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峰
当代玉雕艺术品市场的建立,需要平等自由的竞争机制,也需要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关心了解玉文化,并且具有审美的自主选择权,本文试图从已经发生变化的三个传统题材——神灵、动物和山水,来探讨玉雕的审美,以期探索当代玉雕多元、自由的创作方向。
图1 一鸣惊人,蒋喜作
造像摄魂是世界各地古老丧葬文化中常见的现象。在古代的中国,玉蝉具有摄魂的功能。汉代大量出现在墓主人口中的玉蝉,有阻止人的灵魂离开躯体的含义。蝉,因为其幼虫常年生活在地下,最后在短时间内完成蜕变和繁殖,被中国人视为能够起死回生的神物,将来世的希望寄托给它。
时过境迁,如今在中国的苏州、扬州、东海、镇坪、蚌埠、瑞丽、腾冲等地都设有玉石雕刻的学习场所和销售市场,从业人员有上百万人。玉蝉、玉跪人、玉握(放在墓主人手中的玉制猪,通体长圆,头部雕刻出猪脸)等仿古玉器一直作为古玩市场、玉雕首饰精品店的常备货物。玉雕摄魂的观念和做法已被遗忘。但仿古玉雕仍然占据大部分工艺品市场。玉蝉被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苏州玉雕)代表性传承人蒋喜先生重新定义,开发成其品牌代表作品“美石三宝”之一。苏州博物馆组办了蒋喜先生的玉雕展览,在络绎不绝的参观者面前,他现场用比雕件大两倍的铊片反复琢磨一件玉蝉,使其线条达到极度流畅,弧面饱满富有弹性。这件玉蝉已经不再是古时为了葬礼赶制的摄魂用具,而是现代的一件富有地方文化特色的时尚奢侈品,它有一个契合当代人文化观念的名字——“一鸣惊人”。(图1)
玉跪人形象如今被CNC数控机床批量制成颗粒状大小,穿成手串,取名“遇贵人”,满足消费者希望借助外来神秘力量获得成功的心理。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中端价位、能体现美好彩头的玉制品送给亲人、朋友,以及可能帮助自己的人。
在欧洲,圣甲虫这种椭圆形、有翅膀形象的首饰依然受到广泛的欢迎,它们常用紫水晶、玛瑙雕琢,或者在用上有蓝绿釉色的陶器制成,有的还镶嵌金属或宝石,人们觉得它能带来好运气。
图2 豕尊,马红伟作
对于动物题材的艺术,不同的时间、地域和阶级的人态度是不同的。在古代,动物与权威之间有紧密联系,比如在佛教造像中,菩萨的坐骑以及护法神都以强壮的动物形象为蓝本幻化而生。今天动物的象征意味依然存在。英国野生动物雕塑家哈米什 ·麦基(Hamish Mackie)现场观察了世界上许多地方的野生动物,因而,他的青铜雕塑捕捉了野生动物行为的本能瞬间。“圈养的捕食者的性格与野生的捕食者的性格有很大的不同。要了解动物的身体特点和本能,在它们自己的生活环境,在他们的自然栖息地进行观察,是必不可少的。”哈米什将动物的力量、优雅以及精神作为自己作品主题的核心。美国动物雕塑家贝思 ·卡维纳 ·斯蒂克特(Beth Cavener Stichter)通过动物的身体语言,隐喻人类的心理。她试图在微妙的符号,比如动物的一个眼神、一种触碰方式中读出意义。她的动物雕塑作品呈现的是精美的和富有装饰的效果,远离自然的动作,实际展现的是人类的恐惧、冷漠、侵略和误解的后果。这两位艺术家都是通过表现动物的状态,凸显人类自身的生存和心理状态。
江苏省工艺美术名人、苏州玉雕大师马红伟从小就喜爱雕刻动物,至今他保留了好几本他在学徒期间动物玉器的手绘素描,并且记录了当时设计制作时的心得。经过多年的努力和积累,马先生的青玉青铜器样式器皿作品成为了当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工艺佳作,大英博物馆已经两次与他联系,收藏他的作品。大英博物馆藏有众多中国商周青铜器,对马先生的青铜器样式的玉雕十分感兴趣。马先生制作青玉青铜器样式器皿作品时,经过了精度到0.1毫米准确的测量和计算,电力驱动保证了金刚砂铊片匀速而毫无差错的运行。古代青铜器上的各种动物肢体和皮肤机理得到重新演绎,鸟羽线条的角度经过反复实验,被重新设定,繁缛的底纹被简化或被删除,使得主要的结构更加突显。当目光抚摸这些动物器皿时,充斥眼帘的是各种刻有精美线条的球状、柱状、块状、条状和片状形态,它们精准的缠绕、对接、镶嵌、拥抱在一起,就像工业生产线上的高端产品,不再有一丝狰狞气息。细腻温润的青玉以颇具现代感的方式承载中国青铜器的象征意味。(图2、3)
图3 鸟尊,马红伟作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里的“画”常为风景。风景在中国古代称为“山水”,是传统艺术的重要题材。中国传统文人喜好寄情山水,在他们社交场所和私人生活的各个角落,山水题材的艺术随处可见。但两百多年来,工业革命的阵阵浪潮席卷全球,很多美丽的山山水水,被建成以产业链为中心的超级都市、超级港口和串连起来的旅游景点。这些地方集中了人口,创造着巨大的财富,也产生巨量垃圾。自然的山水日渐成为“奢侈品”,致使玉雕山水题材在现当代社会依然受到青睐。
2019年,江苏省非遗(苏州玉雕)代表性传承人、苏州市玉石雕刻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玉雕大师瞿利军邀请笔者为他的玉雕山水插牌《携琴访友图》设计一个底座。“携琴访友”是中国绘画常见的主题,宋代的范宽,明代的文徵明、戴进,清代的陈卓、王翚等人都曾创作这个题材的画作;它还经常出现在瓷器、漆器和各种材料的雕刻作品上。该主题与音乐相关,来自“高山流水”的著名典故:俞伯牙携琴访友钟子期,途中听到他已去世了,十分悲痛,感慨知音难再寻。作为馈赠友人的礼物,这个主题的艺术品表达的是对友人的尊敬和赞美。
瞿先生用一大块昂贵的新疆和田带皮籽料创作这件作品,玉插牌高188毫米,宽93毫米,厚度15毫米,整块玉质结构十分紧密,油润有加,牌面右侧山峦小榭的表现繁简有序;牌面左侧,长松与琴者分立于前景,中间留白处江水茫茫,又出溪流涓涓,落于牌面底部。劲松白云,俨然桃源于世外;渔民泛舟,尚不愿与世隔绝。背面以隶书阴刻元代学者姚安道的《题赵孟頫携琴访友图诗》:“危峰削玉插晴空,淋漓秀气含鸿蒙。两间万物有时易,惟有青山今古同。隐君山下营茅屋,烟霞笑傲逃尘俗。日长心境鹤俱闲,自扫白云松下宿。溪头野老行迟迟,杖履携琴过竹篱。猗兰调古少人听,等闲来此寻钟期。”玉插牌正面风景显然取材于传统画谱中的山水树木等粉本元素,反面的词句则符合诗体韵律的规则,两面的创作原则同根同源,即以不同的结构来组合有限的元素,以事物普遍的内部联系去认识事物的表面。瞿先生善用白玉创作山水,他说:“文人之画,重笔墨意趣而轻丹青颜色,重个人修为而轻奇巧之技,这与我对于玉雕的审美标准是非常一致的,特别是对于白玉创作,无论是表现手法还是创作理念,都非常具有借鉴性。”这件插牌正是将朴素的技法运用在精细布局之上的力作。(图4)
图4 携琴访友图,瞿利军作
在设计底座时,为了承接插牌底部的流水纹,同时考虑到收藏者在雅集上展示玉插牌的需要,笔者提出将其设计成收纳插牌的盒子,既能烘托主题,又具有实用功能,瞿利军先生很快就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笔者采集了插牌的尺寸,经过几次交流决定将其设计为江河之水绕行玉牌之山的形态,用铸铜的工艺,将底座制成大的盒子。在盒子中开出一个和插牌轮廓线一致的凹槽,可以将插牌完整嵌入收藏,盒盖上也开一个与插牌底部截面一致的小凹槽,可以将插牌立在上面。盒盖上利用3D软件建模设计成逼真的激流澎湃、浪花四溢的江水,可谓一片“洋洋兮若江河”。围绕着插口的浪花激起最高,托起了用中国传统写意雕刻手法创作的插牌。两者一动一静,相得益彰。现代具象的浪花造型象征着此岸的喧嚣,传统的山水意境却将思绪带向远方。(图5)
图5 《携琴访友图》铜底座与盒子,黄峰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