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变革中的人物成长故事:论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2020-04-18 13:16:32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孙少平平凡的世界路遥

内容提要: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以农村青年的成长经历为核心,写出了人与历史共同成长的主题。小说遵从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叙述了一代青年在绝望与希望、悲观与乐观、动摇与追问痛苦挣扎中艰难的成长过程,揭示新时期农村青年成长过程中的需求合理性与社会给予之间的矛盾,体现作家路遥对时代、社会、未来的深入思考与美好期待。

路遥《平凡的世界》是一部成长小说,它讲述了一群年轻人如何在社会大变革时代艰难成长的故事,其中包含荣耀与屈辱、奋进与挫折、希望与绝望、隐忍与爆发、坚守与放弃等诸多充满张力的人生经历和感悟。巴赫金在谈论成长小说时曾说过:“人的成长带有另一种性质。他与世界一同成长,他自身反映着世界本身的历史成长。他已不在一个时代的内部,而处在两个时代的交叉处,处在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的转折点上。这一转折寓于他身上,通过他完成的。他不得不成为前所未有的新型的人”,“在这样的成长小说中,会尖锐地提出人的现实性和可能性的问题,自由和必然问题,首创精神问题”,“成长中的人的形象开始克服自身的私人性质(当然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并进入完全另一种十分广阔的历史存在领域”。1根据巴赫金的观点,《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孙少安等作为正在成长中的历史新人也处在新旧两个不同历史时期的交汇点,他们为青春和理想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和奋斗出于自身生活的需要,也是历史和现实对他们的要求,他们脚踏厚重的黄土地,心里始终升腾着不灭的火焰,渴望超越现实、超越自我,在他们身上确实体现了人物与世界一同成长的特性,他们不仅见证也参与了历史的成长。这正是《平凡的世界》的不平凡之处。

一 人物成长的要素:社会变革中的自我与“引路人”

《平凡的世界》记录了个体在历史与社会变革时期生活、思想与感情等状态,写出了人物经受一系列严峻考验最终战胜困难成为生活的主人的成长过程。路遥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他严格遵从现实主义原则,站在现实土壤从生活逻辑而不是从理念出发,真实地写出了人物在社会变革中的自我成长。这种自我成长主要体现在人物能够不断地进行自我批评和自我反省,并能根据客观实际情况的变化来调整自我、改变自我。比如,哥哥孙少安一开始是一个注重实际、隐忍理性的年轻人,他虽然和田润叶青梅竹马,但却主动拒绝与田润叶的感情,在他看来,自己和润叶差距太大,现在要是答应了润叶,实际上等于把她害了,他一个农民和润叶这样在城里工作的人在一起生活,将来会有无尽的苦恼,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拒绝润叶,尽管这样会伤害润叶委屈自己,但两害相权取其轻。难能可贵的是,孙少安虽然放弃了爱情,但却没有放弃对幸福生活的追求,更幸运的是他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孙少安本能地感觉到国家政策的变化,及时地调整了生活的态度,认准了国家所提倡的富民政策,积极勇敢地走创业之路。

如果我们将柳青《创业史》中的梁生宝看作新中国第一代农民的话,那么《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则属于新时期改革开放年代的又一代新农民,两代农民虽然相隔30多年,所面对的时代和社会环境有着很大的不同,但他们依然具有许多相同点,比如,他们都能认清形势顺应时代潮流,都迫切希望改变贫穷命运及早过上富裕幸福的生活,都能吃苦耐劳并且成为各自时代的“领头羊”。不同的是梁生宝带领群众走的是合作化道路,朝着集体主义前方飞奔;而孙少安走的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道路,凭着勇气和魄力第一个办起砖厂,成为当地一个富裕起来的农民。从单干到合作化到人民公社再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单干),国家政策始终围绕让农民发家致富的主题而展开,最终回到调动农民积极性、提高劳动效率、迅速发展生产、充分满足人民物质需求这一最根本的目的上来。这就是巴赫金所说的“人与世界共同成长”。也正因为如此,小说从孙少安这个普通的农民写到金俊武、刘根民等乡村基层干部,再写到张有智、田福军、乔伯年等县、市、省级高层干部;又从孙少平这一高考落榜农村青年写到田晓霞、郝红梅、田润叶、田润生、李向前、杜丽丽、金波、金秀、兰香等一大群城乡年轻人,力图在一个更广阔的背景上反映中国社会所发生的历史变革以及这一变革对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面貌的巨大影响,并因此表明成长的普遍性。

如果说孙少安的成长来自劳动的磨炼和自己对生活的体悟的话,那么孙少平的成长则来自书本知识的学习以及由此引发的精神裂变。与哥哥相比,弟弟孙少平显得更加理智冷静、善于进行自我反省。他能主动地将别人身上的优点和自己的缺点进行对照,进行自我教育,并形成自己的人生经验。比如,他从与郝红梅短暂的恋爱中,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条件正正常常地生活,而不要做太多的非分之想,他还从班长顾养民不告发、不报复金波等同学殴打自己的事件中认识到学会忍让的重要性。孙少平喜好读书,书籍开阔了他的视野,使他明白在群山包裹的双水村外,还有更辽阔的世界,也让他学会思考变得不再安分守己。他不甘心像哥哥那样老老实实地当一辈子农民,他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不管多苦多累,他都愿意承受。在去与留问题上孙少平经过了一番内心的挣扎:

谁让你读了那些书,又知道了双水村以外还有一个大世界……如果你从小就在这个天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你现在就会和众乡亲抱同一理想:经过几年的辛劳,像大哥一样娶个满意的媳妇,生个胖儿子,加上你的体魄,会成为一名相当出色的庄稼人。不幸的是,你知道得太多了,思考得太多了,因此才有了这种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苦恼……2

这种内心的挣扎是人物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人物必须经过内心搏斗,才能认识自我、认清形势,做出决断。最终选择出走,意味着孙少平经过精神裂变后个人主体性的逐渐生成,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要在陌生的地方开拓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他想要自己和家人都活得更有尊严。

孙少平的成长同样离不开女友田晓霞的鼓励和引导。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见多识广的田晓霞对于孙少平来说更像是“外来”的启蒙者和引路人。这个有着鲜明个性对事情有着非同一般认识的女孩强烈地吸引着孙少平,以至于孙少平觉得每次和她谈话,都能使自己的头脑多开一扇窗户。田晓霞不仅给予孙少平知识上的指导而且还给予其精神上的馈赠,而这种指导、馈赠带有明显现代启蒙性质。田晓霞推荐的艾思奇著作、杰克伦敦小说以及《参考消息》《各国概况》等书籍报刊,极大地拓展了孙少平的视野,将其与世界知识联系在一起。

二 自我认同危机与克服

人的成长过程也是其认识自我的过程。现代认同理论认为个体在社会生活中会根据自身经历进行自我认识,这种自我认识会随着社会和文化的变化而变化,因为自我认同是一个不断建构的过程,它与社会变迁之间存在着的既相生又相克的复杂关系,“没有对我怎样达到或成为什么的某种理解,我就不知道我在何处或我是谁。我对我的自我的意识就是关于我成长和生成的意识。……而且,只有作为成长和生成的人,通过我的成熟和退化、成功或失败的历史,我才能认识我自己。我的自我理解必然有时间的深度和体现出叙述性。”3对于路遥来说,写小说既是其爱好,也是其认识人生实现自己理想的重要手段。《平凡的世界》所反映的生活无疑是作家本人生活的投影,其中所描写刻画的一群年轻人也带有他本人的生活印迹,这些人物对生活的思考以及对人生的态度某种程度可以看作作家本人的生活观和人生观。路遥曾在《平凡的世界》中写道:“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永不休止的奋斗!只有选定了目标并在奋斗中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虚掷,这样的生活才是充实的,精神也会永远年轻!”4显然,路遥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他内心对于人生的认识与理解就是这样的,这也是他赋予笔下人物的精神。路遥不一般的地方在于他没有将自己对人生的认识简单机械地变成写作理念并用它来指导人物的行动。正是因为对生活艰难、人生困顿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路遥才会如此冷静地处理笔下人物的命运和处境,对他们进行近似残酷的考验,并写出了人物艰难困苦的成长过程。

路遥是新时期作家当中发现“高加林问题”的第一人,这个问题说白了就是农村知识青年在改革开放时代的自我定位与出路问题,路遥甚至将它看作人生问题,并且对此进行持久深入的思考。《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高考落榜后同样遇到高加林的烦恼与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上升到学术层面就是自我认同危机。虽然路遥不清楚现代社会自我认同的理论,但他清楚:对于大部分农村青年来说,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路几乎走不通,绝大部分会像孙少平一样因桥面太窄而惨遭淘汰。高考落榜后,孙少平首先遇到的麻烦是如何确定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他迫切希望改变自己的农民身份,但不做农民他又能成为什么,不种田他能依靠什么,离开农村他将去往何处?这种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的困惑用现代理论解释,就是自我认同的危机。著名心理学家埃里克森将孙少平这种现象归结为“同一性危机”,它是指青年在寻求自我同一性过程中出现的同一性失败的现象。这是个体心理由自我向社会性发展过程中普遍遭遇到的问题,个体在进入一定年龄阶段开始对自我缺乏清晰的同一感,不清楚努力目标、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价值观等,甚至无法“发现自己”,他们不满足于现有的生活方式,但又找不到出路。如何克服这种认同危机,不同心理学家提出了各自不同的解决方案,吉登斯提出了“生活政治”的解决方案,而查尔斯·泰勒将目光投向“善”的建立,哈贝马斯主张建立集体同一性。这些理论在路遥写小说的年代还没有传入中国,他自然不可能参照这些哲学家的建议来解决笔下人物的人生问题,路遥为此也一直苦恼不已,甚至直到去世他都没有找到答案。路遥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始终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充满期待,始终有一股执着不服输的精神,并且他将自己对于生活的思考和对人生的看法写进了自己的小说。无论是《人生》中的高加林还是《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我们从中都能看到作者路遥本人的影子,不少读者甚至认为郝红梅就是路遥的女友林红的化身,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平凡的世界》所具有的自传性。因此,孙少平对自我认同危机的克服与作者对生活和人生问题的思考与认识具有很大的关系。

现代心理学认为认同危机产生后,个体需要重建自我认同,正常的自我认同不仅要能够反思地把握其个人经历的连续性,而且要能够正常地与他人沟通。通过生命早期所确立的信任关系,他(她)能够在其内心建立起自我保护机制,借助这种机制,他(她)能在日常生活过程中“过滤”掉许多有损自我完整性的威胁。这种个体能够充分利用自我关注去维持“活生生的”自我感,保持积极向上的良好心态。5这就是吉登斯所谓的“生活政治”理论,它对于我们理解路遥笔下的孙少平形象很有启发。新时期改革开放政策实施以后,中国实际上告别了“解放政治”时代而进入“生活政治”时代,这样一个新时代要求孙少平必须重构自我与社会关系,他必须给自己建构一种不同于父兄辈的“新农民”身份,尽管作者一时还不能确定所谓的“新农民”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具有哪些品质,但通过作品中人物的经历,我们可以推测作者心目中的“新农民”大体具备以下特征:首先,新农民要像孙少平这样具备一定的文化水平,爱读书学习、爱思考问题并富有理想。其次,新农民除了肯吃苦能吃苦之外,还要有一技之长,要比普通的农民更能适应时代和社会的要求。最后,新农民心地善良为人忠诚老实,讲究道德自律追求自我完善,具备一定的人格修养,能够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网络。事实上,孙少平通过自己的努力,不仅一次次化解生活的危机,同时也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完成了对自我认同的重构。当然,这一过程十分曲折,既浪漫富有诗意,也十分现实近乎残忍。孙少平的结局实际上充满悲剧意味,他失去心爱的恋人,失去英俊潇洒的容貌,放弃去省城工作的机会,也放弃金秀的爱情,最终选择回到吞噬他师傅生命的煤矿,迎接他的是那个黑洞洞深不可测且充满危险的矿井。从这个角度来说,孙少平自我认同的重建并没有完全成功。在路遥看来,孙少平原本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他所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平凡的世界,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平凡的,他和田晓霞浪漫甜美的爱情不可能会有完美的结局,那样不平凡的事情怎么会发生?所以孙少平最后拒绝了兰香妹妹让他去省城的好意,也拒绝金秀妹妹主动奉献的爱情,重新回到煤矿,一个人去过平凡而真实的生活。一个人能够承认自己的平凡,主动接受平凡的世界,这其实就是成长与自我认同重构的体现。

三 人与历史共同成长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所表现的历史意识是同时期写农村改革的作家所没有的,“对历史与现实有着极为深刻的洞察的路遥充分意识到,个人无法自外于时代而获致想象中的成功。他们必须依赖时代可能存在的成就性力量。”6这当然要归功于柳青的遗产,更得益于路遥本人对于历史和现实的深刻认识和思考,以及由此形成的对历史精神的准确把握。新时期伊始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历史时期,各种思想交错混杂,许多思想保守、感觉钝化的人还处于犹疑、观察、等待状态,如何超越这种变化、动荡、矛盾的社会心理,精准把握时代的跳动脉搏,对作家来说是一个难题,它既要求作家必须要深入生活,了解生活的真实状态,又要求作家要有透过现象看穿本质的能力,要能站在时代和历史的高度审时度势,看清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路遥曾说:“作家的劳动不仅是为了取悦于当代,而更重要的是给历史一个深厚的交待”7,正是因为十分重视历史关注现实,使得路遥能够“站在当代意识的时代高度,纵观历史,预见未来”,并精准地“把握了时代把握历史的契机”8,自觉加入到改革开放大潮中,用手中的笔书写改革开放政策给中国农村所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注重描写社会变革对人的精神和心理的冲击,凸显社会变化和人的精神裂变之间的复杂关系。

通过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变革来写人物的成长与变化,透过人物的变化与成长来反映时代变化和社会发展,这是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所遵循的叙事逻辑。作为一部成长小说,路遥写出了人物在时代变革中艰难成长的过程。对此,路遥有着深切的感受,他出生于陕北山区一个贫困农民家庭,读书期间不断地往返于农村和县城之间,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这个过程的种种情感与感受,在我的身上和心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因此也明显地影响了我的创作活动”。9路遥由此领悟到从农村到城市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也是一段难以跨越的距离,正是这一段距离不仅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也拉开了两个时代的差别,它甚至成了进步与落后、现代与传统、文明与野蛮的隐喻。正因为如此,《平凡的世界》自始至终充满一种紧迫感,让所有人物感到有一种无形中的压力和紧张,其目的就是给成长主体制造重重困难,以此来考验其应变能力和意志品格,进而展现其心灵搏斗和精神裂变的过程。孙家两兄弟与一般农村青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能敏锐地感受到时代和社会的变化,都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自己的生活的打算,并将这种打算变成了实际行动。既然国家提倡并鼓励农民走致富之路,哥哥孙少安就大胆地干起来,先是筹款买架子车揽下给工地运砖的活,并借此赚了一笔钱,紧接着他又办起了砖窑厂,成为双水村第一个富裕起来的农民。弟弟孙少平因为爱读书爱思考,不愿走哥哥的现成的路,不甘心在双水村静悄悄地生活一辈子!“他老是感觉远方有一种东西在向他召唤。他在不间断地做着远行的梦。”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孙少平就是第一代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但在新时期之初,像孙少平这样勇闯城市的农民并不多,他进城的结局到底如何连作者本人也无法预料。所以小说在写到孙少平下定决心要进城闯荡的时候,有这样一段替人物辩解的话语:

但是,宽容的读者不要责怪他吧!不论在任何时代,只有年轻的血液才会如此沸腾和激荡。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有过自己的少年意气,有过自己青春的梦想和冲动。不妨让他去吧,对于像他这样的青年,这行为未必就是轻举妄动!10

如果路遥料想今天有几亿农民进城打工并由农民成为市民,他一定为当年自己说的这一段话感到由衷的自豪。孙少平无疑就是时代的弄潮儿,他凭着自身的感觉敏锐地嗅到了时代隐秘的气息,他的青春所脉动的自强不息、不甘寂寞的开创精神无意中和历史精神达成一致,从而自觉地承担了时代所赋予的使命。这也就是说,《平凡的世界》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与设立的主题都贴合历史精神,精准地抓住了时代的主题,体现了作者超凡的感知历史与现实的能力。

在当代叙事中,个人的成长往往与时代紧密相关,而个体的成长脉络越清晰,其隐喻的意味就越鲜明,因此,我们就不能把人的成长看成是单个人的人生之路,在人物的成长经历和命运的反思里隐含着宏观历史的大命题,论述人与历史的关系,才是作家真正的落脚点。巴赫金认为人的成长是一个动态的统一体,“主人公本身、他的性格,在这一小说的公式中成了变数。主人公本身的变化具有了情节意义;与此相关,小说的情节也从根本上得到了再认识,再建构。时间进入人的内部,进入人物形象本身,极大地改变了人物命运及生活中一切因素所具有的意义”。11巴赫金的“人在历史中成长”的理论包含着个人时间与历史时间双重含义,个人的时间意识随人类实践的变化而变化,个人随社会历史的变迁而成长。这一理论勾勒出了人与历史完美融合的现代图景。新时期是社会大转型的时代,各种思潮风起云涌,社会变化一日千里,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每一活动都在明显改变着社会生活”12,新时期中国实际上进入现代性意义时间。从现代性时间来看,个人成长时间无法逃离他所处的时代,正像《青春之歌》中林道静的个人成长时间无法脱离她所处的革命时代一样,《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们的成长也与改革开放的时代紧紧联系在一起,这种个人与历史的相互成长“一方面使得‘个人性’与‘历史’通过主人公的成长达成了既对抗又共生的结构关系,另一方面更让‘成长史’成为社会变革史或者说‘历史大事件年表’的文学注释”。13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曾这样写道:“有人在创造历史,历史也在成全或抛弃某些人。”14在时代的大潮中,为了不被历史抛弃,孙少平孙少安兄弟和一帮年轻人不断地创造自己的历史,他们在改变自己命运的同时也在和历史一道共同成长。

结 语

《平凡的世界》以一群平凡青年的不平凡之路展示了大时代社会变革之下个人成长的艰难历程,真实地再现了中国社会在经历改革开放历史大变革中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及这一变化对人所提出的全新要求,恰好地体现了人与世界共同成长的伟大主题。路遥在坚持现实主义创作立场的基础上,经过认真的观察和思考,准确地把握了时代主题,既真切细微地反映了人们在社会变革中思想与心灵的变化,揭示了时代与人之间的互动关系,又准确地预言了未来。《平凡的世界》是一部人物的成长史,也是一部当代心灵史和共和国的成长史,它不愧为当代中国的经典之作。

注释:

1 11 [苏联]巴赫金:《小说理论》,白春仁、晓河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32~233、230页。

2 4 10 14 路遥:《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88、317、90、246页。

3 [加]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韩震等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74页。

5 [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李康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59~60页。

6 杨辉:《〈讲话〉传统、人民伦理与现实主义——论路遥的文学观》,《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1期。

7 9 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56、152页。

8 王西平:《路遥小说的时代意识和政治意识》,《小说评论》1996年第3期,第59页。

12 马大康:《拯救时间:叙事时间的出场》,《文艺理论研究》2009年第3期,第132页。

13 施战军:《论中国式的成长小说的生成》,《文艺研究》2006年第11期,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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