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长空写悲怆,叫我怎能不爱它

2020-03-27 06:56李雪松
中学课程辅导·高考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崇高境界草原

[原文]

巩乃斯的马

文/周涛

①我一直对不爱马的人怀有一点偏见,认为那是由于生气不足和对美的感觉迟钝所造成的,而且这种缺陷很难弥补。有时候读传记,看到有些了不起的人物以牛或骆驼自喻,就有点替他们惋惜,他们一定是没见过真正的马。

②在我眼里,牛总是有点落后的象征的意思,一副安贫知命的样子,这大概是由于过分提倡“老黄牛”精神引起的生理反感。骆驼却是沙漠的怪胎,为了适应严酷的环境,把自己改造得那么丑陋畸形。至于毛驴,顶多是个黑色幽默派的小丑,难当大用。它们的特性和模样,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人类对动物的征服,生命对强者的屈服,所以我不喜欢。它们不是作为人类朋友的形象出现的,而是俘虏,是仆役。有时候,看到小孩子鞭打牛,高大的骆驼在妇人面前下跪,发情的毛驴被缚在车套里龀牙大鸣,我心里便产生一种悲哀和怜悯。

③自古好马生塞北。在伊犁,在巩乃斯大草原,马作为茫茫天地之间的一种尤物,便呈现了它的全部魅力。

④那是一九七零年,我在一个农场接受“再教育”,第一次触摸到了冷酷、丑恶、冰凉的生活实体。不正常的政治气息像潮闷险恶的黑云一样压在头顶上,使人压抑到不能忍受的地步。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并不能打击我对生活的热爱,精神上的压抑却有可能摧毁我的信念。

⑤终于有一天夜晚,我和一个外号叫“蓝毛”的长着古希腊人脸型的上士一起爬起来,偷偷摸进马棚,解下两匹喉咙里滚动着咴咴低鸣的骏马,在冬夜旷野的雪地上奔驰开了。天低云暗,雪地一片模糊。随着马的奔驰、起伏、跳跃和喘息,我们的心情变得开朗、舒展。压抑消失,豪兴顿起,在空旷的雪野上打着唿哨乱喊,在颠簸的马背上感受自由的亲切和驾驭自己命运的能力,是何等的痛快舒畅啊!我们高兴得大笑,笑得从马背上栽下来,躺在深雪里还是止不住地狂笑,直到笑得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⑥马能给人以勇气,给人以幻想,这也不是笨拙的动物所能有的。在巩乃斯后来的那些日子里,观察马渐渐成了我的一种艺术享受。

⑦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在巩乃斯草原度过的那些日子里,我与世界隔绝,生活单调;人与人互相警惕,唯恐失一言而遭来灭顶之祸,心灵寂寞。只有一个乐趣,看马。好在巩乃斯草原马多,不像书可以被焚,画可以被禁,知识可以被践踏,马总不至于被驱逐出境吧?这样,我就从马的世界里找到了奔驰的诗韵。油画般的辽阔草原、夕阳落照中兀立于荒原的群雕、大规模转场时铺散在山坡上的好文章、熊熊篝火边的通宵马经、毡房里悠长喑哑的长歌在烈马苍凉的嘶鸣中展开、醉酒的青年哈萨克在群犬的追逐中纵马狂奔,东倒西歪地俯身鞭打猛犬,这一切,使我蓦然感受到生活不朽的壮美和那时潜藏在我们心里的共同忧郁……

⑧哦,巩乃斯的马,给了我一个多么完整的世界!凡是那时被取消的,你都重新又给予了我!弄得我直到今天听到马蹄踏过大地的有力声响时,还会在屋子里坐卧不宁,总想出去看看,是一匹什么样儿的马走过去了。而且我还听不得马嘶,一听到那铜号般高亢、鹰啼般苍凉的声音,我就热血陡涌、热泪盈眶,大有战士出征走上古战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之慨。

⑨马就是这样,它奔放有力却不让人畏惧,毫无凶暴之相;它优美柔顺却不任人随意欺凌,并不懦弱,我说它是进取精神的象征,是崇高感情的化身,是力与美的巧妙结合恐怕也并不过分。值得自豪的是我们中国有好马。從秦始皇的兵马俑、铜车马到唐太宗的六骏,从马踏飞燕的奇妙构想到大宛汗血马的美妙传说,从关云长的赤兔马到朱德总司令的长征坐骑……纵览马的历史,还会发现它和我们民族的历史紧密相联着。这也难怪,骏马与武士与英雄本有着难以割舍的亲缘关系呢,彼此作用的相互发挥、彼此气质的相互补益,曾创造出多少叱咤风云的壮美形象?纵使有一天马终于脱离了征战这一辉煌事业,人们也随时会从军人的身上发现马的神韵和遗风。我们有多少关于马的故事呵,我们是十分爱马的民族呢。至今,如同我们的一切美好的传统都像黄河之水似地遗传下来那样,我们的历代名马的筋骨、血脉、气韵、精神也都遗传下来了。那种“龙马精神”,就在巩乃斯的马身上。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品鉴]

《巩乃斯的马》让我震惊,让我激动,让我体会到了生命中最崇高壮烈的境界。

文章开头作者即亮出自己的态度:一是认为不爱马的人是由于生气不足和对美的迟钝,二是认为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马。这种写法先声夺人,一下子就抓住了读者要了解真相的心理。为什么要这样说?真正的马又是怎样子的?但接下来作者仍然不急于写马,而只是采取对比手法,将牛、骆驼、毛驴的形象、品性与马进行对照,突出马不同于其他动物。至结尾才将本文的写作对象推出:“自古好马生塞北,在伊犁,在巩乃斯大草原,马作为茫茫天地之间的一种尤物,便呈现了它的全部魅力。”

文章最撼人心魄的一幕,当数作者在暴雨中看马群的场景,面对着恢宏壮阔的场面,作者感到淋漓尽致的力的奔流是一种酣畅痛快的生命境界,壮烈而崇高。他为之震撼,为之惊叹。作品中给人印象最深的表面上是无所不在的飞动感,但实际上真正控制节奏的却是静静弥漫全篇的忧郁感。作者是在时代性的精神苦闷中到冬夜旷野上纵马狂奔的。他从马上跌下来,在雪地里打滚,狂笑,心却在为生活流泪——压抑总是反弹为放纵。观察马成了一种“艺术享受”,但不是由于闲适,而是痛苦无奈。作者在压抑的年代里隐密而不屈地保持了个人的真诚感受,忧郁始终与精神麻木相对抗,即使厌倦也不是出于玩世不恭,而是对所有庸俗、卑微之物的厌恶与蔑视。正因为如此,作者才在万马齐喑的时代氛围中,写出自己心中的“巩乃斯马”。

“马”作为核心意象寄托了作者对不受羁绊的自由的生命境界的追求与进取精神的向往。通过马联想到人生不朽的壮美和潜藏在其深层的忧郁,联想到流淌于民族精神中的英雄豪气与进取精神。现实与想象、情感与理性交织在一起,呈现出崇高深邃的气韵与精神。不过,这种理性颇强的写作之所以能够达致崇高的风格,与其浸透了生命体验的感性的叙述、描写是分不开的。文中两个马的场面的特写,是具有典型的西部草原特色的广阔壮烈的场面,正是这种特有的西部风情,提升了作为个体的作者的生命境界,形成一种特定的西部气质,同时也显示出作为特定人文景观的西部气质也是与特有的自然景观分不开的。这种广阔纯洁的自然景观是精神处于绝境的人的最后的支持,既逼迫又提升着,使个体达到一种崇高壮烈的生命境界。对于周涛来说,马的优美而不羁的精神正是这种西部气质的象征,他偏重它自然的一面,尤其是自然作为人的精神的最后支撑这一点上。他写到,在那个与世隔绝、生活单调、充满危险的年代,他只有一个乐趣,看马:“不像书可以被焚,画可以被禁,知识可以被践踏,马总不至于被驱逐出境吧?”这样,他就从巩乃斯的马身上找到了“奔驰的诗韵”,认识到马的生命活力与人对自由的向往是一致的。作者压抑的情感得到了宣泄,感受到了自由的亲切和能驾驭自己命运的痛快舒畅……

总之,这篇散文不仅仅展现了巩乃斯草原上马群的壮观,更让人感受到了大自然无穷的魅力,人类对于生活的热情、对于自由的向往以及生命界真正的壮烈与崇高。

(作者:李雪松,江苏省滨海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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