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阿尔贝·加缪使用象征手法撰写成哲理小说《鼠疫》,围绕着一个遭受鼠疫侵袭的北非小城市——奥兰进行展开叙述,并将其隐喻为当时受到法西斯严酷统治下的法国。与此同时,小说也解答了一个长久存在着的问题:“人如何走出荒诞?”小说《鼠疫》中,作者集中对描写了“瘟疫”发生的种种景象,长期以来,文学界对小说的各种解读也表明,“瘟疫”一词在现代人类社会中蕴含着丰富而具体的象征意义。本文将以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一书中的相关理论为基础,更加深入地分析《鼠疫》一书中“瘟疫”背后蕴含的多种象征,并根据文学界对《鼠疫》中“瘟疫”的隐喻的相关观点,进一步总结“瘟疫”的在本书的具体象征形象。
关键词:《鼠疫》 隐喻 瘟疫
阿尔贝·加缪的小说《鼠疫》以“鼠疫”为主要对象,集中描写灾难来临前后北非小城市奥兰所遭受的变化展开一系列描写,描绘了形形色色人物的生活图景:政客们愚蠢自大,纷纷粉饰诿过,他们妄图利用鼠疫牟取暴利;原先消沉着的小人物们,凭借黑市交易,不断地向城中百姓带来各种禁品,活跃一时;城中的小百姓们惶恐不安、孤立无援,每天都颓废地消磨时光。瘟疫所到之处,城市均被重重封锁,被困在城中的人民,无不牵挂着仍徘徊在城市之外的亲朋好友。小说讲述了以里厄医生为代表的一大批斗争者与瘟疫抗争到底的故事,极尽描摹出那些英勇无畏的斗争者在应对惨淡人生时心中所产生的大无畏精神,在绝望中不断坚持真理、发扬正义的伟大而自由人道主义精神。
长久以来,学术界主要从两个方面来阐释这部作品,一方面,从小说的写作背景出发,加缪正是1940年巴黎被德国法西斯占领时期酝酿并写成《鼠疫》的,因此普遍认为小说中所提及的“鼠疫”在隐喻着严酷的法西斯统治,而人们由瘟疫折磨直接导致的恐惧、焦虑、失去自由的生存环境则是隐喻正在受到残酷统治的法国社会的缩影,而加缪本人持有这样的观点:我希望人们是在几种意义上阅读《鼠疫》,但它最主要的内容显然是欧洲对纳粹主义的抵抗。这一说法更加为这种理解提供了佐证;另一方面,从《鼠疫》的主旨与哲学的联系出发,学术界通常认为它解答了“人该怎样走出荒诞?”这一存在主义哲学问题。加缪显然是常常被归为存在主义哲学家这一类的,而存在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就有:世界本身就是荒谬的、现实是不可认识的、人对于存在的认识缺乏理性。《鼠疫》中那个被瘟疫包围的奥兰小城本身就象征着一个给人荒谬之感的生存境地,从这个角度来看,里厄、塔鲁等都争着门同鼠疫进行的斗争也被理解为是人类本身不断反抗荒谬的过程。
再看苏珊·桑塔格的所著的《疾病的隐喻》,她在书中清晰的阐释了“疾病”在人类生活中所具备的象征意义,苏珊完备地解释了结核病、癌症以及艾滋病等致命性疾病长久以来在人类日常生活中被假想和误解的状况,并进一步解释了“隐喻式思考”这一概念。她在书中这样写道:“流行病通常被拿来作为描绘社会混乱的一种修辞方法,例如腺鼠疫(pestilence)这个名词所派生出‘致命的(pestilent)含义,再根据《新版牛津英语词典》,这个词的比喻义为:对宗教、道德或公共安宁有害的。”从这一角度理解《鼠疫》,不难发现小说中人们对瘟疫的各种假想。从《鼠疫》所体现的最直接的内容来看,《鼠疫》一书描写的是一场瘟疫,以及被它所威胁着的人类生存状况与人类所选择的有差异的生活态度,他们所做出的不同抉择体现出的是“瘟疫”在日常生活中所迸发的不同发展,也是它在人类社会中变换出的不同比喻。由此,小说中关于疾病的隐喻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即灾难的隐喻,道德的隐喻与现实世界的隐喻。
一.灾难的隐喻
“谈癌色变”一词在现代也广为流行,而苏珊·桑塔也在书中提及了有关医生对癌症等重病患者有意隐瞒病情的描述,这些都体现出疾病,甚至是恶疾,本身就带有着恐怖、邪恶的意蕴。由此,“鼠疫”作为一种灾难性扩张到整个城市的瘟疫种类,比癌症等类似的恶疾还要凶恶数万倍,因此 “鼠疫”最先也最易被人接受的便是被当作是灾难的隐喻。
1.鼠疫隐喻谋杀他人之恶
塔鲁将死刑认为是最可怕的一种刑罚,可怕之处就在于这场谋杀不是非法的,人们能够通过死刑的方式无所顾忌地处决自己的同类甚至毫无愧疚之感,就好比说一个鼠疫患者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四处传播着病菌却无从而知。很显然,塔鲁的成长环境促使他不愿意做一个传播病菌的“鼠疫患者”,所以他选择了同这个以死刑为基础的社会作彻底的斗争,只是他与死刑作斗争的无形过程中成了这一场合法谋杀的爪牙。最后他选择在这个“鼠疫”的世界里用最直接的方式与“恶”作斗争来拯救人世,进一步创造善。所以,他与里厄医生一起并肩作战并最早提出成立防疫小队,他们有着共同而明确的斗争目标,也只有通过斗争,才能够避免自己成为不自知的“鼠疫患者”。参加鼠疫斗争后的塔鲁则认为哪怕是极致善良的人都有可能在无知的状况下将病毒散播,人性之恶的普遍性也有所显现。加缪写“鼠疫”所想要隐喻的首要之处便是这种具有普遍性的“人性之恶”,灾难常常就是由人性中普遍存在着的贪婪、私欲、放纵所造成的,可以说鼠疫的爆发加重了灾难,但人性本身亦是一个不可逃避的苦难源泉。“恶”的概念是很难界定的,从存在形式甚至是伤害程度,都無法用语言或事用数字进行具体的描述,在恶、鼠疫甚至是每一个灾难面前,每一个无知者都是受害者,都是恶的携带者……塔鲁不断地斗争,努力摆脱着携带“恶”,但他真的成功了吗?加缪并未让他如愿,塔鲁在瘟疫的后期阶段感染上鼠疫,最终死去。这样的结局显然是加缪有意为之,鼠疫最终消失了,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杀戮仍然存在,谋杀还在继续着,那么塔鲁之死无疑意味着:人至死都无法摆脱恶的侵袭。
2.鼠疫隐喻被圈禁的命运
鼠疫来临之前,总是或多或少地爆发着一些不寻常的事件,然而更多的人选择避而不见,哪怕偶尔忧愁意外的发生,却仍然如常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然而鼠疫来临之后,城市封锁,那种忧愁与恐慌感升腾成彻彻底底的圈禁,人们仿佛在一个随时会沸腾的大锅里嗷嗷待“煮”。封锁大门的声音无疑激发出人们心中对疾病最深层的恐惧,与所有瘟疫到来的场景类似,一股不信任感开始在城市中四处蔓延着。封锁的时间里,人们体验着被囚禁的悲惨命运,过上了不是囚徒却甚似囚徒的生活。被圈禁着的人们无力思考未来,只得被迫生活在无休止的回忆中,这也成为了他们痛苦的根本源泉。因此鼠疫的到来,所有城中的“囚徒”只得坐以待毙,他们的命运已经被瘟疫牢牢束缚,鼠疫存在着的日子,城门不开,他们就只得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坐以待毙,空虚度日。
3.鼠疫隐喻“被迫分离”
鼠疫的到来,奥兰城被封锁,大多数人都面临着亲人间的瘟疫之隔。
这样的隔离是彻底的,彻底到书信也被禁止往来,也直接使城中的不安气氛日渐增长,因此不得不允许人们开始拍电报。可悲的是,电报也从最初家长里短的问候到后来空洞乏力的客套话,思念与悲伤在城墙的阻隔之下都显得不堪一击。
除却城墙造成的隔离,由瘟疫直接导致的生离死别则更为残酷,人们往往是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依然陪伴在病患身边的,却仍然无法改变不得不接受死亡如期而至的事实。此外,爱人之间的分离也集中体现在里厄医生与其妻子、记者朗贝尔的身上。
经历了战争的加缪无疑对人们被迫分离的命运感同身受,于是它将这种独特的体验加入了小说创作,将“分离”作为小说的一个重大主题。加缪也正是借“鼠疫”在暗示着人们这场灾难带来的是人类即将面对的共同而又残酷的命运——被迫分离。
4.鼠疫隐喻流亡的命运
承接着上两种隐喻,奥兰城的人们面对着囚禁与被迫分离,这样一来,不仅仅是不信任感开始蔓延,一种在自己的家园被流放的孤寂感油然而生,并成为一种集体的情感倾向。不信任感源于最初的对于瘟疫的恐惧,孤寂感源于隔离后的流亡之感,小说里多处体现了不信任感,流亡的生存状态更是频繁的出现。典型的人物如主人公里厄医生,面对着无数的生死离别与患者无济于事的哀求,混杂着病人的呻吟与家属的哭声,一种麻木不仁的情感开始吞噬着他的灵魂,他甚至一度迷失在这样一个救死扶伤的工作之中,他最终实在自己的家园与职业中四处流亡。加缪在小说中极尽笔墨描写着人们在厄运当头时的流亡感与隔绝感,正是借着“鼠疫”隐喻着流亡的命运。
二.道德的隐喻
瘟疫的爆发将不可避免地引发一系列的道德难题,而在小说中,这个难题集中体现在两个主要人物塔鲁和科尔的身上。
塔鲁在本书中的角色含义更偏向于为道德作宣言,他与里厄并肩作战,却与里厄医生在思想上有着巨大的不同,塔鲁无法接受生命接二连三的被瘟疫夺走,他的人道主义思想无处不在。塔鲁也十分明确:在瘟疫面前,只有“同情心”是唯一通往内心安宁的道路。所以,肆无忌惮夺取百姓性命的“鼠疫”成为了塔鲁为之斗争到底的劲敌。
与此同时,科尔这个道德“大反派”的所作所为便与塔鲁的彻底斗争形成了鲜明对比。灾难发生之前的科尔性格乖张,沉默少言,如同一头被束缚住的野猪,在笼子里度日如年。而自从灾难的征兆出现,科尔的投机性格忽然爆发出来,他开始走出笼子,凭借黑市走私各种违禁品,等待着鼠疫来临后大赚一笔。他已经不是被困在笼子里孤独的野猪了,而是开始投机着逐渐成为城市的一份子。
在所有人都遭受着鼠疫带来的一切迫害时,科尔已经到快乐到一种近乎狂热的状态,灾难带来的破坏越剧烈,他所能获取的利益就越多,他所获得的安全感也就随之增加。然而,在灾难消失的征兆终于显现,人们欢呼庆祝胜利的时刻,科尔又一次跌入谷底,他又回归了禁锢状态,最终陷入了孤独与绝望的深渊之中。
鼠疫之恶是人类无法掌控的,人们遭受着鼠疫的痛苦折磨,作者表面上实在控诉着突如其来的灾难,但事实上,科尔极端漠视生命的品行与他在极端利己主义的基础上四处寻人“陪葬”的罪恶行径正是作者最想批判的,也正是这样一个道德难题隐喻着比灾难更可怕的是人类主观上的作恶多端。
三.鼠疫隱喻西方现实世界的荒谬
西方文论有的“镜子说”,即文学是世界的一面镜子,常常用来反映生活中的种种景象。很显然,加缪便是将“鼠疫”这场灾难作为一面硕大的镜子,用隐喻的方式将20世纪西方现实世界的荒谬囊括其中。
1.鼠疫隐喻邪恶的战争力量
从写作背景出发,加缪创作《鼠疫》的时期,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期间,纳粹党人对欧洲各国实施侵略,对各国人民实施残酷暴行,杀戮、饥饿、恐惧、无助成为了那个时代人们共同的回忆。被困于法西斯高压统治之中的加缪自然也是深有体会,他描绘着一个灾难下不堪一击的奥兰城,实则是在努力重现着战争时期被隔绝着的纳粹集中营里被迫害的恐怖岁月,表达着强烈的反战争、反纳粹的情绪。
小说卷首引用笛福的话似乎更加印证了加缪的这一隐喻:“通过一种囚禁来表示另一种囚禁,通过不存在的东西来表示确实存在的东西,都合乎情理。”加缪精心虚构出“鼠疫”这样一场灾难来作为反射出纳粹分子的“镜子”,两者在最基本的数量上就有着极大的相似性,正如加缪自己所说的那样:鼠疫的发生次数差不多等同于战争发生的次数,而人们在面对两者时都是本能的不知所措。其次,人们对这两者的态度是极度矛盾的:一方面担忧灾难的产生,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对其充满信心,总是愿意相信纳粹抑或是鼠疫侵袭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
最后,正如上文提及的流亡状态,“鼠疫”和纳粹分子的侵略都直接造成了人们流亡的真实状态。加缪自己也曾写道:“法国人一直在不停地逃难。”而这相同的字眼也被用于描述那些遭受鼠疫迫害的百姓们。加缪笔下的奥兰人遭受鼠疫是的真实感受和法国人民忍受战争的感受是所差无几的,而大环境即加缪虚构出的奥兰城也正是当时惨遭法西斯政府蹂躏的法国社会的缩影。
2.鼠疫隐喻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端
鼠疫的忽然爆发,整个奥兰城都乱了阵脚,政客们狂妄自大、畏首畏尾,百姓麻木无知,他们无疑都演变成为了这一场瘟疫的“帮凶”,而所谓“帮凶”,正如鲁迅先生总结的那般:“使血案中没有血迹,也没有血腥气”。在这样一群帮凶存在的情况下,疫情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控制,甚至开始向更坏的方向发展。而最终,疫情得到控制,是里厄医生、塔鲁、格朗这样一群普通而又一直斗争着的人们坚持不懈的努力成果。而这一整个过程中,政府、政治权力几乎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而这也无不体现着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政府具有暴力性,在灾难来临时,所有没有斗争意识的人都只能在危险和威胁中渐渐绝望。由此可见,加缪并不是偶然选择“鼠疫”作为描写对象,两者的相似性都帮助他将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病揭露无疑。
四.结语
从小说的内容来解读,《鼠疫》这部小说本身就有矛盾性的存在:作品本身的内容强调:只有科学的认识瘟疫才能最终克服人类固有的隐喻式思维;但如果跳脱出作品来看,一整本《鼠疫》都是一个以鼠疫为主体的隐喻整体。不难看出,“瘟疫”二字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之中,还是在文学作品中,都已经在无形中和隐喻摆脱不了干系,它始终作为一种特殊而又神秘的存在,既带来恐慌,又给人希望。
其次,从《鼠疫》的语言出发,全书语言朴实无华,既不繁复冗长,也不绚烂夸张,至于情节,也不似其他小说波澜起伏、坎坷崎岖,但他仍然成为了百年经典,这便是“纪实性”文字的魅力,加缪用这样的文字将一个故事缓缓道来,于无声处听惊雷,将残酷与真实自然展现,随之将整个小说的主题上升到哲学的悲剧层面。毋庸置疑地是,疾病、瘟疫的到来将导致人类的悲剧,也因此被用来作为隐喻,用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引导着所有的人正确面对厄运,面对人性最本质的恶,面对世界本身的荒谬,除此之外,加缪创作《鼠疫》的更大意义,是沉重的灾难背后,仍然有光明的道路可以继续前行,继续斗争。
参考文献
[1]孙碧卿.加缪《鼠疫》疾病隐喻的解读.《名作欣赏》.2018年12期.
[2]崔洁莹.“他们来了”——从鼠疫谈瘟疫的隐喻.《名作欣赏》.2016年06期.
[3](美)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 .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4](法)阿尔贝·加缪/刘方(译).鼠疫.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8
(作者介绍:何笑,江苏师范大学敬文书院本科在读,研究方向:外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