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逻辑的现代性悖论及其合理规制

2020-04-09 08:18杨生平张晶晶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资本逻辑悖论现代性

杨生平 张晶晶

摘要:资本逻辑是资本占据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本身所呈现的一種内部联系,它不仅是生产方式内在矛盾运动的必然产物,也是市场经济规律发挥作用的必然结果,更是资本本性在全球视域内的必然选择,是增值逻辑和扩张逻辑的内在统一。资本逻辑批判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核心,通过对其实体形态、关系形态和观念形态的深度批判,马克思深刻揭示了资本逻辑的二律背反。这种悖论性的存在根源于资本逻辑本身,是资本二重性的必然结果,成为生产方式本身所无法克服的内在弊病,必须扬弃资本主义私有制,让资本创造的财富为全体劳动者平等地享有。资本逻辑本身就蕴含着超越资本逻辑的潜在力量,这不仅是资本自反性的必然结果,也是扬弃资本、超越资本逻辑的内在动力。我们要在坚持社会主义制度的前提下,以市场经济为导向,以共同富裕为本质,培育资本的伦理精神和人文情怀,建构以人的主体性为核心的制度体系。

关键词:资本逻辑;现代性;悖论;自反性;社会主义制度

中图分类号:F091;A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101(2020)02-0016-08

资本逻辑是资本所呈现出的反映生产关系本身的一种内在联系,是资本与形而上学①的理性结合,成为助推现代社会高速运转的“中轴系统”。它不仅是资本增值和扩张的内在需求,也是吸收先进科技革命成果的必然选择,成为资本主义运行发展的根本作用机制,在推动生产力发展和创造社会财富方面发挥着不可或缺的重大作用。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配置效率显著提升,资本与科技的融合日益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成为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力量。但与此同时,资本逻辑带来的文化冲突、生态危机、贫富差距等问题也日益凸显,亟需对其进行有效规制。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本助推经济进步的作用不容忽视。因而,如何在肯定资本逻辑正面效应的前提下,有效规避其负面影响,最大限度地利用资本逻辑是现代社会的全新课题。

一、资本逻辑的内涵及其本质规定性

资本是马克思剖析商品经济的坐标,也是解读现代社会的重要媒介。通过对商品这一细胞的深入解析,马克思找到了支撑资本主义根本制度发挥作用的内在机制——资本,并对此进行了长达四十余年的研究,最终成就了《资本论》这一不朽之作。在前资本主义时期,生产方式较为单一,主要是建立在单纯的个体劳动基础之上,并没有产生扩大再生产的条件;随着机器化时代的到来,传统的个体劳动形式被打破,催生了进一步扩大生产的内在需求,进而为资本的降临及其最初的原始积累奠定了条件。虽然马克思生活的时代离我们很久远,但资本逻辑对现代社会的影响却从未递减。正如皮凯蒂所指出的那样,“无限积累原则”表现出深邃的洞察力和现实穿透力,对21世纪的深刻意义毫不逊色于19世纪产生的影响。[1]资本是能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是“资本一般”和“资本特殊”“资本共性”和“资本个性”的内在统一,这就注定了资本的存在方式在于追逐利润和自身的无限增值。“资本一般”表征着资本运动、发展和增值的内在逻辑,而“资本特殊”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资本发展的具体形态,表面上是等量劳动彼此交换的生产关系形态,实则暗含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资本是处于支配地位的社会形式,是资产阶级社会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2]31,它不仅规约着社会发展进步的方向,而且逐渐转变为主导性的资本逻辑原则,成为维系现代社会运行的深层次根源。

所谓资本逻辑,指的是资本作为占据主导和支配地位的生产关系本身所呈现的谋求最大化利润的运行机制。它包含自身增值和对外扩张的双重内涵,主要呈现三种历史形态:即资本本性的逻辑(实体形态)、生产方式矛盾的逻辑(表现形态)和私有制的逻辑(本质形态)。[3]本质上是以资本为中心,以最大化利润为半径的存在系统,是维系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灵魂。资本逻辑揭示了资本主义基本制度和生产方式的产生、运动及其发展的矛盾过程,是资本理性与形而上学的联姻。[4]25没有资本逻辑,资产阶级不可能实现生产力的跨越和社会财富的积累,更不可能使得生产方式本身获得长足的发展。资本的到来标志着一个崭新的时代,这个时代中资本逻辑占据主导地位,成为制约资本主义生产和交换体系运转的总体性力量。资本逻辑呈现着一个以资本增值为中心,经济生活为支点,进而逐步向整个社会生活诸多方面蔓延的泛化体系,成为现代社会“特殊的以太”,演绎着资本增值的逻辑和物质生产关系逻辑的统一。资本这束“普照的光”正日益渗透到经济社会的各个方面,不仅经济活动中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原则,政治、文化、社会等领域也日益充斥着资本逻辑的思维方式,现代社会越来越以“资本逻辑”为中轴而加以高速运转。

在《资本论》的写作过程中,马克思经历了异化逻辑——资本逻辑的转变,由此开启资本逻辑的前提批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典型的异化逻辑主导,带有明显的人道主义色彩,缺乏对政治经济学的深入剖析和生产关系的分析视角。直到《资本论》及其手稿时期,才彻底摆脱异化的侵蚀,转向了资本逻辑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形成了以批判商品拜物教和生产方式本身为核心的资本逻辑批判。在阿尔都塞那里,异化只是青年黑格尔派遗留下的思想残余,只有把异化劳动放在资本主义生产领域去理解才有意义。在后期成熟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著作中,马克思实现了异化逻辑——资本逻辑的合理推进,即融入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视角,被阿尔都塞称之为“认识论的断裂”。资本逻辑的出现是现代市场经济体制发展之必然,也是生产方式内部诸要素内在矛盾运动的必然结果,成为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重要支点。

首先,资本逻辑是市场经济运行规律发挥作用的必然产物。封建社会早期,“重农抑商”政策的存在,使得商业的地位从属于农业,基于最初劳动交换的农贸市场,无非是偶然的物换场所,并未形成一定的规模。即使产生了货币并充当且发挥交换媒介作用,但却未能提升到一般等价物的层次,更不可能转化为原初的资本积累。直到市民社会的出现,物的生产关系及其总和逐步走进人们的视野,进而催生了市场经济的发展。马克思通过对亚细亚、古典古代、日耳曼三种形式的考察,认为只有在日耳曼形式中,才具备产生市民社会的条件,即劳动者和生产资料的分离。而资本成为这一分离过程的催化剂,从而使得市场的规模日益扩大。市场经济坚持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遵循价值规律的基本原则,即价格以价值为轴心并围绕其上下波动。一般来看,商品转变为商品资本,是生产过程本身产生的资本增值职能的存在形式。[5]45构成资本的商品,必须要到市场上进行交换,经历W-G运动,才能为实现G′的转化创造条件。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效益的最大化日益成为人们经济活动的出发点,在供需矛盾和价值规律的支配下,资本永无止境地追求高额利润和无限制的价值增殖,从而使得资本逻辑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根本指导原则。资本改变了生产方式的形态,这种改变了的形态和物质生产力发展的特殊阶段,构成了资本本身形式的前提。[2]393资本在市场上的无限运动与循环过程,衍生了资本逻辑的内在机理,是价值规律发挥作用的必然产物,规约着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

其次,资本逻辑是生产方式本身内在矛盾运动的必然结果。相比于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助推生产力解放方面发挥着重要意义,也是社会进步的有效载体。但日益扩大的生产社会化要求,却被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所束缚,进而衍生出资本主义基本矛盾,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自身无法克服的内在弊病。这一基本矛盾也推动着资本主义的历史变迁。当资本主义由自由阶段发展到垄断阶段时,垄断日益占据主导地位,且与自由竞争相互联结并逐步取代市场竞争机制。垄断意味着通过资本集中、联合或兼并的方式实现高额利润的获取,在一个侧面也映衬着资本主义矛盾的日益加深。资本既是生产社会化的产物,也是生产方式私有制的必然结果,建立在剥削他人劳动基础上的私有制对人类文明的演进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却使个体难以摆脱制度性的束缚,表面上的自由和形式上支配自己的劳动,但实际上却被这种私有制度所奴役。在此意义上看,资本的逻辑与生产方式的逻辑合二为一,主宰着资本主义的命运和前途。法国学者米歇尔·博德曾指出,资本主义是一种盲目扩张、又顽强积累的逻辑,本质上是一种生产方式的内在逻辑。[6]由此可知,资本逻辑正是生产方式内在矛盾运动的结果,贯穿社会发展之始终。唯有彻底否定和扬弃生产方式的私有制,在协作和对土地等劳动资料充分占有、集体享用的前提上,重建个人所有,才能超越资本逻辑,实现真正的个体自由。本质上是建立在集体生产方式基础上的一种社会所有制[7],即通过劳动者的广泛联合充分占有生产资料,真正成为劳动的主人,进而超越私有制束缚,最终向着更高一级的社会形态和生产方式迈进。

最后,资本逻辑是资本增值本性在全球视域内的必然选择。资本的本性必然要求谋求高额的社会利润和丰厚的剩余价值,这种价值增值过程本身就反映了资本对劳动的榨取和占有,同时也是三大资本之间无限循环运动和内在转化的结果。雇佣劳动所有制在某种程度上将这一生产形式制度化,既构成了资本逻辑存在和展开的根本“关系形态”,成为资本主义世界商品生产和交换的秘密之所在,使生产关系笼罩一层“幽灵般现实性”的魔法和妖术。[4]37古典的政治经济学家只是单纯从物的关系出发加以解读,把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误认为一种永恒的普遍性存在,却忽略了生产方式的发展乃至货币、资本的出现。借助工人的“活劳动”,资本这一“死劳动”实现了对剩余价值的榨取和占有。资本家借助资本这一运行逻辑,不断以技术创新的手段占有更多的相对剩余价值,从而催生了资本原始积累的内在需求。资本主义早期发展的历史不仅是资本原始积累的必然产物,也是殖民扩张、开拓国际市场的迫切要求,资本积累方式的全球化逐漸演变为一种社会支配力量。随着全球化的深入扩展,资本与科技实现了深度融合,资本逻辑已不满足于国内价值增值的目标,而是试图实现资本市场的全球扩张。正如斯威齐所言,资本主义本质上是一种全面扩张的制度体系,是对内榨取高额利润和对外扩大市场的统一。[8]信息技术的发展和消费社会的到来,日益改善着资本逻辑的运行方式。科学技术的发展更是日新月异,使得资本与科技的依赖程度明显提高。虚拟经济的发展使得资本逻辑愈演愈烈,资本要占据全球市场的利益制高点,谋取更大的经济利润,以实现全球利益平衡。

综上所述,资本逻辑是维系现代社会高效运转的中轴系统,是市场经济和生产方式内在矛盾运动的必然结果,也是资本谋求高额利润的全球价值选择。资本与科技的深度融合助推了资本逻辑指向更广阔的利润空间,瞄准全球资本市场,提升资源配置效率。故资本逻辑是维系资本主义生存发展的内在机理,其矛盾运动助推现代社会进步,是理解现代社会的一把钥匙。

二、资本逻辑的现代性悖论及其内在批判

资本逻辑作为资本主义高效运转的“中轴系统”,是现代社会支配一切的最高原则,不仅表现在生产方式和交换体系中,也日益渗透到资本主义制度和文化的方方面面,带有典型的意识形态倾向性,构成了维护资本主义制度的话语体系。因而,资本逻辑呈现三种基本形态:作为资本增值的实体形态、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关系形态和作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观念形态。这三种形态并不是彼此独立的三个方面,而是相互联系的有机统一体,构成了资本逻辑丰富的实质和内涵。资本作为一种生产要素,是创造社会财富的重要源泉,但作为一种生产关系,深刻诠释着人与人之间权力的不对等。资本的二重性质本身就蕴含着资本逻辑的现代性悖论,在促进现代性解放的同时也造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异化。当这种生产关系本身不能驾驭自己创造的生产力,反而阻碍生产力发展进步时,资本逻辑将走向自我扬弃。这是资本逻辑发展的必经阶段,是资本自身无法逾越的内在界限,资本逻辑的现代性悖论即根源于此。

资本逻辑批判构成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核心之主旨。通过资本无限增值及其内在矛盾揭示了资本逻辑的现代性悖论,其实质是资本逻辑的自我扬弃。对资本逻辑的批判历来已久,青年黑格尔派停留在自我意识的浪漫主义路径中,西方马克思主义沉浸在美学艺术的世界里。唯有马克思超越了意识形态桎梏,开辟了资本逻辑批判的实践路径,发掘了资本本身所蕴含的自反性力量,形成了资本逻辑独特的内在批判视角。马克思在不否定资本逻辑正面效应的前提下,从资本逻辑的内在本质出发,揭示了资本自体——资本自反转变的必然性。资本的自我增值和自我发展也是资本走向自我否定、自我扬弃的发展历程,资本逻辑本身就蕴含着自我超越的潜在力量,这一内在性批判成为资本逻辑批判的重要支点。资本逻辑创造了巨大的社会生产力,开辟了世界历史发展的新时代,但也造成了生态破坏、文化冲突和贫富差距等现实问题,是资本逻辑自身所无法克服的弊病。马克思以资本逻辑批判为支点形成了现代性批判理论,通过资本这一内在机制揭开了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关系的本质,从而为超越资本逻辑指明了方向。

首先,从资本逻辑的实体形态出发,揭示了这一内在批判的前提条件,即不否认资本逻辑存在的历史正当性。资本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开拓并建立了国际市场,打破了地域发展的时空界限,民族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推动了民族国家间的相互交往,开辟了人类文明发展的新时代。资本逻辑迫使一切想要生存发展的民族,都必须采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并且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9]资本不仅瞄准全球市场,创造了巨大的社会财富,还整合了不同地域之间的资源分配,提升了资源配置效率,有利于更高一级社会形态的更替。资本的本性决定了它必然要追求高额利润和无限多的剩余价值,尤其是信息技术的发展和交通运输工具的改善,开拓全球市场成为资本逻辑对外扩张发展之必然。资本扩张加速了世界历史发展进程,国家公民日益转变为世界公民。马克思并不否认资本的正面效应及其历史进步性,但更多呈现的是超越资本逻辑的内在旨趣。资本创造了一个文明的社会,这个社会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能改变世界落后的面貌,但资本的野蛮也造就了工人的剥削和奴役。福柯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主义运行的法则并非让工人挨饿,但实际上要是工人不挨饿,资本主义就无法实现自身发展。[10]这正是资本逻辑二律背反之根源,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生产方式本身所无法克服的内在弊病。

资本逻辑处于一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下,根本上受限于生产力发展状况,而科学技术的发展底线与资源的相对有限则构成了资本逻辑运行的外在边界。资本逻辑的运行以占有一定的科学技术和自然资源为前提,资本的无限扩张,必然加剧全球资源的物质消耗,只要是能为资本增值服务的,都被资本纳入囊中。资本逻辑在生产剩余价值的同时,也带来了过剩的社会产品,生态环境遭到破坏,环境污染也日益侵蚀人们的日常生活,进而加剧了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发展的空间不平衡。从本质上看,资本是反生态的,资本增值以无限制地占有自然资源和过度消耗生态环境为代价,但资源的有限性注定不能满足资本逻辑无限增值的扩张需求。因而,资本增值与环境承载力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再加之人类欲望的无限扩展,必然打破人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平衡。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进一步拓展了资本逻辑的空间场域,无限增值的逻辑必然导致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资本主义的两级分化日益严重,发达国家必将利用自身发展优势,将过剩产品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就全球范围而言,最富有的国家与最贫穷的国家之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发展鸿沟,并且这一鸿沟随资本逻辑的扩张日益加大。任何新的科技手段只能改善贫富差距状况,缓解资源消耗的生态危机,但根本上無法克服资本逻辑的弊病。福斯特从生态学的发展视角论证了资本主义的不可持续性,尤其是在政治、生态和道德等方面。[11]在工具理性严重泛滥的资本主义社会,价值理性处于遗忘的边缘,人们把关注焦点日益放在“是否对己有用”上,而缺乏应有的互助与关爱。列斐伏尔指出,空间的生产由资本支配,货币和空间的结合打破地域交换界限,社会关系的物化使资本家和工人各自的空间断裂。资本逻辑生产着碎片化、同质化的抽象空间,进而影响资本逻辑在全球的价值选择,并演变为新的空间不正义。哈维认为,生产方式的后福特制转变,使得资本主义社会空间也呈现压缩状态。这虽然一定程度上减缓了资本逻辑的矛盾展开,但却无法改变生产方式的私有性质,注定无法超越资本逻辑束缚。

其次,从资本逻辑的关系形态出发,揭示了这一内在批判的核心本质,即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深度批判。马克思透过资本逻辑,深入剖析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剥削本质,揭开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秘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分为简单生产和资本增值两个阶段,而后者则成为资本原始积累的重要来源,是维系资本逻辑正常运转的重要支撑。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平等的剥削劳动力,是资本的首要人权”。[12]正是依附于“劳动力”这一有形的商品形式,死劳动才能被真正盘活,资本增值才找到了得以实施的有效载体。剩余价值的生产为资本增值提供了充分的社会条件,使得资本处于永不停歇的追求高额利润的运动过程中。再加上平均利润的存在,社会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生产领域竞争日趋激烈,资本家只能通过不断扩大生产规模,改善生产技术,加大资本投入,以此提升资本运转效率。美国学者奥尔曼指出,资本主义将全部主要的生命活动统一到一个由“价值规律”及其所伴随的“金钱权力”所统治的“单一的”有机系统中。当生产规模超越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能容纳的限度,即达到某一临界值时[13],供给就会严重大于需求,出现明显的生产过剩现象,引发生产性的经济危机,进而波及社会生活各个领域。资本无限制的追求高额利润,会造成生产和消费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给资本市场的发展造成一些不稳定影响。

资本逻辑遵循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基本规律,但却无法规避经济危机的爆发,这是资本逻辑本身所无法克服的弊病,成为规约资本逻辑发展的内在界限。资本对剩余劳动的占有是资本逻辑发挥效应的重要条件,尤其是劳动力转化为特殊的商品,更是加剧了这一历史进程。资本凭借自身权力强制生产超过实际需要的、过剩的剩余劳动,这是生产方式的共性。但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却以更有利于生产和组织的方式将这种强制发挥到极限。[2]393在一般情况下,资本强制和吮吸的剩余劳动越多,资本的生产能力就会越发达,从而越有利于生产关系保持旺盛的生命活力。而资本的生产力本身就是对工人劳动生产力的无情摧残,深深打上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烙印,是社会生产力的资本化表现。工人在生产力日益资本化的“资本逻辑”面前处于被动地位,只剩下出卖劳动力这一条路径。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在于价值增值,资本家要做的就是如何在保持已有财富的基础上创造更大价值,这本身也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需求。资本逻辑恰恰遵循了这一增值的内生要求,适应了经济运行的基本规律,却无法克服社会化的生产要求与劳动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根本矛盾。当今世界全球性的生产过剩就是最好的例证,这是资本逻辑本身无法掌控的事实。

最后,从资本逻辑的观念形态出发,揭示了这一内在批判的价值旨趣,即指向人的自由全面充分发展。资本逻辑打破传统意义上人对物的占有方式,相比于封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等级体制,其本身就是一种历史的进步。它不仅摆脱了传统意义上的人身依附关系,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地位得到了法律上的承认,等价交换原则日益渗透,人们开始按照理性精神规划生活。资本逻辑是资本的形而上学性质和形而上学的资本本性的相互联结,不仅彰显了理性形而上学的同一性,也使得物的属性和价值在市场经济中予以同等的关注,尤其是资本这一“特殊的以太”成为衡量一切价值的重要参照。在斯密那里,资本可以用于农业、商业和制造业等不同的部门,只是作为生产资本执行职能而不介入直接的生产过程。[5]213马克思通过区分固定资本(c)和流动资本(v),进一步指出了v→m(可变资本创造剩余价值)。但在这一过程中,却生产了劳动对资本的依赖,劳动者创造出来的剩余价值不仅被无情榨取,反而成为奴役自身的力量,从而带来物的增值与人的贬值之间的二律背反。马尔库塞指出,“在此过程中,目的与手段似乎易位了。异化的劳动不仅规定劳动需要本身,也日益转变为统治的逻辑。”[14]这种“人受抽象物统治”的模式使资本成为目的本身,并最终演变为占据主导地位的资本拜物教意识形态。这是生产方式本身的弊端,是不论采取何种隐蔽方式都掩盖不了的客观事实。

在马克思看来,分析资本主义必须借助资本逻辑这一实施载体,揭示个人和集体的全面异化。[4]51只有在资本和雇佣劳动的社会关系中,才能真正理解全面异化的内涵。物对人的占有和统治是资本主义所无法掩盖的,不可能在不消灭资本逻辑的前提下扬弃异化劳动。因而,只有在资本主义“客观可能性”目标引导之下,深刻理解资本逻辑的内在批判及其双重效应,资本逻辑的全部意义才能表现出来。[15]唯有彻底的批判资本逻辑,超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私有制,才能全面扬弃异化,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当今国际局势发生了深刻变革,资本主义不断调整自己的生产方式,使之适应变化了的客观实际,同时也不断改善工人的生存条件,但在调整的背后却是更深层次的知识与权力的不对等。信息技术的发展使得科技成果日新月异,知识越来越转变为财富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日益淡薄,利益成为衡量一切行为的重要尺度。物质世界的丰盈却不能同等程度地满足精神世界的完满,空虚和迷茫充斥着现代人的日常生活,进而演变为一种全新的异化形式。资本逻辑主宰着整个社会的运作方式,阻断了人的自由发展,挑战着人的伦理底线,根本上无济于现代性的改善,反而使得资本与科技、知识与权力转变为新的异化形式。

综上所述,資本逻辑的现代性悖论源于资本逻辑本身,是资本自反性本质发展之必然,是资本逻辑自身无法逾越的发展界限。在不否认资本这一实体形态及其资本逻辑正面效应的前提下,通过深入剖析生产方式的作用机制,马克思揭示了资本逻辑的内在弊病,最终指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旨趣。资本逻辑极大地促进社会生产力的跨越式发展,提升了全球资源的配置效率,但也带来了生态危机、人与物的全面异化及资本主义空间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根本上无法摆脱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因而,必须要扬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超越资本逻辑的弊端,才能全面扬弃异化,真正实现个体的自由解放。

三、资本逻辑的合理规制及其超越路径

马克思站在历史唯物主义视角对资本逻辑进行了内在剖析,揭示了资本逻辑的现代性悖论,彰显着现实批判与理性超越的内在统一。资本逻辑是现代社会高速运转的中轴系统,其作用的发挥离不开资本市场和价值规律的引领。从根本上看,市场、价值规律和资本逻辑都是经济调节的重要手段,本质上是为市场经济服务的,不应该打上意识形态的烙印。资本逻辑所带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它超越了某一民族或国家的发展界限,实现了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合理配置,但与此同时也带来了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资本逻辑批判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核心,资本作为一种“有用且有限”的社会原则,理应运用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趋利避害,合理规制,积极利用其正面效应,克服其消极影响。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国情决定了我们必须依靠资本逻辑发展自身,但如何合理有效地规制资本逻辑,驾驭谋求最大化利润的合理空间,进而超越资本逻辑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

从学理层面上,我们要深刻认识到资本逻辑存在的长期性和必要性。资本逻辑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并且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种合理性将长期存在。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曾赞扬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步性,打破了封建的宗法束缚,摧毁了一切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桎梏,进而缔造了人对自然及人对人本身的普遍占有。[4]91这一界限的打破是世界历史进程中必不可少的阶段,开辟了一个资本逻辑的全新时代。但资本具有自反性,这就意味着资本逻辑发展到一定阶段,必将走向自己的对立面,这本身就蕴含着超越资本逻辑的潜在力量,是其发展的必经阶段。资本主义毕竟经历了上百年的积淀,其先进的科技成果也是有目共睹。当下社会主义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在“资强我弱”的现实条件下,要学会批判性吸收和利用资本主义的文明成果,使之符合我们自身发展的客观实际。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决定了我们必须要利用资本逻辑发展自身,这是一个长期的社会历史过程,是我们无法逾越的发展阶段。因而,正确认识资本逻辑存在的历史必然性是合理规制资本,驾驭资本逻辑的重要前提。

从现实层面上,我们要采取阶段性的措施合理规制资本逻辑。资本作为生产要素作用的发挥并不意味着资本逻辑弊病的克服,其影响依旧是全方位的,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需要我们加以全面把握和深入理解。计划和市场都是资源配置的手段,没有孰优孰劣之分,二者并不是完全对立、彼此替代的关系,关键是看谁更能促进经济的发展。叶险明认为,驾驭“资本逻辑”并不是目的本身,核心在于如何超越“资本逻辑”。这不仅需要摒弃前资本主义腐朽因素的影响,也要创造性地转化“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并克服其局限。[16]资本逻辑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更是初级阶段大力发展资本、增强综合国力的重要举措。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与现代性的结合产生了生态危机、技术异化等一系列现实问题,我们理应加以批判扬弃。在社会主义制度范围内,在利用资本的同时,必须警惕资本逻辑反噬,要坚持以市场经济为导向,共同富裕为本质,吸收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资源,为合理规制资本,驾驭资本逻辑奠定坚实的制度保障。

首先,合理规制资本逻辑,要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导向,建构多种所有制经济竞相繁荣的生动局面。发展的元价值在于经济社会进步与人的自由发展的协调统一,市场经济最大限度地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调动了生产者的主动积极性,进而促进了人的自我完善。资本与市场的融合可以利用先进的信息科技,占据广阔的市场资源以实现资本增值的需求。邓小平率先打破了市场为资本主义制度所独享的局面,认为市场和计划是配置资源的方法。他为社会主义服务,就是社会主义的;为资本主义服务,就是资本主义的。[17]实践证明:市场经济不仅推动了社会主义经济的迅猛发展,也显著提升了人们的获得感,生活质量和水平得到了有效改善。因而,合理规制资本逻辑,需要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正确方向,丰富基本经济制度形式。资本增值效应的发挥离不开市场的合理引导,更离不开政府科学的宏观调控,要把两者紧密结合,有意识地调节和按比例协调推进,提升国家治理能力,营造良好的市场竞争环境。同时继续鼓励、支持和引导非公经济的健康发展,为民营企业发展资本,利用市场提供有利条件,进而形成市场、政府和社会的良性互动机制。

其次,合理规制资本逻辑,要以社会主义共同富裕为本质,建立和完善“以人民为中心”的制度保障。“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不仅是党执政的力量源泉,也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支撑,更是社会主义这一路走来的重要积淀。人民群众是实践的主体和社会历史的创造者,也是社会变革的决定性力量。群众中蕴含着丰富的智慧和力量,我们要走进群众,扎根群众实践。资本逻辑的“效用原则”和“增值原则”[18]加速了对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的破坏,在创造剩余价值的同时,却日益忽略人的主体价值,使得社会生活深深打上了物质化、利益化的印记。因而,我们要超越资本逻辑弊病,打破利益化的藩篱,要把实现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我们前行的动力,真正在制度设计上面充分考虑主体需求,把群众利益作为检验工作成功与否的重要指标。资本逻辑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现实问题,也是现代性发展过程不可逾越的历史阶段,我们要在坚持社会主义制度的前提下,以共同富裕为本质,建构以人的自由主体性为核心、以人的发展为目标的有效制度体系。超越资本逻辑不仅需要有效的制度安排,更需要坚实的法律保障,将资本与权力关进制度和法律的笼子,为规约资本逻辑,实现社会公平正义奠定基础。

最后,合理规制资本逻辑,要以法治理念和法治精神为轴心,培育资本的伦理精神以营造良好的文化氛围。资本虽然是物,但物的背后更深层次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资本逻辑在现代科技的催化下,日益面临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挑战。现代市场经济本质上是一种法治经济,规制资本逻辑离不开法律制度的完善,更要注重培育资本的伦理精神和人本情怀。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我们要以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培育资本的文明精神、共享精神和法治精神,正确处理财富创造与公平分配之间的关系,让资本创造的财富让益于民。合理规制资本逻辑,不仅需要挖掘传统文化精髓,也要正确处理与民族文化、地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关系问题,尊重文化自律与文化他律的统一,助推核心价值观走向全民的深度实践。同时也要规制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合理空间,兼顾资本的社会效应,使经济属性服务于民,提高政府管控资本的能力,不让资本僭越道德底线。在尊重发展规律的前提上,充分考虑人的主体需求与生态环境的承载力,努力实现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的有机统一,进而为规制资本逻辑提供健康的文化氛围。

总之,资本逻辑是资本占据支配地位的生产方式本身所呈现的一种内在联系,是增值逻辑和扩张逻辑的内在统一,是生产方式本身内在矛盾运动的必然结果。资本逻辑批判是现代性批判的核心,本身就蕴含着超越资本逻辑的内在路径。超越资本逻辑并不意味着对资本逻辑的全盘否定,初级阶段的国情决定了我们必须依靠资本逻辑发展生产力,但要对其负面影响加以合理规制,在利用资本和规制资本之间保持动态平衡。在坚持社会主义制度的前提下,以市场经济为导向,以共同富裕为本质,建构以人的主体性为核心的制度体系,进而培育资本的伦理精神和人文情怀,逐步实现社会公平正义。

注释:

①形而上学,源于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之后》,笔者在哲学范畴意义上使用,指代以自由理性为核心的意识形态。资本与形而上学的联合是指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逻辑日益打上了意识形态的烙印,成为资产阶级榨取工人剩余价值的重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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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许永兵

The Modernity Paradox of Capital Logic and its Rational Regulation

Yang Shengping, Zhang Jingjing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Abstract: Capital logic is an internal connection presented by capital's dominant mode of production. It is not only the inevitable result ofinternal contradictory movement of the mode of production, but also the inevitable result ofmarket economy rules. It is also the inevitable choice of the nature of capital inglobal perspective, and the internal unity of value-added logic and expansion logic. The critique of capital logic is the core of Marx's critique of modernity. Through the in-depth critique of its entity form, mode form and ideological form, Marx profoundly revealed the antinomy of capital logic.The existence of this paradox is rooted in the logic of capital itself, it is an inevitable result of duality of capital, and it has become an inherent defect that cannot be overcame by the mode of production itself. We must abandon capitalist private ownership and make the wealth created by capital equally enjoyed by all workers. The logic of capital itself contains a potential force that transcends the logic of capital, which is not only the inevitable result of capital reflexivity, but also the inherent motivation to abandon capital and transcend capital logic. On the premise of adhering to the fundamental system of socialism, we should take market economy as the guide, take common prosperity as the essence, cultivate the ethical spirit and humanistic sentiment of capital, and then build the institutional system centered on human subjectivity.

Key words: capital logic, modernity, paradox, reflexivity, socialism syst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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