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元的传播智慧与黄檗文化的兴盛

2020-03-22 10:23倪学新黄艺娜
福建技术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黄檗东渡长崎

倪学新,黄艺娜

(福建技术师范学院黄檗文化与海上丝绸之路研究院 ,福建福清 350300)

明末清初,东亚传统的华夷秩序受到西方近代殖民主义冲击,中日邦交出现新变,“海禁”和“锁国”成主流。以海商为主体的华侨出于应对德川幕府禁绝天主教的政策,邀请国内禅僧东渡,主持唐人寺院。隐元东渡本是一偶然事件,却成为黄檗文化在日本传播和盛兴的关键。作为一代高僧,隐元精研禅道,博学多才,不仅赢得在日华侨的尊崇,更引发日本社会固有的“慕华”情结。基于隐元的组织推动,中国传统文化移植日本再掀高潮,从佛教禅法思想、仪轨戒律到教外的文学、语言、书画、建筑、雕塑、印刷、医学、茶道、饮食、篆刻等诸多领域,全方位影响了日本江户时代社会生活,经由日方积极吸收融和,形成“黄檗文化”。“黄檗文化”是传统海上丝绸之路向近代演变过程中诞生的文化共融之花,是日本脱亚入欧前对中国文化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吸收。隐元大师怀抱“教达四夷”的愿景,以民间之力,超越“锁国”桎梏,实现“祖道”有效传播,让中华文明再次光照日本。这在倡导文化“走出去”和建设“一带一路”的今天,仍具现实意义。

明末清初东渡日本的僧人并非只有隐元一人。为何唯有隐元东渡能孕育出“黄檗文化”?本文就这个问题做粗浅探讨。

一、黄檗文化的传播与海丝变局

黄檗文化源于中国福建,其向日本传播,发展成中日共有的文化符号,是在特殊的历史时空中进行的。

中日两国隔海相邻,历史上友好往来和文化交流源远流长。相对落后的古代日本,曾通过“走出去,请进来”,如饥似渴地吸取中华文明,助力自身的发展。但时至17世纪,传统海上丝绸之路出现重大变局,中日关系受到西方文明冲击,东亚“华夷秩序”趋于解体,给中日文化交流构造了迥然有别的外部条件。

从16世纪中叶开始,东来的欧洲殖民者为开拓市场,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展开了激烈的商业竞争。1565年,西班牙开辟了从墨西哥阿卡普尔科到菲律宾马尼拉的“大帆船贸易航线”,将大量中国生丝和丝织品贩运到南美各地,换取当地盛产的白银,使传统“海上丝绸之路”发生了重大变迁。传统海上丝绸之路以中国为主导,从中国经南海向西航行,到达印度洋、波斯湾和阿拉伯等地,现转而向东到日本,或经马尼拉中转,越过太平洋到拉美各地,然后再经阿卡普尔科把中国丝绸运往欧洲市场,形成了一条向东航行贯通东西方贸易的“海上丝绸之路”。在新的海上丝路中,西方国家渐成主力。与此同时,海上丝绸之路逐渐从区域贸易发展为全球贸易[1]。

伴随西方强国商贸活动的,是天主教的广泛传布。葡萄牙实行贸易与传教相结合,深刻影响日本社会。1549年,耶稣会士沙勿略来日本传教,首开日本人与天主教接触之先河。从此,日本天主教信徒猛增,1605年达75万人。天主教在日本传播之快,波及范围之广,成为世界文化交流史上罕见的现象,日本史家称之为天主教时代[2]。

异质文化的植入,引起人们思想观念的改变,对“幕藩体制”的稳定构成威胁。当权者便改变政策,推行禁教。1587年6月,丰臣秀吉首颁“驱逐传教士令”;1615年,德川家康下令关闭各地教堂;到德川幕府三代家光执政时,对不肯弃教者施以酷刑。当局禁教最终引发1637年岛原天草的天主教徒起义,而这样的反抗斗争更坚定了德川幕府根绝天主教的决心。 1639年,幕府禁止葡萄牙人来航,最终完成“锁国”体制。

这期间,中国经历着明亡清兴的改朝换代。清朝是少数民族对汉族的统治,在日本人看来这是“华夷变态”[3]。日本拒绝向清纳贡。在整个德川幕府时代,日清之间没有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传统的朝贡贸易也无以为继。此时的中日贸易在本质上是民间走私贸易,得不到官方的支持和保护。

在“锁国”政策下,日本严禁本国人出入境。对外国人虽开放长崎作为直辖特区,但严加控制,只允许中国人和荷兰人进行有限的来航贸易。日本汲取外来文化的开放性趋于萎缩,主体性大大增强。

“锁国”政策客观上阻断了日本“走出去、请进来”吸收外来文化的模式,只是有选择地“让进来”,形成“守株待兔式”新格局。日本的“锁国”具有选择性和开放性,重点在禁断天主教,并没有像中国明清时代那样闭目塞听,而是通过长崎贸易,以中国和荷兰商人为中介,用独特的“风说书”制度,保持着对外国情报的采集和对外部世界的关注[4]。这种选择性和开放性,为中国文化对日传播提供了一定空间,但是,德川幕府的严厉统制毕竟形成一种桎梏。中国商船的数量、商品的种类、人员的入境和活动范围等等,都受到长崎奉行的严格管控。即便是僧人东渡也不例外。这构成明末清初中日两国交流往来的特定时空条件,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

二、隐元的东渡与初心

隐元禅师受聘东渡,本是长崎华侨华人社会因应幕府“禁教”政策的一个偶然性事件。

17世纪上半叶,伴随长崎贸易的发展,加上中国大陆社会动荡,流寓日本长崎的中国人日益增多,形成华侨华人社会。华侨跨海经商,时刻面临风险,普遍信仰妈祖,将妈祖视为航海的保护神。华商通常把妈祖神像供奉于贸易船上,到岸停留时则请到岸上安放,由此在长崎出现妈祖堂,专为供奉妈祖和关帝之用。

在德川幕府推行禁断天主教的时代背景下,由于妈祖在形象上类似于天主教徒信奉的圣母玛利亚,容易引起日方误会,危及唐船贸易持续发展。加之日本推行独尊佛教的“宗门改”和“寺檀制度”,把民众置于佛寺的户籍控制之下。在留长崎的华商作为应对之策,表明自己与天主教划清界线,便将妈祖堂改建为佛教寺院[5]。1623年,江南、浙江、江西商帮发起捐建了兴福寺;1628年,福建漳泉帮船主创建福济寺;1629年,福建福州帮船主捐资创建崇福寺。以上合称“唐三寺”,并相继从国内聘请僧人住持。这便是隐元东渡的机缘。

1651年,先是崇福寺邀请隐元弟子也懒东渡,不幸因沉船溺水而遭到挫折。遗憾之余,长崎华侨华人听从也懒好友无心性觉的建议,转而聘请隐元。

长崎兴福寺逸然长老发出邀请时,隐元禅师已年逾花甲,用17年时间倾力复兴福清黄檗山万福禅寺,成效斐然,“名闻甚佳”。他预感异国弘法之艰辛,但对黄檗禅风有坚定自信,希望能祖道东传,福国佑民,而不是随缘应聘,草草了事。可以说,隐元是抱着有效传播的初心来回应邀请的。所以在要不要应请问题上,隐元持非常慎重的态度。曾派弟子大眉性善和徒孙灵叟先行考察,以进一步了解日本的弘法环境。这在明末清初僧人东渡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从1652年4月开始,以逸然性融为代表的长崎唐人为说服隐元东渡,先后四次发出邀请。隐元相应作了回复。通过隐元给逸然的第一封回信,我们可以管窥到他东渡的初心。

针对第一次邀请,隐元先是婉言推辞,说“山僧老矣、弗获远应、是所歉也”。但没有彻底拒绝,又写道:“最尊者道、至贵惟王、非王无以重其道,非道无以祝其王,故灵山佛法,付嘱国王大臣,良有以也。……彼此各土,语言礼节、佛法人情恐不贯通,而见责于方外,则进退两难矣。……倘因缘出现于此,则龙天相焉,王臣重焉,有召则应,开化一方”[6]。

可以看出,隐元虽然感动于逸然的邀请,但更关心的是逸然背后的“护法”,即日本的“国王大臣”的动向。他担心,在异国弘法,语言礼节与佛法人情不尽相通,如果没有强大的外护,当遭遇毁誉忌妒时,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这里表达了隐元对于有效性传播的憧憬。

1654年,隐元以63岁高龄,抱着“子债父还”的想法,接受兴福寺的再三恳请,东渡日本长崎。当时隐元的计划,是弘法三年后回归福清黄檗山。出乎意料的是,隐元到长崎弘法不仅满足了唐人社会宗教信仰上的期盼,也展示了明末大陆禅宗复兴的新气象,激发了日本僧俗吸取中国佛教文化的热情。

隐元来日时,日本佛教界积弊深重,缺少活力。由中国宋代传承而来的日本禅宗,经过长期战乱的破坏,已经萎靡不振。隐元弘法依照明朝禅林仪式,严格戒律,禅净结合,给日本禅林吹进新风,引起日本禅僧极大兴趣。京都妙心寺禅僧竺印祖门、龙溪宗潜等深受震动,决意邀请隐元进入内地弘法。

由于妙心寺龙溪等人积极招请,隐元展开第二次东渡,他的日本弘法事业出现新的转折。不仅弘法区域由西部边陲的长崎转移到接近京都的摄津普门,而且弘法对象也由留日经商的住在唐人变成了日本的本土信众。由此,隐元的影响开始向日本政治文化的上层渗透,达于文化宗教的中心圈内。

隐元第二次东渡并不顺利。进住妙心寺的计划因主流派的反对,遭到挫折。同时在摄津普门寺期间,“四方道俗,疑信参半,是非蜂起”[6]5214,受到近一年的软禁。隐元多次提出回国,都因龙溪的竭诚挽留而作罢。1659年,德川幕府决定以赐地开创新寺院方式留住隐元。隐元终于放弃回国,致力于京都宇治新黄檗的开创事业,成为日本黄檗宗的一代宗师。

如果以1661年晋山京都宇治新黄檗为界,隐元东渡从启程到落地开花,时间上跨越七年,地理上纵横三地(从长崎到摄津再到京都),呈现出与历史上东渡名僧完全不同的情景。纵观隐元东渡弘法的全过程,其中之艰难不言而喻。东渡弘法,究其缘起而言,并非隐元的主动作为,并且他对长崎华侨的邀请再三推辞。隐元东渡之最终成行,乃缘于长崎华侨的反复敦请。至于再渡摄津普门,则是隐元感动于日僧的诚意,顺应的是日本僧俗对中国先进佛教文化的向慕。两者互相关联,相辅相成,但性质不同,影响不同。从东渡进程上看,东渡不是一步到位,直接到达日本政治文化中心展开弘法布教活动,而是分两步走——先从福建东渡九州长崎,影响长崎唐人社会,然后再从长崎深入作为政治文化中心的大坂京都地区。从东渡境遇上看,不是一举成功,一帆风顺,而是疑信参半,一波三折——有长崎弘法的轰动效应,也有摄州普门寺近一年的软禁,最后经过龙溪的积极争取,才迎来德川幕府赐地开创新黄檗的礼遇。

鉴于隐元受请的被动性,以及日本在“幕藩体制”下严格实行锁国政策的事实,可以说,隐元东渡及留日不归,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黄檗文化能在日本成功地开花结果,首要得益于幕府在面对西方天主教与中国黄檗禅双重影响时,做出了有利于佛教传播的文化选择。这是东西方文化在日本交锋中,东方文化的阶段性胜出。隐元禅师的伟大之处,在于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将天时地利人和发挥到极致,从而成就了弘扬禅法和传播文化的伟业。

三、隐元传播黄檗文化的智慧

作为“锁国”情境中的文化使者,如何超越日本“守株待兔式”吸收,成就弘法利生和文化传播的初心?隐元并非仅凭一己和一时之力,而是通权达变,久久为功,以法派的壮大带动文化的移植,表现出卓越的传播智慧。

1.以人弘道,着力于传播队伍的持续凝聚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是文化的创造者和载体,也是传播活动的主体。人在文化交流中是最重要的因素。隐元首要抓住人的因素,尤其重视寺院住持的领军作用,从量到质,都精心谋划。

1654年隐元赴日,一次性带去僧俗弟子三十余人。如此庞大的随行队伍,超过明末清初隐元之前东渡僧人数的总和,表现出宏大格局。

第二年,隐元又派人召木庵和即非二法嗣来日助化。木庵于1655年7月率慈岳、喝禅等东渡长崎,入住福济寺;即非在1657年2月带领千呆、若一等数人抵长崎,住持崇福寺,成中兴之祖。

根据《黄檗东渡僧宝传》进行粗略统计,从隐元东渡到他圆寂的19年间,他主导东渡并留日的黄檗僧超过30人[7]。他们多是禅门龙象,德才兼备,后来成为传播黄檗文化的骨干和中坚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说,清初黄檗僧接续东渡的高潮,是隐元所导演的。如果说,华侨社会邀请国内僧人东渡,最初只是因应锁国政策而自保,那么隐元之后,则是在“祖道东兴”的旗帜下的主动传播文化之行为了。

在弘法实践中,隐元特别注重寺院住持的引领作用,对东西两黄檗的住持都提出极高要求。

隐元开创京都黄檗山之初,法嗣慧门如沛看到隐元归国无望,而自己身体欠佳,主持黄檗祖庭力不从心,便写信流露退隐之意。隐元回信谆谆教诲,阐述了对住持资质的看法:“夫灵山之教,偏圆顿渐,普摄大千,大千人宗之。百丈之规,权衡中正,遍布天下,天下禅林行之。黄檗之名,名实相称,声震古今,古今重之。临济之道,痛快直截,超于诸宗,诸宗尊之,以致灯灯不昧,源源无间者,皆由佛祖道全德备之验。……若夫行之未至,宗之无实,道之虚诞,强为禅林主者,而削弱宗风,隆替法道无疑矣”[6]2340。

在这里,隐元为寺院住持提出了名德上的要求:即必须遵行灵山释迦之教导、百丈怀海之清规,必须具备黄檗希运之名声、临济义玄之法道。他要求“有禅林者”必须“积道德”,“积仁义”,达到道全德备、名实相符。

八十岁那年,隐元为京都黄檗山制定的《黄檗清规·老人预嘱语》,又一次对新黄檗的住持提出高要求。

“本山第三代住持,仍依吾法嗣中照位次轮流推补;后及法孙,亦须有德望者,方合舆情,克振道风。……历观古来东渡诸祖,嗣法者三四代即便断绝,遂使祖席寥寥。前承酒井空印老居士护法之念,尝言本山他日主法,苟无其人,当去唐山请补,令法脉绳绳不断。此议甚当,惟在后代贤子孙举而行之”[6]3498。这时隐元为京都黄檗寺立下两条规矩:一是住持由隐元的法子孙中有德望者递代推举;二是如果在日本没有优质人选,则从中国请补。这两条规定影响极其深远,使得京都黄檗山在开创以后的一百年间,多由继承隐元法脉的东渡僧人担任住持。

寺院住持是禅林的领头羊,高标准遴选保证了黄檗宗的持续兴盛,也强化了黄檗宗的传播能力。同时,日本禅寺长期由唐僧住持,也契合于江户幕府“锁国”政策所形成的株守式汲取文化方式,使长崎-京都一线成为日本国内的汉文化高地。许多优秀唐僧先从中国大陆东渡长崎,住持“唐三寺”,然后进一步入住京都黄檗山。他们承载中国明清先进文化和生活方式,成了黄檗文化的源头活水。

2.以文载道,善于发挥文字著述的媒介作用

在光大黄檗文化的手段上,隐元尤其善用文字语录来弘教传道,坚持以文载道 ,以文化人。

隐元住持福清黄檗山时期,正值明亡清兴,社会动荡,不少文人名士厌世逃禅,投身山门。比如福州府侯官县的欧琪、浙江省海宁县的姚翼明就是其中代表。隐元热心接纳,且善加重用,让他们执掌记室或编修志书,强化丛林文化建设。

隐元几乎没有受过正统教育,但他在修行中坚持练书作画,写诗著述,成为一位多产的文化僧。根据统计,隐元的传世语录种类达到43个版本,各种体裁的作品,达到6834点,其中,诗偈占了4909首[6]7。

隐元在住持福清黄檗山期间,除了记录日常语录,也致力于山志的编修。永历六年(1652)秋,隐元与弟子独往性幽重修黄檗山志,即永历版《黄檗山寺志》。接着在1654年春,又嘱独往性幽纂修了《狮子岩志》。同时,隐元还让另一位以文才见长的重要弟子独耀性日撰写《隐元禅师年谱》,刊刻流传。

作为汉字文化圈的组成部分,日本历来乐于引进中国的典籍和文字资料,以促进自己文化的提升。在江户幕府“锁国”时期,尽管中日之间人员往来受到限制,但对于中国大陆的书籍和文字产品,日本还是相当欢迎,积极购买和翻刻。“书籍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是清代中日贸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8]。

长崎贸易让隐元早期的语录和诗偈作品流播到日本,闻达于佛教界,为日后的招请埋下了伏笔。在妙心寺众僧力邀隐元第二次东渡的环节上,《黄檗隐元禅师语录》起到重要的指引作用。因为在隐元东渡之前两年,妙心寺的秃翁、龙溪等人已购买并阅读。在住持摄津普门寺之初,“闻有是非之论出自好恶之口”,隐元及时刊出年谱,让“智者一览,了然无惑”。同时“刊兴福崇福二录共三册,重梓黄檗全录十八卷,板存普门寺”,维护了自己高僧大德形象。

1661年,隐元在开创京都黄檗山万福禅寺之后,便筹划纂修寺志,于三年后编成《新黄檗志略》并刊刻流行。

隐元精于书法,结合弘教传道,为兴福寺、万福寺及黄檗宗寺院留下大量匾额、对联和书法作品。其中的56副对联和44个匾额现在被日本定为国家级文化遗产。

隐元重视文以载道的思想,深刻影响他的派下僧徒,许多人都留下数量可观的作品。如木庵、即非、南源、高泉、独立等都以诗文著名。尤其是法孙高泉,著有《扶桑禅林僧宝传》《东渡诸祖传》《东国高僧传》等,带动了日本僧史的编纂。

黄檗一派文化建设上的精进与努力,让文字著述成为中日交流的良好媒介,从整体上提升了自己的底蕴和品位,提高了他们对于日本僧俗的吸引力。

3.标榜正统,注重品牌特色的打造与传承

隐元往江浙一带参学期间,幸遇明末临济宗的中兴人物密云圆悟启发,深得临济刚健燥辣禅风之浸润,后嗣法于密云高徒费隐通容,又受费隐严密风格之熏陶,成为临济宗第三十二代传人。隐元对此深感自豪,平生以弘扬临济正法为己任。

东渡后,面对日本佛教宗派林立的新环境,隐元旗帜鲜明,高调标明自己属于“临济正脉一派”“诸方称正传”。比如,隐元在开导日本僧人龙溪时说:“今时学道者众,真参实证者鲜,未免师资混滥,递相授受,如盲引众盲,至于火坑,兴世皆是,求一正知见不被他惑者,诚如星中拣月矣。然佛祖命脉,拈花已来,至曹溪三十三世,曹溪至龙池又三十三世,龙池传天童师翁,天童付径山本师,皆从正知正见、大机大用中而来,故诸方称正传。王臣重焉,龙天相诸,岂小知偏邪外道而能紊其毫端。……如大德一面老僧,便能改非数事,千百中唯一耳”[6]1967。

在这里,隐元先是强调自己继承的禅宗源自佛祖,中经曹溪慧能,近接龙池幻有、密云圆悟、费隐通容,是一脉相承的正传,然后,肯定龙溪能够迷途知返,抛弃原来日本妙心寺一派的禅风,服膺于他所代表的黄檗正统。

在京都黄檗山开创后的第三年(1663),隐元在《在复示瑶林善人》中也强调,东渡十年以来,“专行济北之道”[6]3316。

与口头标榜相应的,隐元在弘法实践中,从寺院建设、修禅法式、清规戒律、诵经唱念乃至于作为余技的书法绘画、诗偈创作、生活风俗等,都坚持明末临济宗的做派和风格,突出自已的独特性。他的书画作品,多以“临济正宗三十二世”或是“临济正传三十二世”落款。他所开创的京都黄檗山万福寺,也一直被看作临济宗的根据地,称作“临济正宗黄檗山万福寺”。在1876年定名之前,日本黄檗宗一直被称为“济家黄檗山万福寺派”。

隐元宣示正统的作法,是对故国文化的坚守,彰显着传承华夏文脉的自豪感。隐元通过宣示,塑造了黄檗品牌,也为日本佛教界乃至文化界树立了新的标杆,有助于提升黄檗文化的感召力。

4.借力上层,巧妙利用国王大臣的崇信与护持

在封建专制时代,禅林作为僧人修行之地,无疑是个弱势、边缘的存在。且不说中国历史上多次灭佛给禅林带来的灭顶之灾,东晋道安法师曾发出“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的感叹,即便在近世日本,德川幕府倚重佛寺控制民众,寺院活动仍要受到严密管制。佛法的兴衰除内部僧众的修为水准起决定性作用外,政治上层的政策取向构成重要的外部因素。

在黄檗禅的历史上,国王大臣的法护曾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希运禅师得名相裴休敬重,有《传心法要》和《宛陵录》流芳于世,并得唐宣宗谥以“断际禅师”称号,使黄檗开始扬名天下。中天正圆及徒孙兴寿、兴慈赴京请藏镇寺,前赴后继,得叶向高护持,争取到万历皇帝赐予经藏并赐万福寺名,为中兴打下基础。隐元对这些历史故事都善加利用,作为提振人气、教育僧众的资源。比如,隐元初任福清黄檗山住持时,就有阅藏千日的非凡举动。这既是加强经藏的学习,也是对皇室恩宠的宣示。

东渡日本之后,不论在长崎唐人寺院还是1663年新黄檗的开堂法会上,隐元都拈香为天皇、大将军、“主国太宰、辅弼功勋”、“主京尊官、法护长者”等祝寿祝福,其中祝将军“不令而化”“不言而彰”,祝幕府重臣“德政明如青天,护民如保赤子”等等。这是隐元对幕府和各级重臣法护的一种回应,旨在营造出和谐友善的弘法氛围。

晚年在制定《黄檗清规》之际,隐元巧妙利用幕府重臣酒井空印的意见,转被动为主动,确立了京都黄檗山住持由其法子孙遴选递补的规则,如果日本没有适当人选,就从中国大陆请补,为明清文化直传日本政治文化中心安排了通道。

隐元经营禅林注重内外兼顾,相辅相成,传播故国文化有大视野,终成大格局。得益于隐元的安排,明清黄檗僧在日弘法获得幕府持续保护,如虎添翼,事半功倍,促成了“黄檗文化”在日本的盛兴。

四、结语

黄檗文化的兴盛,是中国传统文化生命力和辐射性在中西文化碰撞中的一次彰显,实现了明清时期中国禅文化复兴成果在日本的延伸。作为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篇章,它以民间贸易为依托,深化了中日文化在近世的互鉴与融合,促进了日本江户时期思想文化的进步与形塑,增进了中日友好和民心相通,堪称华侨文化和海丝文化的典范。在这一历史过程中,隐元有所坚守,有所顺应,以其独到的传播智慧,在被动环境中充分发挥能动作用,做出历史性贡献,成为日本文化的恩人。隐元临终前一天,日本后水尾法皇赠予“大光普照国师”称号,可谓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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