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山
那时候,父亲在黄冰水伯伯屋里踩棉花包。棉花包高有一米六七,直径约为80厘米,要把轧好的皮棉抱放在包里,人站在包里将皮棉踩结实,然后封袋,一包约有百来斤重,再由人将花包背到仓库堆放,这个活儿,体力消耗特别大,非常辛苦。
那天中午,我在幼儿班饿得慌,逃了回来,到食堂找到炊事员伯伯,把我父亲的那钵饭领回吃掉了,后来,等到我父亲中午下班,拖着疲惫的身子来食堂找炊事员领饭时,被告知“你的饭已被你儿子铁山领去了”,父亲当时愣了一会儿,好生无奈。他饿着肚子找到了我,把我带到他上班的地方,他上班的地方有个同事阿姨,我叫腊秀伯母,当时,我听见腊秀伯母问父亲:“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只有几口饭,还不容易?”父亲回答。
天黑了,父亲带我回到家里,母亲知道了中午我把父亲的饭冒领吃了这件事,很是生气。母亲看到父亲消瘦疲惫的样子,更是心痛不已,气愤地把我拉到面前,在我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几巴掌,边打边骂我:“你在幼儿班有饭吃,为什么要偷跑回来?你把你父亲的饭吃了,你父亲吃什么?你想把你父亲饿死吗?”我被母亲打得哇哇大哭。母亲又把我拉到怀里,搂着我失声痛哭起来,父亲也流泪了,过来安慰母亲:“孩子小,不懂事,不怪孩子,他在幼儿班也吃不饱。”
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了我们八个儿女,七男一女,全家十口,一家人生存的千斤重担,像山一样压在父亲肩上。那时因为人民公社食堂弊端太多,食堂没开几年就解散了。农村开始了以生产队为单元的集体管理,实行按劳动计工分,多劳多得的粮食、经济分配制度。有一年上半年,青黄不接之际,我们家又要断炊了,父亲到许市镇君岭村我表兄家借了一担稻谷。父亲在担回家的路上,突遇倾盆大雨,在过君叉湖泄洪渠道口时,渠道上仅有一根三米多长的独木桥。为了把借来的粮食安全地运过渠道口,父亲只得下到齐胸深的激流里,用肩膀扛着一箩筐谷,一只手扶着箩筐,一只手扶着独木桥,一步一步艰难地将两箩筐谷运到对岸。那可是一家人的保命粮啊!回到家里父亲全身湿透,一担谷也被雨水全部浸湿。母亲只得将湿谷放在锅里煮沸后晒干,再碾成米,我们老家称之为煮谷米。煮谷米发饭比正常米煮的饭要多,但吃起来的味道就要差多了。
挨饿导致父亲长年胃病缠身,1998年患上了胃癌,我们兄弟把他老人家接到县城医院做了手术,几个月后,父亲的病愈加严重。父亲为自己在我们老高家的一座半山腰中选了一块安身福地,亲手为自己書写了挽联,上联“在前半身,历程坎坷,遭牵累,受磨难,带连儿女苦,没办法,我只一恨成千古”,下联“当后半世,处境优裕,乐自由,享清闲,更加媳妇贤,像这样,谁不想再活几年”。父亲写完落笔,我泪眼婆娑。
1998年农历正月二十七,父亲辞世,那一年,73岁!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