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飞雁
从艺术实践和艺术理论出发来思考和建构美学理论,仍然是今后美学话语重建的重要路径之一。艺术实践和艺术经验是艺术理论和美学理论形成的根基之一,艺术范围的拓展、艺术实践的变更,会促使新的艺术理论的产生,从而对美学研究对象、美学话语方式、美学基本范畴产生影响,并最终引发美学基本理论的重建。
自20 世纪60 年代以来,在艺术实践领域出现了一系列不同于传统艺术审美观念的,甚至是与其针锋相对的反艺术、反审美的艺术流派和风格,如波普艺术、光效艺术、集合艺术、动能艺术、后绘画抽象主义、极简主义、大地艺术、装置艺术、录像艺术、涂鸦艺术、后媒体艺术、卑贱艺术、语境艺术等,这些完全打破现代自律美学和艺术观念形态的艺术又被称为后现代艺术或当代艺术。
传统自律美学和艺术理论认为,艺术是高于生活的,是对生活的精神超越,艺术作品应该是具有独创性的、永恒的,艺术作品作为审美对象,以其美的形式给欣赏者带来愉悦感,观众在对艺术的有距离的审美静观中获得精神的愉悦和心灵的自由,艺术与身体无涉,与生活无涉。后现代艺术则打破了传统自律美学和艺术成规。有些艺术家公然反抗美和美感,创造出丑陋、污秽、毫无形式美感的艺术,如用排泄物、呕吐物、死尸、食物、病人的假牙等做成艺术作品,以激起人们的丑感和恶心感。行为艺术、光效艺术创造出仅仅出现一次的、瞬间经验的、需要艺术家与欣赏者的身体感知共同完成的艺术作品,打破艺术永恒性和审美无功利静观的神话。集合艺术、波普艺术、现成品艺术等强调艺术品与普通物品、艺术与日常生活的关联,打破艺术与生活的距离,以及高雅艺术与通俗艺术的边界,强调艺术无等级。拼贴艺术、录像艺术打破了艺术独创性的神话。大地艺术创造出巨大无边界的无对象艺术,是对艺术对象、艺术作品观念的打破,强调艺术没有边界,没有固定的对象和视点,没有永恒的美的形式,强调艺术与环境氛围、与人的身体感知的整体关联。观念艺术家创造出不可视的艺术,如在展览之后把自己的作品挖一个洞埋起来,强调艺术是看不见的,只是“观念的存在”,想法和概念是观念艺术作品最重要的因素。语境艺术打破艺术意义依附于艺术作品本身而存在的自律艺术观,强调艺术往往产生于所处的语境当中,这种语境往往是社会性和政治性的。
这些艺术实践引发了理论家们对艺术理论问题的重新思考,并形成新的艺术理论。
当代艺术实践的变化引发了艺术理论的变革,形成了一系列不同于传统的新艺术理论。
比如,在何为艺术品的问题上,分析美学家丹托就提出,艺术品首先是关乎意义的,其次是由艺术界赋予的,艺术界就是由艺术理论、艺术史和艺术批评构成的理论氛围。迪基认为,构成艺术品的条件有二,首先它是人工制品;其次,它是由艺术体制所决定的,艺术体制就是由艺术家、艺术公众、艺术机构等构成的社会组织。古德曼认为,我们不应该只从“空间性”的角度来界定艺术,而应该从“时间性”来界定,也就是从“什么(永远)是艺术品”转向某物“何时为艺术”的思考,①这样就可以解决日常普通物品与艺术品的关系问题,它们之间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关键在于“时间性”的规定。列文森则从历史的角度来界定艺术作品,他认为,对于一个东西是否是艺术作品,只要我们依照过去看待艺术作品的方式来看待它就能确定它的身份。
实用主义美学家杜威认为艺术即经验,艺术是“完善与强化的经验”。他强调艺术经验与日常生活经验之间的连续性和完整性,艺术经验来源于日常生活经验,我们今天所认为的很多美的艺术,包括存放在博物馆之中的精美艺术,起初是作为日常生活的改善而制造的,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艺术经验是一个整体经验,这个整体经验对于人类的完整生存具有重要意义。
环境美学家柏林特强调艺术的经验基础、感性基础,强调艺术和审美经验的语境性、连续性、整体性、情境性和身体感官的参与,由此提出审美参与理论。他反对西方现代自律艺术理论关于艺术是由对象构成、艺术对象具有特殊的身份、必须以独特的方式看待艺术对象等等对艺术作对象化理解的观点,认为“艺术不是由对象构成的,而是由情境构成的……情境是由感知者、对象或事件、创作动机、表演或者某种激发活动等等交互影响的因素所构成的统一场”②,艺术与整体的审美场、审美情境息息相关。同时,艺术是一个经验的整体,是身体化的感官介入,艺术是经验的身体化,艺术意义的把握离不开身体的出场。艺术经验不是独立于人类文化语境和其它经验之外的、与社会、宗教、实践、道德、日常生活经验等相分离的经验模式,而是彼此构成一个统一的人类经验整体,艺术审美也不是纯粹的精神活动,而是身体化的审美介入,是身体体验与心灵感悟的统一。柏林特还认为,对于20 世纪之后的西方艺术,像光效艺术、波普艺术、达达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偶发艺术、观念艺术等,现代自律美学理论已经无法进行解释,却可以从审美参与理论做出合理的解释。
以赫尔曼·施密茨(Hermann Schmitz)、甘诺特·波梅(Gernot Bohme)等为代表的德国新现象学美学不满于传统美学研究的理性化色彩,以及对自然、感性、身体经验的忽视,提出以气氛作为核心概念的新美学——气氛美学。赫尔曼·施密茨从他的身体哲学出发提出气氛概念,认为气氛“是一种身体的感受或情绪”③,气氛像天气一样,弥漫于感知者、感知对象和感知情境之中。对气氛的体验与感知者的身体出场密切相关,同时也需要感知对象的唤起。施密茨还强调情感是一种整体的气氛,自然风景和艺术也都会呈现出一种情感气氛。波梅试图超越西方传统的主客二分,提出介于主客体之间的中间地带即气氛,“当主体与客体都溢出自己的边界,向周围环境和空间中渗透的时候,介于主客体之间的‘气氛’就形成了”④。气氛既与对象的存在有关,也与主体的存在有关,而主体的存在是一种身体性的在场,是寓居于一定空间环境之中的在场,因此,气氛既是感知对象的特征,也是感知者的特征,也可以说是某个感知情境、某个审美场所具有的特征,是由物、人或者某种情境共同产生和完成的弥漫于主客体之间的情感氛围,是在特定的情境中主客体融合一体的状态,类似于中国美学中的意象、意境,是一种情景相生、物我交融、心物合一的状态。⑤
当代艺术人类学反对西方现代自律美学所倡导的无功利静观美学以及与此相关的艺术博物馆制度,强调艺术与人类文化语境的关联,认为艺术“与人类的整体生活方式相联系,蕴涵着人们对真善美的诉求,包含的是政治、经济、伦理、审美等未经分化的完整性经验”⑥。在艺术人类学看来,我们不能孤立地来看待艺术,艺术与人类完整的生活经验息息相关,它是在特定的自然和社会文化语境中生成的,它存在于特定族群的民俗活动、日常生活以及仪式场景中,与地方民众的日常生活世界息息相关,只有把艺术放置在其所属的文化语境和生活场景中去理解,才能复活艺术内在的意义及其与人类生活世界的整体关联。
当代艺术理论不再对艺术做对象化、孤立化的阐释,不再强调艺术的形式美、独创性、永恒性、无功利性、等级性等传统自律美学和艺术理论所关注的问题,而是从艺术与日常生活、文化语境、政治、历史、审美、伦理之间的关联,与人类的感性实践和完整生存之间的密切关联来探讨艺术理论问题,强调艺术的生活化、情境化、语境化、身体化特征,强调艺术与真善美合一的人类生活世界的关联及其对于人类感性生存和美好生活的积极意义。当代艺术实践和艺术理论的这些变革对于当今美学理论的重建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当代艺术实践引发了艺术理论和美学观念的变革,启发我们对当代美学基本问题的重新思考。今后的美学基本理论重建中,需要包括如下三个方面的视域。
(一)打破传统的美学成规和艺术等级秩序,拓展美学的研究对象和范围
传统美学和艺术理论主要以“美的艺术”、西方主流艺术和高雅艺术为研究中心,自然环境美学、身体美学以及非西方艺术、土著艺术、通俗艺术、日常生活艺术、少数族裔艺术、女性艺术等一直处于边缘地位,未曾受到应有的关注,由此建构出来的传统美学理论大厦是不完整不健全的。
当代艺术人类学、实用主义美学、环境美学、身体美学、生活美学等美学、艺术学新思潮正是试图对这一状态的扭转。艺术人类学强调对主流艺术、精英艺术之外的边缘艺术、通俗艺术、民间艺术、少数民族艺术的关注和研究。实用主义美学家杜威、舒斯特曼强调艺术和审美经验与日常生活经验之间的连续性,打破高雅艺术与通俗艺术之间的二元对立。生态美学和环境美学强调艺术审美之外的生态审美、环境审美的重要性。参与美学、身体美学强调审美经验中的身体参与和五官介入,强调审美经验与审美情境的关联。新现象学的气氛美学等理论强调审美气氛与审美场整体的关联。关系美学强调美学与政治、社会的关联。生活美学的倡导者刘悦笛提出建构一种超越艺术中心的生活美学理论。
总之,他们都强调艺术与环境、生活、身体、文化语境等之间的关联,突破了传统美学把研究对象定位于西方主流艺术、“美的艺术”、精英艺术的局限,把美学的研究范围拓展到通俗艺术、日常生活艺术、环境艺术、身体艺术、民间艺术、少数民族艺术等。对这些传统美学很少关注的艺术和审美文化现象的重视和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
首先,对于建构富于“中国美”的真正的中国美学具有重要意义。传统美学浓重的理论化、西方化色彩,以及对中国丰富的审美艺术实践的忽视,导致其中国特色、民族特色和本土色彩的严重缺失。富于“中国美”的当代中国美学的建构,必须立足于中华大地上丰富多彩的艺术和审美文化现象,必须对传统美学很少关注的边缘艺术、日常生活艺术、环境艺术、身体艺术、少数民族审美艺术实践进行具体的研究,在此基础上建构出基于中国经验、富于中国气派和中国风格的美学理论,“只有来自中国文学艺术的实际,能够为这种中国人日常生活中大量存在着的活动提供解释和指导的理论,才是真正的中国美学”⑦。
其次,可以为当代美学理论的建构提供有益的洞见与启发。每一种艺术都产生于独特的自然和人文生态环境中,都有其独特的艺术身份、个性和价值,不同的艺术产生于不同的文化语境,有不同的文化场域、文化制度、艺术个性,不同的出场模式和欣赏模式,对这些不同艺术进行具体的研究,以及在与西方艺术、主流艺术的对比研究中,可以启发和加深我们对一些美学基本问题的理解,正如范秀娟所说的:“很多美学的基本问题,例如艺术的起源问题、艺术的功能问题、艺术的本质问题等,如果没有文化人类学对原始民族艺术、少数民族艺术的深入研究,要想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是难以想象的。”⑧柏林特也指出:“在面对艺术的特殊性时,哲学美学曾经倾向于把自己基本局限于西欧的艺术作品或者源于这一传统的其他艺术作品范围之内。这反映了一种不幸的文化霸权。同时存在的其他传统之所以值得研究,不仅因为它们自身具有这种权利,而且也因为它们能够给一些长期以来令人头痛的理论探讨提供有益的观点与洞见。”⑨当代美学理论的建构,需要对以往主流美学较少关注的通俗艺术、日常生活艺术、环境艺术、身体艺术、民间艺术、少数民族艺术等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参考和借鉴他们在艺术和美学基本问题上的思考和理解,这样建构出来的美学理论才是足够丰富和全面的。
(二)美学地位的再思考与美学的跨学科研究
当代艺术理论强调艺术与日常生活经验、身体、环境、历史、社会等之间的关联,强调艺术的时间性、空间性、语境性、情境性和整体性特征。当代艺术理论家对艺术的定义中,已经不再从艺术本身以及艺术的审美特性等“看得见”的艺术外观来定义艺术,而是深入到艺术背后的政治、经济、哲学、历史、文化、道德等方面,强调艺术与经验、身体、空间、环境等的关联,这实际上昭示着艺术学与哲学、社会学、人类学、伦理学、政治学等学科之间的密切关联,因此,艺术的跨学科研究将成为今后艺术研究的一个主要趋向。
传统美学认为美学是哲学的分支学科,自律艺术理论强调美学和艺术是区别于道德、实践、社会、政治的特殊领域,这些观点遭到现当代美学家杜夫海纳、理查德·舒斯特曼、沃尔夫冈·韦尔施等人的重新反思。杜夫海纳认为美学是哲学的根源,哲学思考立足于审美经验。沃尔夫冈·韦尔施提出美学是“第一哲学”的观点,强调美学是真理、知识和现实的基础。理查德·舒斯特曼认为哲学的目的不在于获取理论知识,不在于认识世界和解释世界,而在于使人类更好更幸福地生活。美学作为感性学,应该是一门超出美和美的艺术问题之上,既包含理论也包含感性实践训练的改善生命的学科。中国学者彭锋指出,美学在哲学人文学科中具有方法论意义。美学是哲学的基础,并且渗透到科学、艺术、伦理、社会、政治、日常生活等各个方面,塑造着个体、社会和整个文化形态,美学成为一种更一般地理解现实的方法。⑩当代环境美学家阿诺德·柏林特反对把审美与知识、道德分裂开来的观点,强调他们之间的关联性。他认为审美价值是弥漫性的,“审美价值弥漫在一切价值之中……与伦理价值、社会价值和宗教价值等其他各种价值具有密切联系”⑪,没有纯粹的与大众分离的审美价值。18 世纪自律美学理论把审美和艺术与人类其他领域孤立开来,不能很好地解释传统艺术和当代艺术,因此,我们必须破除18 世纪的自律美学理论,针对扩展了的当代艺术领域,提出一种新的美学理论,重建审美与知识、道德的统一以及对于人类完整生存的重要意义。他们强调审美经验的基础性地位以及艺术和审美经验与日常生活经验、社会经验、宗教经验、实践经验、道德经验等之间的关联。
当代艺术理论和美学观念的这些变革,启发我们对自律美学和艺术观的审视,对美学的地位和价值的重新思考。美学不再是仅仅研究美和艺术的艺术哲学,也不仅仅是哲学之下的一个分支学科,美学在人文学科以及整个人类文化领域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美学是哲学的根源,审美经验是其他文化经验的基础。美学与科学、艺术、伦理、宗教、社会等人类其它文化领域有着密切的关联,美学对于个体和社会的塑造和完善具有重要作用,对于人类的完整生存和幸福生活具有积极意义。因此,我们更应该重视美学。
正因为美学与人文学科的其它领域有着密切的关联,今后的美学研究不能仅仅集中于艺术,而应该超出艺术之外,走向跨学科研究。这种趋向已经成为韦尔施、彼得·基维、彭锋等中外学者的共识,韦尔施认为“美学应该是这样一种研究领域,它综合了与‘感知’相关的所有问题,吸纳着哲学、社会学、艺术史、心理学、人类学、精神科学等等的成果”⑫。彼得·基维认为美学讨论“不仅涉及美学中的主要问题,而且与众多哲学议题相关联,包括形上学、认识论、心灵哲学、语言哲学、伦理学以及大量其他核心的哲学范畴”⑬。彭锋也认为,美学研究的跨学科趋势“不仅体现为与哲学各分支学科之间的交叉,而且体现为与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经济学、政治学和法学等哲学之外的学科之间的交叉”⑭。美学的跨学科研究不仅可以促进美学及与之相关的交叉学科研究领域的拓展和深化。而且,由于美学的基础性地位及其实践特性,由于美学与其他文化领域的关联,由于审美经验的原初性质及审美价值向其它文化价值领域的渗透,美学的跨学科研究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对于身心合一的个体的塑造和完善,对于真善美合一的社会世界的建构,对于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对于人类的美好生存和幸福生活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三)美学的感性回归与感性学美学的重建
“美学之父”鲍姆嘉通对美学的最初界定是“感性认识的科学”,美学关注的是人类的感觉感受、感官感知、感性经验等感性活动,然而长期以来,深受西方认识论、理性化、哲学化传统的影响,美学研究也走向了一条对美、对感性的抽象化、概念化和普遍化的道路,强调理性高于感性,高级感性高于低级感性和原初感性,对作为感性领域的美学问题作出抽象化、理性化、哲学化、科学化的理解和表述,关注美的普遍性和客观性,试图寻找出关于美和艺术的本质的永恒定义,而对美学作为感性学的学科特性一直未给予足够的重视。
当代艺术理论针对当代艺术实践中艺术的越界现象进行积极思考,一方面对传统艺术研究中的本质主义和理性主义传统进行解构,对是否存在永恒的关于艺术的本质的理论命题进行反思,提出艺术不可定义的观点,质疑、反对艺术的普遍性、客观性、独创性和永恒性,指出艺术的差异性、日常性、易逝性、语境性特征;另一方面,强调艺术经验与自然经验、身体经验、日常生活经验等感性经验的密切关联。它们对当代美学理论也产生重要影响。现象学美学强调人类的原初经验是一种感性的活生生的身体在场的经验,是一种审美经验,它保持了原初感觉的丰富性、本真性和完整性,是第一真实,是人类所有其他文化经验的源头,并且审美经验是人生在世的基本经验。气氛美学强调美学与感性经验和审美气氛的重要关联,“回归感性或者说重建审美感性是气氛美学的旨归”⑮。身体美学强调身体经验和身体实践应该成为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学不仅仅是一种理论知识的建构,更应该是一种感性的身体实践,通过身体的训练从而达到身心健康与生命的改善。生活美学强调审美经验与日常经验、与人类感性的生活世界的关联,审美经验介入到政治、伦理、社会、民俗生活等人类感性的日常生活之中,参与建构着人类的完整生存。环境美学和生态美学强调自然经验和环境审美之于人类美好生存的重要意义,指出人类寓居于一定的空间、环境、场所之中,自然环境是人类的家园,人类与自然环境是一个共同的生命共同体,是天、地、神、人共在的生命共同体,其中有对人的关爱、对自然的敬畏、对神灵的敬仰、对天地万物的欣赏和伦理关怀,人类对自然和环境的审美是一种整体性的身体感官介入性的审美。环境美学家柏林特指出,美学是以感性为基础的理论,“寻求感性经验的满足来自于对积极感知的价值的渴望,我们从中所寻求的东西可以通过对艺术美、自然美,以及人类生活世界中大量丰富的形式和细节的感性满足来实现。这种基于感性的美学表述使‘美学’的含义回归到它的本源,重新确认了感知和感官知觉的关键地位”⑯。他们都试图扭转传统美学的理性化倾向,回到鲍姆嘉通感性学中本应该具有的东西,强调美学与感性经验的关联,与身体的感官感知、空间场景、审美情境、感觉气氛的关联,重建当代的感性学美学。
审美活动作为人类身体在场的经验活动,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不同文化传统中的审美和艺术处于不同的文化语境之中,有不同的时空认知和感觉结构,高雅艺术与通俗艺术,白人艺术与黑人艺术,西方艺术与非西方艺术、土著艺术、少数族裔艺术等,它们之间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只是感知经验的不同,我们应该平等看待,尊重所有艺术,因为这将“丰富我们的审美感知能力,扩大审美的范围与内涵”⑰。这对于保护文化多样性与人类经验的多样性具有重要意义,“若是我们真正想要保护人类经验丰富的多样性和多元性,我们就必须再次恢复甚或重新创造不同文化的特殊媒介与感知结构”⑱。正是意识到了感觉的重要性,朗西埃提出审美政治学的理论主张。他认为,“艺术提供的审美经验可以推动感性的重新分配,从而在感觉领域实现公正性。只有实现了感觉公正性,才有可能实现社会公正性”⑲,审美平等是政治平等的基础,只有实现了感觉领域的审美平等,才能带来真正的社会公正和政治平等。当今的美学理论还应该具有一种生态精神,克服人类中心主义,不仅关注人类的感性生存,而且关注其他感性生命的存在,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①[美]Wartenberg《什么是艺术》[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211 页。
②⑪⑰[美]阿诺德·柏林特《美学再思考》[M],肖双荣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43 页,第3页,第21 页。
③Hermann Schmitz .Der Leib, der Raum und die Gefühle, Bielefeld und Basel: Ed. Sirius, 2009, p.13.参见李昕桐《新现象学的审美情境》[J],《理论与现代化》,2015 年第3 期。
④彭锋《意境与气氛——关于艺术本体论的跨文化研究》[J],《北京大学学报》,2014 年第4 期。
⑤Gernot Bohme, Atmosphure: Essays zur neuen Asthetik.Frankfurt am Main.1995, S.34. 参见刘悦笛《气氛美学、超逾美学与显现美学》[J],《山东社会科学》,2015 年第10 期。
⑥周海玲《审美现代性与“人工制品”——对艺术终结之后艺术的人类学思考》[J],《广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3 期。
⑦高建平《什么是中国美学》[A],高建平、王柯平主编《美学与文化:东方与西方》[C],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年版,第40 页。
⑧范秀娟《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与当代中国美学的建构》[J],《南方文坛》,2008 年第3 期。
⑨[美]阿诺德·柏林特《美学再思考》[M],肖双荣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 年版,第6-7 页。
⑩彭锋《作为哲学方法论的美学》[J],《哲学研究》,2002年第3 期。
⑫[德]沃尔夫冈·韦尔施《重构美学》[M],陆扬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年版,第137 页。
⑬[美]彼得·基维主编《美学指南》[M],彭锋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3 页。
⑭彭锋《在争论中发展的当代美学》[J],《哲学动态》,2009年第4 期。
⑮崔欣欣《当代美学的感性复归——以格诺特·波默的“气氛美学”为例》[J],《文艺评论》,2019 年第3 期。
⑯[美]阿诺德·伯林特《美学回归与艺术新变中的美感论》[J],黄仲山译,《民族艺术》,2015 年第1 期。
⑱[土耳其] J .N .艾尔桢《时间与空间:重构美学》[J],麦永雄译,《东方丛刊》,2008 年第1 期。
⑲彭锋《美学与艺术的当代博弈》[J],《文艺研究》,2014年第1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