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臂而过

2020-04-13 10:02老长
小说林 2020年2期
关键词:感染者住院饭店

我和父母始终同居一城,可前些年,一年到头也看望不了他们几次。后来,随着他们日渐濒临垂暮,去的次数开始增多起来,如今基本每周一次了。以前,我会在看望他们的时候留下点钱作为孝敬的形式。等到缩短了周期以后,便很少采用这种形式了,改成买点吃喝带去呈上。

不再留钱是有原因的:现在,众多老人都成了一些黑心商人的标靶,设了花枝招展的各类圈套,诱使他们心甘情愿地往里钻,直至将他们为数不多的退休金攫取干净为止。我妈就是受骗上当者之一。先是她自己,后来还拐上了我爸,以致家里堆满了各类乱七八糟的保健品,还有一些商家作为诱饵的赠品。我时常劝阻他们。我爸多半闷声不响,就是吭声,也会瞥我妈一眼,叨咕一句说他也没办法。我妈倒是时常答应再不买了,可待我走了之后,之前的所有劝告统统化作没味的屁了。

自此以后,我不再给他们钱了,不想继续纵容他们,更不想成为间接受害者。不过,看望却始终没间断。那已被我视作一种形式,一种必要的例行公事。

除了定期履行看望的形式,我还会在年节时到饭店里宴请二老,已经持续多年了,今年依然如此。现在,众多人家都将除夕的年夜饭设在饭店里——花钱虽多却省事又省心。所以,距春节还有很长时间一些人家就将饭店订好了,生怕晚了订不上。我今年出手比往年都早,提前了一个月。可还是被店家告知只有中午才有房间,下午和晚间均已订满了。不得已,年夜饭只能设在中午了。不仅如此,那家饭店还设了另外的规矩,不能点菜,只能接受套餐,每套十四个菜,最便宜的也价格不菲。试想,我家年夜饭的全部人员不过四人,十四个菜分明太铺张了。按理,我似乎应该另外订一家。之所以最终没有再寻别处,是我父母总说那家饭店的菜好吃,我就甘愿做了冤大头。

春节的前几天,传出武汉那边病毒肆虐的消息,举国上下人心惶惶的,药店里的口罩和酒精均已脱销。随后,恐慌又进一步升级,已有很多人家将订好的饭店都退掉了。我没有退:心理防线当时还没提那么高,也怕父母会因此感觉失落。

除夕当日,几乎所有聚餐者前来的时候,都用口罩将脸遮得严实。不过,只是进门伊始如此,中途无论大厅还是包房里的人一律摘掉了,统统沉浸在喜庆祥和尽兴吃喝的气氛里。而且离开时也没几个将口罩重新戴上的,我也在行列之内。

后来,在微信里看到感染者或疑似病例踪迹时,那家饭店不幸地被圈在了图表中,查出一个感染者或疑似者也在那里参加过聚餐。庆幸的是他并非除夕那天去的,而是随后一天的大年初一。这也够让人感觉后怕了,联想着如果和那人赶在同一天,如果中途上厕所的或出门期间恰巧跟他碰上,那将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据说很多人就是在和感染者瞬间交臂中被病毒俘获的。由此看来,我和家人当时分明是与风险擦肩而过了一回。

除了这一次,还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是在年前几日,我妈打电话说她的脸肿得不像样,我姐前天带她就近到市五院看过,医生说就是过敏,可开的药吃了却不见效。我妈一般小来小去的毛病都不会找我,找我就说明她担心病情已有些严重。我当即赶过去,和我姐一起陪她去了医大一院。做过两项检查后,医生叨咕了一个我根本听不懂的症状名字,说怀疑是那种病,最好住院治疗。

我和我姐当时都默然了半天:住院的话,无疑会导致大家谁都别想安生过年了。不过随后不久,我和我姐都表态说,既然医生说住院,最好还是遵从。我妈却连连摇头拒绝。经过一番劝,她又说,就算住院,也不在医大这里。

我父母早已过了八旬,这等年纪,住院自然不是新鲜事了,医大住院部的床位上也曾留下过印记。这里的病患太多,每天都闹闹吵吵的。他们总念叨说,住这样的医院,没病也得折腾出病来。所以,非住院不可的话,他们多半都采取迂回的战术,记下医生开的药品名称,然后选择离家较近的小医院去住。反正用的药物都是一样的,各方面的费用相对便宜,而且患者也少,感觉清静许多。

我父母通常会选择的医院是电机厂职工医院。因此,我那天又把她送到那里。可结果却未能如愿,医生说他们医院没有医大医生开的那种药。既然没有药,也就不可能住这里了。我只能又拉她去了市五院,看看那里是否可以。因为前天刚在这里看过,我妈甚至还记得那天出诊的医生的名字,挂号时刻意回避了他,觉得碰上势必造成尴尬。一个女医生经过询问和检查,结果与医大医生有所出入,说不可能是医大医生说的那种病,之后还告知说他们科根本不能接受住院。偏偏这当儿,前天给我妈看过病的那位医生过来找女医生问事情,并且也认出了我妈。非但没觉得尴尬,反而告诉她就吃自己开的药,根本用不着住院。折腾一遭,我妈已烦了,说反正死不了,干脆回家继续吃药算了。

之后两天,当我准备打电话问我妈情况如何时,她却先行拨过来了,告诉我她的脸已消肿了。我长出一口气并谢天谢地一番。现在想起此事,不禁又联想起年后几天,也就是恐惧已近乎接近顶峰期间在微信上看到的一个视频:一辆救护车停在电机厂职工医院的门前。画面外的人哇啦哇啦地在做解说,说那里刚查出一个感染者。

我不知道这段视频是否属实。如果属实,那便等于我们家人又与风险交臂而过了一回。试想,年前陪我妈赶去的时候,如果那里有医大医生开的那种药,我妈她老人家其间正处在住院的周期里。就存在被传染的可能。不仅仅是她,也许还会牵连到我吧……我暗自感觉幸运。毕竟那段日子,耳朵里几乎整天都充斥着周遭有人被感染的不幸消息……

本来,前几日,我还有针对父母的一件事情要做,给我爸过生日。去年,因为粗心,我竟将他的生日忘了,感觉愧疚不已。按理,我还是应该去饭店。可眼下正处于非常时期,根本没有可能了,只能买些东西送去。即便如此,也见不到二老双亲的人影。城市里的所有小区都封闭了,连内部的人进出都要限制,外人更是休想进去了。我只能打电话给我姐(她和我父母同住一个小区),让她把东西转送过去了。离开前,我给我爸打了电话,没说生日快乐那等祝词,觉得这等形势下有些不合时宜,只说不能陪他,明年再说吧。

眼下,疫情大概很快就要过去了,商场相继开始营业,在家中圈了一个月之久的人们已络绎出门了。看情形,用不了多久,一切将恢复正常:正常上班;正常溜达;正常与朋友见面,聚会,喝酒;我也得正常履行看望父母的形式;更有一些人已准备庆祝抗击疫情的胜利了……

圈在家的一个多月里,我相对比平常多读了一些书,其中包括从前已经读过不止一次的加缪的《鼠疫》。我引用其中一段话,作为自己以及他人疫情之后的警醒:

……里厄倾听着城市里飞扬的欢乐喧声,心中却沉思着,威胁着这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因为,这些兴高采烈的人群所看不到的东西,他却一目了然。他知道,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们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能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里耐心守候。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重新发动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

作者简介:老长,本名仉立国, 1963年生人。1987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艺术学院美术教育系,现就職于哈尔滨市第三中学校。上世纪末开始从事小说创作,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芙蓉》《山花》《清明》《北方文学》《小说林》等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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