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帅军
摘要:《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神圣家族》都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早期思想的代表性著作,二者都把“生活”作为重要概念进行论述。从作为经济学哲学概念到作为社会批判概念,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对“生活”的认识经历了从对物质生产活动的重视到对无产阶级普遍贫困生活的揭露,从分析“生产生活”的异化到对“非人性”生活的批判,从“生活的手段”到消灭“非人性的生活条件”的思想历程。人类的历史是人类生活发展的历史。解决人的美好生活如何实现的问题,在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活思想中居于核心地位,这对当今中国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价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从开启一种全新文明的生活形态的高度来理解新时代的美好生活,才能准确把握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的深刻意义。
关键词:《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神圣家族》;生活
中图分类号:G 64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895X(2020)01-0059-08
DOI:10.13256/j.cnki.jusst.sse.2020.01.010
Abstract:The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 and The Holy Family are representative works of the early Marxism,both picturing “life” as an important concept.From a concept of economic and philosophy to a concept of social criticism,the founders of Marxism have experienced the process of understanding “life” from the emphasis on material production activities to exposure of the proletariats widespread poverty life,from analysis of the alienation of “production life” to critique of “impersonal”life,from “means of life” to eliminating “impersonal living conditions”.The history is the history of life development.Solving the problem of how to live happily is at the core of Marx and Engelss thoughts on life,which is of important theoretical value for China now.Entering a new era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understanding happy lif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opening up a new form of civilization can we accurately grasp the profound significance of the main contradictions and changes in modern China.
Keywords:The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 The Holy Family;life
1844年对于马克思而言是处于思想转型的重要时期。他于1844年的4月至8月停留巴黎期间写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又称《巴黎手稿》,下文简称《手稿》)。这是一部尚未完成的著作,直到1932年才以全文出版的形式公布于众。随后他和恩格斯于1844年9月至11月第一次合作撰写了《神圣家族》(全名为《神圣家族或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下文简称《家族》)。这两本经典文献可以被看作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早期思想的代表性著作。《手稿》从生活的前提条件和构成要素出发,阐释了生活的本质性规定。《家族》从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活异化现象入手,批判了造成无产阶级普遍贫困生活的私有财产,提出了人类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社会的生活路径。对比《手稿》与《家族》可以发现,马克思(包括恩格斯)開始从生活入手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对资本主义现实生活中的一切不合理的地方展开无情的批判。从现实生活出发,解释现实生活,并通过实践改造现实生活,从而把人类历史理解为是人类生活发展的历史。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资本主义进行反思、批判和超越的关键所在。
一、“生活”从作为经济学哲学概念到作为社会批判概念
在《手稿》中,马克思把“生活”当作哲学上的本体概念来阐释自己的经济学哲学思想,将对人的本质的揭示和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都限定在生活的范围之内,提出自然为人类进行物质生产活动提供了前提条件,使人解决了生活基础层面的“活着”的问题。在这里,把生活作为本体来理解表明:第一,生活对于人而言有着决定性的意义。生活本身就是人最基本的存在形式,不需要在人的生活之外再去寻找其他的实在(reality)。这主要是从基础层面来揭示生活对人而言的重要性。第二,人生活着,不仅意味着人要活着,更意味着人要更好地活着。解决如何更好地活着的问题,属于生活的精神层面的表达,揭示了生活本身所具有的价值取向问题。也就是说,人活着必定会有意识、有目的地选择以某种方式而活着。这是人确定自身存在的主体性表达。如果说“活着”是人的基础,那么“如何活着”就决定了人在生活中的发展方向。
这样“生活”在《家族》中就由经济学哲学概念发展成为社会批判概念。马克思恩格斯在《家族》中通过异化劳动理论批判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不仅在于揭示资本主义私有制状态下人“活着”的现状,更在于批判私有财产使无产阶级与财富相互敌视,导致无产阶级普遍贫困生活的问题,从而使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之下“如何活着”的问题得以彰显。
可以看到,通过“生活”概念的提炼,马克思不仅超越了青年黑格尔派的思辨唯心主义,而且从“生活”出发批判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初步阐释了唯物主义的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发展思想,表现在:通过“生活”概念来处理人与自然、生产与生活、肉体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关系。
其一,自然为人提供了基本的物质生活资料。人与自然的关系经历了从作为动物的人臣服于自然,到作为主体的人改造自然的實践过程。马克思认为:“人把整个自然界——首先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其次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对象(材料)和工具——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1]161人与自然之间的这种基本的物质关系,首先表现为,作为动物的人基于生存的基本需要,对自然的索取和占有的关系。这是人在解决“活着”的问题时,对自然提供的物质生活资料所产生的依赖。但是,人的这种物质需要“不像动物那样仅仅表现为本能,单纯地依靠自然的恩赐,而必须通过人本身的社会实践”[2]。人的这一主体性特征,把既能适应自然又能改造自然的人,与只会适应自然的动物区分开来了。并且人不仅把自然作为生存的对象来把握,还能在自然之外开辟出社会,从而使人生活在社会之中。这就使人彻底从其他动物中脱离出来,完成了从作为动物的人到作为主体的人、从自然的从属物到以自然为对象的本质转变。
其二,人是通过高于动物的生存形式而展开自己的生活形式,人的生活形式是围绕着物质生活需要来开展生产实践活动的。马克思即使在讲到异化劳动时也着重强调了人的肉体方面的物质需要,“劳动这种生命活动、这种生产生活本身对人来说不过是满足一种需要即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的一种手段。而生产生活就是类生活。这是产生生命的生活”[1]160。作为自然界链条上的一个环节,人作为主体需要确定的第一个事实就是,如何在受肉体组织制约的情况下,比其他动物活得更好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人的生活高于动物生存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类开始了独有的生产活动。这种生产活动是把自然作为获取生活资料的对象,以此来满足人的肉体组织的现实需求。当人这样做的时候,不仅解决了自身的生存问题,而且在生产生活资料的活动中间接地生产了人类生活本身。所以,马克思认为:“一旦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即迈出由他们的肉体组织所决定的这一步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人们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同时间接地生产着自己的物质生活本身。”[1]519换言之,人的本质是由他生产什么决定的。人是如何进行生产的,他就是如何生活的,他的本质就是由他的生产生活决定的。
其三,人的生活呈现为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双重本身,从而使生活对人而言具有事实意义和价值意义。马克思把人的生活分为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认为“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1]161。在这里,肉体生活是指人在生活中与自然界打交道的过程中,以事实样态呈现出来的事实意义。精神生活是指人以事实样态过着肉体生活的时候,还在不断赋予生活以应然的、理想的追求,从而使生活呈现出价值意义。人的生产实践让人从自然界中彻底独立出来,从动物式的生存本能提升到了有目的、有意识的生活追求,使生存的手段为生活的目的服务。生活本身就表现为,人在认识自然界的同时,也在不断改造自然界,从而彰显了人不同于其他动物的本质力量。这种本质力量就是人的对象化活动的能力。人不仅能以自然界为对象,而且能以人本身为对象展开自己的生命活动。于是,生活本身就在人以自然界为对象进行生产,又在人以自己的生命活动为对象进行生产的实践中呈现出来。因此,生活在本质上就是人的对象化生产,“生产生活就是类生活”。
二、从对物质生产活动的重视到对无产阶级普遍贫困生活的揭露
早期马克思的“生活”概念具有丰富的内容,经历了《手稿》中通过物质生产活动的论述对人类“活着”问题的探索,和《家族》中通过批判思辨唯心主义无视底层社会贫困生活,进而对人类“如何活着”问题的思考。这表明:第一,生活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自然为人类进行物质生产活动提供了客观上的条件。人不能脱离自然而抽象地谈论生活。人必须在自然提供的客观范围内进行物质生产活动。这就要求,人必须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不能以牺牲自然为代价而解决生存层面的“活着”问题。第二,生活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处理好人与自然、生存与生活、“活着”与“如何活着”的关系。这说明人与动物不同,人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单纯地实现生存层面的“活着”问题,而且人在生存中还有如何更好地活着的价值追求,也就是说,人还在为生活层面的“如何活着”而努力奋斗。这就要求,任何人不能随心所欲地对待人与自然的关系,也不能没有意识、没有目的地活着。可以说,只有对生活的这一前提进行正确把握,对生活的这一条件进行正确理解,才能使人更好地解决生存层面的“活着”与生活层面的“如何活着”的问题。
生活是一种有前提、有条件的对象化活动。马克思在《手稿》中,是从主体与对象的关系来考察这种对象化活动的。马克思从人的对象化活动入手,对人与社会的关系进行了专门探讨。这对于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提供了一种认知模式。马克思认为:“只有当对象对人来说成为人的对象或者说成为对象性的人的时候,人才不致在自己的对象中丧失自身。只有当对象对人来说成为社会的对象,人本身对自己来说成为社会的存在物,而社会在这个对象中对人来说成为本质的时候,这种情况才是可能的。因此,一方面,随着对象性的现实在社会中对人来说到处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成为人的现实,因而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一切对象对他来说也就成为他自身的对象化,成为确证和实现他的个性的对象,成为他的对象,这就是说,对象成为他自身。对象如何对他来说成为他的对象,这取决于对象的性质以及与之相适应的本质力量的性质;因为正是这种关系的规定性形成一种特殊的、现实的肯定方式。”[1]190-191
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集中体现在物质生产活动当中,这是人类生活的前提与条件。当人把自然作为对象来认识和改造时,自然对人来说才成为人的对象,即进行物质生产活动的对象,这是人类彰显自己本质力量的现实表达。作为自然存在物的一部分,人与其他动物的本质不同之处在于,人能把自然看作是到处体现着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然,使自然成为人化的自然。此时的自然不是与人无关的纯粹自然(自在状态的自然),而是成为确证和实现人的个性的自然(自为状态的自然)。此时,自然就在人的物质生产活动当中成为人自身的一部分。可以看出,人是自然的存在物,但人作为自然存在物所表现出来的是把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在自然上面,从而使自然从属于人。这样,人就通过物质生产活动解决了生存层面的“活着”问题。在这样做的时候,人还在“活着”之外不断进行“如何活着”的价值选择。这在《家族》中有很明确的体现和表達。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家族》中批判了造成无产阶级普遍贫困生活的私有财产,其本质就是在批判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人“如何活着”的问题,并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他们指出,对于无产阶级而言,“一切属于人的东西实际上已完全被剥夺,甚至连属于人的东西的外观也已被剥夺,由于在无产阶级的生活条件中集中表现了现代社会的一切生活条件所达到的非人性的顶点,由于在无产阶级身上人失去了自己,而同时不仅在理论上意识到了这种损失,而且还直接被无法再回避的、无法再掩饰的、绝对不可抗拒的贫困——必然性的这种实际表现——所逼迫而产生了对这种非人性的愤慨,所以无产阶级能够而且必须自己解放自己。但是,如果无产阶级不消灭它本身的生活条件,它就不能解放自己”[1]262。在这里,无产阶级的“活着”与“如何活着”变成了一回事。无产阶级本来在劳动中不仅要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而且要解决自己如何活得更好的问题。但是在私有财产被资本家所占有的情况下,无产阶级只有接受资产阶级的统治、剥削和压迫,才能维持最为基本的生存状态。他们的劳动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中,变成了只是为了满足肉体生存需要的异化劳动。在这种情况下,无产阶级不可能思考“如何活着”的问题,丧失了生活层面的价值选择。
无产阶级只有消灭自身的生活条件,才能彻底改变行尸走肉般“活着”的问题,才能进入“如何活着”的生活层面。这就要求,他们把生产劳动不仅看作是生产生活资料的活动,而且看作是生产自身生活的实践。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在当时的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在英国和法国的无产阶级当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意识到了消灭自身生活条件的历史使命,而且通过联合起来的反抗使这种意识明确起来。工人们已经意识到,单纯的捣毁机器虽然对资本家施加了压力,但是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被剥削压迫的命运,也不能彻底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在极端贫困的生活状况中,他们除了把自身的肉体当成使用对象来出卖,一无所有。他们已经意识到,不能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中获得属于人的生活的外观。他们只能通过消灭现状来改变自己与有产的资本家的关系,重新获得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关系。这正是无产阶级对“如何活着”的价值追求。
三、从分析“生产生活”的异化到对“非人性”生活的批判和扬弃
在《手稿》中,马克思所关注的现实生活是对象化的物质生活。他从自由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出发,批判“生产生活”的异化现象使工人的肉体生活成为这种生产生活的唯一表现形式,也就是说,资本家把工人当作只会劳动的工具,当作只需要满足肉体需要的牲畜。工人在这样的生产生活的条件中,根本不会有任何精神生活。恰恰是精神生活才是符合人的本质的生活。为什么工人在资本家的工厂里劳动,只有肉体生活没有精神生活呢?因为这种劳动是造成工人贫穷的异化劳动。工人的生产劳动与他的贫穷程度成正比,“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生产的影响和规模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劳动生产的不仅是商品,它还生产作为商品的劳动自身和工人,而且是按它一般生产商品的比例生产的”[1]156。这说明,工人在劳动中生产了一种异己的存在物——劳动产品。它一旦被生产出来,就作为不依赖于工人的力量同工人相对立。工人存在的价值就是把自身的劳动固定在某个对象中。这种劳动的对象化一旦发生,就马上取代了劳动者。可见,工人的劳动就是工人不断被对象所奴役的过程。工人的生活就是对象化的生活。在资本主义经济的实际状况中,工人的这种生活就表现为工人的外化、物化、异化和非人性化。
在《家族》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揭露了异化劳动背后被异化的社会关系,即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作为构成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一整体的两个对立面的关系。资产阶级作为掌握私有财产的有产阶级,通过控制社会的财富从而对无产阶级在政治上实行统治,在经济上实行赤裸裸的压迫、剥削和奴役。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这种关系,真实地反映了资本主义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种社会关系中,二者在对立中所占有的特定地位,决定了谁的生活是“非人性”的生活,谁的生活才是合乎人性的生活。资产阶级通过占有私有财产而过着合乎人性的生活。这是对立的肯定方面,是资产阶级得到自我满足的方面。相反,无产阶级在劳动中日益贫穷,过着最为悲惨的肉体生活。这是对立的否定方面,是无产阶级不得不消灭自身的生活条件才能获得人的生存外观的方面。所以,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社会被异化的社会关系进行了这样的评价,“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样表现了人的自我异化。但是,有产阶级在这种自我异化中感到幸福,感到自己被确证,它认为异化是它自己的力量所在,并在异化中获得人的生存的外观。而无产阶级在异化中则感到自己是被消灭的,并在其中看到自己的无力和非人的生存的现实”[1]261。
无产阶级在这种异化的生活中不可能实现肉体生活与精神生活的统一。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之所以会发生生活异化的情况,就是由于人不能拥有肉体生活与精神生活相统一的生活方式,所以人不是作为一个整体的人而实现自己的全面的本质。对这种异化生活的扬弃,就必须建立在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时实现的基础之上。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无产阶级在肉体上的贫穷、精神上的贫瘠进行分析,就是为了说明,工人的生活仅仅是对象化的异化生活,还不是合乎人性的生活。然而,恰恰是后一种生活,才真正实现了人的肉体生活与精神生活的统一。无产阶级必须正视自己生活在异化的状态之中,正在肉体生活与精神生活相分离的状态中垂死地挣扎着。这是由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所决定的。在资本主义的生活世界里,生活的异化就体现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在物质生活条件与精神生活方面拉开了天与地的差距。就无产阶级而言,对这种“生活异化的扬弃也必须建立在物质生活条件、精神生活全面提高的基础之上”[3]。
无产阶级从异化的非人性生活走向合乎人性的生活,必须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历史使命。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中,私有财产是朝着使有产的资本家确证自身力量的方向发展的。无产阶级必须意识到,私有财产在资本主义经济运动的过程中不会自己走向瓦解。只有当无产阶级意识到,私有财产造成了作为无产阶级的无产阶级时,私有财产才开始朝着不以它的意志为转移的方向发展。因为无产阶级此时已经意识到,不占有私有财产才是造成自己贫困的原因,已经意识到造成自己在精神上和肉体上贫困的那种非人性的原因。无产阶级要想消灭自己的非人化,就必须消灭私有财产,以及占有私有财产的资产阶级,才能彻底消灭对象化的生活。无产阶级解放自己的使命正是在自己的对立面——私有财产中孕育而生的。“无产阶级执行着雇佣劳动由于为别人生产财富、为自己生产贫困而给自己做出的判决,同样,它也执行着私有财产由于产生无产阶级而给自己做出的判決。无产阶级在获得胜利时,无论如何决不会因此成为社会的绝对方面,因为它只有消灭自己本身和自己的对立面才能获得胜利。到那时,无产阶级本身以及制约着它的对立面——私有财产都会消失。”[1]261
四、从“生活的手段”到消灭“非人性的生活条件”
马克思和恩格斯对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关于生活的批判,旨在揭示这种被异化的生活就是一种片面化的生活,也就是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生活。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的导言“批判的停顿:没有反对派的社会”中阐释了批判对于变革社会生活的重要性。他认为:“批判理论的范畴实质上是一些用来规定19世纪欧洲社会实际矛盾的否定概念和反对概念。‘社会这一范畴本身曾表示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的尖锐冲突,社会是一种与国家对抗的东西。同样,‘个人、‘阶级、‘私人、‘家庭曾经是指还没与已确立的生活条件一体化的那些领域和力量——紧张和矛盾的领域。”[4]12马尔库塞的这段话实际上指出了,马克思在《手稿》和《家族》中对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异化的生活进行理论批判的现实意义。只不过在《手稿》中,马克思仅仅通过异化劳动指出了异化生活的问题;而在《家族》中,马克思恩格斯通过批判异化劳动,指出无产阶级要消灭这种“非人性的生活条件”[1]262。对无产阶级而言,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劳动是应当被否定的异化劳动;作为工人的“个人”不消灭自身的生活条件就无法摆脱被对象化的命运;无产阶级只有作为消灭资本主义的“阶级”才能真正实现生活的解放和自由。也就是说,无产阶级作为颠覆资本主义的社会力量,要通过改变自身的政治地位、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才能在新的生活条件中完成与社会一体化的过程。
消灭一切非人性的生活条件成为无产阶级实现美好生活的现实要求。无产阶级是在生活实践的反抗中完成从异化的、片面的、单向度的生活到合乎人性的、自由解放的生活。在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处的19世纪上半叶,自由资本主义正处于历史上的上升时期,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还没有充分地暴露出来。马克思和恩格斯此时对资本主义生活的理论批判,还处于正在探索和揭露资本主义内部不可调和的矛盾的阶段。虽然在当时的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相互对立的两大阶级——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它们却在相互斗争中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历史妥协、调和的现象。这就使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存在着复杂性和长期性的特点。直到现在,在资本主义的世界,这两大阶级仍然是基本的阶级。在资本主义生活实践的漫长阶级斗争中,无产阶级通过在政治上选举国家公职人员的斗争,在经济上进行企业和劳工组织的沟通,在社会上进行不断游行示威的斗争,千方百计地争取各种权益。这些生活实践都证明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作为对立面的一体化现象。这种一体化既是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向前发展的结果,又是其向前发展的前提。但是即便如此,无产阶级仍然不是资本主义社会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力量。无产阶级为资本主义社会创造了超过以往社会全部总和的财富,却依然过着普遍贫困、不能解放自身、不能实现自由的单向度的生活。这就对无产阶级通过吸收资本主义发展阶段的文明成果,进而扬弃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提出了要求。
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生活的第一需要”就是让“生活”从“手段”变成“目的”。马克思和恩格斯所主张的生活思想,是人在过合乎人性的生活中不断返回到人本身的全新思想。这里的回到人本身就是强调,人在实践中必然要过肉体生活与精神生活相统一的生活方式。在《手稿》中,马克思通过论述人与动物的不同指出,人不仅能过肉体生活,而且拥有精神生活,能够有目的、有意识地认识和改造自然。人就是自然界唯一能证明自己的类存在物。马克思认为生产生活本身对人来说是生活的一种手段。而人的这种类生活是以一个种的整体特性,体现了人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对人而言,“生活本身仅仅表现为生活的手段”。与人不同,“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1]163。这里的“任何一个种的尺度”就体现了人的精神力量,表达了人要过超越动物片面化生活的类生活。可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人被物化了,被等同于与动物一样的肉体存在物。在《家族》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就批判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国民经济学把工人视为仅会劳动的动物,不仅没有精神生活,而且还过着只能维持基本肉体需要的生活。他们对这种资本主义生活的批判,正是为了说明在共产主义社会,人们所憧憬的美好生活消除了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使每一个人都能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创造生活,来过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相统一的生活。这说明,回应人在现实生活中的合乎人性的自由解放的要求,正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生活”的本质理解。
所以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只有重新占有生产生活资料,才能改变自身的社会地位。资本主义被异化的生活能够产生的根本原因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进行生产生活资料的剥夺。这就造成了资产阶级对私有财产的占有,无产阶级对贫困生活的占有。要想消灭这种被异化的生活,无产阶级只有消灭产生资产阶级的制度本身,消灭物对人占有之下的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统治关系,消灭无产阶级一无所有的生活条件本身,才能使人在拥有自我之中真正享有自由。这就对无产阶级在生活实践中变革人的生活方式提出了要求。无产阶级要在生活实践中还原劳动创造人的生活的关系,使人真正在自由劳动中不断改善生活条件,从而真正解放人本身。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这样的社会。无产阶级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目的,就是为了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使人从异化劳动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事自觉、自愿的自由劳动。此时的“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5]305。在这里,他们为人的未来生活指出了一个方向。自由解放的生活就是人在劳动中能不断改善生活条件,重新恢复人性的生活;就是在对对象化的、异化的、片面的和单向度的生活进行否定和扬弃的实践中,重建人与自身、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