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杜茂林 南方周末实习生 龚柔善
有的地方没有做到“问责一个,警醒一片”,而是问责“一大片”。
北京大学廉政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疫情再次将精准问责、规范执纪的话题推到前台,“此种形势下,问责更需实事求是,绝不能让问责数量成为衡量监督力度的关键指标”。
2019年9月,新的《中国共产党问责条例》全文发布,新增了免于问责、从轻问责等条款,防止问责泛化、简单化。
2020年1月29日,对新冠疫情“防控不力”的杨文斌被停职检查,他是四川蓬安县鲜店乡乡长。
4天前,鲜店乡排查出一名武汉返乡人员,但乡卫生院未按要求及时对此人进行体检筛查,乡政府也未跟踪督办,导致对该返乡人员的居家监管脱节。杨文斌被停职的当天,乡卫生院院长也被免职。
四川省纪委公开通报这起案例后,在四川某地级市纪检部门工作的王伟(化名)感慨颇深——不断公开的问责案例,震慑了不同级别的官员,但也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据王伟观察,笼而统之地问责,干部很难放开手脚做事,而且任务下派后,干部瞻前顾后地掂量后,会选那些问责风险低的事来做。
2月初,王伟感觉政策风向有了变化。原来,四川省纪委已发现了问题,为了避免问责过多过滥,决定对疫情问责提级审核把关,问责县处级以上干部由省纪委审核,对县处级以下干部问责,要报市(州)纪委审核。
“此种形势下,问责更需实事求是,绝不能让问责数量成为衡量监督力度的关键指标。”北京大学廉政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疫情再次将精准问责、规范执纪的话题推到前台。
疫情期间,不仅是四川,内蒙古、陕西、山西、山东、广东等地,都出台了文件,探索建立防止问责泛化的机制,中纪委也多次下文强调精准规范执纪。
“疾风骤雨”
“每天都有,数量还不少。”王伟用“疾风骤雨”形容疫情初期问责的高压态势,他平常也看各区县上报的问责数据,但“以往没这么多,扶贫领域稍多一些”。
一个村“出事”了,往往会牵出几个干部被处理,轻则被批评,重则免职。王伟说,如此高密度地问责,自纪检监察制度改革以来较为少见。
高压之下,官员被问责的原因多种多样。
湖北黄冈市卫健委原主任唐志红,是疫情中因防控不力被问责的典型,2020年1月30日,中央指导组派出的督导组抵达黄冈,她作为卫健委主任,对当地疫情“一问三不知”,随后被免职。包括唐志红在内,截至2月1日,黄冈市因疫情处理处分党员干部337人,其中3人是正县级干部。
据媒体报道,唐志红被处理的当天,湖北省纪委书记王立山在黄冈检查工作,提出了五个“最严”:最严措施、最严作风、最严管理、最严监督、最严问责。
卫生部门是因疫情而被问责的“高风险”部门。唐志红被免之后,湖北省卫健委党组书记和主任双双去职。温州一度是湖北之外确诊人数最多的地级市,下辖的乐清市卫健局局长也因未及时上报疫情被免职。
瞒报家人出行史也被视为防控不力,是问责干部的另一常见原因。浙江温岭城南镇沙岙村党支部书记张夏友,因隐瞒儿子、儿媳妇、孙女、孙子从武汉返乡的事实,被免去职务。
攀煤集团花山煤矿机电运输部部长张天云,因隐瞒女儿从泰国曼谷回国受到免职处理。他也成为公开通报中,因隐瞒家人入境信息被免职的第一人。
因“疫”问责的原因还有诸如对疫情信息上报不及时、擅离职守,以及对群众聚众娱乐监督不到位等。但对被问责的干部来说,有一个原因多少有点“出乎意料”,就是通过微信发布疫情信息。
段骁是湖南省常宁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因将尚未公开发布的疫情信息通过微信群传播,受到党内警告处分。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在已通报的案例中,身处防疫一线的基层干部,被问责的比例最高。
在内蒙古多伦县,因一确诊患者从出现症状到确诊过程中,和49人有密切接触,全县共有26人被问责。县中医院院长、确诊病例所在的诺尔镇镇长被免职,县委书记、县长、县纪委书记被责令向上级作出深刻检查,3名副县长分别受到党内警告和批评教育处理,多名乡镇、社区干部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每次听到基层乡镇干部防控不力被问责的消息,肖鸣(化名)的心情都会变得复杂,他是四川仪陇县某乡镇党委委员。
“没做事被问责理所应当,但如果做了事,因为客观原因没注意到而被追责,还是觉得不公平。”肖鸣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问责调动了干部的积极性,但也让干部心里有了“包袱”。
他常听到这样的议论:“我活干得多,如果有天办砸了怎么办?”“隔壁村的某某每天都在值守,但人手不够,照看不过来,还是遭了殃。”这时候,肖鸣就要去做干部们的思想工作,“本来村干部就少,他们停摆,就很难找到人干事。”
“逃过一劫”
纪委的工作人员也注意到了基层干部对“问责过度、泛化”的抱怨,“但没人向领导反映,防控的口子不敢松。”王伟表示,他们也无可奈何。
直到四川省纪委决定对疫情问责提级审核,情况才有所好转。截至3月中旬,四川省、市两级纪检机关已提级审核457次问责,涉及690人,纪委提出不予或免予问责的人员达139人,另有119人获得从轻或减轻问责。
通过提级审核,四川省市两级纪委还对21人提出了从重或加重追责问责的意见。可见,相比问责不力,问责过度、泛化的问题更加突出。
甘肃省纪委监委案件审理室副主任林恒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指出“疫情问责”存在泛化、简单化的问题,有的地方没有做到“问责一个、警醒一片”,而是问责“一大片”,他提出要精准问责。
意识到问题后,不少地方都出台了政策,为问责泛化“踩刹车”,严防执纪粗放,问责畸轻畸重。
杭州在省会城市中较早提出了“不搞简单机械式问责”。杭州市纪委副书记朱华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疫情防控一环扣一环,管理中难免出现疏漏或者不足,特别是基层一线党员干部很辛苦,问责处理一定要审慎稳妥。
该市下城区东新园社区主任卜君杭因此“逃过一劫”。纪委暗访时发现,卜君杭负责社区疫情管理有疏漏,但考虑到事务繁杂,且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被免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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