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戏剧经典《哈姆莱特》在厄普代克的笔下展现了全新的剧情与情节,主要人物的身份也在原作的基础上进行了重设。披着经典的外衣但却赋予人物鲜明的时代色彩,这一作品以生动细腻的笔法透视现代女性对于爱情的果敢与决绝,厄普代克的这一创作无疑是新颖的,富有时代特色的。本文拟从人物形象,叙述角度和作品主题三个方面分析《葛特露与克劳狄斯》这一作品的独特构思以及意蕴内涵,从而探究厄普代克对经典作品改写的高超技巧。
关键词:《哈姆莱特》 经典改写 厄普代克 女性主义
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发表于2000年的小说《葛特露与克劳狄斯》,以莎翁名剧《哈姆莱特》为蓝本进行了全新的个人书写。不同于《哈姆莱特》复仇的主题,《葛》以一种全新的视角进行故事叙述和人物塑造。与原版英文小说不同的是,中译本为其添加了副标题“《哈姆莱特》前传”。两部作品之间不仅有着较大的时间跨度,作品的主题侧重点也有所不同。被称为前传的《葛特露与克劳狄斯》进行了大胆的戏仿与改写,从人物形象,叙述角度以及作品主题等方面颠覆了经典戏剧《哈姆莱特》,这一改写具有极强的后现代主义风格,本文将从上述的三个角度展开分析,探究厄普代克对经典戏剧改写的艺术成果。
一.人物形象
在戏仿《哈姆莱特》这一经典剧目的过程中,厄普代克重现了剧中的主要人物,他模拟了剧中的部分素材,但表达的是厄普代克自身的思想情感和思维方式。《葛特露与克劳狄斯》在解构的基础上实现了颠覆,改造和发展的企图,对原剧进行了重构。对于作家来说,戏仿是探索和鉴别现存技巧的一种方法,同时也可以注意它们尚未施展开的潜力和局限性。作为文学自身的内部束缚,模仿性作品既可以是寄生的,也可以是富有创造意义的,而且经常两者兼得[1]。厄普代克立足于原作,但却不断地对原作反叛,他将读者放置于源文本与改写文本之间,又与源文本拉开一段距离从而更好地凸显新文本的创造性。
在莎剧《哈姆莱特》中,作为鬼魂出现的老哈姆莱特和为复仇犹豫不决的王子哈姆莱特始终以正面形象出现在全剧。老哈姆莱特被兄弟克劳狄斯谋害且篡位,且遭到了王后葛特露的背叛,这两者与老哈姆莱特的人物形象形成对立,在整个戏剧中扮演着反面角色。两个哈姆莱特始终主导着戏剧的走向,他们鲜明的人物形象使得读者极易断定孰是孰非。老哈姆莱特是英雄,是正义的化身,哈姆莱特王子的复仇倾向是合理的,是应当被支持的行为。而克劳狄斯与葛露特则是邪恶的化身,是反叛者与不忠贞的代名词。当话语权完全被掌握在正面人物手中之后,留给其对立人物为自身辩解的余地还有多少?当厄普代克被问及为何要创作《葛特露与克劳狄斯》这一作品时,他是这么回答的:“葛特露作为《哈姆莱特》中最具有吸引力的角色却很少出场,但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位高贵、庄重和仁慈的女人,庄严十足,王后气质与生俱来,而哈姆莱特内心的疑虑‘为何我的母亲能够在父亲尸骨未寒之时嫁给一个流氓无赖?我试图设想此前发生的事情,可这些事情都被莎士比亚一笔带过,并未做过多的叙述……当然,我要写出二十和二十一世纪的味道,把葛特露写成一个不快乐的妻子、一个得不到满足的妻子,尤其是一个得不到尊重的母亲……”[2]在《葛特露与克劳狄斯》这部作品中,主要人物的形象在厄普代克笔下发生了颠覆。老哈姆莱特在这部作品的不同章节中经历了三次易名,从霍文迪尔到或霍凡迪尔,再到最后被谋害时的哈姆莱特。这三次易名为读者描述了一个生性残暴,崇尚武力的暴君形象。这三次易名也在不断提醒着读者,老哈姆莱特的人物形象在厄普代克的笔下经历了改变和发展,为读者呈现出动态的、具有强烈情感色彩的人物形象。在哈姆莱特眼里,葛特露不过是政治联姻借助的工具而已,自己的孪生兄弟克劳狄斯只是其“手下败将”而已。可在这部作品中,葛特露与克劳狄斯身上却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克劳狄斯常年流浪异国,心怀悲悯之情,为敌国女战俘向霍文迪尔求情遭拒后,倍感悲痛,只能看着女战俘塞拉被其胞兄残忍处决。他尊重女性并懂得如何让女性开心,这在之后他追求葛特露的细节中有所体现。克劳狄斯将葛特露视为自己心中的女神,懂得葛特露需要什么,向往什么,让葛特露重新体验爱情的美好。他与葛露特之间的爱恋比起葛露特与哈姆莱特之间的政治联姻,更为纯粹、圣洁。这是一种未曾出现在莎翁剧中的强烈感情,这种爱情被赋予了鲜明的时代意义,是现代女性所向往的,追求的理想爱情。对经典的戏仿中注入了时代的印记,这也是厄普代克这一作品的独特之处。而葛露特的形象在厄普代克的描写中也更加灵动丰满,她敢于挑战王权,不满父亲将其婚姻作为政治工具。当哈姆雷特俯视她时,她勇于与其对峙;当她认为真正的爱情来临时,她果敢地策划与克劳狄斯的秘密约会,追求自己的幸福,正视自己作为女性所追求的心灵慰藉。她不再是没有话语权的顺从者,她的不忠贞在《葛特露与克劳狄斯》中也被推翻了,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裁定自身所做的是否合理正当。女权中的反抗精神和对爱情的追求在葛特露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她已不再是莎剧中那个依附于父亲,丈夫的女性,她用实际行动展现了女性如何勇敢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以看出,厄普代克对主要人物的形象重塑体现了其独特的思考方式,在他的意识中,善恶是非不再有分明的界限,正义中存在着非正义的成分,哈姆莱特与葛特露的婚姻是合乎道义的,而克劳狄斯与葛露特的爱情也并非全是过错与不耻。厄普代克将每一个人物都充分展现在读者面前,将价值评判的标准归还于读者。这种后现代风格的创作,给予每个人独特的立场去解读不同的人物,已经不仅仅是“一千个读者会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而是“一千个克劳狄斯”乃至“葛特露”。
二.叙述角度
与戏剧《哈姆莱特》不同的是,厄普代克在《葛特露与克劳狄斯》以女性人物葛特露为中心讲述了一段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戏剧中始终以哈姆莱特王子为叙事中心,也从侧面反映出社会中男性主导的话语权。王子哈姆莱特始终是故事叙述的焦点,一切以他的所感所想所闻为基准,话语中无不透露着对女性的鄙夷。例如哈姆莱特在剧中有这样的台词“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啊!罪恶的仓促,这样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乱伦的衾被……”[3]等等。葛特露在戏剧《哈姆莱特》中只是男性的配角,用来烘托男性伟岸光辉的形象而已。而小说中葛特露的视角下则体现了女性对话语权的追求与呐喊。在厄普代克的小说中对葛特露的成长轨迹进行了细致地描述——从女儿到妻子再到母亲身份地位的转变过程。在与大臣与科拉姆比斯的谈话中,她感叹道:“我最早是我父亲的女儿,后来成了一个狂暴的丈夫的妻子,最后做了一个隔膜的儿子的母亲。告诉我,什么时候我才能为我心中的那个我活一次……?”[4]叙述中心的转变使得读者更多关注到女性人物在作品中的生存状态,她们不再是沉默的配角,而是以追求幸福的新女性形象出现。戏剧《哈姆莱特》中的葛特露从未被赋予话语的权利,她从一出场就被塑造为不忠不贞的女性形象,没有辩解的余地,只能遭受世人的鄙弃。读者只看到她的所作所为,却不去追究背后的原因。而厄普代克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在他的小说中——作为戏剧《哈姆莱特》情节的纵向外延,他给予葛特露为自己辩驳的权利,也使得葛特露这一角色不再是边缘化的,将她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经历展现在读者面前。除此之外,小说同样也以克劳狄斯的视角重述了这一悲剧故事。克劳狄斯从隐忍再到最后不得以谋杀其胞兄是有现实原因的。在封建长子继承制下,克劳狄斯是一个充满个魅力却不被重视的角色。他活在葛文迪尔(老哈姆莱特)的光辉下却也自在满足,直到他与葛特露的爱情遭到威胁,他不得不挺身而出,以杀死残忍冷血的老哈姆莱特来保全自己的爱情。从克劳狄斯的视角来看,整个故事是浪漫的,勇敢的,为了爱情可以和伪善的君主殊死一战。从嫡子到庶子叙事角度的转变,使得故事情节更加饱满,人物形象也更加丰满。不同的角色对爱情的演绎都展现了人性的多样性,爱情可以是合乎道德的,也可以是在地下秘密蕴育的情愫,爱情的发生没有固定的模式,它更多體现的是一种对命运的选择和反抗。对于葛特露与克劳狄斯爱情故事的改写是厄普代克这一作品中的点睛之笔,它满足了读者葛克对于二人感情细节的想象,这一改写无疑体现了作家自身的独特思考角度。
三.作品主题
在戏剧《哈姆莱特》中,复仇是永恒的主题。王子哈姆莱特复仇,大臣波涅斯之子雷欧提斯复仇以及挪威王子小福丁布拉斯复仇构成了整部戏剧的故事情节。对王位的捍卫和对王室正统的维护无不诉说着男性与政治的主题。政权的更迭,以及深刻而又壮烈的复仇主题都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创作的特点,即人们对于宇宙、社会和自我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体现着人文主义的色彩,强调以人权反对神权,以人性反对神性,但这些思潮都是发生在父权制统治下,以体现男性话语权的时代背景下的。葛特露,奥菲莉亚等女性在戏剧中只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配角和线索而已,她们所处的时代忽视甚至漠视女性的权益,女性永远不可能成为故事的主角,她们的存在只是襯托男性人物的地位与成就,只有男性和权力才是创作主题的首选。而《葛》这部小说极为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推翻了戏剧中对于中心人物的设定,借助历史题材却不拘泥于复仇的主题,反映现代社会中女性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思考。没有了英雄式的歌功颂德,也没有战争的残酷悲壮,厄普代克有意识地避开了宏大的政治主题描写,而是借助王室的背景讲述了一位女性的的成长史和情感史。葛特露作为女儿,不愿成为巩固王室统治地位的工具,她据理力争,为自己的独立人格奋力抗争;作为妻子,她不愿意被自己的丈夫轻视冷落,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当遇到真正的爱情时,葛特露不畏丈夫的强权,勇于争取,和克劳狄斯共同探寻爱情的美好;作为母亲,她因得不到儿子的尊重而黯然神伤,但仍然期盼儿子能与大臣波洛涅斯之女奥菲莉亚缔结幸福的婚约,她的所作所为俨然展现一位称职母亲的形象。作为小说的主角,葛特露的故事展现了一部女性心灵史,抛却沉重的历史主题,《葛》更像是一部以女性为视角的现代家庭生活记叙,王后葛特露讲述着自己的所感所想,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四.结语
作为对莎士比亚经典悲剧的改写,《葛特露与克劳狄斯》重构了诸多角色的人物形象。角色固有的印象被打破,人物话语权的转移是这部作品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部分,由沉默到掌握话语权的过程也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历程,不难看出厄普代克对女性生存状态和精神需求的深层关注。通过对古老故事的重新改写,小说文本也呈现了厄普代克于女性命运和善恶界定的深刻思考。国家、政治和战争退居幕后,女性、家庭和婚姻占领故事的中心地位。人物形象的颠覆,故事视角的转变带来的是主题的变换,厄普代克将气势恢宏的英雄故事改写为剖析人性的婚姻故事。
参考文献
[1]Linda, Hutcheon,A Poetics of Postmodernism:History, Theory,Fiction.[M]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1998,P22
[2]James Schiff, A Conversation with John Updike [J].The South Review, Spring 2002,38(2):420
[3]莎士比亚.哈姆莱特[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11
[4]John Updike, Gertrude and Claudius,London:Penguin Books.P94
(作者介绍:张宇宏,中国矿业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