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超
有时,我们会因一束蔷薇的绽放而喜逐颜开;有时,我们也会因一片叶子的飘落而寂寞伤哀。其实,大自然中的能带给我们感受的事物数不胜数,而最能撩动人们的心弦的,却是声音。正如夜读的欧阳修听到了一阵秋声,便勾起了他宦海沉浮多年的感伤之情,同时,又从秋声中悟到了无尽的人生哲理——扰随形去莫摇精。
在欧阳修的耳中,这凄切的秋声源自于大自然的秋天状貌:“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秋天的颜色暗淡,烟云时而飘散,时而聚收,于是,秋声便显得轻淡。秋天的形貌清新明净、天空高远、日色明亮,于是,秋声即为清远。秋天的气候寒冷、刺人肌骨,于是秋声便铿锵凛冽。秋天的意境寂寞冷落,没有生气、川流寂静、山林空旷。所以它发出的声音时而凄凄切切,呼号发生迅猛,不可遏止。
尽管欧阳修此时已经是一位颇具阅历的政治家,但他无不受到秋声的感染,在心中激起阵阵波澜。欧阳修在写《秋声赋》时已经53岁了,在历经一生的坎坷之后,他渐渐地对人生有了丰厚的沉淀。他非常清楚得明白,人这一生终究要战战兢兢地活在一个世事复杂的社会中,而人的激情与美好也很容易被世俗的险恶所抹杀掉。正如秋风一般,“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原本枝繁叶茂的草木一旦经受秋风的凛冽,那么草就要变色;森林历经秋风的略过,树就要落叶。秋风能够折断枝叶、凋落花草,这便是“秋”构成天地万物的混然之气的余威。人作为世间最具灵性的动物,感物而动,触物而发乃人之本性,正因如此,人才有七情六欲,才会有愁乐悲欢的万种情思。
自古以来,“秋”一直为文人墨客所悲叹。一提起秋,似乎都笼罩着一层萧瑟冷清的氛围。欧阳修一生的升降浮沉,造就了他淡泊宁静的人生观与敏锐的观察力。在前人“悲不知所起”的秋中,他敏锐地发现“秋声”是秋天所以感触人的关键所在。在感官的刺激中,声音的刺激尤为曼妙与直接,而“秋声”所带给人无限的萧肃之感,本源自于“秋”之状貌。
外物能感触人心的观点当始自《礼记·乐记》,其云:“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行于声。”意思大概为:外物是触动人心的关键因素,而人们的内心有了一定的波澜,便要将这种情绪以声音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是第一层。《礼记·乐记》亦说:“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意思大致为:世道太平时的音中充满安适与欢乐,其政治必平和;乱世时候的音里充满了怨恨与愤怒,其政治必是倒行逆施的;灭亡及濒于灭亡的国家其音充满哀和愁思,百姓困苦无望。声音的道理,是与政治相通的。虽然是在说政治,但从中流露出:声音的情感形式不同是可以带给人们不同的感染力的。这是第二层。也就是说心随外物性质的不同感触而生成迥异的情感。春花摇动,喜悦自生;西风叶落,知秋而伤。因此感时物的沉痛惋悒当然有异于陶然欢饮之乐趣。不过,无论是受时物而感,还是所感之喜怒哀惧的含蓄表达,抑或是由此而生的多样性诗歌风神,其根源均在于外物对内心的感召作用。
欧阳修的心绪被“秋声”拨动着,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随着自己的内心而感伤,而萧索,相反,他以自己醇厚的道德修养和人格修炼,悟得了人应该脱去自扰,不要因外在力量的侵扰而扰乱心神。
尽管外物感召人心是自然界的本性所在,但有时,心乱亦是扰。对此,欧阳修又提出了“扰随形去莫摇精”,他在《秋声赋》中这样写道:“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人作为万物中最有灵性的动物,无穷无尽的忧虑煎熬他们的心绪,无数琐碎烦恼的事来劳烦他们的身体。只要内心被外物触动,就一定会动摇他们的精神。这是人类的本性使然,而有些人又常常忧虑不存在的烦恼,或者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忧虑自己的智慧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此这般,自然会使人们红润的面色变得苍老枯槁,乌黑的头发变得双鬓花白。既然这样,为什么却要以并非金石的肌体,去像草木那样争一时的荣盛呢?人应当仔细考虑究竟是谁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残害,又何必去怨恨这秋声呢?
正如朱熹的评语一般:“欧阳公作字如其为人,外若优游,中实刚劲。”欧阳修在用内心书写着“感物不动”的独立精神!相对于草木经受秋风的摧残,人类所面临的最大的困难有时并非自然界带给我们的挑战,而是自己的心带给自己的扰乱。因此,想要真的做到悠游自得,坚韧刚劲,必须破除自己的扰乱,让心永远朝向一束明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