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李·戈德堡
“凯马特的顾客们请注意了,”卖场喇叭里传出沙哑的声音,“我们很高兴欢迎新生代的代言人,畅销书作家凯文·丹格勒来店里为他的最新力作《扭曲的床单》签名售书,地点在14通道。一定要过去打声招呼,同时,不要忘了顺便去逛逛我们的花卉中心,那里一盆秋海棠只卖9.99美元。”
凯文沮丧地趴在桌子上,诅咒着上帝对他的残忍。曾几何时,他还在纽约跟大作家埃尔莫·伦纳德和苏·格拉夫顿一起,为数百名慕名而来的读者签名售书;而眼下,他竟然沦落到委身斯波坎市凯马特卖场,与一盆盆打折的秋海棠为伍。
他难以想象自己的糟糕境遇。五年前,他的处女作《冻伤》甫一出版即在文坛引起巨大轰动,《出版人周刊》宣称他是“处于文学巅峰的詹姆斯·凯恩转世”,《纽约时报书评》在头版夸赞他是“新生代的代言人”。
他的妻子珍妮几年来干法务秘书来养活两人,突然辞了工作,将避孕药扔进马桶冲掉,要求立即生孩子。凯文被成功冲昏了头脑,热情地遵命。
《冻伤》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上待了一周,足以让他把平装书版权卖到六位数,也让他有充分理由能在有生之年称自己为畅销书作家。
一年之内,《冻伤》的精装版印刷了五次,他也有钱买了一座新房子,添了两辆宝马车,还生了一个女儿,接着他的第二部小说《善待他人》出版了。凯文自以为《善待他人》是他最好的作品,但《出版人周刊》不这么认为,称与之相比,“电话簿都是一部惊悚小说”。《科克斯书评》痛斥其为“一个曾经被看好的作家长达478页的绝命书”。《娱乐周刊》怀疑作者在“完成上部书后做了一次未公开的脑叶切除手术”。《纽约时报》则对其采取完全无视的态度。
《善待他人》在短短六周内便沦为仅售1.99美元的滞销书。对此,除了凯文,没有人感到吃惊。他立即被称为昙花一现的作家。
凯文开始着手创作一部新小说,以证明他们错了。同时,他被迫缩减一切开支,把房子换成了公寓,宝马换成了大宇,同时向怒不可遏的妻子保证,他会用第三部书赚来的大钱将失去的全都赎回来。
但他的出版商拒绝了《扭曲的床单》,另外七家出版社也持同样态度。他的妻子觉得,是时候让这个新生代的代言人到她父亲的鞋店去上班了。
抓狂的凯文最后以7500美元的价格将小说卖给一家平装书出版社,该出版社以大批量出版一位20年前去世的作家的神秘爱情系列小说而闻名。
《扭曲的床单》一出版,凯文就开着他那辆大宇出发了,自己安排到处售书。这次横跨全国的长途旅行,部分资金来自《冻伤》第5版,是他以1美元买来,亲笔签名后再以20美元的价格放在汽车后备箱出售。
过去两个月,他一直马不停蹄地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签名售书,不顾一切地进行口头宣传。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不用回到不停唠叨的妻子和不断啼哭的孩子身边,不用再去面对一辈子销售男鞋的噩梦。
“我简直不相信你会在这里。”一个女人轻声说,几乎是耳语。
“我也不相信。”他回答道,还趴在桌子上。
凯文疲倦地抬起头,看见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孩,一身休闲打扮,穿着白色运动裤和紧身无袖T恤,胸前印有“体会言外之意”的字樣。金色短发有点凌乱,像刚从床上爬起来似的,这让他联想到她在床上的样子,以及一切让她的头发变得凌乱的事情。
凯文开始出汗。她递给他一本包有透明塑料书皮的《冻伤》,“麻烦你签个名好吗?”
她带了一本书过来。很明显,她是特意赶到凯马特卖场来见他的。这可能是个转折点。来自上帝的一个小小暗示,他要走运了。
“当然。”他迅速接过书,打开扉页。这是第1版,肯定是好几年前买的。终于,来了一个粉丝。他的事业低谷期到头了。
“我该将这本书献给谁?”他问。
“梅根。”
她又想起什么,从桌上拿起一本平装版《扭曲的床单》,放在他面前,“还有这一本,麻烦了。”
“这是我的荣幸。”他还应该说,是一个大大的解脱。事实上,他几乎要把这句写在那本《冻伤》上了,但他题下这样一行字:献给梅根,是你提醒了我,我为什么成为一名作家。
“很久以来我就想认识你。我觉得你是最伟大的作家。”她看着他签名,紧张地说,“承认这个对我来说有些尴尬,但这是我读过的最性感的书。”
凯文又抬头看了看她,目光直接撞在她的胸脯上。他有些难为情,赶紧把视线转向她的脸。她的脸红了。
“过奖过奖。”他说,虽然心里很是兴奋。
“我说的是真心话。以往在和男友做爱之前我都让他读给我听,”她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我想这也是我们分手的原因之一,他不喜欢书。”
“不喜欢所有的书,还是只不喜欢我的?”他合上《冻伤》,又欣赏了一下塑料书皮,然后打开那本平装书。
“我是一名图书管理员。我收集有作者签名的初版悬疑小说。这样的书我有几百本。”她答道,“但是,只有一本我把它放在床头。”
他清了清嗓子,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她的胸部。她是他见过的最迷人的图书管理员。“肯定是非常令人羡慕的收藏。”他说,一滴汗珠从后背上滚落下来。
“你想看看吗?”她试探着问。
凯文低下头盯着平装书,仿佛在犹豫该写点什么,而不是在幻想去看她的藏书可能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离家数百英里。他的妻子永远不会知道。他忍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羞辱,难道还不应该享受一点点赞赏?
凯文笑了,“我先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10分钟后在停车场碰头。”
外面是102华氏度的高温,因此凯文打开大宇车的空调,偶尔冒出的不冷不热的空气拖慢了四缸发动机,每小时30英里的速度让他很难跟上梅根的车。
他跟着她那辆1991年款短剑车在斯波坎市穿行。在这里,肯德基仍叫肯德基炸鸡,仿佛到处是老款福特皮卡露营车,每个人头上都戴一顶有百威啤酒商标的帽子。
这里没有他的读者。他们不是在时髦的咖啡馆闲聊,就是躺在夏威夷沙滩上,或刚做完整容手术,或乘坐飞机商务舱横跨大西洋。他们不到阿比汉堡店吃饭,也不住房车。
这更加证明梅根是个好兆头。不,是一个奇迹。她就是在你将要吃掉其他幸存者时发现你救生筏的那艘渔船。
梅根引领他到了一个婴儿潮时代建造的残破老城区,来到一所牧场风格的小房子前。她将车开进车棚,急忙来到前门。他把车停在路边,等从车内走出来时,她已经进了屋,为他打开纱门。
“进来吧,”她热情地说,“我去给你拿瓶啤酒。”
只要你不给我配上一顶有啤酒商标的帽子,他想。“那真是太好了。”
她退到一边让他进来,迫使他挤过去。他的身体和她靠得那么近,他都能感觉到她滚烫皮肤的温度。
他为此兴奋不已,开始打量她的房子。简直就像进了一个小镇图书馆。墙壁上一字排开,从地板到天花板再到窗户周围,都是那种从宜家买来的白色组合式书架,书架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排精裝书,都包上了透明塑料书皮。他想知道这些书是不是也有卡片目录。
房间剩下的不大空间里,一张真皮长沙发、一把躺椅和一个茶几挤在一起。看来藏书比舒适更重要。
“跟你的豪宅相比,这儿可能太糟了。”她一边抱歉地说,一边朝厨房走去。
“没有什么能比满屋书香更好了。”
为什么要毁了她的兴致呢?她没必要知道,他现在住的其实是两室一卫的公寓。
凯文在房间里慢慢转了一圈,歪着头看书架上书的标题。
从布洛克到韦斯特莱克,所有悬疑小说名家的书她都有。这些书不可能都是作者签名版吧。
他随意抽出一本。《血型拼图》。是第1版。
献给梅根,发自内心的爱。迈克尔·康奈利。他又拿起一本。《矮子当道》。第1版,有埃尔莫·伦纳德的亲笔签名。献给梅根,十分感激。
哇。
凯文把书放回去,此时梅根正好从厨房出来,两手各拿一瓶百威麦芽啤酒。
“你的藏书真是太棒了。”他接过啤酒。
“我爱书。”她在沙发扶手上坐下。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我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作家来斯波坎市签名售书。”
“他们没来,”她顽皮地笑了,“是我追着他们签的。”
“真的?”他朝她也咧嘴一笑,喝了一口啤酒。
“我去参加所有大型悬疑小说研讨会,排了很多队,”她说,“但只要能见到作家就很值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让我见他们之所见,感他们之所感,梦他们之所梦,没有比这更容易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了。我希望他们能知道我被他们的作品打动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去打动他们。”
梅根仰起头喝了一口啤酒。她的脖子真美,细腻颀长。她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脖子看,笑了,“你正站在我房间里,这真像是在做梦。”
“可能我比你还激动。”
“哪能呢。我的意思是,我又是谁呢?”
凯文当然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几乎把他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他把手中的啤酒放到一个架子上,朝她走去。
“我感到最孤独时脖子上的温暖气息,我觉得迷茫时手臂上的温柔爱抚。我写作时一直感觉有人站在我身后,”他轻声说,“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我的想象。现在,我知道不是。现在我知道,一直以来,那就是你。”
这些话真够垃圾的。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但他看得出来,这些话起作用了,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红晕。梅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牵起他的手。
“让我告诉你我把你的书放在哪儿了。”她用嘶哑的声音说。
梅根领着他沿着短短的走廊来到卧室。这里四面墙上也立满了书架,几乎没有足够空间放一张大床,那本《冻伤》早就摆在床头柜上了。他在想她是如何这么快就放到上面的。
她松开他的手,缓缓将紧身T恤从头上脱下,倒在了床上。
“读给我听。”她低声说。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久,这么多次。长达八小时的肉体体操。现在,已是夜深人静时分,他躺在床上,汗水和唾液让他的皮肤黏糊糊的,感觉以前从未像现在这样既空虚又满足。
她爬到床尾站了起来。
“你还要去拿啤酒吗?”他问。
“不,我去拿书。”
“在这儿,”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冻伤》,放到床上,“但我需要先休息一会儿才能再给你读。”
“这不是我要找的书。”
梅根赤身裸体走到一个书架前,也给凯文一个欣赏她裸背的机会。他以前从没觉得肩胛骨可以这么性感。她改变了他对很多事情的观点。
她把手伸到一排精装书后面,拿出一个小日记本,带回到床上,“我想让你给我的签名簿签名。”
他笑了,“我给你的还不足以让你记住我吗?”
她拉开床头柜抽屉,找到一支笔,把笔和日记本递给他,“这是我的爱之书。”
“你的什么?”他的笑容消失了。
“这些签名都是先跟我分享梦想,后跟我分享爱的作家签的。”
他翻开本子,里面全是签名和日期,有男人也有女人,简直像在翻最近10年畅销书排行榜榜单。是什么让这些人签下了姓名,难道他们都疯了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日记吗?也许他们觉得这样做能让她闭上嘴。
无论他们的理由是什么,他可不想犯同样的错误。只要他的妻子有可能发现他的签名意味着什么,他就不会这么干。如果珍妮离开了他,那么他写作时就没人去工作赚钱,也没有开鞋店的岳父可以借钱了。没有工作,他肯定付不起生活费和子女抚养费。
“我不能签。”他顺手将本子放回她手中。
“你不给我的爱之书签名吗?”她惊呆了。
“这样做不对。”他说。
“为什么不呢?”她哽咽道。
他试图温柔一点,唤起她敏感而仰慕他的那一面,“这是我俩的私密时刻,只属于我们两个人,我不想跟其他人分享。”
“但我想,”她说,“我太开心了,我要跑到大街上喊,让大家都听到。”
“不。”
“我想让每个人都知道,我打动了你,就像你打动了我一样。”
“梅根,你不能这样做。”话一出口他马上意识到这样做不合适。他知道她的弱点。他该好好利用这点。
“我为我们所拥有的而骄傲。”她说,语气中的忧伤变成了愤怒。
“我也是,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把它记在心里面,并且好好珍惜。”
“那太自私了,”她说,让他很是吃惊,“与别人分享了不起的经历会传播快乐,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我不想让你传播快乐,”他坚定地说,“你不能把这种快乐传播给别人。”
“我会的,现在就去。”她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我要发邮件给我的全部好友,”梅根說,“不用几分钟,快乐就会传播出去。”
“不!”
但她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连想都没想,拿起那本精装版《冻伤》就朝她的头猛砸过去。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她倒在地上后他还没有停下。
传播快乐?啪。疯了是吧?啪。事业完蛋了,啪。名声也坏了,啪。掉进财务深渊再也逃不出来了,啪。你,啪。疯了,啪。神经病,啪。婊子!啪。
等他冷静下来,梅根已在地毯上留下一摊血。凯文看着手里血淋淋的书,突然明白刚才做了什么。他试试她的脉搏。
她已经死了。
他把书扔到地板上,在床边坐下,震惊自己的生活突然间就变成一团糟。他现在该怎么办?
想一想。
他直视前方。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书架底部一排书上。关于如何写作的。准确地说,关于如何写悬疑小说。
这么说,她也想成为一名作家。她个性中的又一个阴暗面,这个他没看出来。
他走到书架前扫了一眼书名。一个标题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犯罪现场调查作家指南》。他从书架上把书抽出来翻阅。
简直是对毫无准备的谋杀提供绝妙建议的大富矿。据指南说,他最担心的应该是指纹和任何能取到DNA的东西。
他们用了安全套,太好了。他必须把它们扔掉。还有啤酒瓶。再把床单洗洗,整理一下床,也是不错的主意。
还有什么?
这本书中有很多有益的建议。首先,他把所有床上用品和自己的衣服收起来,将它们塞进洗衣机。然后,他走进厨房,找到一副橡胶手套、一瓶消毒剂、一些纸巾和一个大垃圾袋。
凯文把所有啤酒瓶和避孕套倒进大垃圾袋,再把他碰过或可能碰过的东西喷上消毒剂,包括《矮子当道》和《血型拼图》两本书,把它们擦拭干净。
之后,他把洗过的衣服放进烘干机,将整个房子用真空吸尘器清洁一遍,最后把真空袋取下,和其他东西一起扔进垃圾桶。
这时衣服已经烘干了。他穿上衣服,铺好床。
他这辈子还从未如此彻底地打扫过卫生。如果珍妮看到这个场景,肯定会让他包下所有家务活。当然了,要让这种情况发生,除非她死了。
现在该考虑一下凶器了。这是个问题。很明显,他不能把书放在这儿。但如果他拿走,可能会有人发现它不见了,假如这是她放在床边的唯一一本书,就更可疑了。她的前男友肯定会知道这本书不见了。
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方法。
他把书放进大垃圾袋,扎上口,来到前门,打开一条缝,看看街上是否有人。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灯光,和他估计的凌晨3点的情况一样。
凯文急忙走向大宇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的箱子里取出一本《冻伤》。接着他把大垃圾袋塞进去,轻轻关上后备箱,悄悄返回屋里。
他戴着橡胶手套,四处查找,最后终于找到梅根放塑料书皮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冻伤》包好。
凯文把书放到床头柜上,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该不该签上名?
如果他不签,就没有什么将他和她扯在一起,他会走得干干净净。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她告诉了别人,她要去找作者签名呢?如果有人在凯马特卖场见过她怎么办?
他越想越觉得签上名更安全,更明智。此外,哪个杀人凶手会留下自己的亲笔签名呢?这几乎就是一个不在场证明。
他用戴手套的手拿起书,又意识到这将是个大大的错误。书上应该有他和她的指纹呀。于是凯文摘下手套,用她的笔在书上签了名。
献给梅根,一个真正的爱书人。
凯文将笔放进口袋,提醒自己要把它和其他垃圾一起处理掉,然后戴上手套,蹲在梅根的尸体旁边,拿着她的手往书上拍了几下。
他把书放回到床头柜上。没有简单的办法把他的指纹从她的日记本上弄掉,于是他也拿走,过后销毁。
凯文把《犯罪现场调查作家指南》放回原处,走出屋子,很开心也很自豪自己制造了如此完美的谋杀。将来他甚至会根据这个经历写一本书。
当天晚上他没有再入住酒店休息,而是驱车开向他签名售书的下一个城市。驶出城区后他把垃圾丢进一个个分散的垃圾桶里。在他离开斯波坎市有100多英里时,他下了高速公路,开车沿一条土路行驶了一会儿,在一个不见人影的地方停下车。
凯文下了车,挖了一个小洞,把书和日记烧掉,把灰烬撒向风中,就像那是一个朋友遗体火化后留下的骨灰。
“凯马特的顾客们请注意了,现在到了野餐季节,为了表示庆祝,为你的家人买一包他们最喜欢的薯片吧,买一送一!还有,欢迎大家去品尝一下我们的洋葱蘸酱。畅销书作家凯文·丹格勒正在签售他的新书《扭曲的床单》。欢迎他光临瓦拉瓦拉市,新书7折销售!”
没多久,坐在桌后的凯文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走过来,身穿夏威夷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你要买书吗?”凯文问。
男子将纸袋放到桌上,从兜里掏出皮夹,打开,亮出证件和警徽,“我是一名凶杀案警探。”
凯文盯着证件。巴德·弗洛奈克警探。来自斯波坎市。他觉得脸上突然失去了血色,心想会不会被对方注意到。
“你是从大老远赶过来的啊。”凯文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很可能是个巧合。有这样的事发生。如果没有这种事的话,就没有“巧合”这个词来形容了。
“四个小时的车程,”弗洛奈克回应道,顺手将皮夹塞回兜里,“你也可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但我喜欢中途在路易斯顿市停一下吃块汉堡。”
“你来凯马特卖场有何贵干?”
“找你,丹格勒先生,你来我们城市时我错过了,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真的?”凯文的心怦怦直跳,声音很大,他肯定弗洛奈克能听见。他从那堆书里拿了一本,打开扉页,“好吧,那我快点给你签名。我知道你回家还要赶很长的路。”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书里哪一点吗?你真是太了解杀人凶手了,就像他们肚子里的蛔虫,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弗洛奈克说,“我还经常想打电话咨询你呢。”
“真是太过奖了,”凯文用笔尖朝书一指,“你想让我在书上写点什么?”
“事实上,我现在正在破一起非常棘手的案子。”弗洛奈克继续说,“有个图书管理员在家中遇害,头部被钝器击中。我们完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凯文抬起头。弗洛奈克快活地微笑着,就像一个喜欢滔滔不绝聊天的友好粉丝。但凯文知道猫捉老鼠游戏是怎么回事。关键要保持冷静。他知道,他们手上还没有证据。
“凶手肯定留下了指纹、毛发或者其他东西,能让你们查到他吧。”
弗洛奈克摇了摇头,“奇怪就奇怪在这儿。就好像凶手是个鬼。不管是谁干的,他把那地方清理得干干净净。”
凯文几乎要长舒一口气,但他及时控制住自己,转而咳嗽一声,“那目击者呢?”
“我们没那么幸运,”弗洛奈克心不在焉地往肚子上抓了抓痒,“告诉我,要是你在写这么一个故事,你会怎么做?你怎么把那个家伙抓住?”
他期望我做什么,坦白吗?
“在小说中,凶手总会犯错,”凯文说,“那种微妙的行为错误最好了,比法医线索更令人满意,更富有戏剧性。”
弗洛奈克笑了笑,点头表示同意,“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的书,尤其是你的第一部。”
人人都成了书评家,凯文想。
“我提到这个图书管理员收藏书了吗?”弗洛奈克说,“作者签名的初版书。”
“这是一个不错的爱好,”凯文说,“让我这样的人有活干。”
“有意思的是,她收藏的书有好几百本,但只有一本不是初版书。”
警探把手伸进纸袋,拿出一本包了漂亮塑料书皮的精装版《冻伤》,翻到凯文签名的那一页。
“就是这本。”弗洛奈克说。
凯文盯着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被自己的愚蠢惊呆了。
“这是第5版,”弗洛奈克说,“和你汽车后备箱里的书一样。”
光有这个还不能够给他定罪,但是凯文知道其余的就水到渠成了。凯马特卖场的监控肯定拍到了凯文和梅根在一起的画面,说不定還拍到他跟着她出了停车场。那仅仅是开始。如果弗洛奈克能察觉到第1版和第5版的区别,他就能找出有力的旁证将他定罪。
弗洛奈克往凯文身后看了看。凯文扭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
凯文叹了口气,唉,只能认命了。他不是第一个被滞销书毁了的作家,但他肯定会是最令人难忘的。
他扭过头来看着弗洛奈克,“你还让我给你的书签名吗?”
弗洛奈克点点头,“请吧。”
凯文毫不费力地想出了合适的题词。
献给弗洛奈克警探,我的一切错误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任爱红:山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5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