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
90后大学生于圣民,在2017年3月之前,一直过着安逸的生活。一场变故,让他坠入深渊,差点跟妈妈双双赴死。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妈宝男摊上大事:能干的妈妈瘫痪了
“圣民,快来医院,你妈妈脑出血,在抢救!”2017年3月15日,上午10点多,正读大四的于圣民接到大姨的电话,惊得手机差点掉下来……
他是吉林省延边市人,妈妈李爱玲在市审计局当会计。7岁时,爸爸去美国打工,刚开始几年还打电话回来,后来就杳无音信。妈妈身体不好,高血压,还做过脑瘤手术,但她尽最大努力给孩子最好的生活。大学离家近,于圣民每周末攒一堆脏衣服带回家。妈妈还是大能人,亲戚中任何人有事都会劳烦她。尤其是大姨,姨夫去世早,一个女儿在日本,大姨没房子,妈妈就把自家40平方米的小房子让她住,一住就是八年。于圣民真不希望妈妈倒下!
20分钟后,于圣民从延边大学来到医院。此时,妈妈已经做完了脑部核磁,说不了话。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出血部位比较偏,不适合手术,只能打针吃药慢慢吸收,还说患者现在整个右边肢体没有知觉,这段时间要少移动。
当天晚上,大姨说身体不好,熬不了夜,想让于圣民在这里守着。李爱玲吃力地比划邻床的护工。
“妈,你是想找一个护工?”于圣民问。妈妈眨眨眼,在被子上做了个写字的动作。“你是让我回去学习?”于圣民又问。大姨插嘴:“他都大四了,课也不重,也得学着担点事了。”妈妈摆摆手,又指了指护工。大姨出去了,很快领回一个女人,介绍道:“她姓刘,做了五年护工,有经验,工资一天两百。”交代完毕,大姨拽着于圣民出了病房。
跟大姨分开后,于圣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微信的提示声传来,打开一看,寝室群里在召唤:“快回来,五黑了(游戏术语)。”他来了精神,打车返校,迅速加入到游戏的作战队伍。到半晌午,他到食堂吃了饭,坐公交来到医院。妈妈空腹做了一些检查,也刚刚吃完饭。护工忙着换枕头,说妈妈还不适应躺着吃饭,汤汤水水洒得哪儿都是,于圣民心里一酸。大姨不在,舅舅和舅妈来了,舅舅一家住县城,很少来城里,舅妈给了他1000块钱,说了一些客套话,然后走了。
护工说要去洗衣服,让于圣民看着妈妈打点滴。于圣民看妈妈睡了,就低头玩手机,直到护工推门他才惊觉,点滴管里已经反流了好多血。他盼望著妈妈赶紧好起来,但各种琐事向他扑来。治病用药、住院费用、护工、妈妈单位账目、家里往楼下漏水、奶奶家的电费卡……他想问的事也一大堆,电费水费煤气费上哪交,马桶堵了要找谁,衣服洗完染上色怎么办。
妈妈住院,于圣民住校,只是偶尔回家。一次,他不经意打开厨房,土豆、洋葱、白菜都长出了长长的叶子,爬了满地,他恼怒地关上门,可心里知道,自己不收拾不会有人收拾了。以前他从不管钱,妈妈一病,所有的钱他来付,这才发现妈妈一个月工资才4000多元,护工费就需要6000元,再加上住院、生活花销,钱像流水一样出去。恐慌感,一点点爬上了于圣民的心头。
一个月后,医生说要开始康复训练了,若超过一年不康复,80%-90%的患者就要长期卧床了。公务员医保有规定,一个医院只能住20天,李爱玲算重症,也不能超过40天,快40天时,李爱玲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了,她对儿子说:“想,家。”
回家是好,可家在六楼,还没有电梯,于圣民把担忧说了出来。李爱玲停了一下,说:“舅、舅、有。”于圣民想起来,舅舅在本市有一套小户型电梯楼,还是妈妈找人帮他买的。他给舅舅打电话,舅舅说晚一些回话。很快,舅妈来电话了,说那个房子打算给表弟做新房,病人住了不吉利。于圣民呆住了,表弟才高一,这算什么理由?他告诉了妈妈,妈妈沉默半天,决定去最贵的康复医院。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妈妈,我陪你一起死
在康复医院,亲戚们几乎不来了,大姨一周来一次,倒是在韩国的叔叔电话来得比较多。一次叔叔兴奋地说联系上了爸爸,给了于圣民电话号码。于圣民把爸爸有消息这个事告诉了妈妈,问:“给他打电话吗?”妈妈咬着嘴唇,说:“试,试,吧。”
电话响了很久才通,于圣民自报家门:“喂,你好,我是于圣民。”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嗯,谁?你是圣民,儿子,你,你好吗?”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爸,”于圣民喊道,“我不好,妈妈现在也不好,你能回来吗?”
“哦,听说你妈脑出血,严重吗?你多大了,95年生,我走的时候你才7岁……”电话那端自顾自地说。于圣民告诉他,妈妈瘫痪了,需要照顾。爸爸告诉他,自己有一些事需要解决,而且护照过期了,要办了护照再回来。得此消息,他们决定康复医院到期就回家。其间,爸爸来过两次电话,说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一个月内应该可以。
就在他们满怀期待迎接新生活时,爸爸来了第三个电话。“圣民,我回不去了,你什么也不要问,好好照顾妈妈吧,当我不存在。”于圣民还没有说话对方就挂了,再打回去就是关机。爸爸再也没了消息。
他小心翼翼告诉了妈妈,妈妈的右手从轮椅上滑下来,脸色死灰。“妈,你没事吧?”于圣民蹲到她跟前。妈妈半天才缓过神:“嗯,去、中、医、院。”“不回家了吗?”“住、半、年。”在中医院,李爱玲拼命做锻炼,他们谁也不再提爸爸的事。
一转眼,于圣民大学毕业了。本来和南京一家外企签了就业协议,现在只能毁约了。中医院的期限到了,李爱玲又去了一家私立医院,但康复很慢。于圣民和妈妈商量辞退护工,妈妈不同意,说再用半年,她要争取好起来去上班。
“那我上班去吧!”于圣民和妈妈建议。妈妈摇摇头:“考,公,务,员。”李爱玲是公务员,她一直引以为傲。于圣民不忍辩驳,答应了。回家前,李爱玲和孩子大姨商量,想让她搬回家里住,把房子租出去。但大姨拒绝了,说换了地方睡不了觉。
回家后,前三个月,李爱玲恢复速度突飞猛进,能扶着扶手从六楼走到四楼再走回来,手的灵活度也有进步。一天,护工休息,于圣民照顾妈妈睡下就去自己房间看书,忽然听到有响动,他急忙过来,看到妈妈在地上,左手扶着左腿,手尖指着脚,左脚小指已经肿起来了,她大叫着,疼得汗如雨下。
于圣民打了120,救护车不到10分钟就来了,拍片显示左脚小指骨折。打上石膏后,医生说不能活动,安心静养。于圣民默然了,妈妈唯一好使的左脚不能动,康复之路被堵死。
李爱玲的情绪开始低落,最佳康复期一天天过去,恢复已是小概率的梦想。她没了盼头,心心念念的就是儿子的考试。2018年3月,于圣民参加了公务员笔试,5月成绩出炉,意料中的榜上无名。
那段时间是家里最灰暗的日子。李爱玲看不到站起来的希望,看不到儿子的希望,而一直依附妈妈生存的于圣民,也失去了精神依靠。单位给李爱玲办了病退,工资少了1000多元,她也终于告诉儿子,卡上只剩2万块钱。他们辞退了护工,于圣民照顾妈妈,原本憋闷的生活更加没有亮色。李爱玲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有时骂儿子无用,有时又痛哭流涕,有时没原因地捶床大喊,几次惊动了邻居。
妈妈和家,被于圣民照顾得越来越糟。擦不净的地板,皱巴巴的衣服,屋里难闻的味道。他炒不好菜,不是煳了就是咸了。有一次还忘记关煤气,差点出事。后来,两人就一天两顿外卖,妈妈嫌贵,于圣民和她吵:“我本来就做不好,你又没教我。”
渾浑噩噩到了年底,家里没有一点年味。于圣民常常坐在沙发上发呆,体重明显下降,大脑也似乎停止了思考。一天晚上,妈妈房里传来隐忍的呻吟声,于圣民没动。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妈妈房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根鞋带,一头系在镂空的床头柜上,绕过自己的脖子,一头用双手使劲拉。她这是想自杀吗?于圣民冲过去解鞋带,不知为什么,他很想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试试。李爱玲睁开眼睛:“死,让我,死。”于圣民跪在妈妈床前,说:“妈,我知道你不想活了,我也是,带我一起走吧!”李爱玲愣了一下,抱着儿子大哭。
触底反弹读懂谎言:活着比死更值得
李爱玲哭了好久,最后擦了擦眼泪:“蛋糕,我吃。”于圣民摸不着头脑,妈妈喜欢蛋糕,但她的血脂高,好几年不吃了。妈妈抽泣着说:“最后,一次。”
于圣民打了一个激灵,说:“妈,你说我俩最后吃一次就一起死吗?”妈妈瞪着红肿的眼睛:“你、一起?”于圣民顿了一下,心一横点了点头。
李爱玲神色黯然地说:“出去买吧,加上、你喜欢的。”于圣民穿上衣服出了门,给自己买了肯德基,给妈妈买了最贵的奶油蛋糕。放下一切的他们,居然吃得心平气和,空气中弥漫出久违的平静。
吃完,他问妈妈怎么死好,李爱玲凝视着儿子说:“太脏了,你、我和家。”看儿子没明白,李爱玲解释说这么走太不体面,她要干干净净地走,又说,没几天过年了,过完年吧,过最后一个年。
于圣民的大脑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妈妈说什么是什么,他请了清扫工彻底清理了屋子,不用的统统扔了出去,家里亮堂起来。妈妈让他出去好好洗个澡,她则请原来的护工帮忙也洗了澡。
李爱玲休息了两天,让儿子背她下楼,坐轮椅逛了百货商场,给儿子买了一套运动装,自己买了一套休闲装,一起吃了火锅。回家的时候李爱玲还买了个盆栽冬青。那几天,他们把以前从来没说过的话都说了,妈妈诉说自己的恐惧,于圣民也向妈妈坦陈自己太脆弱了。他们对彼此有了深深的体谅,李爱玲说:“还有时间,我们学吧,很简单的。”
那个年,他们过得很祥和,因为每一天都很珍贵。李爱玲坐在轮椅上教儿子炒菜做汤,教他叠衣服、给花浇水、收拾屋子,一起看电视,一起回忆过去。几天时间,于圣民就成了持家能手。
春节期间,李爱玲的同事来看她,她神情自若地和阿姨们聊天,磕磕巴巴地讲笑话。2019年正月十五,李爱玲对儿子说:“同事给你介绍了一个工作,是做游戏测试,你出去见识一下吧。”于圣民迷惑地问:“妈,你是不是不打算死了?”
李爱玲沉吟了一下:“死很容易,死后的时间会很久,我们再过一阵儿好吗?有死做底牌,还怕什么呢?”也是,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于圣民点头同意。“那我不在家你怎么办?”李爱玲说以前的护工想来干白班,费用减半。原来妈妈早都想好了。
他的工作地点在开发区,报到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同学宋琴也在这儿。她家里条件不好,是农村的,毕业后找到工作留了下来。宋琴主动帮他收拾工位,中午还到外面的饭馆给他接风。
这时,于圣民才知道宋琴的身世:她妈妈早逝,爸爸在她6岁的时候娶了后妈,又生了小弟弟,可在她15岁时爸爸又出车祸去世。后妈带着小弟弟走了,她住到了奶奶家,奶奶体弱多病,她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奶奶,大二的时候奶奶也没有了。
于圣民刚想表示同情,她笑了:“还好啦,回头看看也没什么,现在每天做喜欢的事,明年就能还完贷款,以后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多好。”她笑得阳光灿烂。宋琴问起他妈妈的情况,于圣民抱怨说:“妈妈不能自理,爸爸没有音讯,亲戚们没有帮忙的,我都快崩溃了。”宋琴睁大眼睛:“有妈妈可以照顾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吗?你爸爸没有音讯,但他们都在这个世界上,不像我,是个孤儿了。”听宋琴这么说,于圣民觉得日子没那么难了。
两人走得越来越近,于圣民发现,经历那么多磨难的宋琴仍像一团火,随时燃烧对生活的热爱。她不仅会煮饭、做菜,还会织毛衣、做发卡,她有四个兼职,英语、瑜珈、微商,还运营自己的公众号。在宋琴的感染下,于圣民消极的心渐渐苏醒过来,开始注重仪表,锻炼身体。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他对妈妈说:“妈,我们好好过,我能养你。”
李爱玲笑了,泪却从眼角滑落:“你终于想明白了,太好了!你救了妈妈,儿子。”她继续说道:“妈妈刚强一辈子,生病后我也觉得能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可是真的做不到。我想过各种死的办法,直到你要和我一起死,弄醒我了。我可以死,你不行,你还年轻,我得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现在你终于长大了,我也要好好的!”于圣民抱住妈妈,泪眼模糊。他问:“妈,你是什么时候不想死的?”李爱琴给他擦了擦眼泪:“你去查查冬青的花语。”
于圣民上网搜索:冬青,这种植物的果实,整个冬季都不会从树枝上掉下来。当鸟儿没有饲料,饥饿难忍时,它就是唯一的食物。冬青的花语是“生命”。原来,妈妈的爱,早已用苦良心……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