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荷花
陕西三秦故地,说起冬日驱寒暖身的吃食,首推的便是羊肉泡馍。过了立冬,天一日日冷下来,市场上的羊肉便俏起来了。买几根筒子骨回去,加些葱姜花椒八角桂皮煮一大锅汤,再烙些死面饼,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必修课。天寒地冻又懒得做饭时,烙饼切丁加几勺汤一烩,勤快些的可以再加点粉丝,出锅时撒上香菜碎和辣椒酱,便是肉烂汤浓醇香厚重的一大碗,吃完身上的寒气尽去,一整天都热热乎乎的。
张佳玮在美食散文集《无非求碗热汤喝》里,夸赞羊肉汤与泡馍是佳偶天成的饮食搭档,感叹西安古都口精于味,把握住了最佳搭配。这话不假。但作者到底是南方人,对北地的饮食算不得精通,几句便露了怯,说馍要九成面粉加一成发酵的面粉,烤个“虎背花心儿”状,才酥才脆才香才嫩,才配得上腊汁肉和羊肉汤,却不知肉夹馍的馍和羊肉泡馍的馍并非一个物事。
肉夹馍的馍是白吉馍,要发面,咬起来才香软适口;羊肉泡馍的馍叫饦饦馍,要死面,入汤才耐煮耐泡有嚼头。若说共同点,也就是个“虎背花心”的形了。所谓“虎背花心”,是坊上正宗饦饦馍的要求,自家做的,外形便没那么讲究了。
泡馍虽是冬季吃食,然而我吃过的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夏天。那是某年故人邀我共游长安,虽已是七月流火,白天却依旧热得够呛。晌午从博物馆出来,被扑面热浪一烘半点胃口也无,却被故人拉进了街角一家葫芦头泡馍的小店。
点了两个饼,两人对坐着一点一点地掰。这是个功夫活,平日里上班上学哪顾得上讲究这些?一碗馍丁掐好,夹上带号码的木夹子端到后厨,不多时便是热气腾腾奶白色的一大碗端上来。两个姑娘把平日里的端庄矜持全抛了开去,一人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吃得满头汗珠子乱滚——实是平生快意之餐。
记忆里,那日的汤格外醇鲜,馍也是格外适口。或许,半是因为知己在侧,半是因为离乡前的最后一顿,所以记忆格外深刻罢了。过去在家时冬日里常吃,偶尔还会嫌吃多了腻烦,出来方才觉得,原来世间纵有千般美味,也终是抵不过那吃惯了的乡味的。也难怪那张翰想念家乡的莼羹鲈脍时便要挂官还乡了。
只是,古往今来,叹息“尽西风季鹰归未”者众矣,但真正能适志而归的,又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