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富源
摘要:《共产党宣言》指明了实现全人类解放、建立“自由人联合体”的共产主义社会理想。如何实现这一理想,特别是如何迈出“第一步”,到目前为止,先后有“同时革命”“输出革命”和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等三种构想。其中,想象的“同时革命”并未发生,尝试的“输出革命”也遭失败。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想站在全球化发展的时代高度,反映了世界各国的共同利益和普遍愿望,并且正得到国际社会日益广泛的赞赏和拥护。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是迈向“自由人联合体”这一历史征程中的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第一步”,虽然充满挑战,但是大有希望。
关键词:《共产党宣言》;自由人联合体;同时革命;输出革命;人类命运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20)01-0026-007
《共产党宣言》(以下简称《宣言》)是马克思主义的一部重要代表作,是工人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追求彻底解放、实现人类美好理想的指路明灯。有史以来,还没有一部著作能像它那样,以如此鲜明的人民情怀和深邃的历史眼光,对阶级社会以来的人类历史及其未来发展做出全景式的、气象宏大的说明。这部著作有助于人们从总体上了解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知道它从哪里来、该往哪儿去。这其中,对人类美好未来的展望,尤其令人神往。《宣言》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294
《宣言》所表达的人类美好未来,后人用“自由人联合体”这一概念来加以概括和指称。如何实现这一人类理想,特别是如何确认和走出“第一步”,从马克思到列宁,再到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者习近平,进行了不断探索,到目前为止,先后提出了三种构想。第一种,“工人革命的第一步”,是全世界无产者,特别是先进国家的无产者联合起来,同时进行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夺取政权,“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1]293。这一理念,可简称为“同时革命”构想。第二种,一国或数国无产阶级利用资本主义世界的薄弱环节,首先在本国取得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然后以此为基础,向世界“输出革命”。这一理念,可简称为“输出革命”构想。第三种,鉴于已取得革命胜利的社会主义国家不可能通过“输出革命”在全世界实现阶级平等,而只能在追求世界各国平等的基础上,以自己的模范行动与世界其他国家一道实现和平、发展、合作、共赢,从而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由各国人民自己去决定国家的命运、争取自己的解放,并为实现全人类解放,或曰社会主义革命在全世界的最终胜利做出各自的贡献。这一理念,可简称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下面就这三种构想及其命运加以具体说明。
一、想象的“同时革命”为何没有发生
如上所说,“同时革命”构想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来的。这一构想的前提有三:第一,解放全人类的理想社会是“自由人联合体”。这在前文已经说了。第二,肩负这一历史使命的是无产阶级。这是因为,“在当前同资产阶级对立的一切阶级中,只有无产阶级是真正革命的阶级”[1]282。另外,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宣言》指出,无产阶级“如果不同时使整个社会一劳永逸地摆脱一切剥削、压迫以及阶级差别和阶级斗争,就不能使自己从进行剥削和统治的那个阶级(资产阶级)的奴役下解放出来”[1]257。第三,完成这一历史使命的方式是暴力革命。《宣言》指出:“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1]307在肯定上述观点的前提下,马克思恩格斯认定:这个革命不是一国无产阶级的事情,“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1]291。在这之前,恩格斯于1847年年底写作的《共产主义原理》也曾指出:“共产主义革命将不是仅仅一个国家的革命,而是将在一切文明国家里,至少在英国、美国、法国、德国同时发生的革命。”[1]241先进国家的无产阶级只有同时革命,才能战胜国际资产阶级。
如何看待馬克思恩格斯这一“同时革命”的构想呢?这里可以讲以下几点。
第一,那时的马克思恩格斯对社会主义革命在全世界的最终胜利与社会主义革命在世界各国的同时发生,还没有加以区别。他们认为,在世界各国,特别是各先进国家同时进行的、对旧制度实施一次打击的革命,就能使社会主义革命在全世界取得最终胜利。其实,这里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诚然,就社会主义革命的最终胜利而言,这确实是所有国家的事,是全人类的事。但这一全人类的事,是就其最终结果,并非就这一事业的开始,或发生而言的。因此,不能由社会主义革命在全世界的最终胜利推论社会主义革命将在全世界,特别是主要发达国家同时发生。另外,社会主义革命在一些文明国家能否同时发生,这不取决于别的,而只取决于这些国家的革命条件能否同时成熟,但被各国具体情况所决定的各国革命的成熟条件是不可能同时具备的。既然如此,那么也就意味着社会主义革命在全世界的胜利不是通过一次突击就能实现的。这不仅对全世界而言是这样,而且就一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而言,也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列宁后来指出:“不能把社会主义革命看作是一次行动,而要把它看作是一个充满剧烈的政治和经济动荡、最尖锐的阶级斗争、国内战争、革命和反革命的时代。”[2]2现在看来,列宁对社会主义革命在全世界胜利的长期性仍然估计不足(见下文)。对此,中国共产党人总结了以往的经验教训,认为这是一个需要经过十几代,乃至几十代人的长期斗争才能实现的目标。
第二,作为“同时革命”前提条件的,各先进国家无产阶级的国际联合,能够实现吗?在那时的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因为“工人没有祖国”[1]291,所以他们能够超越各自的国家,走向国际,实现联合。马克思恩格斯是从各国工人阶级的国际本性及为其所决定的共同利益立论的。但事情还有另一面,即工人阶级并非直接的国际性存在,因为它首先是国家性存在。工人阶级作为一种国家性存在,就不仅意味着它有自己的祖籍国,即祖国,而且还意味着在自己的祖国遭到别国侵略时,它要为自己的祖国而战。也就是说,如果在相关国家之间还存在着侵略被侵略、压迫被压迫的关系,即相关国家还不是作为完全自主的存在,那么要实现这些国家工人阶级之间的国际联合,是不现实的。关于这一点,恩格斯在《宣言》发表44年后的1892年波兰文版序言中明确指出:“欧洲各民族的真诚的国际合作,只有当每个民族在自己家里完全自主的时候才能实现。”他在《宣言》1893年意大利文版序言中进一步指出:“不恢复每个民族的独立和统一,那就既不可能有无产阶级的国际联合,也不可能有各民族为达到共同目的而必须实行的和睦的与自觉的合作。”[1]267、269
俄国“十月革命”以来的历史也启示我们,即便是社会主义国家工人阶级之间的国际联合也必须以国家之间的平等和相互尊重为前提,不然就会落空。在国家意义上,由于多种因素的综合作用,社会主义革命可以在一国或一些国家取得胜利。但在全人类意义上,社会主义革命要在全世界取得最终胜利,或曰在全世界消灭人对人的剥削和压迫、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首先要实现的是世界上每个人所属阶级之间的平等,即消灭阶级间的剥削压迫。而要在全世界实现阶级之间的平等,首先要实现的是这些阶级所属的国家之间的平等。为此,就要在全世界消灭国家间的剥削压迫,就要反对侵略战争,反对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就要改变不公平的世界经济和政治旧秩序。
第三,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会发生上述认识上的偏差,除了作为革命者对革命急于求成这一主观原因以外,主要还有客观原因。西方各先进国家的资本主义在当时还处于在国内发展的自由竞争阶段,各国为扩大和争夺国际利益所引发的矛盾和争斗还没有达到普遍化、激化的程度。另外,为了对付革命的工人阶级这个共同的敌人,西欧一些国家的资产阶级和反动势力除了在国内加强武装力量之外,还在一段时间联合起来组成了国际性的军事同盟。在思想上,“旧欧洲的一切势力”为了反对共产主义这个“幽灵”,也“联合起来”“进行神圣的围剿”。[1]271在这一历史背景下,马克思恩格斯比较多地看到了西欧各先进国家资产阶级共同性的一面,并由此认为这些先进国家的无产阶级只有联手行动、同时革命,才能取得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
以上是从革命客体角度说的,而从革命主体角度说,欧洲各先进国家是对广大东方国家的加害国,因而这些国家的无产阶级所承受的不是别国侵略、压迫所造成的痛苦,而是本国资产阶级和反动势力剥削压迫所造成的痛苦,这些先进国家的无产阶级也就把对阶级平等的追求作为革命的首选目标。另外,早期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和压迫往往带有原始性、野蛮性和残暴性,这些先进国家工人阶级的斗争也就显得更为坚决。然而在今天看来,那时资本主义所表现的尖锐矛盾在很大程度上还只是资本主义矛盾的早期形态。为此所决定,当时西欧主要国家的无产阶级都没有达到能够发动并取得革命成功的程度。1859年,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已对此有所总结和说明。[3]
在当时上述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马克思恩格斯对革命形势作了与实际不甚符合的、比较乐观的估计。后来的事实证明,马克思恩格斯所构想的先进国家的“同时革命”并未发生。到19世纪中期,因受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的影响,和通过对俄国村社土地公有制出路的研究,马克思对原先的构想作了局部调整,认为落后国家,比如,东方的俄国革命只有与西方的无产阶级革命同时发生,从而“互相补充”,才能使俄国革命获得成功。[1]251然而,这种经过调整的、设想中的西方发达国家与东方落后国家的“同时革命”也并未发生。这是因为,随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断对外扩张,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即生产社会化与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矛盾也在不断国际化。这一矛盾不仅在资本主义宗主国内部,而且在资本主义宗主国与广大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和民族之间日益明显地表现出来。为了缓和国内的阶级矛盾,西方各国的资产阶级调整了国内政策,把从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剥削来的高额利润分出一点,用来在国内收买工人贵族,这在英国名曰“甜饼政策”。列宁就此指出:“比较容易开始革命运动的,并不是那些能够比较容易地进行掠夺和有力量收买本国工人上层分子的剥削国家。”[4]正是鉴于这一情况,列宁通过探索和总结,放弃了马克思恩格斯当年的“同时革命”构想,而提出了一个新的理论,即社会主义可以在一国首先胜利论,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作为走向人类美好社会“第一步”的“输出革命”构想。
二、尝试的“输出革命”为何遭遇失败
马克思恩格斯提出“同时革命”构想,是在资本主义早期阶段,即资本主义自由竞争阶段。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已发展到(私人)垄断阶段,即帝国主义阶段。在这个阶段,由于资本主义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用,后起的帝国主义国家开始与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争夺世界性利益,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列宁认为,帝国主义国家间的战争会造成国际资本主义力量的削弱,从而会造成一些“裂缝”和“缺口”,于是就给一些国家的无产阶级革命提供了可乘之机。正是基于对这一新的时代特点的科学分析,1915年列宁在《论欧洲联邦口号》一文中认为:“经济和政治发展的不平衡是资本主义的绝对规律。由此就应得出结论:社会主义可能首先在少数甚至在单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内获得胜利。”[2]4列宁提出的“一国胜利论”极大地鼓舞了俄国无产阶级和人民群众,从而作为一个原因,促使他们在1917年夺取了俄国“十月革命”的伟大胜利。反过来,这一胜利也证明了列宁“一国胜利论”的正确性。
然而,列宁的革命目标不是满足和停止于一国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他作为一个忠诚的马克思主义者,心中牢记着马克思关于“解放全人类”的遗训。就在列宁提出“一国胜利论”的同时,他就指出:“这个国家的获得胜利的无产阶级既然剥夺了资本家并在本国组织了社会主义生产,就会奋起同其余的资本主义世界抗衡,把其他国家的被压迫阶级吸引到自己方面来,在这些国家中发动反对资本家的起义,必要时甚至用武力去反对各剥削阶级及其国家。”[2]4也就是说,在列宁看来,一国革命的胜利不是革命的结束,而是引爆和推动世界革命的开始。
如果说在“十月革命”以前这还只是一种可能的设想的话,那么在“十月革命”胜利以后,列宁认为已经有条件可以付诸行动了。于是,他说:“现在的形势与马克思和恩格斯所预料的不同了,它把国际社会主义革命先锋队的光荣使命交给了我们——俄国的被剥削劳动阶级;我们现在清楚地看到革命的发展会多么远大;俄国人开始了,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将去完成,社会主义定将胜利。”[5]
俄国革命的胜利,如何才能激发其他国家的革命,以至国际革命?列宁认为,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是困难所在。他说:“在这里,俄国革命最大的困难,最大的历史课题就是:必须解决国际任务,必须唤起国际革命,必须从我们仅仅一国的革命转变成世界革命。”[6]列宁认为,为了激发世界各国的革命,俄国必须准备承担必要的民族牺牲。列宁的这一思想在1918年俄共(布)第七次代表大会的声明中得到了体现和贯彻。声明指出:“俄国社会主义无产阶级将用自己的全部人力和物力来支持各国无产阶级兄弟的革命运动。”[7]当时的列宁和苏共认为,有了苏俄革命的援助,“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是有保证的。国际苏维埃共和国的建立已经为期不远了”[8]503。应该说,为这一光明前景所鼓舞的列宁及其领导的俄共对西方一些国家,包括德国、巴伐利亚、斯洛伐克、匈牙利等国在“十月革命”后相继发生的革命所进行的声援,或物质帮助都是真诚的、无私的,是俄国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生动体现,这与苏联后来的一些领导人打着社会主义的旗号搞大国沙文主义、霸权主义不能混为一谈。
正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世界革命,在列宁领导下,世界各国共产党人代表大会于1919年3月1日在莫斯科召开,宣布成立共产国际,即第三国际。在共产国际一大期间,列宁在《真理报》上著文,乐观地认为:“第三国际即共产国际的成立是国际苏维埃共和国即将诞生的前兆,是共产主义即将在国际范围内取得胜利的前兆。”[8]506同年7月,列宁又预言:“我们将以国际苏维埃共和国的胜利来迎接明年的7月,而这个胜利将是完全的和稳固的胜利。”[9]
然而,列宁设想的从俄国革命开始,继而由德、法、英等国无产阶级来共同完成的世界革命并没有发生。俄国革命的胜利在欧洲并没有得到广泛和积极的响应,中东欧少数国家发生的革命也只是昙花一现。这些国家建立的苏维埃政权,有的只存在两三个星期,最长的也只存在四个月,即它们都以失败而告终。由于这些新生的红色政权存在时间比较短,所以当时苏俄政权所能给予的支持基本上是口头声援。其中个别的,比如德国的柏林革命,也只是给予了少量的粮食援助(这已属不易,因为苏俄自身也极度困难,全国正处于饥饿之中)。不过,列宁认为,俄国无产阶级仅仅这样做,是无法帮助别国完成革命任务的。那么,能否依靠俄国的武力支援,在这些国家实现社会主义革命呢?当时的列宁和俄共认为存在这种可能性,不久也确实迎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1920年4月,波兰政府趁苏俄被战争弄得疲痹不堪之际发动了对它的武装侵略,并迅速占领了苏俄大片领土。但到6月,波军即被苏俄红军打败,不久,红军就收复了全部失地。在这一战局发生转变之际,是就此罢手还是挥师西进成了一个原则问题。当时,列宁和苏共认为,这提供了一个通过越境反攻来推进世界革命的极好机会。于是,7月2日苏俄红军向波兰发起进攻。在这年9月召开的俄共(布)第九次代表大会上,列宁在讲话中对这一做法给予了高度肯定。他说:“利用我军的高昂士气和当时的优势来帮助波兰建立苏维埃政权。这是一个新的原则问题。”“决定利用我们的军事力量来帮助波兰建立苏维埃政权。”“我们应当用刺刀试探一下波兰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是否已经成熟。”[10]
然而,事变的进程完全出乎列宁所料。当苏俄红军踏上波兰国土以后,获得的不是波兰民众的鲜花和掌声,而是愤怒和反抗。在波兰人民高涨的爱国主义情绪感染下,波兰军队进行了坚决回击,从而使苏俄红军遭到惨重失败。于是,苏俄政府不得不从波兰撤军,并签下作出很大让步的和平条约。
这一失败促使列宁反思,但一开始是枝节层面的反思。“我们在进攻时推进得太快了,几乎打进华沙,这无疑是犯了错误。犯这个错误是由于我们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力量的优势。”[11]不摸敌情,盲目冒进,这无疑是导致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然而绝非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于:“输出革命”,特别是用武力“输出革命”,这一构想本身就是错误的。苏俄在自己国土上反对波军侵略,这是正义的;但它一旦进入波兰境内,不管动机多么高尚和善良,在性质上也就由先前的反侵略而转变为侵略。这样一来,苏俄所进行的战争就是非正义的,自然会遭到波兰人民的反抗。对于这样一个根本错误,列宁在事后与蔡特金的一次谈话表明他已经有所认识。他说:“苏俄如果以自己的行动来证明它之所以进行战争,只是为了自卫,为了捍卫革命;证明它是世界上唯一的和平大国;证明它没有夺取任何国家的领土、征服任何民族的任何意图,根本无意于发动帝国主义冒险——如果做到这一点,对苏俄只有好处。”[12]也就是说,在列宁看来,取得胜利的社会主义国家不能以武力“输出革命”,而只能与世界其他国家和平交往,这样才有利于自己的生存和发展。其实,时任外交人民委员的契切林事前就反对西进,他指出:“我们的政策一如既往是和平的政策……我们不输出自己的制度,不能把自己的政权建立在刀尖上。”[13]然而为当时高涨的胜利情绪所包围,这一正确意见并没有被列宁采纳,于是铸成大错。
由上可见,解放全人类的伟大使命,其“第一步”既不能通过世界各国的“同步革命”来实现,也不能通过一个或数个社会主义国家的“输出革命”来实现,因为各国革命只能是各国人民自己的事,只能是各国人民从自己国家的国情出发来进行的,不能强行一致,也不可能由别人越俎代庖,是外国所无法强加的。那么,路在何方?中国共产党经过长期探索和总结,根据和平发展的时代特征,最后经由习近平同志加以概括、提炼和充实,于是,形成了“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
三、“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打造可期可行
如上所述,“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与先前提出的“同时革命”和“输出革命”构想,在着眼点和归宿上是根本一致的。其着眼点都不是某个国家或某些国家,而是包括所有国家在内的全人类。其归宿也不是为少数人,而是为世界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即如《宣言》所指出的,共产主义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1]283。中国共产党人之所以提出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目的也在于服务中國和世界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正如十九大报告所言,“中国共产党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的政党,也是为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的政党”,既要实现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又要和各国人民“共同创造人类的美好未来”。[14]57、60、70也就是说,上述三种构想的区别,不是要不要而是如何为世界绝大多数人谋利益,即具体路径上的区别,或者更进一步说,是如何迈出“第一步”的区别。
“第一步”如何确定,不取决于别的,只取决于对世界绝大多数人眼前利益的正确把握。世界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有长远的和眼前的之别。《宣言》指出:“共产党人为工人阶级的最近的目的和利益而斗争,但是他们在当前的运动中同时代表运动的未来。”[1]306什么是“运动的未来”?说到底,就是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这是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最大长远利益。什么是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最近的……利益”?很显然,就是世界绝大多数人的眼前利益。可见,马克思主义既讲世界绝大多数人的眼前利益,也讲长远利益,是坚持这两个利益的统一。这里的统一在于,在满足其眼前利益的时候,应以不损害其长远利益为前提;在为其长远利益而斗争时,又不要忘记以满足其眼前利益为基础。
作为长远利益基础的眼前利益的实现很重要,因为不少共产党人往往忽视这个基础性的工作,抽象谈论群众的长远利益而忽视群众的眼前利益。“十月革命”胜利后不久,列宁指出:“如果不提出经济要求,不直接而迅速地改变劳动群众的状况,劳动群众永远也不会同意去考虑什么全国的共同‘进步的。”[15]无数事实证明,无论多么激动人心的理想、无论多么崇高的道义目的,如果不能落实和表现为人民眼前利益的满足和增进,那么必然会沦为空谈。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为世界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第一步”就是要为实现世界绝大多数人的最直接、最现实的眼前利益而奋斗。
在当代,世界绝大多数人的眼前利益是什么?那就是要和平、要发展、要合作、要共赢。人类受害于战争久矣!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给世界人民,特别是参与国人民造成了巨大生命财产损失。时至今日,世界上的局部战争仍然时有发生,闹得世界不得安宁。人类受困于贫穷落后久矣!当今世界上仍有8亿人生活在极端贫困之中,每年有近600万孩子在5岁前夭折,还有近6000万儿童未能接受教育。人类受限于各种隔阂久矣!东西差异、南北差异、文化差异、制度差异,造成了种种藩篱、种种对立。人类受制于世界各种旧秩序久矣!在这种秩序下,通行的是丛林法则、零和思维。
为了实现世界绝大多数人要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利益诉求,以习近平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提出了“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往前追溯,早在2011年中国政府发布的《中国的和平发展》白皮书中就已提出,要以“命运共同体”的新视角来寻求和确认人类共同利益和共同价值的新内涵。后来这一内涵不断充实、丰富和条理化。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同志对什么是“人类命运共同体”进行了系统概括。他指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要“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14]58、59
“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艰难吗?就目前和以后相当长一个时期而言,甚为艰难,因为当今世界还存在两种霸权主义,一是美国的世界霸权主义,二是少数国家的地区霸权主义。这两种霸权主义所奉行的原则都是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以富压贫。因而,霸权主义,特别是美国的世界霸权主义,也就成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巨大阻力。只要西强东弱、北强南弱、美强中弱的世界格局还没有发生根本改变,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和反建构的斗争就是十分尖锐、激烈的。
那么,为了减少阻力,能否等到上述世界格局根本改变以后再提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问题呢?不可!因为上述世界格局的根本改变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是相辅相成的。为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而奋斗将有力促进世界格局的根本改变,推动世界格局的根本改变也必将加速“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所以说不能等。
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可能吗?不仅可能,而且前景光明。推行世界霸权主义的美国尽管仍很有实力,但已今不如昔,且在世界上遭到愈来愈多的反对。更为主要的是,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基于对全人类共同命运的考量,基于全球化的广阔视野,基于《宣言》所指明的为世界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根本宗旨,因而,它体现了当今世界发展的潮流,指明了人类发展的大道。历史启示我们:行大道,必能赢得人心;行大道,才能通行天下。因此,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必须充满信心。
如何才能使“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由构想变成现实呢?以下几点需要指明。
1.坚持世界多样性与共同性的关联是前提。“人类命运共同体”不是依据某种先验人性原则,或某种所谓普世价值,而是以世界多样性为基础的人类共同价值来打造的。世界的多样性是一个客观事实。现在,世界上有209个国家和地区、292个民族、63种宗教、6700多种语言;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国情,拥有不同的利益,有着不同的制度安排,这就是世界的多样性。因为有多样性,所以在一起相处难免产生纷争和对立。历史上这种纷争和对立曾引发无数的冲突和战争,给人类造成了深重的灾难。然而,现在的情况正在发生改变。随着民族历史不断转化为世界历史,随着区域性发展不断变成全球化发展,世界各国家各民族愈来愈多地处在一种紧密的关联之中,以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而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就形成了全人类的共同价值。就此,习近平同志指出:“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16]“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打造,就是要以尊重世界多样性为前提,既包括尊重文化、宗教、价值的多样性,也包括尊重各国选择社会制度和发展模式的自主权,在此基础上,共同致力于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实现。为此,就要反对冷战思维、霸权主义、单边主义、文明冲突论等。
2.坚持“友好合作、平等协商”是基础。当今世界各国除了上文所说的共同利益以外,在国家间的关系中确实还存在着各自的特殊利益和合理关切。照顾各国的特殊利益和合理关切要通过友好合作、平等协商来解决,不能像帝国主义、霸权主义那样动不动就以武力相加,或动不动就制裁,或动不动就打貿易战。在相互联系日益增强的世界中,赢者通吃的情况已很少见,往往是“歼敌一千,自损八百”。战争没有赢家,打贸易战也只有输家。“人类命运共同体”不仅是建立在尊重世界各国共同利益的基础上,而且也是建立在尊重各方基本权利和合理要求基础上的。只有在坚持共同利益的前提下尊重对方的合理关切,并放弃己方的某些特殊的甚至过分的利益要求,才能合作共事,才能合作成事。总之,平等对话、互相协商是当今世界各国解决各种争端的最佳选择。所谓平等对话,就是在国际规则面前国与国平等,不搞特殊,按国际规则办事,维护国际公平正义。
3.坚持“共谋发展,合作共赢”是根本。不仅要立足现实,通过协商来解决国与国之间的现有分歧,而且要放眼未来,不断增进各国间利益的共同点和扩大利益的交汇点。为此,就要坚持“共谋发展,合作共赢”,通过相关国家的共同谋划,互相对接各自的发展战略,从而实现优势互补,以求得共同发展和进步。各国在自己的发展中要帮助别国发展,为别国发展创造条件,欢迎别国搭自己发展的便车;也要在别国发展中求得自己的发展。这样的合作发展共赢才能行稳致远,才可持续。这里用得上《论语·雍也》的一句话:“己欲达而达人。”
4.坚持“做好自我,久久为功”是关键。人类经历私有制社会已有几千年,充斥尔虞我诈的资本主义社会也已存在好几百年,以至在国家关系上的利己主义、以邻为壑、不讲信义似乎已司空见惯,几成信条。马基雅维利说:“为了国家利益,常常不得不背信弃义,不讲仁慈,悖乎人道,违反神道。”[17]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应该保持高度清醒。世界上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们;一些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也可能随时发生。在这个变化快速、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中,我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为世界树立一个促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榜样;要有定力和韧劲,或曰战略耐心,从而在国家间不断积累信任,不断提供正能量。这可以从两方面着手。
一是做好国内的事,使中国不断强大起来。中国只有把本国治理好,给人民提供更好的生存、生活和发展的条件,才会赢得中国人民的拥护和世界的赞誉,才能在世界上作为一个榜样树立起来。另外,作为促进世界和平的力量和推动世界经济发展的力量,中国更强大一些,人类公平正义、安全稳定、世界的繁荣也就更有保障一些。有一天中国强大了,中国经济和高科技领先了,军事上有优势,人民币国际化了,到那时,世界上的霸权主义还能延续吗?显然不能。由此可见,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实力比拼,而非放言空论。
二是承担好中国的国际义务。在推进经济全球化和促进全球治理方面,中国要不断强化针对人类社会发展议题的设置能力,并要为全球性问题的解决提供中国智慧、中国方案和中国力量;要为建构新型国际关系发挥好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的协调作用,对一些国家间的矛盾和对立要多做劝和促谈的事情,多做增进利益共同点、扩大利益交汇点的事情;要联合世界上所有爱好和平的国家和人民,携起手来共同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
总之,“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是迈向“自由人联合体”这一历史征程中的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第一步”。它符合当今全球化的时代潮流,反映了世界各国人民开创人类美好未来的共同心声,虽然充满挑战,但是大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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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吴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