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姗姗 刘成富
摘 要:《童年的许诺》是一部以“自传式写作”完成的作品,标志着作家罗曼·加里在创作上的成熟。同时,这也是一部具有艺术魅力的作品,其内涵不仅在于向读者展示了作家从童年至成年的成长经历,也源于其别具一格的叙事形式。小说采用对话为主要叙事方式,并以其产生的内在动力将读者引入人物的维度。在此基础上,作家通过文本建构起创伤叙事,在文本中进行了心理宣泄和治疗,形成了其特有的创伤文学。
关键词:罗曼·加里;《童年的许诺》;对话叙事;创伤叙事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5--02
具有多元文化背景的罗曼·加里在现实生活中扮演了多重角色,这个“变色龙”一生经历过无数次战斗,这些经历影响改变了作家的一生。近年来,无论是读者、文学评论家抑或其他领域的研究者们,都透过这位作家,发掘出越来越多的现实意义和审美价值。柳鸣久先生曾有过这样的论述:世界和当前人类状况是罗曼·加里作品关注的重点。[1]加里是一位传统型作家,但细读其著作不难发现,作者并没有拘泥于传统的写作手法。在《童年的许诺》一书中,作者在再现记忆链的基础之上,回忆了动荡乱世产生的影响,让读者深切体会到主人公的人生经历。小说以一种具有鲜明特性的叙事方式,展示出故事情节与人物特征,并通过对话文本的方式进行叙事文本的构建。
一、对话叙事
在文学作品中,作为叙事策略的对话方式一直是作家们的惯常用法。在法国文论家罗兰·巴特看来,“叙事可以用口头或者书面的有声语言、固定或活动的图像、手势以及所有一切井然有序的混合体来表现。”[2]经典叙事学理论将对话分类为直接引语、间接引语、自由直接引语和自由间接引语等四种类型,其中又以对话模式最能直观描写人物的境况,更好地体现任务语言的生动性与真实性。在《童年的许诺》中,罗曼·加里巧妙地运用了第一人称与第二人称相结合的对话方式,通过视角切换营造出多维度的叙事空间,使得人物的性格更鲜明化、事情更具态化。
1.聚焦式对话
在经典叙事学对话四分法的基础上,法国叙事学家热拉尔·热奈特又根据叙事方式的不同,将视角大致分类为零聚焦、外聚焦和内聚焦这三种叙述聚焦形式。在零聚焦中,叙述者比旁人知道的都多,讲述的也更清晰,因而这一视角又叫做“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在内聚焦中,叙述通过一个或几个人物来实现,而这一手法也并非一成不变,可根据视角的转换分为固定型、转换型和多重型;关于外聚焦,叙述者从外部进行描写,不含个人感情色彩,也不作出相应的评价。热奈特指出,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可能将一种或多种叙事视角融合在一起,使得行文的叙事节奏更加多样化,更能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在《童年的许诺》中,罗曼·加里根据不同人物的性格,选择了不同的叙事方式,将聚焦的概念运用于文本中,展示了其独特的叙述技巧。
小说中对“法国”这一国度的成像叙述主要采用的是零聚焦。作者在小说开篇并没有直接发表与其有关的评价,而是设置了多组人物对话加以展现。当主人公与母亲定居波兰维尔纽斯时,母亲总爱和别人说这只是“路过”,“我”是要去法国定居并且“长大、学习、成材”的。甚至,当母亲被邻居诬陷窝藏赃物,挨家挨户按门铃以证清白时,也是依靠身后这个完美的、具有英雄气概的国家所给予她的勇气。
不仅如此,就连陪伴“我”长大的女仆阿涅拉也对法国充满着向往,母亲怀着激情和灵感所描绘的法兰西“已经成了一部完全游离于现实之外的奇異童话,一部充满诗意的杰作,一部任何人为的经历所无法达到和揭示的杰作。”[3]由此可见,通过零聚焦的对话方式和描写,法国的形象在读者心中逐渐清晰、丰满起来。
小说中针对“父亲”一角,罗曼·加里则采用外聚焦的对话技巧,讲述的人只描写客观存在的人和事,不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不对人物的行为作出评价或分析。
平日里,“我”只能从母亲与阿涅拉的“只言片语”中了解这样一个人,这个“与我同姓的男子有一个妻子和几个孩子,他经常外出旅行,还去过美国”,“他外表温和,有两只善良的大眼睛和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事实上,“他”在“我”出世不久,就抛弃了母亲。而这个人就是主人公“我”的父亲,甚至连他真正的死因,“我”都是通过一位瓦斯炉的看守、接待员之口得知的。“原来他并不是如人们过去对我说的在瓦斯炉里被处决的,他是离瓦斯房入口处几步远的地方,在执行极刑的路上吓死的。”[4]在运用外聚焦叙事(相比零聚焦,外聚焦的叙述方式具有不确定性,也不含有判断或指证)的基础上,人物角色在读者面前保留神秘感同时,好奇的读者又进一步想发掘、解读更多的信息,这也是作品的魅力所在。
2.独白式对话
相较于传统内心独白,罗曼·加里作品中人物的内心独白有所不同,他将独白插入对话的文本中。《童年的许诺》里,人物之间的交流以对话形式出现,但在对话的形式之下,对话者完全沉浸在内心独白的叙事中。试举一例:
当主人公遭受不公平待遇时,一位从未谋面的下士长前来宽慰。见他穿着一件本属于飞行员才能穿戴的皮上衣,“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我没有仇恨或哀怨,我只想呕吐。为了抑制恶心,我心里想着地中海,想着那里的漂亮女郎。我闭上眼睛,投入她们的怀抱。在那里,什么也不会侵扰我,我能得到所需要的一切。
通过独白式对话,叙述者展示出人物彼时彼刻的心理活动与情感内涵。正如高行健所言:“小说只诉诸叙述,倘若是内心独白,得变成一种假对话,比如第一人称我同第二人称你,这内心的两个层次一旦分开,思考便找到了依据得以展开。这种内省变成对话,自我反思也就活跃起来。”[5]
二、创伤叙事
美国心理学家埃里克森认为,创伤既可以一段长期的受挫经历,也可以源自一次偶然独立的突发事件,内心的恐慌、外界的谩骂、身体的殴打攻击,都会造成内心的压抑和认知的倒退。[6]对于创伤经历所造成的创伤叙事障碍,主人公通过讲述达到宣泄和排解,将其受到的创伤经历融入进自身的个体经验之中,所以创伤叙事可谓是一种自我治疗的方式。而讲述则意味着有叙述者和聆听者的参与,这也就是说,创伤的聆听者(可以是医生、亲友、读者或者陌生人)也是创伤事件重要的参与者与拥有者之一。
通过阅读这部“自传式小说”不难发现,作家罗曼·加里的一生就是遭受重重创伤与不断治疗创伤的过程。首先,在家庭方面,母亲所施加的沉重、强硬的母爱以及无所不包的希冀,加上不在场的父亲和父亲职能的缺失,对叙述者形成最原初的伤害;其次,特定历史背景下的时代浪潮,移民身份和窘迫的经济状况让叙述者过早体验了贫穷和尊严的受挫;最后,动荡的时局更对主人公的身体和心灵造成毁灭性的打击。面对这些一连串的创伤经历,罗曼·加里并不是没有过失望和低迷的时刻,但让却用手中的笔进行了有力的还击,利用幽默、自嘲和乐观主义,与残酷的现实生活进行了搏斗,这也体现了其达观、豁然的一面。
不仅如此,加里还选择在创伤叙事的过程中使用幽默作为与现实进行斗争的手段,以减缓残酷现实带来的正面冲击:
“在现实即将击败你的时刻,这是一种巧妙而且行之有效的瓦解对方攻击力的好方式,幽默是我整个人生之路的旅伴……我更乐于将它的矛头指向我自己,通过我来反对我的深层处境。幽默是尊严的宣言,是人对自己的遭遇所显示的优势。”[7]
对于罗曼·加里的这一宣言,有学者认为,幽默在增强加里作品可读性的同时,也被赋予了多重功能。[8]喜剧性是对谦卑的提醒,笑声与嘲弄就像一枚银针,可以戳破虚弱、无能的气球,让作家真诚坦然地面对自我。因為有着比大多数人都更绝望和痛苦的经历,作家才更清晰地认识到笑声的释放功能,于是幽默也成为了他自我保护的最后避难所。加里笔下的讽刺和幽默是一种对价值真实性的考验,不仅削弱了现实的消极,还反映了作家顽强乐观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的升华,才让罗曼·加里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人道主义者。
三、结语
罗曼·加里的作品因作者的自身经历而具有丰富的内涵,读者可以从作品中读到一个人的生活故事、精神成长、社会历练以及对身份认同的追求。在《童年的许诺》中,我们可以将其创作的过程视作为一种书写自我、提升自我的治疗过程。作家在创伤回忆的建构之中,激发了内心深埋已久的情绪,对过去进行了反思,改变了作为个体的消极态度,自我也在建构中得到了升华。罗曼·加里的创伤叙事和写作治疗最为一个典型案例,将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人们对创伤和创伤叙事的关注。个人的创伤经历通过回忆和书写得到见证和传递,成为集体创伤记忆的承载,并构成了人类共同拥有的创伤文化。
注释:
[1]柳鸣久:《超越荒诞:法国二十世纪文学史观》,上海:文汇出版社社,2005年,第261页。
[2]热拉尔·热奈特著,王文融译:“译者前言”,《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2页。
[3]罗曼·加里著,倪维中译:《童年的许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31页。
[4]罗曼·加里著,倪维中译:《童年的许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84页。
[5]高行健:《论创作》,香港:明报月刊出版社,2008年,第73页。
[6]Kai Erikson, “Notes on Trauma and Community”, American Imago, Vol 48, No.4, 1991, p457.
[7]罗曼·加里著,倪维中译:《童年的许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129页。
[8]曹丹红:《作为生存和斗争艺术的幽默——试论罗曼·家里小说中的幽默风格及其功能》,当代外国文学,2011年第1期,第170页。
参考文献:
[1]罗曼·加里著,倪维中译:《童年的许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
[2]曹丹红:《作为生存和斗争艺术的幽默——试论罗曼·加里小说中的幽默风格及其功能》,当代外国文学,2011年第1期。
[3]王欣:《创伤叙事、见证和创伤文化研究》,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
[4]陶家俊:《创伤》,外国文学,2011年第4期。
[5]王欣:《文学中的创伤心理和创伤记忆研究》,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4卷第6期。
[6]王建会:《“难以言说”与“不得不说”的悖论——<特别响,非常近>的创伤叙事分析》,外国文学,2013年9月第5期。
[7]武海涛:《现代的<悲惨世界>─—读罗曼·加里的小说<如此人生>》,法国研究,1997年第1期。
[8]叶舒宪主编:《文学与治疗》,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
[9]Kai Erikson, “Notes on Trauma and Community”, American Imago, Vol 48, No.4, 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