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艺兰
宋代于元正、冬至及五月朔日行大朝会之仪,其中以元正朝会仪式最为隆重。大朝会是宫廷里最重要的仪式之一,仪程分朝与会两部分。这种框架自汉魏以来成型,具体用乐也以之为基础,朝用雅乐,而会多用俗乐。虽然汉魏以来朝会用乐受到历史发展、政治变革以及域外乐舞的传入等因素的影响而几有革新,但这种雅俗并陈的框架体系直到唐代仍是比较稳定的。
宋代大朝会基本继承了前代的框架,但具体用乐制度在前后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初期多承前代之制,用乐雅俗并陈。到了中后期,随着儒学的发展,宋代君臣复古三代的政治文化取向增强,便逐渐取缔雅俗并陈的用乐传统,在大朝会上专用雅乐。杨成秀在《宋代大朝会用乐及其变迁研究》一文中分析了宋代大朝会的用乐类型与用乐结构,认为除了宋初朝会有用教坊乐的情况,太宗淳化之后全用雅乐已经成为常态,并讨论了元丰年间的朝会用乐革新实际蕴含着重要的政治表达。(1)杨成秀:《宋代大朝会用乐及其变迁研究》,《音乐艺术》,2019年,第2期,第48—58页。但对朝会用乐革新的具体过程与改制后雅乐形制的讨论尚留有余地。本文试着在前学的基础上,对北宋中后期朝会乐雅正化的过程与产生的影响进行进一步的论述。
大朝会的结构分为“朝贺”与“会”两部分,朝是“中央官员向皇帝献贽,更新君臣关系的仪式”,会则是“皇帝通过赐物、宴飨—酒食、音乐、舞蹈等形式回赐官僚献礼,合和更新伊始的君臣关系的场所”(2)渡边信一郎:《元会的构建——中国古代帝国的朝政与礼仪》,沟口雄三、小岛毅主编:《中国的思维世界》,孙歌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76页。。行仪时据前后两部分礼节性质的差异而用不同的乐舞:朝以进献受贺为主而用雅乐,会以宴飨为主而用俗乐居多(3)朝用雅乐、会用俗乐的用乐框架是汉魏以来的传统。汉魏时有雅乐《驺虞》等四曲用于朝,“每正旦大会,太尉奉璧,群后献礼,东厢雅乐常作著是也”。会以宴飨为主则多用俗乐,汉代有鱼龙曼衍之戏,晋代有吴歌西曲、百戏以及房中女乐。参见房玄龄等著:《晋书》卷22《乐上》,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684页。及《晋书》卷21《礼下》,第651页。司马彪:《后汉书·志》第五《礼仪中》,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3131页。沈约:《宋书》卷14《礼一》,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34页。。唐代厘定了朝用宫悬、十二案,会用二舞、登歌、九部乐等的用乐制度,朝用雅乐,会以俗乐为主(4)唐代元正朝会用乐框架据《开元礼》等礼书所载,加重了雅乐在朝贺中使用的比例。按《开元礼》,唐代会上用乐有两种:一是宫悬、登歌、二舞;一是九部乐。这两套体系,前者以雅乐为主,后者则是以俗乐为主,两者并不共存,凡大朝会二者择其一行用。又据《旧唐书·职官志》:“凡元日,大陈设于含元殿,服衮冕临轩,展宫悬之乐……凡冬至,大陈设如元正之仪……凡千秋节,御楼设九部之乐,百官袴褶陪位”,则至正朝会用二舞,惟千秋节用九部乐,至正朝会全用雅乐。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至正朝会中,会仍以俗乐为主。九部乐其后发展为坐、立二部伎,坐部伎为堂上表演之乐舞,共六部,第一部为《燕乐》。《燕乐》中《景云舞》被誉为“元会第一奏”。那么在实际的使用过程中,至正朝会也用九部乐等俗乐,且显然这一套用乐仪式获得的认可度也更高。另据一些唐代元正朝会的应制诗篇,有:“陈八佾象钧天之仪,舞百兽备充庭之实”之语,可见唐代元会用乐并非全如《开元礼》所载,而是仍有动物戏一类的散乐。参见萧嵩等著:《大唐开元礼》卷97,北京: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454、456页。刘昫等著:《旧唐书》卷43《职官二》,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829页。《旧唐书》卷28《音乐一》,第1046页。董诰等编:《全唐文》卷450,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600页。。到五代时,朝用宫悬、十二案,会则“设九部乐,用教坊伶人”(5)〔宋〕王溥:《五代会要》卷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85页。。
宋初朝会仪制名义上以《开元礼》为蓝本,实际直承五代旧制,用雅乐、教坊乐以及鼓吹十二案。据《宋史·礼仪志》:“宋承前代之制,以元日、五月朔、冬至行大朝会之礼。太祖建隆二年正月朔,始受朝贺于崇元殿,服衮冕,设宫县、仗卫如仪。仗退,群臣诣皇太后宫门奉贺。帝常服御广德殿,群臣上寿,用教坊乐”(6)〔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16《礼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743—2744页。。宋初元会,皇帝服衮冕于正殿受朝贺,用宫悬,奏雅乐《十二安》。《十二安》改自五代周乐《十二顺》,其中:“皇帝临轩为《隆安》,王公出入为《正安》,皇帝食饮为《和安》,皇帝受朝、皇后入宫为《顺安》,皇太子轩县出入为《良安》,正冬朝会为《永安》”(7)〔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6《乐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39—2940页。。之后又添置十二案,其制“设毡床十二,为熊罴腾倚之状,以承其下;每案设大鼓、羽葆鼓、金各一,歌、箫、笳各二,凡九人,其冠服同引舞之制”(8)同注⑦,第2940页。,与五代晋时所制十二案同。朝贺之后,皇帝换常服御偏殿,群臣上寿,用教坊乐。据《宋史·乐志》宋代教坊乐有百戏、小儿队舞、女弟子队舞、杂剧、蹴鞠、角抵等伎艺,又有觱篥、琵琶、筝、笙等乐器演奏,曲目不限于鼓吹曲、法曲、龟兹曲等,胡、俗之乐交杂。这种用教坊乐上寿的制度在乾德四年出现了调整,太祖见“四方渐平,民稍休息”(9)〔元〕脱脱等著:《宋史》卷98《礼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421页。,便命和岘主司制作朝会文、武二舞《玄德升闻》与《天下大定》,并以祥瑞为题作登歌五曲,自此太祖“常服御大明殿,群臣上寿,始用雅乐登歌、二舞”(10)〔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16《礼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744页。。其后情况略有反复,直至淳化三年,太宗“命有司约《开元礼》定上寿仪,皆以法服行礼,设宫县、万舞,酒三行罢”(11)同注⑩。,至此上寿用雅乐宫悬、二舞基本成为常态,教坊俗乐很少出现在朝会上了。
宋人认为晚唐五代以来,礼乐制度亡失,五代之乐舞“制作简缪”,“参乱雅音”(12)〔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55《崔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637页。,实不足为法度,宋儒甚至斥五代之乐“独以顺流俗而已”,为君王“取败之祸也”(13)〔宋〕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66《礼乐论》,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705页。,将五代政权命数短暂的果归因于礼乐的流俗。宋初礼乐制度虽然实际参用了不少五代制度,但仍标榜为依循唐《开元礼》中的各条目制成。到北宋中期情况发生了变化,由于儒学的复兴,宋儒对于礼乐重建有着强烈的复古主义倾向(14)刘复生:《“从求古乐太深”到“求古乐之意”——宋代“正雅乐”的思想演变》,姜锡东主编:《宋史研究论丛》(第15辑),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19—334页。,宋儒普遍认为自秦代焚书灭学以来,礼乐制度已日渐衰微,如欧阳修云:“三代《礼》《乐》,自周末以来,其失已多……《礼》之于六经,其亡最甚。而《乐》又有声器,尤易为坏失。”(15)〔宋〕欧阳修著、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卷124《乐类》,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1882页。王安石亦持同样意见:“(《礼》《乐》)自周之衰,以至于今,历数千岁百矣;太平之遗迹,扫荡几尽,学者所见,无复全经。”(16)程元敏:《三经新义辑考汇评(三)——周礼(上)》卷1,台北:三军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页。礼乐之制自周以后多衰坏,经文全貌后人已不可得,所以“(《礼》经)虽有夫子之言……其语尤杂而不伦”(17)〔宋〕李清臣:《礼论下》,曾枣庄等主编:《全宋文》卷1712,第78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347页。,“后世之士虽有议论,亦不过出入先儒臆说”(18)〔宋〕陈旸著、张国强点校:《乐书序》,《〈乐书〉点校》(上),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2页。,唐制也不过是根据臆说构建的,不合古不足法,礼乐需得“远迹三代”(19)〔宋〕欧阳修等著:《太常因革礼序》,《太常因革礼》,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页。成为当时君臣的共识。宋神宗推动对朝贺之礼的变革,其目的就是要复古三代,不再以唐代《开元礼》的条款为标准。
神宗删去了五月朔日行大朝会的制度,在太常寺下设立了专门的机构——详定朝庙仪注所,命陈襄为详定官检讨礼仪。陈襄上言道:“国朝大率皆循唐故……亦兼用历代之制。其间情文讹舛,多戾于古。盖有规摹苟略,因仍既久,而重于改作者;有出于一时之仪,而不足以为法者”(20)〔元〕脱脱等著:《宋史》卷98《礼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422页。,之前参杂唐、五代制度的朝庙仪注需要重新审定。神宗命龙图阁直学士、史馆修撰宋敏求会同权御史中丞蔡确、西上阁门使张诚一、权同判太常寺李清臣等详定朝会仪注。宋敏求等上《朝会仪》二篇及《令式》四十篇,新的朝会仪注完成,其“损益之制,视前多矣”(21)同注,第2423页。。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新的仪注规定朝与会在同一殿举行,不再变殿。宋初朝会举行的地点基本上是朝贺于大庆殿,宴会于集英殿,集英殿位于大庆殿西北,朝与会的地理界限分明。神宗定朝会仪,朝与会皆在大庆殿。朝会之前有司设御坐于大庆殿,设东、西房于御坐之左右,立大乐宫架于横街南,于宫架之外置十二案,至于二舞郎则先候于大庆门外。朝会当日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御殿受朝贺。朝毕,皇帝降坐,御舆入自东房,百官皆退。然后“有司设食案,大乐令设登歌殿上,二舞入,立于架南”(22)〔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16《礼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747页。,执事官入内准备宴会的饮食歌舞。接着百官、皇帝依次入内,进行上寿的仪程。不再变殿,宫悬乐器为提前准备,只登歌与舞者在朝、会行进的间隙入场,这样一来朝、会用乐的风格必然趋于相同,对朝会乐舞的改作就势在必行了。
元丰二年,详定仪注所以“太常乐节、乐器并文、武二舞未应典礼”(23)〔宋〕杨仲良著、李之亮校点:《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80,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422页。为由,从乐曲、乐舞及乐器三个方面重新考订朝会用乐,以《周礼》《仪礼》等经典中的制度为蓝本,务使朝会用乐雅正。重塑三代之乐的道路艰难崎岖,神宗君臣在此议题上有诸多争论,有人认为要尽仿三代之制度,更多的人则持相反的观点,如苏轼认为三代之礼乐器皿皆从当时人之便,而今时代变迁,再用三代之器则不便,“三代之器,不可复用矣,而其制礼之意,尚可依仿以为法也”(24)〔宋〕苏轼著、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卷2《礼论》,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58页。。参与制定朝会仪注的李清臣云:“器用至后世而益便,礼法至后世而益详……世之妄儒忽近而归远,轻其所见而重其所闻,率以为后世之治不及太古,必竹简而书,俎豆而食,屡古之舄,服古之服,坐于茅茨之下,然后以为高。诵空言,而忘治乱之大数,是拘僻之病已”(25)〔宋〕李清臣:《礼论下》,曾枣庄等主编:《全宋文》卷1712,第78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348页。,讽刺言必及三代,尽用古器的人有“拘僻之病”。刘几在制定元丰大乐乐律时论曰:“律主于人声,不以尺度求和。古今异时,声亦随变,犹昔之衣冠,使今人被之,乃所不称。儒者泥古,详于形名、度数之间,而不知清浊、轻重之用,故求于器虽合,谐于声则不能入,徒纷纷也”(26)〔宋〕李焘著,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04,神宗元丰三年五月戊辰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7404页。,批评儒者泥古而作器,制成之乐不谐于声,不能用,不过“徒纷纷也”。以上议论均赞成扬三代之“法”,弃三代之“器”,在具体讨论朝会所用乐舞时,这种观点也成了重制朝会登歌、二舞、乐器等的思想基调。
详定所议重定朝会登歌吹奏之制,使其合乎古法。宋代朝会用乐,堂上有登歌,或称升歌,有乐悬两架,堂下为宫悬,也称宫架(27)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年,第401页。。登歌,唐时用《十二和》之一的《昭和》,五代晋用《十二同》之《文同》。宋初采汉代制《朱雁》《天马》曲以及唐代作《景云河清歌》之义,以当朝的祥瑞为题谱曲,制作了《神龟》《甘露》《紫芝》《嘉禾》《玉兔》五瑞曲,于朝会举酒时演奏。太宗也将当政之时出现的祥瑞谱成五瑞曲,分为《祥麟》《丹凤》《河清》《白龟》《瑞麦》。真宗践祚之后,又制作了“《醴泉》《神芝》《庆云》《灵鹤》《瑞木》五曲,施于朝会、宴享,以纪瑞应”(28)〔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6《乐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46页。。其后仁宗作《甘露》《瑞木》《嘉禾》之曲上寿,章献皇太后御殿,有《玉芝》《寿星》《奇木连理》之曲。登歌用于群臣行酒之时,每酒行一周,用乐一曲。太祖时“群臣酒五行罢”,五瑞曲皆可行用一遍,太宗之后“酒三行罢”(29)〔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16《礼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744页。,五瑞曲可以只用三曲,所以如仁宗朝只作三曲传世。据陈旸《乐书》,徽宗崇宁之前,群臣酒三行,但皇帝举六爵,第五、第六爵时,群臣虽不行酒亦奏登歌,因此共有五曲(30)〔宋〕陈旸著、张国强点校:《〈乐书〉点校》(下)卷199,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097页。。但政和以后回到皇帝酒四爵、群臣酒三行的旧制,仍用三曲登歌。
神宗以前皇帝举酒第一爵,宫悬奏《和安》,第二至四爵,堂上登歌奏瑞曲三曲,后群臣行酒三周,堂下宫悬奏《正安》。合乐在前、登歌在后,朝臣议论这与古法不合。仪注所上奏道:“请第一爵,登歌奏《和安》之曲,堂上之乐随歌而发;第二爵,笙入奏《庆云》之曲,止吹笙,余乐不作;第三爵,堂上歌《嘉禾》之曲,堂下吹笙,《瑞木成文》之曲,一歌一吹相间;第四爵,合乐奏《灵芝》之曲,堂上下之乐交作”(31)〔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7《乐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74页。。修改后奏乐与仪节的配合方式是:第一爵,堂上乐悬奏皇帝食举曲《和安》;第二爵,皇帝举酒用笙奏瑞曲《庆云》;第三爵间歌,堂上歌《嘉禾》瑞曲,堂下笙吹《瑞木成文》瑞曲,歌曲与吹奏两者相间;第四爵合乐,堂上、堂下乐悬皆奏《灵芝》瑞曲。这种吹奏借鉴了《仪礼·乡饮酒礼》中记载的先“工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接着“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乐《南陔》《白华》《华黍》”,然后“间歌《鱼丽》”等,最后“乃合乐,《周南》……《召南》”(32)〔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彭林整理,王文锦审定:《仪礼注疏》卷9,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69—174页。的奏乐方法。陈襄论曰:“先王用乐,皆有上下之节焉……周之乐,其节亦有四焉:曰升歌、曰下管、曰间歌、曰合乐……四节备者,主于君臣之会,宾客之交”(33)〔宋〕陈襄:《论乐劄子》,《全宋文》卷1081,第50册,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42—43页。,陈襄认为升歌、下管、间歌、合乐,分别为四种“节”,四节有缺则乐略,四节皆备则乐备。《仪礼》所记虽为士礼,但据四节皆备则礼仪亦完备的准则来制作天子朝会之礼,也是没有问题的(34)杨成秀认为登歌为“颂德”,登歌象征“德”,笙乐象征“事”,间歌为“德事相间”,合乐为“欢心”,这样的改制是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音乐作为一种政治表达,体现了当时人对政治文化理想的诉求,从政治思想层面解读了登歌的改制。参见杨成秀:《宋代大朝会礼用乐及其变迁研究》,《音乐艺术》,2019年,第2期,第56页。。
二是重制朝会二舞,使舞容细致具体,并力求舞具形制有文献可考。论者以为“今文舞所秉翟羽,则集雉尾置于髹漆之柄,求之古制,实无所本”(35)〔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7《乐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75页。,于是请照宋初聂崇义《三礼图》来制作文舞舞具。又议武舞郎误执玉戚,谓“古者人君自舞《大武》,故服冕执干戚。若用八佾而为击刺之容,则舞者执干戈”(36)同注。,即人君自舞才执干戚,一般舞郎则应左执干、右执戈。另按《乐记》“象德拟功”之说,舞容要象征帝王功绩。宋代武舞太祖、太宗时皆有制作,舞容每一动作皆象一事。太祖武舞有六变:“一变象六师初举,二变象上党克平,三变象维扬底定,四变象荆湖归复,五变象邛蜀纳款,六变象兵还振旅”(37)〔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6《乐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42页。,内容均为体现其南征北讨之功绩。太宗继位后,将《玄德升闻》《天下大定》改名为《化成天下》《威加海内》,舞容象征亦随之变化:“一变象登台讲武,二变象漳、泉奉土,三变象杭、越来朝,四变象克殄并、汾,五变象肃清银、夏,六变象兵还振旅”(38)〔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6《乐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43页。,舞蹈内涵变而形容太宗功业。但武舞虽有内涵意义,却难以从发扬蹈厉的实际动作与进退坐立的具体队形上体现出来。与武舞相比,文舞的情况要更糟一些,没有精确具体的象征内容,更不提与之对应的舞蹈动作与队形变换,“容节尤无法度,则舞不象成也”(39)〔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8《乐三》,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83页。。
元丰二年详定朝会舞容,方法是使用舞表,先确定舞者所站立的位置,定文舞、武舞各为四表,然后制定舞蹈的动作及队形变换。其中文舞以四步为一成,武舞以四伐为一变,“自南第一表至第二表为第一成,至第三表为再成,至北第一表为三成,覆身却行至第三表为四成,至第二表为五成,复至南第一表为六成”(40)〔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7《乐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74—2975页。,二舞各有六成。“表”的概念源自《周礼·夏官司马》,“中冬,教大阅。前期,群吏戒众庶修战法。虞人莱所田之野,为表,百步则一,为三表;又五十步为一表”(41)〔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赵伯雄整理,王文锦审定:《周礼注疏》卷29,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910—911页。,制表为矩阵修战阵之法。这个来源虽早,但直到唐代贾公彦为《周礼》做疏时,才阐述了立四表以实现舞蹈之“变”的操作:“言六变、八变、九变者,谓在天地及庙庭而立四表,舞人从南表向第二表为一成,一成则一变。从第二至第三为二成,从第三至北头第四表为三成。舞人各转身南向于北表之北,还从第一至第二为四成,从第二至第三为五成,从第三至南头第一表为六成,则天神皆降。若八变者,更从南头北向第二为七成,又从第二至第三为八成,地祇皆出。若九变者,又从第三至北头第一为九变,人鬼可得礼焉。此约周之《大武》,象武王伐纣……舞人须有限约,亦应立四表,以与舞人为曲别也”(42)〔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赵伯雄整理,王文锦审定,《周礼注疏》卷22,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691页。。唐人提出了舞蹈用“四表”,但“四表”并没有在唐代实际乐舞表演中出现,这与唐时《五经正义》与社会实践相脱离,仅作为书本知识传播有关(43)刘复生:《北宋中期儒学复兴运动》,台北:文津出版社,1991年,第22页。。直到神宗朝,才利用“四表”的概念来实地辨正舞仪,此举继承了唐人的学说,并非全然“忽近而归远”,单纯考用三代之制。在此之后,“表”的概念便深入雅乐舞蹈之中,徽宗时正式提出了“舞表”这一名词,《五礼新仪》记载郊祀用二舞时,“立舞表于酂缀之间”(44)〔宋〕郑居中等著:《政和五礼新仪》卷35《吉礼》,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总第64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81页。;《元史》中解释了“舞表”的含义,确定其样式为“表四,木杆,凿方石树之,用以识舞人之兆缀”(45)〔明〕宋濂等著:《元史》卷68《礼乐二》,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1707页。;明代朱载堉《律吕精义》专门有“舞表”一节,以阐述舞蹈的方位调度(46)〔明〕朱载堉著、冯文慈点注:《律吕精义》,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8年,第1150—1153页。。
登歌、二舞及其他几项改制,如登歌增加三巢一和,将笙的人数增为八人,去掉乐悬中的散鼓另设晋鼓,宫悬内设鼗等,因为法古义,不拘泥于古制,或有实际操作的可能而得以顺利实施。另一些条款则因为不适于实际,没有执行。如详定所据《周礼》,请求“正至朝会,堂上之乐不设钟磬”(47)〔宋〕李焘著,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99,元丰二年七月戊寅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7269页。,太常寺则以堂上用钟磬由来已久予以驳回。又有参照《仪礼》之说,古时贵人声,歌员皆在堂上,琴瑟等乐器数量也少,今之琴瑟等乐器比周代翻倍不止,又于庭中设歌工,不能凸显人声之贵,而“请罢庭中歌者,堂上歌为八,琴瑟之数仿此,其筝、阮、筑悉废”(48)〔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7《乐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77页。。太常寺认为,现行的朝会登歌歌员与乐器的设置确实不合古,但汉唐以来宫室越来越广,若按此条款措置,那么歌声与乐声会因相离太远而难以合拍,再者“朝会之礼,起于西汉,则后世难以纯用三代之制”(49)同注。,而请如旧制不作改动。总体来说,朝会乐制的改革以雅正为标准,但具体制作法古而不泥于古,保留时代变迁带来的各种礼制变化。
北宋晚期,徽宗设置讲议司详求礼乐沿革,修订典礼,进行了第六次雅乐改作。徽宗延续了神宗的政治理想,礼乐制作有进一步的复古倾向,明确提出“《开元礼》不足为法”(50)〔宋〕杨仲良著、李之亮校点:《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133,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248页。,不以唐代旧仪为法度,不承秦汉之弊,在全国范围搜集礼乐古器,求礼于野,期望“成一代之典,庶几先王,垂法后世”(51)〔宋〕杨仲良著、李之亮校点:《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134,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264页。;另外,礼乐改作不能完全拘泥于古制,“当上法先王之意,下随当今之宜,稽古而不迂,随时而不陋。取合圣心,断而行之”(52)同注,第2247页。,即复古关键是法“先王之意”,随今世之便,更重要的是要“取合圣心”。徽宗改革朝会乐制的过程中,始终贯彻了以上两点思考。
从大的用乐框架来看,北宋晚期基本承袭了元丰朝会用乐制度。不过徽宗认为其时“大乐之制讹谬残缺,太常乐器弊坏,琴瑟制度参差不同,箫笛之属乐工自备,每大合乐,声韵淆杂,而皆失之太高。筝、筑、阮,秦、晋之乐也,乃列于琴、瑟之间;熊罴按,梁、隋之制也,乃设于宫架之外。笙不用匏,舞不成象……”(53)〔宋〕马端临著,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点校:《文献通考》卷130《乐考三》,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991页。,太常乐器弊坏,不堪使用;雅乐乐律太高,需要统一调低;筝、筑、阮为后世清乐乐器,也列于古乐琴瑟之间;鼓吹十二案更是南北朝时制作的鼓吹俗乐,竟置于宫架旁,有改作的必要。为革除朝会大乐中的种种流俗之乐,徽宗广求知音之士革新乐制。首先废除了乐悬之中的筝、筑、阮等乐器。宋初宫悬演奏“钟、磬、埙、篪、琴、阮、笙、箫各二色合奏,筝、瑟、筑三色合奏,迭为一曲”(54)〔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6《乐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945页。,神宗时,论者认为古礼中没有筝、筑、阮,应当取缔,被太常寺以不能全用三代之制为由予以驳回。筝、筑、阮为秦、晋之时的清乐乐器,非三代八音之器,徽宗时终以复古为名废除以上乐器,只用钟、磬、埙、篪、琴、笙、竽、瑟、箫、鼓、笛、柷、敔、搏拊等,补足匏器,至此“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之器备”(55)〔宋〕杨仲良著、李之亮校点:《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135,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285页。,八音克谐。
其次为整肃乐舞。政和三年六月,徽宗颁布政令:“其旧来淫哇之声,如打断、哨笛、呀鼓、十般舞、小鼓腔、小笛之类与其曲名,悉行禁止”(56)〔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13,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383页。,将宋代民间流行的音乐戏曲舞蹈做了一次筛减,他认为不登大雅之堂的俗乐被尽数废除。朝会之中所用的乐舞也进行了删减,徽宗以“大朝会宫架旧用十二熊罴按,金、箫、鼓、觱篥等与大乐合奏。今所造大乐,远稽古制,不应杂以郑、卫”(57)〔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29《乐四》,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001页。为由,下诏罢去熊罴按。十二熊罴按即鼓吹十二案,为梁武帝时期所作,北周时用于朝会,其后隋、唐皆将之与宫悬同列,五代以来,朝会皆用之,有“象百兽率舞之意”(58)〔宋〕薛居正:《旧五代史》卷144《乐志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930页。。在经历北宋数次朝会乐改制之后,鼓吹十二案是仅存的带有俗乐因素的乐舞,删去之后,朝会上再无后世俗乐。
为了解决“舞不成象”,崇宁四年徽宗命刘昺制二舞“各九成,每三成为一变,执籥秉翟,扬戈持盾,威仪之节,以象治功”(59)同注。,其后将文舞更名为《天下化成》,武舞更名为《四夷来王》。政和七年,又恢复使用玉戚,据议礼局的奏议,“《礼记·文王世子》……又曰:‘小学正学干,籥师学戈。’则武舞又有戈舞,而戈不用于大舞。近世武舞以戈配干,未尝用戚。乞武舞以戚配干,置戈不用,庶协古制”(60)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校点:《宋会要辑稿》乐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19、420页。,因为要“协古制”,武舞重新使用干、戚。神宗时二舞一成为一变,均为六成。哲宗时改二舞各为三变,徽宗崇宁之前,二舞均表演六变,即舞两次,其中上寿“(第二爵后)凡设食讫,太官令奏食,遍食举,太乐丞引《盛德升闻》之舞入,作三变正(止)……(第三爵后)再食举,太乐丞又引《盛德升闻》之舞作三变而退”(61)〔宋〕陈旸著、张国强点校:《〈乐书〉点校》(下)卷199,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097页。,第四、五爵,太乐丞又分别引《天下大定》之舞,各作三变。刘昺改以三成为一变,共九成,朝会上寿之时,太乐丞引二舞入场,舞各“三成止,出”(62)〔宋〕郑居中等著:《政和五礼新仪》卷138,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总第647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47页。,即只表演全舞的三分之一,与前代相比缩短了时间,同时简化了流程。
纵观北宋晚期,徽宗朝廷对朝会乐舞的改制,强调复古,追求雅正。但徽宗名义上剔除非古制之乐与流俗之乐,专用雅正之音,现实情况却是新制大晟雅乐与俗乐乐律一致,大乐“皆俚俗所传”“曲燕昵狎”(63)〔元〕脱脱等著:《宋史》卷142《乐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345页。,与教坊俗乐实为一体。大朝会的乐器虽然补足八音,减去非古制之器,但又用“四韵清声钟”(64)〔宋〕杨仲良著、李之亮校点:《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135,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281页。一类的郑、卫之音。乐舞虽然制作了九成,但表演时只用三成,比前代缩短时间。以上看似矛盾的做法,都是为了“取合圣心”而造成的结果,彰显出徽宗改革的初衷,是寄希望于所制作的礼乐犹如古之重器,能永保江山,加强君王的权威。
在如上意识的驱动下,徽宗对大朝会礼仪的性质进行了重新的定义,由嘉礼变为宾礼。宾礼与嘉礼为五礼制度框架下的两种礼仪类别,前者为主、宾国之间交往的礼节准则,后者是饮食宴飨行为的规范仪注。宾礼本是建立在分封制基础上的一种礼仪形式,隋唐时,一元化君臣关系的确立,使大朝会中表现朝廷与郡国之间“主宾”关系的重要意义不复存在(65)朱溢:《中古中国宾礼的构造及其演进——从〈政和五礼新仪〉的宾礼制定谈起》,《中华文史论丛》,2015年,第2期,第136页。,只保留宴飨的作用,因此大朝会修入嘉礼。从北宋中期开始对朝会中乐舞的一系列改制,逐渐全用雅乐,尽罢俗乐,使其宴飨的功能减弱,被剥离了嘉礼的含义。加上徽宗认为“今虽不封建诸侯,宾礼岂可废阙?……守臣亦古诸侯……唐不知此,而移入嘉礼,非先王制礼之意”(66)〔宋〕杨仲良著、李之亮校点:《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133,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254页。,一方面为了复古,一方面为了提升皇权权威,同时也暗含徽宗期盼四夷来朝的愿景,于是《政和五礼新仪》中大朝会重新归入宾礼。但这种做法毕竟与现实政治情况相悖,所以南宋以后,大朝会仍归于嘉礼。
大朝会是古代宫廷中最重要的礼仪之一,唐代大朝会已形成具体的礼乐框架,各项仪式也比较规范。到晚唐五代礼文坠阙,“礼文仪注往往多草创,不能备一代之典”(67)〔元〕脱脱等著:《宋史》卷98《礼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2421页。,北宋重整故弊,制作朝会乐仪,以五代乐舞为陋,强调礼乐复古。宋初以唐代《开元礼》为依据,到中后期,随着儒学的复兴,《开元礼》已经“不足为法”,君王与士大夫都热衷以三代之制为礼乐制作的蓝本。《周礼》《仪礼》等经典所记载的仪式被借鉴并运用于实际,乐舞的制作以合乎经典为要旨。在这样的背景下,北宋朝会用乐逐渐摒弃俗乐,到徽宗废除十二案之后,朝会用乐惟剩雅音,与唐以前朝会乐雅俗并用的情况截然不同。整体来看,北宋朝会的乐仪制度,不论是乐的起止,舞者的动作,还是乐器的使用都更加细致、严密,并趋于雅正,宋人亦叹“其详密如此”(68)〔宋〕庞元英:《文昌杂录》卷3,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23页。。
但三代之制因时间久远,经过历史的浸染,真实面貌早已漫漶不明。对雅正之声的过度追求,不仅导致宋人在制作朝会礼乐制度时“议论难一”(69)刘琳、刁忠民、舒大刚、尹波等校点:《宋会要辑稿》礼五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969页。,晚期更多以是否“取合圣心”来决裁,也使得制作出来的朝会乐舞难以具备宴飨的功能,过去那种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的景况不再。重朝之隆重,而轻会之燕娱,反而削弱了大朝会的现实功用,以致北宋大朝会举行的频次逐年减少。
附表:北宋元丰元年朝会用乐仪制(作者据《宋史》卷116《礼十九》整理)
朝仪节用乐1殿上鸣鞭。宫悬撞黄钟之钟,右五钟皆应。2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御舆出。帝出自西房,降舆即坐,殿下鸣鞭。帝出,协律郎举麾奏《乾安》乐,鼓吹振作。帝坐,协律郎偃麾乐止。3百官、宗室及辽使班分东西,以次入,解剑、脱舄、拜舞(元正奏诸方镇表及祥瑞)。《正安》乐作,就位。乐止,其后,行则乐作,至位则乐止。4殿下鸣鞭。宫悬撞蕤宾之钟,左五钟皆应。
续表
“会”(上寿)1有司设食案,百官群集。大乐令设登歌殿上,二舞入,立于架南。2侍中版奏中严、外办,闻鸣鞭,索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御舆出东房。《乾安》乐作。帝即坐,扇开,乐止。3三师以下升殿就位,尚食奉御酌御酒一爵授太尉,太尉跪进。皇帝举酒,宫悬奏《和安》乐,饮毕,乐止。4太尉受虚爵复于坫,降阶。三师以下再拜。———5公王等升殿,帝举第二爵。登歌作《甘露》。饮讫,乐止。6群臣升殿,群官受酒,觞行一周。(一行)宫悬奏《正安》,凡行酒讫,乐止。7尚食进食,帝与群官食。———8食讫。太乐丞引《盛德升闻》之舞入,作三变,止,出。9帝举第三爵,群官立席后。登歌作《瑞木成文》。饮讫,乐止。10殿中丞受虚爵,群官坐。又行酒。(二行)作乐如上仪(奏《正安》)。11进食。———12食讫。太乐丞引《天下大定》之舞,作三变,止,出。13帝举第四爵。登歌奏《嘉禾》之曲。14太官令行酒又一周。(三行)(奏《正安》)。15殿上索扇,扇合,殿下鸣鞭。太乐令撞蕤宾之钟,左右钟皆应。16帝降坐御舆入自东房。协律郎俯伏,举麾。太乐令令奏《乾安》之乐,鼓吹振作。扇开,乐止。17百僚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