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后花园》是萧红于一九五零年发表的一篇短篇小说,不同于其他代表作如《生死场》和《呼兰河传》等的冷漠肃杀,这篇小说大体上色泽明快,以独特的叙事方式,将孩童的天真烂漫和成人的孤独压抑两种迥异的视角和谐得结合在了一起。本文将通过对卡尔·荣格阴影投射理论的分析,结合萧红自身的成长环境,来理解和浅析其笔下理想的“后花园”。
关键词:卡尔·荣格;阴影投射理论;萧红;后花园
作者简介:丁文迪(1996.8-),女,汉,四川成都人,硕士,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国际汉语教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5-0-02
萧红的短篇小说《后花园》之所以在其作品中独树一帜,在我看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长的小说篇幅却承载了三种不同视角,三种视角变化的层层递进独特且有趣,特别是中间突兀插入的一段“读者们,你们读到这里,一定以为那磨房 里的磨倌必得要和邻家女儿发生一点关系。其实不然的。后来是另外的一位寡妇。”这种叙事干预在其他作品中所用不多,将好不容易沉浸于情节的读者们抽离,抽身于情节之外,重新回到了“局外人”视角。这种干预突然突兀,提前泄露了剧情,但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也很符合萧红一贯的独特作风,顺带着也作为一条分割线,割裂了明快的色彩,使天真烂漫戛然而止,进而转入了一种压抑灰暗的基调。三种不同的视角同时也承载了萧红对空间、时间和人物的三种不同记忆。
开篇的景色描写很长,再加上“后花园”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差一点就认定是一篇写景的优美小散文了。这部分是孩童视角,在反复阅读和琢磨之前,很难能意识到,只觉得这一部分有些莫名其妙,显得幼稚且啰嗦了。回头再来看,天真浪漫的语气和对大自然细致的观察,这正符合一个稚气的小孩子对自己钟爱的后花园的独特描述。
“有果子,黃瓜、茄子、玉蜀黍、大芸豆、冬瓜、西瓜、西红柿,还有爬着藤蔓的会开花的倭瓜。”后花园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蔬菜,作者不厌其烦得将它们一一列举,仿佛能看到小孩子们在跟别人炫耀时的神气和欣喜。“到六月,窗棂上挂着滴滴嘟嘟的大黄瓜、小黄瓜;瘦黄瓜、胖黄瓜,还有最小的小黄瓜纽儿还头顶着一朵花。”这里描写黄瓜,用了大小胖瘦这些形容词,细致中凸显了童趣,毕竟,成人们是没有时间和闲情雅趣去观察这些黄瓜的。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是“铜罗 在磨夫的脚下,东踏一下它就‘咚,西踏一下它就‘咚;这些黄瓜也就在窗子上滴滴嘟嘟地跟着东边‘咚,西边‘咚。”其实在古今中外其他作品中,后花园这个意向并不是少见的,通常情况下出现的后花园形象,常常伴随着繁花似锦,有嫩绿、火红、明黄、艳紫等缤纷斑斓的色彩争奇斗艳,形成读者们想象中的视觉冲击画面,而鲜少会有对声音的描写。但在实际生活中,除了抓人眼球的色彩,有趣的声音对孩子们的吸引也是非常大的,这就是拨浪鼓这一玩具能够长盛不衰的原因。在这些的“咚咚”声中,读者能体会到孩子们是像做游戏似的看着磨夫劳作的,并且跃跃欲试、向往着亲自尝试的,如果可以,他们也想跟在磨夫后面叮叮咚咚踏响的。“蝴蝶飞,蜻蜓飞,螳螂跳,蚂蚱跳。大红的外国柿子都红了,茄子青的青、紫的紫,溜明湛亮,又肥又胖。”这一句是对六月底后花园的描写,初夏到来,小动物穿梭,果实丰收,一片热闹生机盎然的景象,读出声的话,这几句更像是能唱出来的童谣稚语,咿咿呀呀,信息量不那么大,但格外有趣。
联系萧红短暂却充满戏剧性色彩、历经磨难的一生,儿时与祖父在后花园里玩耍的点点滴滴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也是短暂一生最温暖、最明媚也是最愿意回首的记忆。所以这一部分描写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后花园,里面的黄瓜、倭瓜、蝴蝶等以及寂寞的磨坊和无趣的磨倌,都可能是萧红儿时所看到的,所经历过的,都有着她自己生活的影子。因为珍惜,所以孩童视角的后花园足够的美,足够的纯真,让她自己和作为读者的我们都流连忘返,不想走出来。这一段是既是对儿时故乡后花园这一空间记忆的回望,也是对成年后饱经风霜的自己的精神慰藉。这种温暖与爱的童年记忆,不仅是关联着祖父,还关联着她的“后花园”。尽管这些印象深刻的记忆是发生在久远的童年时期,但当时经历的事件所引起的情绪和情感一直潜藏在萧红的记忆深处,这种情绪和情感在萧红辗转漂泊半生后又被重新唤醒和体验。所以稚嫩的孩童视角在她其他的作品如《呼兰河传》、《牛车上》和《小城三月》中也有多处体现。“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开头就直接摆出了孩子眼中的市井生活万象:赶车的车夫、卖豆腐的小贩、卖馒头的老头、小狗、水缸、水井等人和物,并以这些生活小景象来烘托东北故乡空间记忆的寒冷。
随后,就到了那一段叙事干预,也正式进入了“后花园”的第二个视角。磨倌得了相思病,心心念念着赵家姑娘,正当读者们都构想着发生在后花园的美好情事时,一段插入语生生地打断了读者们朦胧的念想。我认为这一段的安排很好,如果说前面是纯真的儿童视角,是虚构出来的旖旎世界,那么在插入语这一界限之后,读者被拉回现实,故事被拉回到成人视角,回到了压抑孤独且真实的成人世界了。这些都可以用卡尔·荣格的阴影投射理论来类比。“阴影”理论一般是指,由于自己的亲身经历或者耳闻目睹别人的生活经验,带给自己直接的、深切的不好感受,从而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留下或深或浅的不愿意触碰的区域,即“阴影”。荣格认为,阴影将人们不愿意承认、却又能与他自身有关的事物人格化了,尽管他们仍刺激着他。它们也可能是性格中某些恶劣品质和某些不协调的倾向。总而言之,阴影就是我们原始的、不受控制的、动物性的一面在作祟,随即发展成一个人不希望成为的那些事物。萧红的记忆除了童年的美好空间记忆外,大部分都是孤寂荒凉的。如在《商市街》中出现的欧罗巴旅馆、中央大街、商市街25号、牵牛房等地方,都是一个个关于哈尔滨地点的城市记忆,对比后花园,这些地点则承载了萧红不愿回首的过往,比如欧罗巴旅馆对她而言是充满饥饿和寒冷记忆的无情创伤之地,拮据窘迫的生活打破了她渴望重组家庭的愿景。这些黑暗记忆于是就成了她作品中的阴影集结。
没能有多的交集,赵姑娘出嫁了,甚至不知道冯二成子的心意,赵老太太搬走了,冯二成子又回到了孤独且无人问津的世界。这样的情节编排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冯二成子在送赵老太的归途中,对豆腐脑铺的那一幕格外有趣,他看见小贩和顾客为着一勺酱油争吵,于是就有了下面的心理活动。“冯二成子老远地就听他们在嚷嚷。他用斜眼看了那卖豆腐脑的:你这个小气人,你为什么那么苛刻?你都是为了老婆孩子!你要白白活这一辈子,你省吃俭用,到头你还不是个穷鬼!”其实,为着琐碎小事而争吵的场景在很多小说中都有,但冯二成子的心理活动却显得异常讽刺。明明他才是茕茕孑立的那一个,小贩们的吝啬和斤斤计较固然俗不可耐,但他们有家人有牵挂,相比之下,冯二成子却显得更加悲凉而不自知了。与之前相比,回到成人视角的叙述确实要晦涩一些,没了明快的色调。
小说结尾的短短十行内,小孩的妈妈死了,孩子死了,后花园的园主也死了。一切归为寂静,仅剩下冯二成子孑然一身,日复一日地继续着自己一成不变也没有希望改变的生活。轻蔑地旁观、冷静述说着他人的命运,这种寂寞荒凉感在《呼兰河传》和《生死场》中也多有体现。就如茅盾先生在《<呼兰河传>序》中说,《呼兰河传》给我们展示的萧红的生活是寂寞的。家是寂寞的,院子也是寂寞的,当然在里面生活的人也更是荒凉寂寞的。也让我想起《生死场》里的一句话:“人和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成人视角下的人事都是现实且冷静的,这也是萧红自己饱经苦难颠沛流离一生的写照。
总的来说,《后花园》中三种视角虚虚实实,虚实相生的写照了萧红的一生,儿时色彩斑斓的回忆,被迫拉入现实的冷峻以及在现实中苦苦挣扎和旁观他人命运的客观冷静。成人的世界与孩童必然不同,前后视角的差异给了读者深深的代入感和成长体验,成人的世界纷繁复杂,映衬着不同的阶段的记忆。
结语:纵观萧红一生的创作,回忆笔调是造成萧红作品零碎化、画面感的重要原因。她在创作中或以第一人称,或以童年视角作为写作的视点,这其中都凝结了萧红个人的人生经历和生命体验。借助卡尔·荣格的阴影投射理论来理解分析,无论是其作品中映衬出的空间记忆、情绪记忆、生命记忆还是死亡记忆,就都能更深刻更透彻地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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