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麦粒,我常常想起麦粒的远行。
麦粒的远行有时借助的只是一场风、一只鸟儿的喙、一個人的手指或者指缝、一个出行者的衣袋。当它藏在旅人的行囊时,它的心跳动着,隔窗遥望,一行行旅途中的树、一座座旅途中的山、一道道旅途中的河、一条条窗外的道路、一窝窝旅途中的土壤让它兴奋。旅人终于掂起行囊,它知道自己生存的地方就要到了,这将是它另一片安身立命的世界。
麦粒从来都不孤立,一粒麦粒种下就有了十粒、二十粒、三十粒麦粒,二三十粒麦粒后就是一片风风光光浩浩荡荡的小麦大地。我常常想起一粒麦粒或一穗麦粒的成长。微醺的南风中我看见麦粒走过了它的青涩,开始饱满,一根根尖利的麦芒像一把把利剑护卫着麦粒,我不忍去细看锋芒中的麦粒,不忍心去伤灌满了汁液、正酝酿营养、愈来愈丰满的麦粒,在一方大地上,我选择在小麦的面前默然无声地站着。我听见风、听见鸟儿掠过小麦大地,我默然无声地向着一粒粒麦粒行注目礼,向刮过麦田的风行注目礼,向掠过河床又掠过麦田的白云和鸟儿行注目礼,向麦田边的杨树、桐树、榆树行注目礼,向穿过麦田的线路、流入麦田的河水行注目礼。麦田,其实它吸纳了更多的元素、更多的营养、更多的情感、更多的期望。在麦芒全黄的季节,麦粒看见了旅人又回到了小麦大地,回到了麦粒的出发地和生命地。大地永远是一粒麦粒、一千粒麦粒、一万粒麦粒、一万万一亿亿粒麦粒的故乡;然后麦粒又延续了一万粒麦粒、一万万粒麦粒、一亿亿粒麦粒。不要为了更仔细地观察去触碰一粒麦粒、一穗麦粒,这对麦粒是一种伤害。即使你多么想仔细观察麦粒,你也无法进入麦粒的内心。
有一天在火车站,我忽然听见有人叫“麦粒”。我停下脚步,在人群里寻找,原来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她扭过头,红扑扑的脸蛋上淌着汗水,身上是一个沉重的行囊,我知道这个“麦粒”是去打工,去某座城市,那个城市会有“麦粒”的笑声,有“麦粒”的身影,也有“麦粒”对家乡的遥望。我永远记住了这一声喊,记住了某年某月某天在车站看到过一个叫“麦粒”的打工女孩。“麦粒”或者“麦粒”们,我祝福他们在某一个城市过得愉快。
有一年,我从家麦收回来,在兜里发现了几粒麦粒,我不知道这几粒麦粒怎么跟我来了我居住的城市。秋后我把它们种在了楼下的一片地里,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它们聊天,它们在城市的缝隙里成长着。一天早晨我又去看那一片蒲扇大的麦苗,麦苗上挂着露水,在晨曦里晶晶亮亮的,那么纯净、透明,我和麦苗、麦苗上的露珠对望着,我又看见了一粒粒麦粒,看见了“麦粒”们走在远行的路上,看到了故乡的影子。那一刻,我兀自在一小片麦苗前伫立,仿佛置身的是一片麦海,看到了浩荡的麦田,听见了麦田上的歌声。我忽然觉得我像流浪在城市里的一粒麦粒,和这些长在城市里的麦苗一样想念着家乡,想融入家乡的大地。小麦大地给我们的是丰富前行的宽广,我们一年年在小麦大地上找到了宽阔、找到了释怀、找到了力量和温暖的慰藉。麦粒啊,是一千个、是一万个、是千万个故乡的影子。
【赏析】
本文巧妙地以“麦粒”为喻,指代那些在都市辛勤劳动、艰难生存的打工者。从文中的表述来看,作者正是一粒浪迹于城市的“麦粒”,体验深刻,故而笔下情深。特别是借助“麦粒”来塑造打工女孩的形象,写出了游子离乡背井的心声,令人遐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