肉最新鲜,哪家店买了东西还能搭把葱送块姜,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看着她花这么点钱,却能拎回这么多东西,反正我是自愧不如。回家路上,母亲跟我说起了父亲买菜的事,说他不靠谱,不会讲价,死要面子,别人说多少他就给多少,不会算计着买,合着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听着母亲嘴里的父亲,也是觉得好笑,果然父子俩都是一个样。
在老家的这段时间,除了陪母亲买买菜,唠唠嗑,偶尔还会跟父亲学做一下包子点心。父亲虽说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起这些东西来却一点也不含糊,精致得很。追究起来,父亲这门手艺还是跟奶奶学的,还真有一段历史了。以前父亲年轻那会儿,家里边开过包子点心店儿,做的是街坊邻里的生意,店面不大,来得人却不少,大伙儿都是冲着父亲的手艺来的,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这包子就像泉眼一般咕咚咕咚地冒出汁儿来,吃过的人都成了回头客。父亲为人倒也憨厚老实,没有仗着好吃卖高价,就赚点儿零头,多年来,价钱也没多大变化,除非这菜肉是真的贵到离谱了,才涨点儿价,好维持经营。后来,父亲靠着手艺去了食品厂工作,店铺则交给了二叔打理。现在的父亲,偶尔在家倒腾些点心自个儿吃,有时也会多做些分给隔离邻舍。父亲唯一觉得可惜的是我兄弟俩都没学会这门手艺。现在跟着父亲学也是随了他的心愿,虽然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了,但好歹也有个安慰。
每天,家里的老人是要睡午觉的,我倒没有这个习惯,于是乎会打个车到城里找间咖啡店坐下。有时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有时就静静地看会儿书。工作的时候,时常想拥有一个惬意的下午,它只属于自己,可以不用打理自己,可以跷着脚喝咖啡,可以看窗外的暖阳,可以什么事都不想,然而现在终于有了。特别喜欢看书的这段时间,这时候,阳光明媚,咖啡温淳,周围的彩色玻璃都折射出温柔的光,也没有任何人事的打扰,万物美好,我在中央,偶然书页上的一句话,都会溅起内心的回音。这是一场梦,却也不是梦,我清楚我喜欢此时生活的温度。生活如饮一杯水,冷暖自知。我厌恶旁人胡乱猜测我的生活,同时也不想去指导别人怎么去生活。一个人能够把自己活明白已经很难了,很多人穷极一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三毛在《说给自己听》里写到这么一段: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三毛已经站成一棵树了,在这棵树面前,我们平凡而渺小,只是在仰望。
在老家的这些日子,是我偷来的,现在要到还回去的时候了。自然是舍不得他们的,只是生活还得继续,容不得我半路停下来。走之前,母亲往行李里塞了很多东西,说是怕我瘦,我那里也买不到,我瞥了一眼,其中有一大包绿豆片儿和父亲亲手做的点心。上车前,父亲拍着我的肩膀,对我只说了一句话:“你自己选的路,以后不要后悔。”不知道是不是兄长跟父亲说了什么,还是父亲已经猜到了些儿什么,我在错愕中条件反射地回了个“嗯”。汽车启动,告别了门口站着的两道枯瘦的身影,告别这座我生我育我的山城。盛夏的山城,浸泡在浓郁的香樟味里,那是我离开时的味道。
雨停了,风带着微凉,在这座石林间游走,我披了一件长衫,站在窗边,凝望着丛林尽头的夏季。
看,天晴了
“唉,这雨啥时候才会停啊?”我在客厅拖着地,又听到母亲埋怨起了这天气。这雨,春节前夕就开始下了,到现在已经有十来天了吧,我也记不清了。然而,与这雨一块到来的,还有新型冠状病毒。
在公司处理完年末的事务,已近年关,公司考虑到我家里的情况,便提前批假让我早点回家陪母亲。躺在列车的卧铺上,浏阅起新闻,看到感染新冠肺炎的人数在日益增多,患者也大多为老人,心里一紧,不禁担心起了母亲。自从在手术台上走一遭后,她的身子便大不如以前了,这两年也算是挨过来的,每次打电话给她,总能从她口中套出些儿小毛小病。一年前,她又查出了“焦虑症”,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坐了一宿的火车,一路上我都没法子合上眼,总担心家里会出什么意外,而她又瞒着我不说。幸好上天眷顾,一切都安好,只不过与上一次相见有所不同——她又消瘦了许多。
回到家的第二天夜里,阴雨也跟着来了,仿佛这雨是我带来的。母亲讨厌这种天气,连绵的阴雨让她少了许多外出的机会,只能待在家中。病毒的扩散速度也远比我想象中要快,大年二十八早上,居委会大妈敲响了我家的门。我打开门,大妈就站在面前,戴着口罩,她见到我先是惊了一下,接着往后退了一步。母亲在屋内,她便喊:“二妹子!二妹子!”想叫母亲出来。母亲也是个急性子,听到了自然也不舒服,火急火燎出来。“你儿子从哪里回来?回来前回来后去过哪里?”母亲也被问的一脸茫然,对于这些问题,她是全然不知的。我跟大妈做了详细记录。临走前,她通知我们要配合居委会工作,尽可能待在家中,减少外出。母亲也听着,叹了口气,眉目间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现在想来,是我这个做儿子地忽略了。下午趁店铺还没关门,置办好所有的年货,还多买了几天的菜,本来想去药店买点口罩备用的,还没进到店中,店门口就看到了“口罩已售空”的字样,只好无奈返回。
春节期间,由于疫情不断扩散,小区开始戒严,不能随意出入,我和母亲一样,都被“困”在了家里。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无聊,但也多出了许多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做饭、种花、看剧,这些事儿我很少陪她一起做过。大年三十晚做了许多菜,我竟不知哪道菜才是她最爱吃,只知道大多都是我爱吃的;盆栽里的花花草草,也不知她最喜欢哪一株。我总觉得离她好远。这些年,她只身一人是怎么过来的?越是思考便越觉得愧疚。晚上吃饭,我习惯看新闻,《新闻联播》播放的时长比往常长了,播报的内容大多是关于疫情的,几天前感染增长人数还是以百为单位,后来便以千为单位了。这一餐,母亲总是会吃得特别快,我劝诫她别吃太快,对身体不好,但她不肯听,吃完便回房间,拿出录音机来放佛经。她说,眼不见心不烦。而那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因何事而烦心,我猜大概是因为这连绵的阴雨天吧。
疫情仍在持续蔓延,公司所在的城市和我的家乡同样没能幸免,开工的日子被无限延后。贸易放缓,库存积压,公司的运作举步维艰。和焦灼地等待复工的其他人一样,我也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怕自己被裁员大潮淹没。每天线上工作,我都尽可能小心翼翼,避免给人留下话柄。晚上睡觉,我梦见自己躺在砧板上,像一条待宰的鱼,头顶上的刀离我的身体越来越近,然后我就惊醒了。近几日,母亲的情绪也越来越反复无常了,会因一些小事大发脾气,我知道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大概是闷在家太久了。小区门不能随便进出,但雨小了还是会撑着伞牵她到楼下花园转转,舒缓一下她焦虑的情绪。
凌晨两点多,雨下得特别大,一道响雷把我惊醒,我起来检查门窗是否关好。客厅的灯还亮着,我以为是母亲起身上厕所,但并不是。母亲坐在沙发上,望着阳台发呆,阳台的绿植被大风刮得东倒西歪,凌乱不堪,风夹杂着雨呜呜地往里灌,玻璃茶几上放着半杯水和几个药瓶,我恍惚了一下。她的焦虑症又犯了。我赶忙关好落地窗,顺带拉上门帘,在她身旁坐下,握紧她的手。母亲趴在我身上,我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颤抖,而后听到的便是长久不绝的抽泣。
“死了,都死了!我看见死了好多老人。”
“没事的,妈。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不断用手抚摸她的后背,让她冷静下来。
“我还看见有个年轻的医生死了。多好的孩子啊!为什么就死了呢?他妈妈该多心痛啊。”
“没事的,没事的,都没死,救过来了,妈。”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枯瘦的手抚上我都脸庞。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
……
把母亲送回房间,已是凌晨三点了。我睡不着,坐在床头,看着她睡下,眼泪偷偷地淹没在寂静的夜色里。看过她病发的样子,但从未见过这般情况,心里隐隐作痛,不禁担心起她来。这一年真是难为她了。趁她睡下,我在网上找起了租房信息,打算疫情过后,找个大点的房子,把她接过去一起住,也方便照顾。早上她还在睡,估计是昨晚折腾累了。我进厨房熬了小米粥,做了一些开胃的小菜,然后拨通了主治医师的电话,了解母亲的病情。从医生口中了解到,母亲长久就以来缺少陪伴,缺乏安全感,这次发病可能是受到了与疫情相关的负面情绪影响,要尽可能帮助她屏蔽,减少对她的刺激。自这天起,再也没有跟母亲提及有关疫情的事,晚上也关掉电视,选择跟她边聊边吃,聊点让她开心的事,她吃得也一天比一天慢了。母亲的情绪一天天好转,日子似乎也在一天天好起来。
2月10日,下了十多天的雨終于停了,久违的阳光灌满了整个阳台。母亲坐在绿植中央,抬起头眯眼看那透蓝的天空,手掌轻抚着怀里的小猫。小猫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翻身从她身上跳了下来,溜到我脚边。她回过头看我,嘴角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儿子。看,天晴了!”
作者简介:马怡林(1997-),笔名南桑,男,广东梅州人。渌水诗社社员、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会会员、韶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青年评论委员会副主任、韶关市青年文学会理事,作品散见于《梅州日报》《季风》《宝安群文》等报刊。曾获第三届“青年文学杯”大赛一等奖、第二届“三言两语”全国短诗大赛三等奖、第四届“田青打工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