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陕北绥德东汉画像石中所蕴含的文化多样性

2020-03-27 11:28吴沿超
青年生活 2020年5期
关键词:西王母儒学

吴沿超

摘要:东汉时期陕北绥德地区的中下贵族阶层和平民笃信天命,信仰西王母、女娲伏羲等。他们的信仰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在他们的丧葬画像石上。儒学也影响着东汉画像石的刻制.其携带的等级封建思想、伦理道德观念等也会向上郡西河郡这类北方边塞地区传播。另伴随着东汉时佛教在中原地区传播,以及信奉佛法的上郡龟属国的建立,佛教已经在陕北地区开始了传播。

关键词:绥德东汉画像石;西王母;女娲伏羲;儒学;文化多样性

现陕北绥德境内已发现有纪年的东汉画像石500余块,其中绥德县汉画像石博物馆馆藏300余块[1],其余的收藏在中国历史博物馆、西安碑林博物馆等处,其时间跨度从永元二年(公元90年)始至永建三年(公元128年)止。其集中遗存的时间不过40年左右,其墓主多为东汉时期陕北绥德地区的中下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距今1900年左右。

在画像石中,汉人描绘的是他们对死后彼岸世界的想象和期许,以及他们对自身原本生命的存在和未来如何转化的许多回顾与思考。因此,东汉画像石的创作并不仅仅是艺术行为,更是一种把各墓主人及其亲属的思想文化倾向的具象化的实践活动。汉画像石的创作动机不是出于艺术创作和传播的冲动,而是出于对“长生”的追逐。陕北绥德虽地处边缘但仍受整个汉代社会的总体的价值导向影响。秦朝“严刑峻法”导致动荡早亡,后来的西汉统治者们吸取教训:“持以道德,辅以仁义”(<<淮南子.览冥训>>),在思想文化方面采取了自由宽容的态度。汉初,在意识形态上并不是独尊儒术,而是儒教黄老学说等,诸学说“百家争鸣”兼容并蓄。

(一)绥德东汉画像石中的民间信仰因素

到了东汉时期,谶纬文化、方士文化等民间信仰与黄老学说结合,开启了道教形成的按钮。人们尤其是中下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笃信天命,希求长生,崇拜自然神,地母神以及祖神,还包括信仰西王母、女娲伏羲等。而中下贵族阶层和平民恰是画像石墓的拥趸者,他们的信仰和倾向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在他们的丧葬中,具体地在画像石上得以描绘刻画。

(1)西王母信仰兴盛

汉代是西王母兴盛时期,东汉时期,西王母已经成为汉代人们心目中的第一神灵,她高居昆仑山之上,左右有奇异神灵护佑(如到长生不老之药的玉兔,捧芝侍奉的羽人等)拥有赐予荣华富贵的本领,掌握着长生不老之药,是一位掌握生杀大权的主神,其在绥德东汉画像石中主要表现其的“至上性”和“长生性”。几乎在绥德东汉每一个墓中的画像石里都可以看到端坐于显著位置的西王母,一般在墓葬前室就开始刻画,占据着整座墓室的显眼位置,在这些画像石中,西王母的构图有三层或以上,西王母跽坐于最上层的神柱的悬圃上,玉兔、九尾狐、羽人侍奉在上下左右,这些事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的,寓意着另一个永恒存在长生不死的彼岸世界。在下面几格往往描绘的是拥慧史,博山炉等,墓主人在现实世界中拥有的佣人、财富等,而立视体的构图方法使观者能明显注意到此岸世界正平稳有序地过渡到达彼岸世界。而上下左右围绕其左右的出行图、宴饮图等,无不次序井然,人们有序地走向她的世界。这样一个有着“长生”主题的西王母的彼岸世界就建立了,有着非常完整的宗教意义。

(2)伏羲女娲为代表的民间生育神崇拜

伏羲和女娲是人类的始祖神,有着生命的诞生和繁衍的意义。在画像石中常以人面蛇身的造型出现,或蛇身缠绕或面面相对,手持规矩,附以日月。日月在汉人眼里是阴阳的象征,含有男女结合的内涵,但是与交尾的构图相比还是含蓄了很多。从西汉起,一直是民间生育神崇拜的对象,但从西汉末,寓含长生的西王母信仰盛行起后,东汉时山东河南等地中原地区的画像石构图一般往往会采用西王母为主,伏羲和女娲以对偶神的形成,与其共居一个画面中,服从于“长生”主题,这说明女娲已经失去至上神的地位了,但在绥德现已出土的汉画像石中,伏羲女娲仍常成双单独作为主角出现在门柱上,这种生殖崇拜显然与东汉中后期流行的长生信仰是有所区别的,这可能和绥德所处特殊的边塞地理方位以及当时的历史背景有很大关系。

①陕北在东汉永元元年(公元89年)窦宪大破北匈奴之前,一直战火蔓延被匈奴等少数民族所扰所争夺。这里是汉王朝抵御匈奴南侵,护卫关中和国都的军事基地。这使得繁衍子嗣在绥德的先民眼里变得尤为重要。比较于中原安定富庶地区,这里更需要人口的扩充带来军事上的保证和农耕的富足。所以,至上“生育神”—伏羲女娲一直能在这块土地得到热情的拥趸,人们确信他们能保佑其后代子孙兴旺、绵延不绝。

②汉代是一个开放的时代,甚至春夏之交,人们会定期到郊外进行“野合”活动,远离中央政权的绥德先民们受“儒学礼教”的束缚会少很多。还有当时受国家主流宗教排斥的方士文化中也包含了“阴阳说”。在与主流政权的分分合合中,数以万计的方士也热衷于在民间推广展示各种奇巧方术,其中就包含“房中术”,为应军屯政策,在大批涌入的移民中肯定也包括了方士们。《孝武本纪》说,汉武帝巡海上时“齐人之上疏言神奇方者以万数”[2]。西汉时方士人数以万记数,更不用说东汉时的数量了。他们的流入无疑会给上郡带来相应的宗教因素。所以,在绥德出土的画像石中,横幅出现多幅人、狐狸、鸡交配的图像并不奇特,虽然是处于肃穆的死亡主题中。

(二)绥德东汉画像石中的儒学因素

西汉董仲舒的“天论”思想和东汉班固撰集的《白虎通》是汉王朝儒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实质是为皇权统治服务的,其确立“天”为终极实在,以“礼”来设定种种运行程序,以“阴阳五行”学说来解释已知和未知的世界。虽然以“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为核心,“天论”和礼制思想的真正目的却是为帝国皇权的巩固加以意识形态上的护航,其携带的等级封建思想、伦理道德观念等会不可避免地向民间传递,哪怕是上郡这类北方边塞地区。

虽然绥德画像石的主人一般属于种下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在维護国家礼制上不如上层贵族那样严格谨慎,但也是有一定自觉性的,这在宴饮图、庖厨图和乐舞图等中不无体现,而礼制则是国家宗教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传统礼制中,宴饮重要归于五礼中的嘉礼,据《周礼》记载,周人将五礼划分为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和嘉礼五大类,后代沿用嘉礼适用于融合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包括婚礼、冠礼、燕礼、立储、宾射等。宴饮就是属于燕礼,燕礼最早是贵族之间的社交活动,后来则也影响到了平民阶层,在画像石中可以直观地看出,即使日常中的饮酒活动,也被赋予了繁复的礼制内容,封建等级思想、伦理道德观念均体现其中。

比如上图中,左竖石上为翼龙,下为杀猪、宰羊、汲水、烤肉、蒸煮构成的庖厨图,右竖石为宾客图,其中右下两位负杖的老者就为引人注目,这是因为乡饮、酒礼运行中还体现着尊老礼仪。在肉食并不丰富的汉代,长者食肉晚辈食素是一个很实际可分的操作,《汉书.文献帝》中就记载文帝层下诏“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3]。这无疑体现了墓主人对国家礼制的服从,墓主人已经计划将具细无遗的礼制带入到另一个世界中。

(三)绥德东汉画像石中的佛教因素。

1984年绥德黄家塔7号墓出土的横额是一幅及其华美生动的祥瑞图:羽人驭龙、羽人驭天马、羽人驭象、羽人驭鹿、童子拜麒麟和青龙、白虎、蟾蜍、丹凤、白雉、青鸟等珍禽异兽,巧妙构出仙境的逍遥和神秘。这是绥德地区出土的东汉画像石唯一一块刻有大象的。黄家塔7号墓主人的生前曾为辽东太守,纪年为永元二年(公元90年)。

大象原产于非洲和印度,是印度佛教的象征物和灵兽。学者们早已达成共识,国内大象图案的出现与佛教传入中国密切相关。公元前3世纪印度阿育王时期之后,佛教逐渐传播到印度西北地区、大夏、安息,并沿着“丝绸之路”向西域各国流传。西汉末年佛教又从西域各国传到了我国于阗、龟兹,疏勒,莎车、高昌等。经由河西走廊进入“关中”和华北平原[4]。这种渗入可能发生于公元前1世纪上半叶和公元1世纪中叶之间[5]。绥德地处内陆北寒带古今大象都不可能在此原生。虽然《后汉书》记载“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狮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6],但这只是宫廷中外藩进贡的盛景,平常官宦和百姓是無缘得见的。所以该画像石的大象图案是作为佛教的象征物被人传播描摹,没有可能是民间工匠的真实所见。这就证明在东汉时期早于公元90年佛教信仰已经在绥德地区萌生和传播。

笔者认为东汉时佛教在绥德地区的萌生和传播主要有两种途径:

(1)由大批来自河南、山东的“移民”带入,主要由其中的外来驻扎军人、官吏和手工业者共同来推动传播的。东汉永元元年(公元89年)窦宪大破北匈奴之后陕北设西河郡和上郡,采取军屯和“移民实边”的政策,军事和商业、手工业人口的大量补充导致了这一带的经济和农牧业高速增长。另大批来自于河南、山东的驻扎军人和官吏,手工业者在带来中原先进的文化和政治氛围的同时也携带了各种宗教信仰。绥德现出土的画像石并没有一个发展过程,这种成熟完美更佐证了可能本地工匠借鉴了外地技艺或者画像石本身就是由参与了移民的外地工匠亲自操刀。(山东和河南的画像石艺术在西汉末年已趋成熟)黄家塔7号墓的工匠能雕刻出如此栩栩如生的大象必定是接触过相关佛教图样的,因为民间工匠是没有可能见到宫廷中圈养的珍贵的活大象的,也不大可能单根据订件人的口头描述雕刻出和现实如此接近的大象。那黄家塔那块墓室门楣上的大象有没有可能是受了佛教文化洗礼的工匠自行刻上的尼?笔者认为可能性不大,在汉代重孝廉重厚葬的风气下,墓室的营造必定是死者本人和死者家属主导和监督下完成的。大象做为新传入的外来佛教图案,如果死者生前感觉怪异和排斥或者死者亲属排斥,都是不可能出现在画像石上的。黄家塔墓主的生前曾做过辽东太守,说明墓主人生前和其家属在辽东(今山东)就接触过佛教的过程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这种佛教的传播方式是和曾在关中和华北平原生活和履职的屯边移民有关联。推测佛教传播入绥的路径就是:印度——龟兹、于阗等西域国家——关中、华北平原——西河郡

(2)佛教对古西河郡的影响与上郡龟兹属国的建立相关。普惠考证了龟兹属国设置于汉宣帝神爵年间(公元前61年至公元前58年),地址当在今天陕西榆林米脂县镇川堡偏北,靠近下盐湾地区,与绥德相距甚近。“神爵中,匈奴作乱,日逐王先贤掸欲降汉,使人于吉相闻。吉发渠黎、龟兹诸国五万人迎降日逐王,口一万二千人[7]”此次郑吉迎降匈奴日逐王,大批的龟兹、渠梨、匈奴等人口跟随内迁,总计达数万,汉朝在上郡建立了龟兹属国,安置内迁的龟兹移民,延至东汉末年未改。可以设想经两汉的生养繁衍,龟兹属国的人口数量定有增长并相当可观。我们可以推想,来到陕北定居的龟兹人一定也把自己的佛教信仰直接带到了陕北,这也是绥德汉画像石出现佛教因素大象的另一个可能的历史原因。所以推测佛教的传播入绥的另一条途径就是:印度——龟兹、于阗等西域国家——上郡龟兹属国——西河郡

当然还可能是中原移民的屯边和龟兹属国的长期设立共同推动了佛教在公元1世纪时在西河郡的传播。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在黄家塔7号墓的门楣上,大象是和羽人等西王母信仰中的众神物共存的,而且并不是处于中心位置。说明佛教当时还应属于来自于西方世界的“外神”,需依附于原有的民间信仰中才能得以传播。恰恰是陕北地区这种信仰的混沌性,能从侧面有力印证东汉思想文化多元性的特色。

参考文献:

[1]李贵龙 王建勤  《绥德汉画像石》  陕西:陕西人   民美术出版社  2001:1页.

[2]《史记.孝武本纪》 北京:中华书局 1965.

[3]《汉书.文帝纪》北京:中华书局 1962.

[4]王志远 《中国佛教表现艺术》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6:70页.

[5]荷兰 许理和 《佛教征服中国-佛教在中国中古早期的适应》,李四龙、裴勇等译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25页.

[6][7]《汉书》北京:中华书局 1962:3928页,3005页.

[8]美国 巫鸿 《礼仪中的美术-巫鸿中国古代美术史文编》,郑岩、王睿等译 北京:三联书店 2005.

[9]普惠 《两汉上郡龟兹属国及其文化遗存考臆》 《人文杂志》 2008第5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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