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焦虑下的田园牧歌

李璇 陈志磊

摘 要 近年来，李子柒视频在世界范围内迅速走红，同时也饱受争议。文章剖析了李子柒视频内的中国元素及其视频的虚构性和文化性，在现代性焦虑背景下，探讨了李子柒视频广受欢迎的原因。

关键词 李子柒；现代性焦虑；田园牧歌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0）24-0100-03

基金项目：华东理工大学2020年“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中国精神视域下的‘李子柒现象分析”；上海市教委课程项目“中国精神”；国家社科后期资助一般项目“国家与心性”（19FZXB063）。

近年来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社会发生巨大变迁，城市化进程加快的同时是频繁的人口流动。截至2019年，中国城镇常住人口为84 843万人，占总人口比重的60.60%，比上年末提高1.02个百分点[ 1 ]。城市人口膨胀下是资源的高度竞争。面对高昂的房价、艰难的职场以及复杂的人际关系，日趋恶劣的生活压力下焦虑成为现代社会人群的普遍心理状况，许多人开始萌生逃离城市的想法。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简介为“李家有女，人称子柒”的视频博主横空出世，为人们缓解现代性焦慮提供了一种渠道。截至2020年11月，李子柒在微博上粉丝数量高达2 706万，在抖音上更是达到了4 162万，而在YouTube上粉丝数量也早已突破千万大关。这个红纱遮面，眉心红印的中国人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中国古风田园的热潮。

但伴随李子柒的迅速走红，对其各方面的质疑也接踵而至，其中讨论最为热烈的便是其视频的真实性以及是否过度美化中国农村形象。本文将在分析李子柒真假田园生活的基础之上展开具体讨论，分析李子柒视频被认为是田园牧歌幻象却依然受到广泛喜爱的原因，并着重就李子柒所塑造的田园生活对目前都市人群广泛存在的现代性焦虑的影响展开深刻的思考。

1 古风田园：艺术化作品的传统再现

无论是否展现了现代中国农村的真实面貌，李子柒视频结合各种中国古典元素呈现出的东方之美都是无可置疑的。无论是传统美食、古老工艺，还是素淡古装、悠扬古调，无一不透露出一种东方美学的神秘与典雅，具有浓厚的古典色彩。要探究李子柒的视频的究竟是艺术作品的虚构还是传统碎片的重现，不妨先走进李子柒的视频中一探究竟。

1.1 古香古食的田园生活

田园生活在人们的印象里是“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是“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视频正拍摄于四川绵阳这样一处乡下。这里不同于繁华都市，背靠青山绿水，仍保留尚未被开发的初始状态。李子柒在小院里种满了瓜果蔬菜，室内的原始炊具、蓝印花布等也让整个院子更具诗意与美好。

李子柒常着便于劳作的粗布衣裳，而在进行艺术创作时则更多选择古风服饰，既体现传统韵味，也加强了人物形象塑造。她的生活劳作以烹饪美食为主，从佛跳墙到番茄牛腩煲等传统美食，也涉及各种手工艺品制作，从文房四宝到蜀绣，无所不包。每一道美食、每一项工艺都需要较长周期制作，这所呈现出的时光流动感使人们更加能感受到其慢生活下的宁静自适与浪漫享受。

李子柒从都市回归田园，与奶奶相依为命，与邻居和谐相处，采用四川方言这种独具风味的语言设计也在受众视角下为其形象增添了语言感染力[2]。一方面打造出李子柒亲切自然的形象；另一方面也更营造出友辈关爱、邻里和睦的生活氛围。通过至简人物关系折射淳朴的自然世界，塑造出简单温馨的田园生活。

李子柒视频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纪实纪录片，更多是以中华美食为主线而展开的文化之旅。它或许具有基于现实的虚构成分，同时也蕴含珍贵的传统碎片。

1.2 艺术作品的虚构

伴随改革开放和社会发展，我国农村正逐步向城市靠拢，但由于城镇化进程尚未结束，仍兼具传统乡村和现代城镇的部分特性。

李子柒视频注重乡村生活中更偏传统和田园之美的一面，塑造出一个蕴含东方古典美学的艺术作品。视频中无论景色、构图，都能为观者带来美的体验，而所制作的美食和工艺品在满足人们视觉享受的同时更是唤起了对传统文化的记忆。但在现实中这些传统美食与工艺隐有消失的迹象，现代农村中更是少见。

同样受关注的“华农兄弟”，其视频相较李子柒或更接近真实农村生活。例如视频中李子柒的着装多为粗布麻衣或是旗袍等中国风服饰，而华农兄弟则更多是贴近现实的T恤短裤。再如美食制作，李子柒往往专门制作特色美食，较多采用灶台、木铲等传统工具，而华农兄弟不会刻意选择美食，更多追求实际和美味。通过对比可以更清晰地认识到李子柒视频若从展现实际来说，的确存在艺术加工，并非完全真实。

“拟剧论”将人的行为分为表演的“前台”和准备表演的“后台”，而现在移动短视频平台正逐渐将两者一体化[3]。正如李子柒的视频将现实场景状态和理想化表演相结合，通过剪辑等艺术化处理将现实农村于传统和现代之间的处境转变成超脱现实而与传统相映射的状态。

1.3 传统碎片的重现

李子柒视频虽有艺术加工，但本质上却是取自中华文化的古老传承。一个个仅有十几分钟的视频里装载了传统美食、古老工艺，又或是身着红色披风骑骏马的飒爽之姿等无一不具有古典韵味的画面。从视频和题材元素上来说，李子柒视频确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碎片的拼接与重现。

就整体倾向来说，其视频的文化内核是隐逸文化。隐逸文化源远流长，已成为中国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然而当今中国如一个正在运转的庞大机器，每一个人如不同的螺丝钉在其中各司其职，隐逸文化仿佛失掉了它的传统氛围。资源的有限和需求的高度差距导致人与人之间竞争愈发激烈，随之产生的快节奏生活和工作状态使人们长期处于高压状态，慢慢开始渴望从现实生活中逃离。

李子柒视频所展现的古风田园是一个几乎脱离现实生活的地方。在这里人们有看不完的美景，可以过着如桃花源般的理想生活。它满足了人们想象中田园生活的模样，也是当今新形式“隐逸文化”的呈现与表达，使传统与现代联结成为了一个整体。从文化内核来说，李子柒视频满足了传统重现的需要，找到了“隐逸文化”这块传统碎片的现代投射方式。

综上，我们不能从单一角度去看待李子柒的视频。它作为艺术作品存在一定虚构，同时又是对中国传统元素和文化碎片的重现，以独具中国古典色彩的方式向世界提供了短暂逃离现实生活的方式。

2 田园牧歌：现代性焦虑下的精神乌托邦

李子柒视频对田园牧歌幻象的塑造，传递出了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微博上“李子柒是不是文化输出”高达9.1亿的讨论可以看出，很多人明白李子柒所展现的生活，并不是完全真实的乡村生活。可即便如此，李子柒所塑造的古风田园依然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而李子柒的视频能够让大家明明知道是幻象却又依然推崇的原因，是因为其向人们展现出理想中逃离现实生活的美好模样。

2.1 逃离城市的隐居需求

2.1.1 城市生活的高压与落差

当今快节奏高压力的社会里，绝大多数人在苦于生活的琐碎与艰辛的同时却没有办法真正脱离这一切，李子柒塑造的古风田园幻象正好满足了人们对美的追求和对自由生活的渴望。

自工业革命以来，技术给生活带来了便捷，但同时也激发了人们对“速度”更高的渴望。有学者提出了“竞速学”概念，认为自工业革命以后，人类文明便处在追逐速度的竞赛中[4]。在这种背景下，工作任务没有伴随效率提高而减少，反而在随着人们欲望提高而增加。人们陷入了一个速度越来越快，付出越来越多，但收获却越来越小的怪圈中，这个怪圈加重了人们生活的压力与负担，而高昂的生活成本与犯错成本则更是让人们愈发难以逃脱。

此外伴随人口的广泛迁移，一些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吸引了很大一部分人口。这导致人们的生活空间不可避免地变得狭窄。据数据调查，若在北上广深选择合租，上海平均每间房只有15.7m2，广州为14.1m2，而北京和深圳更是不足12m2。狭隘的蜗居生活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居住者的幸福感，而愈发复杂的社会环境使人们在公共空间中又往往要保持一份警惕之心。在这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双重压迫下，人们的生活正逐渐变得更加压抑。

李子柒的田园生活，展现了一个与现实完全相反的慢生活。在其创作的视频中，通过一些如酱油酿造等跨度较长的拍摄，让视频呈现出一种时光的流动感；而李子柒与奶奶和邻居简单真切的社会关系，则让视频中的田园生活显得格外纯粹。相比于现实中每天挤地铁、吃外卖的生活，李子柒视频所展现的惬意与舒适，能够让人们在精神上得到短暂的享受。正是现实生活所面临的高压和期待无法得到满足的落差，使人们并不在意李子柒视频所谓的真假，而是借助这个窗口短暂逃离现实生活。

2.1.2 隐逸文化的潜意识唤醒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自古以来，隐逸作为一种文化基因一直根植于人们心中。随着时代变换，隐逸文化的“隐”慢慢削弱，“逸”背后的文化价值却日益得到体现。在这个充满竞争的快节奏社会里，背负巨大压力的人们更加向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的诗意田园生活。当然，人们很少愿意舍弃高速时代带来的便捷和福利，真正的隐逸难以成为现实。

李子柒视频恰好迎合了当代人在拥有便捷生活的同时向往宁静又淳朴的田园生活的需求，激起了人们心底对中国隐逸文化背后的价值认同与情感共鸣。其视频中无论是制作美食还是改造院落，无不体现“逸”文化中积极向上、自力更生的生活态度，自由旷达、诗意祥和的生活状态，以及个体自由、思想解放的理想境界。

周洁在其研究中曾感慨道，中国逸文化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诗意田园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一种自然美、人格美、生态美的完美融合[ 5 ]。李子柒的视频不正是对此最为合适的代表吗？在这短短的一二十分钟里人们能够短暂地跳脱出繁复的城市生活，摆脱浮躁与疲倦，体会内心的平静与祥和，感受生活背后隐藏价值观的精神共鸣，在沉静与反思中寻找真我，“逸”于城市，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社会、生活之间的关系。这时便不必再辩李子柒的真与假了。

2.2 乡愁与回忆的缺憾补偿

2.2.1 乡村记忆的再现

中国目前所处的状态是从“乡土中国”到“城镇中国”的转型，但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农业国家，乡土记忆至今仍旧是一种集体记忆。乡土依然是中国的社会底色，流动于城乡之间的不仅有数亿民工及其家人，还包括大量乡生城长的“农二代”及父辈或祖辈有着乡村背景与亲属网络的“农N代”[6]。由此可见，纵然如今城市常住人口超过农村，可乡土记忆却仍旧是这一代人的共同记忆。

在这种转型中，中国农村“过去”的两个基本形态至今却仍旧得以保存。其一，是大量的村落依然卧于山河田野之间，保持着深嵌于自然世界的归属感；其二，是若干乡人的言行举止仍保留着长期自耕农式生活所养成的精神遗传[7]。当城市中的人受高强度压力的折磨而感到焦虑的同时，这种藏在记忆深处甚至藏在骨子里的对乡村的渴望就会被唤起，而乡村记忆自然就会成为他们寄托美好事物的地方。

李子柒的视频保留了乡村这两种基本形态，在充分满足了人們对乡村美好想象的同时，又塑造出一个如邻家姑娘般亲切的形象，这给人们心中的乡村记忆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李子柒将传统文化与乡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紧密结合，改变了人们对乡村落后、破败的传统观念，通过乡村记忆的再现与再创造渲染出乡村生活较之喧闹城市的强烈吸引力与认同感。

2.2.2 乡土情怀的唤起

自农耕文化出现以来，土地始终与中华文明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建立在农耕基础上的文明使得人们对土地、对家庭产生强烈的归属感与依赖感。任由时代变迁，乡土情怀始终萦绕在人们心间。但经济发展所导致的乡土面貌快速变化，让人们一面在孤独焦虑中怀念家乡，一面又在熟悉的家乡逐渐消失中焦虑而迷茫，使得人们对乡土的记忆和情怀变得更加浓厚与珍惜。

李子柒的视频以美食作为切入点，通过再现衣食住行等细节打造鲜明的“现场感”[7]，充分展现了极具田园生活秩序的乡村日常生活，这种平民化的主题与表达方式使受众倍感亲切，仿佛身临其境，在给予观众参与感的同时，又在潜移默化中使其萌生认同感。

在这个经济快速发展与焦虑症并发的时代，李子柒视频所打造的田园生活连接起过去与现在，满足了在焦虑社会中生活的人们对乡村田园的想象与憧憬，唤起了他们深埋心中的乡土记忆与情怀，引起了强烈的情感共鸣。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更多地是他们身处城市浮躁中对骨子里乡土情怀的一抹寄托，是现代性焦虑下的精神乌托邦。

3 结语

李子柒视频在世界范围内掀起热潮并非是毫无根据的，其所塑造的古风田园满足了人们在现代性焦虑背景下的精神寄托需求。李子柒视频通过对个人日常生活的展现，打造出真实亲切的邻家姐姐形象，描绘出轻松自由的生活状态，构建了一个充满诗意与温情的田园世界。对生活在高压与落差下的城市焦虑人群来说，这些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对比私人空间狭隘、公共空间充满复杂社会关系的现实生活，李子柒视频里惬意、舒适而又简单纯粹的生活暗合了人们潜意识中对隐逸文化的向往，也满足了人们心中对众多可能生活的渴望与想象。这一方面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唤起浓浓的乡土情怀与价值认同，另一方面也是对现代生活的一种“重建”，即通过“重返”田园牧歌生活获得压力的纾解与心灵的沉静，以再一次打起精神，重新投入现实，建设美好生活，对现代性焦虑有疗救之功。

参考文献

[1]国家统计局.中华人民共和國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N].人民日报，2020-02-29（005）.

[2]阙雨萱.从传播学视角审视李子柒走红的多重原因[J].新媒体研究，2020，6（13）：72-76.

[3]傅慧.场景理论视角下移动社交短视频的价值研究[J].东南传播，2018（9）：30-32.

[4]曾一果，时静.从“情感按摩”到“情感结构”：现代性焦虑下的田园想象——以“李子柒短视频”为例[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2）：122-130，170-171.

[5]周洁.原生态类美食短视频中的中国逸文化传播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9.

[6]潘家恩.城乡中国的情感结构——返乡书写的兴起、衍变与张力[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9（7）：170-185.

[7]李昕.“日常生活”离“现实”有多远？——李子柒短视频中的田园幻象[J].天府新论，2020（3）：134-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