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德吉:捧着一颗心来,守护朵朵莲花开

2020-04-26 10:07周丽
教育家 2020年13期
关键词:德吉墨脱格桑

周丽

“墨脱深藏在雅鲁藏布大峡谷的高山谷地之中,与世隔绝,古时被称作‘白玛岗,意思是隐秘的莲花圣地。”十多年前,很多人知道墨脱,源于小说《莲花》。书中,内心流离的女主人公内河来到墨脱做了一名支教教师,为山乡的孩子们带来了更好的教育,深受当地人尊敬,她也从中寻获了生命的价值。一个雨天,她护送学生回家,在独自返校的路上遭遇泥石流,最终殒身江中。

小说道出了曾经的“高原孤岛”墨脱的神秘与险阻。在现实中,也有这样一位女教师,她曾坚守在喜马拉雅山脚的一所小学18年,在艰难的劝学和上学路上,护送了一批批孩子,让他们通过教育改变自己的命运,从深山峡谷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她就是“门巴族的护梦人”格桑德吉。

一个都不能少

记者采访时,仍处在延迟开学假期的格桑德吉正独自在墨脱县完全小学值班。如今,她已是这所学校的副校长。格桑德吉是土生土长的门巴族——这个人口较少民族,诞生了著名诗人仓央嘉措等杰出人物。过去几年里,格桑德吉获得了“最美乡村教师”“感动中国2013年度人物”“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等称号。这些荣誉背后的故事,得从她大学毕业那年说起。

2001年,从河北师范大学毕业的格桑德吉放弃城里的工作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成了墨脱县帮辛乡小学的一名乡村教师。

“我到那的时候,学校已经搬到了一个宽敞一点的地方,有四间教室,一栋学生宿舍,一栋教师宿舍,还有一个食堂。只有三个老师,其中一个是我上小学时候的老师,一个是校长,另外一个是新分来的老师。”

当时学校没有电、没有广播,老师们早上吹哨叫学生起床,活动背景音乐靠老师用嗓子喊;课间操是格桑德吉根据自己在师范院校学的体育运动知识自己编的;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长长的竹竿就是旗杆,没法奏国歌,老师就带着孩子们清唱,有时候旗帜升不上去,还得把竹竿倒下来再挂上去。

格桑德吉到任一年后,学校从只有一至三年级变成了完全小学,周围乡村的一两百个孩子都到这里上学。

格桑德吉和其他老师要分担所有的教学任务,“语文、数学、藏文,音体美都要教一些,我能教多少就教多少。一天六七节课,全都是站在讲台上。”他们还要照顾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因为交通闭塞,没菜没肉,老师们就自掏腰包买菜种、猪仔,带着高年级学生开荒种菜、围栏养猪;食堂做饭需要柴禾,老师们还得抽时间上山砍柴。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困难的是,由于上学路途险峻,学校条件艰苦,再加上乡亲们的教育意识不强,各方面的原因导致孩子们经常逃课、弃学。“学生全体到校的情况,可能一周里面就一次甚至根本没有,有时候一大半都不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格桑德吉的主要工作就是劝学。

帮辛乡通往各个村的路只有一条一米多宽的人行道,每逢雨季便泥泞不堪,路下面就是100多米深的悬崖和湍急的雅鲁藏布江,学生的家分散在峡谷两岸大山深处,“近的要走好几个小时,远的光去就要走上一天,周末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更让人无奈的是,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学生家里,孩子们却躲了起来,家长也装糊涂说孩子没回家。

多少次,劝学路上饥寒交迫,格桑德吉近乎绝望地坐在路边,独自伤心流泪。但流泪过后她越发坚定自己的教育初心,越发笃定地走在劝学的路上。她向家长和孩子们讲自己的求学经历,讲教育的重要性,讲外面精彩的世界,让他们明白上学是孩子们走出大山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一次,小学快毕业的卓玛没来上课,她是全班学习最好的孩子之一。格桑德吉找上门才知道,家里正给14岁的卓玛筹备婚礼。第一天,家长不听劝说,卓玛也没出来见她。第二天格桑德吉又去了。孩子家人吐露了苦衷,原来是为以后的学费犯难。格桑德吉急了,说:“这个孩子肯定有出息,她上学需要钱我可以帮助,她要是考上外地西藏班国家也会资助,你们不要为钱担心,这个婚绝对不能结!”最终,卓玛重返校园。如今,卓玛不仅顺利大学毕业,还像格桑德吉一样投身于家乡的教育事业。

有一年,怀着身孕的格桑德吉被派到宗荣村教学点执教,专门为12名一年级学生开班上课。这里的环境更艰苦,有的孩子连鞋子都没穿。格桑德吉平时给孩子们买衣物、学习用品,过节又给孩子们买奖品和零食等。因为经常资助学生,她每个月的工资都所剩无几。

坚持到暑假,挺着大肚子的格桑德吉才结束这里的教学。返乡时,孩子们都来送她,大一点的孩子帮着背行李,小一点的孩子挽着她的手。走一会儿担心她累,孩子们就搬块石头,用小手擦擦说:“老师你坐会儿。”路过一条小溪,孩子们又用树叶折成杯子舀水给她:“老师你喝水。”分别时,格桑德吉告诉他们:“下学期,你们得到乡里来上学了。老师在那里等你们,你们都要来哦。”

秋季开学,12个孩子都去学校报到了,一个都不少。

因爱萌生教育初心

好不容易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很多人抱着这样的疑问。“这个问题我真的不想再回答了,问得太多了。”回家乡任教,做出这个旁人难以理解的选择,于格桑德吉而言,似乎是义无反顾甚至义不容辞的。

墨脱是全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而帮辛乡是墨脱最后一个通公路的乡。那里因常年泥石流、山体滑坡,从未有过完整的路。格桑德吉说,道路修通以前,家乡老百姓基本上与外界隔绝,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

曾经,生活在贫穷闭塞之中的村民普遍都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上学。格桑德吉则从小被上过夜校、认识一些汉字的母亲教导“一定要上学”,因为妈妈不希望女儿跟她一样永远在这里受苦。1989年,全县的孩子被召集到县里参加考试,格桑德吉考上了派区(现在称派镇)的一所小学,成了村里唯一的学生。

那时学校各方面条件都很差,当她畏难逃学时,母亲就拿棍子赶着她去读书。再逃,再被送回去。后来,妈妈给她做了一块小黑板,让她把学过的字教给弟弟,村里的孩子也围過来跟她学。家里的小院成了课堂,传授知识的成就感让她萌生了当老师的愿望。

小学三年级时,格桑德吉到千里之外的林芝市去求学。途中要背着三四十斤重的吃穿用品,翻越两三座大山,走六七天的路,路上还有冰川、泥石流等。每次爬雪山她都会因为高原反应流鼻血,全身无力。有几次爬到半山腰,她感觉山都在摇晃,脚根本抬不动,最后倒在了雪地里。是路过的父老乡亲轮流把她背下山去才脱险。“村民们很善良,我上学时,虽然他们自己也很穷苦,但是他们都会掏钱,给我一点路费之类的。”

艰难的求学经历刻骨铭心,格桑德吉想过放弃,但还是坚持了下来,先是考上了湖南岳阳一中的西藏班,后又考取了河北师范大学民族学院,成为乡里第一位大学生。

在林芝和外省求学期间,格桑德吉每四年才回一次家。“每次回家,看到墨脱尤其是乡里面的教育始终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有那么多孩子在家里,一些学校里老师也只有一两个。”快大学毕业时,格桑德吉的母亲去世了。虽然妈妈希望她过不一样的生活,但毕业后,当其他同学都去了交通便利、条件较好的地方工作,她却来到墨脱县教育局报到,主动申请到最偏远的帮辛乡任教,局长既惊讶又高兴。

“我想让乡里面的孩子都能上学,学一点知识,和我一样能走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改變他们自己的命运。”这是格桑德吉回报乡梓、感戴父老的方式,也是她教书育人的质朴初心。

捧着这颗心,一直在路上

格桑德吉把青春和爱都奉献给了家乡的孩子,对自己的孩子却感到很是亏欠。她的儿子两岁时高烧不退,村民们帮她背着孩子,跋山涉水赶了一天半的路,才把孩子紧急送到山外就医,但还是耽误了治疗,落下了病根。为了不让孩子们停课,她把生病的儿子背在背上,坚持上课。

更小的女儿格桑央珍则刚满两岁就被留在了拉萨市的爷爷奶奶家,格桑德吉只有每年暑假才有机会跟女儿团聚几天。2014年,“感动中国人物”颁奖典礼上,丈夫和女儿惊喜出现,格桑德吉流着泪把7岁的女儿拥入怀中,那是自分开后母女俩的第五次见面。现在母女俩依然聚少离多,因为13岁的格桑央珍像妈妈当年那样,去了教育资源更好的外省求学。

家人曾经劝她到拉萨工作,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女想想。格桑德吉纠结过,但“孩子们都愿意上学”的目标还没有实现,她舍不得山里的那些孩子。

十几年间,为劝学、接送学生、家访,格桑德吉频繁往返于崎岖的山路上、悬崖峭壁间,随时面临泥石流、山体滑坡的危险,一次次经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溜索、独木桥。

直到2013年,墨脱县通了公路,次年帮辛乡也结束了没有公路的历史。老百姓出行方便了,电视、手机、网络也接通了。帮辛乡小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学校建起了三层教学楼,设置了科学实验室、音乐室,每个教室都配有多媒体器材,软硬件都已和县城里的学校别无二致。

以前学生上学要自己背粮食,现在国家实施“三包”政策,解决了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吃住和学费问题。老师们也不像原来那样“来一拨,走一拨”了。门巴族孩子入学率、小学升初中比率都达到了百分之百。几百名门巴族孩子被送出大山,到外面学习深造。

2018年,格桑德吉被调入墨脱县完全小学任副校长。同年,格桑德吉当选为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新的身份,新的使命,格桑德吉对自己的教育初心有了新的思考。格桑德吉说,以前她的目标是让家乡的孩子们“来得了”“留得住”,通过转变孩子和家长的教育观念实现“有学上”。现在她的目标是让孩子们“上好学”,享受到和发达地区一样的优质教育。她将秉持这份教育初心,一直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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