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
闽南三月的天气傲娇而随意。明明昨天还是春寒料峭棉衣加身,今天就在日光的加持下把温度飙到30℃,直接把人送进入夏的错觉中,丝毫不顾及早已汗流浃背的保暖内衣。而后天,却又立刻温度骤降,反悔般地落下雨来。一落十几天,天天暗无天日,雨帘绵绵。
这样的阴雨天,欲拒还迎,乍暖还寒,毫无诚意。
我索性背起相机挎包,决绝地跨门而出。我已经在家里躺着发霉了四十八天。一场突临的小疾让我与床朝夕相伴了近两个月时间。期间,那不大的落地窗就是我排遣无聊的荧幕。我见识了飞鸟掠过清寒的天空,见识了积云翻滚着倾盆而下,见识了绿植沉浸在暮霭中喘息,见识了公路上如蚂蚁甲虫般的人潮车流往来穿梭,见识了不远处红砖青瓦的古城从日出清晰到万家灯火的变化。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窗口是病人心灵的眼睛。在这四十八天里,我无数次地透过窗将心灵放飞。所以,在可以脱离病榻牢笼的时刻,这种天气显得无足轻重。
阴雨天最大的好处是把这座历久弥新的小城洗得犹如滤镜下的静态图片。这个闽南小城偏安一隅毫不起眼,是曾经中原的没落皇族逃遁避世的角落,有着皇族隐秘的血脉绵延。这里的人总是下意识地认为除了自己和两广、海南外都是北方。这里从不下雪,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时鲜水果从无间断,有黏腻的海风和腥鲜的海产,台风会在夏季频频光顾。北方人有时间才会正儿八经铺陈的功夫茶,在这里却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和最普通的休闲方式。这里的人早餐会吃豆花粉丝卤面鍋边糊沙茶面咸稀饭面线糊,丰富得让外地人莫名其妙却恨不得生出九张嘴九个胃。他们会在北方人炫耀地咕咚一口闷掉二两白酒的时候,坏坏地敲掉鸡仔胎(注:鸡仔胎是经过孵化,但又未能孵出小鸡的鸡蛋。鸡蛋内的胚胎已经发育,剥开蛋壳,能看到小鸡的雏形,细软的绒毛,甚至还可以看到鸡骨头)的壳,云淡风轻地当着瞠目结舌的众人面一口吃下,留下一抹不经意的微笑。
这里的人实干却宽厚,勤劳却淡泊。这座城忙碌中带着闲适,在现代化浪潮中崛起却又不忘保留浓浓的闽南古风。或许是曾经皇族血脉绵延的自信,总能让这些矛盾的共生显得那样从容不迫。
这座闽南小城的中心是老城区里的古城,是早期城市繁华的中心所在。这里留存了大面积的明清民国时期的建筑,当地居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保留了许多闽南人古早的生活味道。为了对这些美丽的历史痕迹加以保护,今人规划出了古城景点修旧如旧加以开发利用,让这些曾经的遗迹再焕生机。闲暇时,人们都愿意到这里走一走,逛一逛,恍若穿梭时光般让自己慢下来,中和着现世功利的浮躁。所以,周末假期,这里总是热闹聚集。可今天是工作日,外加连绵数日的阴雨,让这里难得有了繁华清场后的冷静。
举着相机撑着伞穿梭在古街的牌坊骑楼巷道中,终不是易事。渐渐体力不支的我绕出小巷走进一家咖啡厅。暖黄色的灯光搭配上服务员敦厚的微笑让人顿觉温暖。要了一杯热茶,坐到了角落靠窗的位置。窗外一幕民国烟雨,窗内缭绕着温温的咖啡香气,本不太大的咖啡厅在我这个独饮顾客的对比下显得宽敞起来。也是,谁有空在工作日的阴雨天里来这里闲适地消耗时间。
我捧紧了手中的热茶,厚厚的杯壁徐徐传来温度。这种温度抵御不了身体深处的虚寒,却着实让我的手温暖起来。这种温暖让人觉得安心可靠。我赶紧低下头喝了一口,想把这种温度通过味蕾锁定在身体内部。
窗外的雨慢慢地停了,古城更加静谧。城中百年古榕的根系已饱含丰沛的水,所有的雨将在四月来临之前结束。我的身体接受着热饮传导出的温度,渐渐松弛下来。风霜雨雪皆是馈赠,最美的景总藏在最不经意的质朴中。也许,让我温暖的不止是眼前的茶,还有脚下深爱的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