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羊

2020-04-16 12:39杰弗里·迪弗
译林 2020年2期
关键词:卡罗琳劫匪劳伦斯

〔美国〕杰弗里·迪弗

车灯将前方的路照得雪亮。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她驾车沿着公路中心线行驶在松林间。路面湿漉漉的,雷克萨斯车不时左右摇摆。她也不知道自己和唐纳德究竟是喝掉了两瓶还是三瓶马提尼酒。

只有两瓶,最后她断定,旋即加快了车速。

她在新罕布什尔州工作,每天晚上下班都要开车回到位于马萨诸塞州的家。每当车子行驶到28号公路这段路面时她都会产生同样的感觉:性感的曲线。

无数个夜晚,她微带醉意地听着电台中播放迈克尔·波顿的音乐,时不时还被一些歌词逗乐。但今晚她却闷闷不乐,甚至有几分伤感。

离家还有12英里。

卡罗琳一上车,就脱掉了那双白色菲拉格慕高跟鞋,放在副驾驶座上(她经常这样只穿着袜子开车,倒不是因为这样好操控,而是避免划伤鞋子)。此时,她松了下油门,让车减速通过最后一段弯路,是的,性感的曲线,通往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邓宁。

镇里有一个加油站,一个杂货店,一个液化石油气公司,一个破旧的汽车旅馆,一个烟酒店和一个古玩店。通勤五年了,她还从来没有看到有人在古玩店里买过东西。

汽车驶过路边那台锈迹斑斑的收割机时,她将时速降到30英里,因为在邓宁,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警察常会拦下超速的车辆。要是有谁开着比别克更好的车,他们就会对你百般刁难。每天晚上下班回家路过这里,她都会停下来——给车加油,同时买一大杯咖啡——但加油站的员工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她是这里的常客。

她从车里下来,看到另一个顾客正靠在车上打电话。那是个面容粗犷的男人,早晨刮过的脸已露出胡子茬儿。他怏怏不乐地点着头;不管电话另一端是谁在讲话,传来的一定是坏消息。

卡罗琳把加油枪嘴插进油箱口,按下手柄上的开关。她站直身体时,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穿着一件埃文皮科恩米色上衣,胸口开得很低,没穿衬衫,下面是一条短裙。她注意到那个顾客的目光从路面上转过来,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忍不住有些暗自得意。尽管他显得有些粗野,不过穿着考究:笔挺的灰色西装,外套一件深色风衣。他的车是辆棕色林肯。她猜想,这辆车应该和她的雷克萨斯一样价格不菲。她对拥有豪华汽车的男人颇具好感。

枪嘴咔嗒一声断开了,她走向收费室去付款。

年轻的收费员正在看电视,桌上摆着一杯黑咖啡和一卷薄荷水果糖。他没有显示出一丝认识她的意思,只是在找零钱时,才从电视上抬起眼睛,看了一下她的胸部。也许他不认得的只是她的脸。

她走出来,瞟向林肯车,只见那个男人把手机扔到汽车座椅上,将手伸进口袋里掏钱。他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她这边。

这时,他呆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怔怔地盯着她的身后。

与此同时,她觉得腰被一只手臂像蛇一样紧紧搂住,一个金属样的冰冷东西顶在耳根下面。

“啊,上帝……”

“闭嘴,小姐,”一名年轻男子在她耳边急促说道,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浑身散发着浓烈的威士忌酒味,“到你车上去,赶紧开车。要是敢喊,你就死定了。”

卡罗琳从来没遭遇过抢劫。她曾在芝加哥和纽约生活,也在巴黎住过一段时间,但只受到一次人身威胁。作恶者不是窃贼,而是一个男人的妻子——那个男人是她住在左岸时的对面邻居。此刻她吓得浑身瘫软。

劫匪拖着她向她的车走去,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求你了,尽管把钥匙拿走吧。”

“不行,宝贝……我想要车,但我更想要你。”

“求你了,不!”她呻吟着,“我会给你很多钱,我会……”

“闭嘴,跟我走。”

“不,她不能跟你走。”那名林肯男子走到雷克萨斯的副驾驶座车门旁,站在他们两人和车子之间。他目光坚定,毫不畏惧。反倒是那个骨瘦如柴的劫匪吓坏了,胡乱地把枪向前一挥,叫嚷道:“先生,你他妈的让开。我不想有人受伤,照我说的做。”

林肯男子心平气和地说:“你想要汽车,就把车开走吧。不,开我的车,那是新车,才跑了1.2万英里。”说完,他举起钥匙。

“我要她的车,还要把她带走,你给我闪开。我不想向你开枪。”枪在颤抖。劫匪像个乡巴佬,洗碗水般的褐色头发扎成了一条蛇形马尾辫。

林肯男子微微一笑,继续平静地说道:“你看,朋友,劫辆车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绑架或者强奸呢?算了,你赶紧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去你妈的,闪开!”劫匪声嘶力竭地叫道,胁迫着卡罗琳向前移动了几步。她呜咽着。她恨自己表现出的懦弱,但又无法控制自己。

林肯男子站在原地一步也不退让,劫匪用枪指向他的脸。

林肯男子举起双手,从车门旁慢慢退开。

劫匪见状,猛地上前把车门打开,顺势将卡罗琳推进车里,然后绕过车头来到驾驶座那一侧。

卡罗琳绝望地看向收费室的窗口,那个收费员仍然在柜台后面看电视。

劫匪正准备进入车内,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加油枪嘴仍然插在油箱里。

此时林肯男子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抓住劫匪握枪的手。劫匪大惊失色,呼呼地喘着粗气,奋力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

两个男人翻滚到雷克萨斯的引擎盖上,为争夺手枪扭打成一团。卡罗琳趁机推开车门,跳了出来。林肯男子将劫匪的手腕用力向挡风玻璃上撞了几下,黑色手枪飞了出去。卡罗琳瞥了一眼落在脚边的枪。枪没响。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摸过枪,不过此刻她蹲下身去,捡起手枪,顾不得多想就将枪口对准了劫匪的脸。

林肯男子见劫匪吓傻了般不敢动弹,赶紧一骨碌从引擎盖上爬起来,揪住他的衣領。

劫匪拼命推开林肯男子,慌不择路地冲向加油站旁边的小树林。

卡罗琳慌乱地将枪指向他逃走的方向。

林肯男子急促地说道:“打他的腿,不要打后背。要是杀了他,你会遇到麻烦。”

但她的双手却开始不住地颤抖,等到好不容易握稳了手枪,劫匪早已不见了踪影。

远处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

“哦,上帝,哦,上帝……”卡罗琳闭上眼睛,靠在车身上。

林肯男子向她走来,“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没事。我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

“嗯……”他点头示意她看看手中的枪。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将枪口对着他的腹部。

“哦,对不起。”她把枪递向他。

他低头看了看,“在警察到来之前,最好还是你拿着。我想我不能和枪打交道。”

卡罗琳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正在戒除爱枪的嗜好,拿枪会像加入了嗜酒者互诫协会的人要喝酒一样。也许是因为有些人嗜枪如命,譬如说,她丈夫,爱枪就像迷上赌博,就像被女人勾住魂或沉迷于可卡因而不能自拔。

“什么?”

“我是个有案底的人。”他说,语气里既没有流露出难为情也没有引以为豪的意思,而是跟之前说话时一样,好像仅仅在讲述一个事实,看对方是什么反应。见卡罗琳没有任何反应,他继续说道:“要是有人发现我拿着手枪,我……那么,我就会有麻烦。”

“噢。”她露出终于明白的神情。

他的目光再次向下扫向她的米色上衣。对了,更准确地说,是扫向她胸前裸露的那一部分。

加油站的年轻收费员仍旧沉浸在电视上的情景喜剧中,显然毫未察觉外面刚刚发生的一切。林肯男子向收费室看了一眼,“我们最好报警。他是肯定指望不上的。”

“等一下,”她说,“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当然。”

“你会被判什么罪?”

他迟疑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卡罗琳,断定这个尤物绝不会成为他的掌中之物,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便缓缓道:“嗯……用致命武器袭击他人……五项罪名,任何一项都可构成犯罪。哦,还有共谋袭击。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不,我想我们应该喝一杯。”她把枪塞进车内储物箱,朝马路对面汽车旅馆的酒吧点了点头。

三个小时后两人才醒过来。

他看上去像一个烟民,但实际上他并不抽烟。他看上去还像一个酒鬼,也的确喝了酒:两人先在酒吧各喝了一杯马提尼酒,又从汽车旅馆旁的商店买了一箱六瓶装的啤酒,但他只喝了两瓶,而她却喝了四瓶。

此刻,他们正躺在旅馆房间的床上,凝望着开裂的天花板。

“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她问道。

“每个人不是都要去什么地方吗?”

“我指的是现在。今天晚上。”

“我今天就在这里。明天回家。”

家,他在喝马提尼时曾说过,他家在波士顿。

他说自己的名字叫劳伦斯,还特别强调不是拉里。出狱后,他已开始重新做人,并放弃了为人讨债的职业。他含糊其词地把那些人称为“本地商人”。

“我帮人讨要高额利息,”他解释道,“高利贷的贷款利息。借了高利贷就要付高额利息。”

当她问他姓什么时,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不过他还是回答道:“安德森。”

当她问及他的妻子和家庭情况时,他说:“都没有了。”她宁愿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

但有一件事她是可以确定的,他是一个棒极了的情人。

啊,性感的道路,性感的曲线……

在近两个小时里,他们耳鬓厮磨,缠绵不已。他没有怪癖,没有什么反常。哦,他简直势不可挡。这是她可以形容自己感受的唯一字眼。他那强有力的双臂搂着她,庞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

此刻,她注视着他起伏不停的胸口,上面有块难看的疤痕,在黑色卷曲的胸毛下清晰可见。她想问问他,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劳伦斯?”

他神情凝重地看了她一眼。男欢女爱之后的这一时刻是神圣的,也是十分危险的。这时的某些协定是应当恪守的。诚信是危险的,但诚意是必须的。不知多少有关爱情或未来的承诺,或类似的言语,曾断送了无数个浪漫的夜晚。

但是卡罗琳的心思不在这方面。她正在想汽车储物箱里的那把黑色手枪,还有那个歇斯底里的劫匪。

“那你现在做什么呢?”她问他。

短暂的沉默。

“我之前销售汽车零部件,经营过商店。现在什么都没做。”

“被解雇了?”

“是啊,被解雇了。”他伸了伸胳膊,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一旦你有了前科,就算有个小孩子从收发室拿了一盒订书钉回家,他们都会解雇你。你总是头号嫌疑人。我今天来哈蒙德市面试,发挥得不好,没有被录用。”

她想起之前在加油站,他用手机通话时脸上那阴沉的表情。

“我能问你一个私人方面的问题吗?”他问。

“当然,我已经结婚了,没有孩子,喜欢做爱,酒喝得很凶。还想知道什么吗?”

“你为什么不让报警?”

她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一点也不惊慌?”

他耸耸肩,“之前我被人用枪指过多少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对方会不会开枪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个年轻人……他是不会开枪的。哦,夫人,跟他说了那么久,就是希望州警能及时赶到,搭救你。”

“你有没有杀过人?”

他犹豫了,没有回答。

“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就该我问你了。”他说,“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我想跟你做笔生意。”

“什么,你需要汽车零部件?”

“不,我想要你殺了我丈夫。”

“跟他离婚,”劳伦斯说,“那些律师就是吃这碗饭的。”

“他值很多钱,身价不菲。”

“如果他对你不忠,你会得到一半财产,也许更多。”

“嗯……”

“哦,他不是唯一有过错的一方?”劳伦斯笑着指了指身下的床单,“不是吧。谁先出轨的?”

“是他。”她说,随即又补充道,“好了,是他先被发现的。”

“算他倒霉。但我不是职业杀手,从来就不是。”

“我说什么你才肯答应?”

“说什么也没用。”

“我怎么才可以说服你呢?”她用手指在他身上滑来滑去,调皮地拧着他的大腿。

他呵呵地笑了。

等他止住笑声之后,她问道:“5万?”

片刻后,他说:“我已经坐过牢了。我可不想再次坐牢,那滋味真不好受。”

“10万?”

他犹豫的时间很可能只有几秒,但卡罗琳却觉得有100年。

劳伦斯说:“我想不行。”

“我想不行——这和不行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杀人可不像说说那么简单,事实上,把人杀死容易,但要做到不被发现却是件棘手的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听到你说‘几乎。我听到你说‘棘手。但这一切都告诉我,这是可行的。”在她召集的医院会议上,当手下人为不能按时交上报告或提案找出种种借口时,卡罗琳常用这种口气说话。

“你威胁过他吗?”

她耸了耸肩,“有一次我发现他和情人在逛商场,就失控了,扬言要杀了他们……不,我想我说的是:被我撞见,他们真该去死。”

“啊?”

“我想当时没人听到我说了什么。”

“好吧,”他慢条斯理地说,那神情就像医生给出了诊断意见,“你有理由杀他。但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必须找到一个替罪羊。你必须使整个事情看起来更像是别人犯下的罪行,而不是你,即使你有杀人动机。我们需要……”

“另一个嫌疑人吗?”

“对呀。”

她嫣然一笑,将丰满的乳房贴向他,“像偷车贼?抢劫犯?”

“没错,”他点点头,“那个年轻的劫匪,我们已经拿到了他的枪……”

卡罗琳的丈夫斯坦有好几把枪。卡罗琳想起他买枪时填写的表格,知道枪店保留着持枪人的档案。现在她把这一点说了出来。

“可能是盗来的,可能不是他的。”劳伦斯说。

“枪上应该有他的指纹。”

“我们得把枪擦拭一下——你拿过那把枪,还记得吗?”他说,随即笑了起来。

“怎么了?”

“好了,即使我们擦了枪,子弹上仍然留有他的指纹。”

她搂住他的脖子。

“但是,”劳伦斯又说道,“他只是个劫车的。你真想要他背上谋杀的罪名?”

“他要强奸我,”她指出,“也许还会杀了我。你换个角度想想:我们是在做一件好事,把他抓起来,免得他伤害别人。”

“10万?”劳伦斯凝视着天花板,“那些社工及律师……我的意思是在监狱里,你知道吗?他们会问你各种各样的问题,简直能把人逼疯。他们会问:我为什么会有反社会行为?我为什么愤怒?我自小就有暴力倾向吗?”说着他笑了,“我的回答总是不能令他们满意。我告诉他们我只需打断某个蠢货的手臂,一天就可以挣5000美元。谁他妈的不想有份这样的工作?”

“嗯,你可以借此机会挣笔养老钱,”她亲吻着他的耳朵,呢喃着那句总是令她激动不已的话,“还可以免税。”

他思忖了片刻,“我们得精心谋划一番,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他和情人幽会的汽车旅馆……”

“我知道,他們经常去一个地方。”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笑了起来,“我结婚10年,从未有过外遇。是她先离开,还是他?”

“她先离开,他要等到最后结账。”

“好吧,等他退房后上了车。”

“然后你就开枪打死他?”

劳伦斯笑了起来,“在汽车旅馆的停车场?周围有那么多人?那肯定不行。我会胁迫他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在那里动手。打死他后,我会伪造一个打斗现场,下车逃走时故意把枪丢在路上。你随后开车赶来接我……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呢?越快越好。我现在急需钱,我买那辆林肯汽车可是欠下了一大笔钱。”

“我丈夫斯坦通常在星期二和星期四晚上去和她幽会。”

“今天是星期二。”他说。

她点点头,“那他现在就在那里。”

“好了,后天。没错,这样安排最好。我们已经有了武器,警方不可能通过这条线索追查到我们。有一个替罪羊真是太好了。”

卡罗琳再次一骨碌翻身骑在劳伦斯身上,感觉到他的激情被重新点燃。她心里想着:我们的确有了一个替罪羊,劳伦斯,就是你。一个有犯罪前科的无业人员,你有很明显的动机去抢劫斯坦,并在此过程中杀死了他。

“我想这事准能成。”劳伦斯说。

“我也这么想。”卡罗琳说,开始轻咬他的下唇。

性感的曲线……

雷克萨斯在28号公路上轻快地行驶着。

这天是星期四,又是一个春天的晚上,天空布满阴云。卡罗琳上穿深蓝色长袖衬衫,下穿长及小腿的百褶裙。在医院办公室,几个助手惊讶地看着她。今天她一改以往的性感装束,没有露出乳沟,也没有露出大腿,只戴了一顶女帽,头发简单地向后扎成马尾辫。她已做好准备,打个匿名电话报警,说一辆绿色凯迪拉克车里的驾驶者被枪杀,之后迅速赶回家,耐心等待。到时再临时换衣服恐怕来不及。

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体内的某种东西就要被唤醒了。汽车快速行驶着,凉风飕飕地掠过她的肌肤。她不得不承认,一想到斯坦就要死了,她兴奋不已。

这样一来他的钱就全成了她的了。他简直就是个吝啬鬼,甚至连那辆该死的雷克萨斯都不肯给她买,所以现在还是租赁的呢。

她又想到了劳伦斯。

这么棒的一个情人。

当替罪羊再好不过了。

太可惜了,劳伦斯。

但此事也不会那么一帆风顺。当然,她不能用车载电话报警,那会留下通话记录。她决定自己选动手的地方。劳伦斯应该会理解这点——她是本地人,而他对这个地区不熟悉。她可以建议他开车把斯坦拉到加地夫瀑布。在那里,县道一直向前延伸,经过一段峭壁林立的山谷。再往前一英里,有一个便利店,外面有两部电话。

她会跟在他们后面,密切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劳伦斯杀死斯坦后去迎她,她就悄悄溜下车,用刀刺破凯迪拉克车的后轮轮胎(她会在上午事先放掉备用轮胎的气),然后丢下劳伦斯,快步跑向便利店,打电话报警,再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劳伦斯会被困在山谷,徒步走出来至少得花40分钟,而警察在几分钟之内就会赶到。

完美。

她的思绪又飘向赫里蒂奇旅馆,此时此刻她的丈夫就在那里。

她想象着他们在床上乱搞的样子。

那个女人,洛蕾塔·桑普尔斯,一头金发,虽有几分姿色,但俗不可耐。一次,卡罗琳跟踪他们来到商场,洛蕾塔戴着黑色软帽,那样子真是滑稽可笑。两人身体紧挨着,斯坦的胳膊一直贴在洛蕾塔的胸部。看到卡罗琳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人吓得目瞪口呆,当即止住脚步。哦,当时那场面对卡罗琳来说真是一种享受。

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又会在做什么呢?卡罗琳心里想着,紧握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中用力过大,以至于手指都有些发麻了。在喝葡萄酒吗?他是不是在亲吻她的脚呢?或是压在她身上,把他那稍微有点长的棕色头发拂到耳后?

劳伦斯住的那家汽车旅馆就在眼前,她猛地踩下刹车,按照事先约定,缓缓把车开了过去。他从灌木丛后走出来,没等车停稳便钻了进去。

“走。”他说道。

她加速将车开回到公路上。

对了,她原先猜想,他肯定穿上了杀手的衣服,很可能像个突击队员一样,最起码也是一身黑毛衣、牛仔裤,或类似的衣服。但他只穿着西装,外面罩着一件用料考究、做工精细的风衣。他的领带上印有浅黄色的小鱼图案,显得十分不得体,毫无品位。这让她想到把他拉下水,自己也感觉舒服点。

“你确定他在旅馆吗?”

“他打来电话,说约了比尔·马蒂森谈些事情,要晚点回来吃晚饭。”

“那他没有吗?”

“当然没有,比尔这一周都在伦敦。我是通过他的办公室查到的。”

劳伦斯讥笑一声,看了眼手表,“你对他的情人了解多少?”

她不禁又涌上一股醋意,“她平胸扁臀,还需要隆鼻。”

“她结婚了吗?”

“是的,跟斯坦一样。她继承了父亲的遗产,是条富得流油的母狗,认为自己可以得到任何东西。他们两人真是臭味相投。”

“好吧,希望她先离开房间。有证人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戴上一副紧绷绷的棉布劳保手套。

“你不戴乳胶手套吗?”

“不,”他说,“棉布的更好,不会留下指纹,警方找到了手套也无迹可循。”

“噢。”她心想,劳伦斯·安德森,你对要债一定非常在行。

他打开储物箱,取出手枪。

卡罗琳瞥了一眼那把枪。在她眼里它们都一样——黑色,危险。

他咔嚓一声退出弹匣。她看到弹匣里装满六发子弹。劳伦斯问:“你擦过了吗?”

“没有,”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弄。”

他呵呵一笑,“你就这样……擦拭就行。”说着从中控台上的盒子里抽出一张面巾纸,仔细擦拭手枪。

“到了,”她說,“就是这里。”

他们面前出现一家旅馆,“仍有空房”的红色广告显示灯在门口闪烁着。这是一个肮脏破旧的地方。

她把车停在路边,观察附近有没有停车场。她发现了斯坦的凯迪拉克,寻思着哪辆车是洛蕾塔的。

“哦,我知道一个办事的好地方,”她说,好像这主意是她刚刚才想到似的,“58号公路附近的加地夫瀑布,离这里5英里左右。那里真是个僻静的所在。沿枫枝路行驶1英里到美孚加油站,然后左转,就是58号公路。”

“好,”他点点头,“你待在这儿别动,我会把他弄到凯迪拉克车内,将车开到那里,在路边找个地方。你跟在我们后面。”

卡罗琳深吸了一口气,“好。”

“之后,你送我到我住的旅馆,然后回家。今晚见不到他,就报警。记住,无论你发现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有过头的反应。最好表现得吓呆了而不要歇斯底里。一定要把握好分寸。”

“吓呆了而不要歇斯底里。”卡罗琳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点点头。

他探过身来,用力搂住她的脖子,吻了吻她的香唇。她也用力回吻了一下。手套触在她脖子上时,她不禁颤抖了一下。她喜欢这种感觉。或许到时她可以和唐纳德玩玩装扮游戏。也许是和别的情夫一起玩。也许用皮鞭更好玩……

他放开了她。她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祝你好运!”

他下了车,蹲在车旁边,四处张望。周围没有一个人,他随即弯腰跑过旅馆旁的一处阴影,消失在一排黄杨树后。

卡罗琳将头靠在真皮靠枕上,调换着收音机上的电台。

此刻,紧张感终于像阵阵冷雨一般袭来。对夜晚的恐惧在她体内不断蔓延开来,她的双手开始不住地颤抖。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有些迷惘。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这是一件我早应该做的事。突然,她的担心与不安变成了愤怒。我讨厌这些该死的衣服,我要化妆打扮,我要去喝上好的葡萄酒和马提尼酒,我要那个白痴斯坦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要得到全部财产,我要……

旅馆里传来两声刺耳的爆裂声。

她向前挪挪身子,目不转睛盯着停车场里斯坦的凯迪拉克。

又是砰砰两声,听起来像是枪声。

旅馆的几个窗口亮起了灯光。

卡罗琳感觉心里就像装了块冰冷的石头,开始不安起来。

不,不,他们只是交上了火,仅此而已。她扫视了一圈停车场。亮起了更多的灯,有人打开房间门,伸出脑袋,有人走上阳台,四下张望。

她觉得右边有动静,便把目光投向那里。

只见劳伦斯站在阴影里,瞪大着眼睛,脸上写满了恐惧。他是不是在捂着肚子?他中弹了?她搞不清楚。

“怎么了?”卡罗琳尖声叫道。

他惊慌失措地左右看看,示意她赶紧离开,嘴里喊道:“走……走,快回家。”说罢又消失在灌木丛中。

是门卫还是休班的警察看到他带枪了?还是斯坦也带枪了?

这时从旅馆值班室走出一对男女,女人肥胖,穿着青色连身衣裤,男人清瘦,穿着白色短袖衬衫。他们一边左右扫视U形旅馆大楼,一边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各层向外观瞧的客人也在议论纷纷。卡罗琳什么也听不清楚。

她回头看了一眼劳伦斯刚才低声发出警告的地方,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想,该走了,否则会有麻烦。

她踩下了油门。

但汽车刚向前一冲,她便听到轻微的爆裂声,随后是嗞嗞嗞的尖啸,轮胎渐渐扁了下去。

不!现在不要!求求……

她并没有停下。旅馆的客人和从值班室出来的那对夫妻正盯着她的雷克萨斯看,只见它在街上忽然开始左摇右摆,扁平的后轮胎的边缘不时有橡胶脱落,终于,汽车颠簸着停了下来。

“該死!该死,该死!”她连声尖叫着,用拳头猛砸在方向盘上。

后视镜里可看见闪烁的灯光,那是一辆警车飞也似的驶向旅馆。

不,不……

车上的警察瞟了一眼她的车,从一旁开了过去,在前方路边停下。几名警察跳下车,疾步走向围拢在值班室前的一群房客。有人指了指一楼一个房间,警察匆忙冲向那里。

又有两辆警车驶来,后面还跟着一辆救护车。

是跑还是待在原地?

该死,他们可以追查到我的车。如果跑了,嫌疑更大。

我得编出一套谎话才行。我丈夫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他……

我丈夫让我在这里迎他……

我碰巧看到我丈夫的车……

警察敲了敲103房间的门,但没人应答。此时,身穿白色衬衫的清瘦男人用钥匙打开房门,然后闪到一边。几个警察拔枪冲了进去。

很快,一个警察退出来,跟救护人员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领他们进去。如果斯坦在里面,卡罗琳猜想他已经死了。

但发生了什么事?什么……

忽然,有人敲打她的车窗。她不禁尖叫一声,扭转身,见车旁站着一个大块头交警。她张大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小姐,你可以把车挪走吗?”留着平头的大块头交警很有礼貌地说。

“我……轮胎……没气了。”

“出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我只是……只是,一条轮胎爆了。”

“请出示你的驾照和行驶证。”

“为什么?”

“请出示驾照和行驶证。”

“嗯,当然。”她口里答应着,上下打量着他,看到了警徽和对讲机,但没有动。

过了片刻,交警催道:“马上。”

“我……”

“夫人,你的举止有些不对头。请你下车。”

“好啦,马上给你,警官……”她冲交警嫣然一笑,有意将双臂向胸前收拢了一些。但看到对方一脸困惑的表情,她马上意识到,她那充满魅惑的诱人乳沟此刻正隐藏在老式的蓝色衬衫里。

她下了车,递给他证件。

“你喝酒了?”

“没有,警官。哦,我几个小时前喝了一瓶啤酒。哦,两瓶。”

“我明白了。”

她扫了一眼后轮,不禁蹙紧了眉头。看来有人对轮胎做了手脚——在轮胎下放了一块带有铁钉的木板。

“那些熊孩子,尽搞这样的恶作剧。”交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苦笑道,随即打开她的驾照,“这是你目前的住址?”

“是的。”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两眼望向旅馆。不断有警车赶到,目前现场有十几辆了,红蓝相间的警灯不停地闪烁着。两名身穿制服、脖子上挂着证件的侦探——一人头发浓密,另一人则是个光头——到现场后直奔103房间。

交警走到雷克萨斯后面去检查车牌。他似乎是个性情平和、通情达理的人,卡罗琳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会让她走的。他一定会的。会没事的。只要保持冷静,警察永远不会查到什么。

这时,交警的对讲机沙沙地响起来:“赫里蒂奇旅馆发生凶杀案,两名受害者,洛蕾塔·桑普尔斯,女性白种人,32岁,斯坦·恰雷利,男性白种人,39岁。”

“什么?”交警惊呼一声,目光从驾照上转向卡罗琳。

“哦,上帝。”卡罗琳·恰雷利失色道。

“侦探!”交警冲着对讲机喊道,“请到这里来一下。”

五分钟后,卡罗琳站在了警车后面——还好,没有戴手铐——被命令一直待在那里,直到调查结束。

一名年轻巡警跑到两位侦探身边,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有把手枪,显然是案犯逃走时丢下的。

“有什么发现?”一位侦探问。

“很可能是凶器。”年轻巡警急切地说。

“看看吧。”光头侦探说,“嘿,查理,看看有没有指纹。”

一个提着工具箱的现场勘查警官走了过来。他戴上乳胶手套,从箱子里取出像霓虹灯管的检测仪,打开绿光,在枪上缓缓扫过,仔细检查着。

“没有,一点痕迹也没有。”

感谢上帝,劳伦斯已经把指纹擦掉了。

“但是,”查理又拿起放大镜,“这里有发现,看起来像有蓝色纤维组织卡在枪栓上。”他仔细观察,“是的,肯定是面巾纸。”

哦,我的上帝,不……

她瞧了一眼身后,见那个交警走向雷克萨斯,打开车门,在车内查看了一番,然后返了回来。

“你看,长官,我发现了这个。”他手里拿着一团蓝色面巾纸。

卡罗琳十分清楚,那是劳伦斯擦过枪之后,随手丢在副驾驶地板上的。

那,那又能说明什么?这样的面巾纸哪里都有,他们怎么能证明……

查理接过面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中心有一个三角形的撕裂口。枪上残留的纸屑和缺口刚好吻合,就像拼图板上的最后一块。

又有一个警察拿着劳伦斯戴过的棉布劳保手套走了过来。一名侦探戴上乳胶手套,接过棉布劳保手套,闻了闻掌心的位置,“女人用的香水。”

卡罗琳也可以闻到,那是她身上鴉片香水的味道。她倒吸口冷气,开始变得狂躁不安。

“长官。”另一个警察叫道,“查了枪支登记记录,是受害人斯坦·恰雷利的。”

不,这绝不可能!这是劫匪用过的枪!她十分肯定。难道是劫匪从斯坦的书房里偷来的?怎么可能?

卡罗琳意识到,所有的警察都在盯着她。

“恰雷利夫人,”侦探从皮带上取下手铐,“请你转过身去。”

“不,不,你们不知道……”她哭了。

他向她宣读了米兰达人权宣言,随后把她押上警车后座。此时,她听到远处响起一阵微弱的车轮声。她眼睛盯着渐渐驶近的汽车,而思绪已飘到了别处。

好吧,让我们来猜猜看,她心里想。比方说,此事是劳伦斯和劫匪共同谋划的。也许劫匪是他的一个朋友。他们偷了斯坦的枪。我经常在邓宁停车加油、喝咖啡。他们准是一直跟着我,发现了我的行动规律。那个瘦削男人佯装抢劫,而后我跟劳伦斯上床……

但为什么呢?

他想要干什么?他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那辆车已经疾驶到旅馆楼前,一个急刹车停下。是一辆棕色林肯。

劳伦斯跳下车,车门都顾不上关,就慌里慌张地跑向103房间。

“不,不!我的妻子……”

一名警察拦住了他,把他从房门前拉回来。他啜泣道:“一接到你们的电话我就赶来了!我不能相信!不,不,不……”

警察伸过胳臂搂住他的肩膀,把他领到侦探身旁。侦探面带同情地看着他。

光头侦探轻声问他:“你是桑普尔斯?”

“对,”他强忍着悲痛道,“劳伦斯·桑普尔斯。”他喘着粗气,“你的意思是……她在背着我偷情?我的妻子背叛了我?有人杀了她?”

你必须使整个事情看起来更像是别人犯下的罪行,而不是你,即使你有杀人动机……

趁警察不注意的一瞬间,劳伦斯瞥了一眼警车里的卡罗琳,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愤怒地冲他大嚷大叫,戴着手铐的双腕将车窗砸得砰砰作响。

劳伦斯的眼神又黯淡下去,用颤抖的双手遮住两眼,呢喃道:“哦,洛蕾塔……洛蕾塔……我只是不相信!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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