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然
故事简介:太守公子言瑞庭的三位红颜知已在一个月内相继失踪,传闻是言少爷触犯了黄仙儿遭遇诅咒。不承想,这夜月朗星稀,还真有位绝色佳人款款走来。不过美人你笑归笑,拿刀顶着我是几个意思?
1.深宵遭劫
“柳腰儿细,柳枝儿摆,她折罢了青翠,递一眼秋波来。步香阶,我正衣摆,欲将这万般风情揽入怀。怎奈得,这边厢我方寸大乱显狂态,她却衣袖儿一甩手放开,金钗斜向朱唇摆,花颜俏佻现怒态,只脆声索这一日三秋相思债……”言瑞庭哼着小曲,踉跄着甩开随行小厮星棋扶来的手:“别……别拉我,我没醉,我……我清醒得很呢!”
他醉步蹒跚地走向一旁自家的马车,却发现自家马车旁站了一个人。
纤细的身影在夜风中越显单薄瘦削,身影的主人拥有清致素雅的一张脸,脂粉不施,眉眼却明亮冷肃,好似深宵幽昙亭亭玉立。
“阁下可是言家少爷?”女子脸上挂着客气而无害的淡笑,却自有一股艳光自眼角眉梢绽放开来。
言瑞庭一时竟看愣了,呆望着她:“你……”
他话音未落,那女子突然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欺身便要扑向言瑞庭。一旁的星棋看得整个人都呆住,只来得及叫出一声“少爷”便觉劲风迎面掠过。
待他反应过来,言瑞庭的脖子上已被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女子目光凛冽如霜地看着星棋:“回去告诉你家言太守,七日之内务必查明这段时间与你家少爷相关的三宗女子失踪案,否则便等着替你家少爷收尸好了!”
说完,她拎起还醉眼迷离地看着她的言瑞庭,大步往巷子深处走去,力气之大仿佛手里拎着的是一只走地的芦花鸡,看得星棋目瞪口呆。
直至那两道人影快要消失在巷口,夜风一吹,他才猛地一拍大腿,终于对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不好了!来人呀!我家少爷被一个漂亮姑娘掳走了!我家少爷被一个漂亮姑娘掳走了!”
2. 三女失踪
“在家时我便不绑你了,这铁链的长度足够你在屋中随意走动。左面的耳室有恭桶,所以,你也别指望用‘人有三急的事来为难我。倘若我要出去,便只有委屈言大少爷在里面安生待着了!”谢瑶面无表情地挥动匕首示意他拿起堂屋里那条铁链自己锁好自己,“这荒宅废弃多年,附近的人都说宅子里闹鬼,常有怪声和哭喊声,你若想乱喊乱叫我也不拦着,但多半只是浪费气力!”
言瑞庭乖乖将那铁链的锁头扣在自己右脚的脚踝上,发出“吧嗒”一声轻响后,还颇有闲心地调侃道:“姑娘生得好看,难得还这般心细如尘……”
谢瑶忍不住白他一眼:“不知羞耻!”
“姑娘此言差矣,我打小就爱看赏心悦目的人、事和物,并无邪念,只是爱美之心罢了。”言瑞庭不以为意,“我阿娘说我这叫赤子之心,心有所感,坦荡直言,如此方为磊落丈夫嘛!”
谢瑶被他的厚颜打败,却听他接着道:“不过我方才所言绝无轻薄之意,只是觉得姑娘与青衣斋的金铃儿姑娘言谈举止颇为相类,都是那种便纵有三分荏色也并无恶意的良善面相。”言瑞庭镇定自若,全无人质该有的慌乱和紧张,“可惜她失踪这么久,至今生死未卜。”
谢瑶自听到“金铃儿”三个字后,脸上的不屑便瞬间僵硬,望着言瑞庭忽然便有些看不透这个看似轻佻的醉鬼:“你……你是如何知道我抓你是为了金铃儿?”
“上月十九,我与朋友在青衣斋听戏,因实在喜爱金铃姐的那段《锁麟囊》,还特意到后台多赏了她一锭银子,且谈笑了几句。谁知当晚她便在回家途中失踪了。”言瑞庭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然后便是本月初三,我院中的大丫鬟清影奉命去墨香楼替我取我送去装裱的字画却再没回来,音信皆无。及至十六那天,我受邀去好友秦四家饮宴,宴席未散,秦家五妹便在自家花园突然不见了。家人发现时只见她的侍女昏迷不醒,事后才知,她与秦五在园中时忽然传来一阵奇臭无比的怪味,等醒来秦五便不见了!”
“外间传言甚嚣尘上,说这些女子的失踪皆因你清明祭祖时路遇一大一小两只黄鼠狼,你命人将小的那只乱棍打伤。可那只大黄鼠狼是已成精怪的黄仙儿,因恼你伤其幼崽怨恨于你,故凡与你亲近的女子皆遭黄仙掳食,欲以此绝你言家之后……”
“便纵是那玩意儿真成了精要怪罪于我,也该直接杀了我啊?何必多此一举去掳劫失踪的几个女子呢?”言瑞庭嗤笑道,“姑娘既抓了我来,不就说明你也不信这些无稽之谈吗?”
谢瑶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多看了言瑞庭一眼。方才只觉这个家伙浑似个轻狂草包,轻浮成性,怎的瞧他现下说话条理清晰,倒像是颇有些机灵劲儿?
“我猜姑娘必是与这三个失踪女子有干系才会想出这下下之策,逼迫我爹尽快破案。清影是我娘陪嫁的嬷嬷所出,秦家与我家是世交,她二人的失踪不会招来姑娘这样的人。唯有那金铃儿,风尘出身,相交庞杂,想必才会有姑娘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闺中君子为其两肋插刀!”言瑞庭似是看透她的心思,狭长的凤眸冲她眨了眨,竟又恢复了先前的痞态,“你没看我来的一路上都不敢吭声吗?我当时满脑子都在琢磨,这夜深人靜,你当街掳人,也不知是要劫财还是劫色。倘是劫财我便惨了,你别看我通身锦衣玉带,其实都是充门面的。我平素与朋友们虽是常作眠花宿柳之约但都是他们请客,我可从来没真叫过姐儿。可我又想,姑娘若是劫色,单只为你这神女容色,我倒是勉强也能受得……”
“你闭嘴!”谢瑶随手以袖中的帕子堵了他的嘴,涨红了脸啐道,“谁管你叫没叫过姐儿?再敢啰唆,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言瑞庭虽口不能言,一双眸子依旧笑得弯了起来,丝毫没有着恼的意思,反将头一歪,做出一副任人凌辱并绝不反抗的模样。
谢瑶抱起矮桌上的新毡毯,劈头盖脸地扔在他身上,又拾起铁链的另一头拉到了堂屋右边的房中直接压在了枕边,这才吹熄了烛火,自顾自地上床拉过被子和衣而睡。
因为门里门外拉着一条铁链不便关门,谢瑶就这么敞着门与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个屋檐下,心下纷乱如潮。她想着外间那个混世魔王长了这么惹眼的一张脸,还生了那么招恨的一张嘴。最可气的是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性子,自己这么个跟他素昧平生的人才接触了一会儿,都被他气得失眠了。可见那些平日与他厮混的人,指不定在心里将他恨成什么样了吧!
没准这事他还真是个受害者?
想到这儿,她忽然又叹了一声:自己这是才一打照面,便排除了他的嫌疑吗?
那……真正掳走金铃姐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3.反囚为主
谢瑶没想到,只是睡了一夜再醒来,她和言瑞庭的关系突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原本锁在言瑞庭右脚踝上的那条铁链如废铁般扔在角落也就算了,言少爷本人还大大咧咧地坐在堂屋里,就着热气腾腾的清粥和一碟酸萝卜吃得有滋有味。他身边则多了一个毕恭毕敬地给他添了一箸酸萝卜的星棋。
“醒了?我看厨房里有米面,便让星棋煮了一锅粥。我又看你檐下压着的酸菜坛子挺新的,就打开来看了看。这酸萝卜是你做的?味道真是不错!比我家厨子做的要爽口多了!”言瑞庭边说边比了个大拇指,又扒拉了一口粥,气得谢瑶胸前一阵剧烈起伏:“你是怎么解开锁链的?”
“喏,这小子喽!你别看他现在穿得光鲜,以前就是个溜门撬锁的混混。要不是看他还算孝顺,为了救他娘上我家偷东西被逮了个正着,这会儿不定在哪个大牢里蹲着呢!”言瑞庭说着,抬脚在星棋的屁股上轻踹了一脚:“还愣着干吗,给姑娘打水洗漱去啊!”
星棋笑着冲谢瑶躬了躬身:“姑娘对不住了,昨儿个夜里您带着我家公子走得飞快,我也就没好意思打扰你们,只偷偷一路跟着,等您睡了才翻墙进来救人。不过我们少爷说了,您费这么大气力把他抓了,咱们不能不告而别。这不,巴巴地等了您一早上呢!您看您是吃点清粥呢,还是我上胡同口给您买包子或是馄饨?”
谢瑶再好脾气也架不住这主仆俩轮番拱火:“你们这是连夜破了掳劫太守公子的大案啊,只是不知那连环失踪案的凶手你们何时能拿到真凶呢?”说着,她大步走到门口,提高嗓门道,“不如现下便叫外面的人来,锁了我去衙门关个三年五载?”
言瑞庭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放下碗筷:“外面没人,我也压根儿没有与姑娘为敌的意思。你既知道我不是掳走金铃儿的人,又何必如此仇视我呢?”
他反客为主,在她的地盘脱困后,还要这般委屈巴巴地问她何必?谢瑶气得扭头不欲理他,言瑞庭却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告诉我,你究竟是金铃儿的什么人?”
“谢瑶!”她挑衅般地仰头回望他,“因曾受金铃儿大恩,此番回黎城原想报答恩人,却发现她失踪月余无人问津,遂将你抓来打算亲自了结此事。现下既栽在你们主仆的手上,要锁要拿悉听尊便!”
他点了点,柔声似哄又似诱:“谢姑娘想找回金铃儿,我也想知道这三个失踪的人究竟是不是因为我才被人掳走的,所以你看,其实咱们有着同样的目标,是友非敌对吗?”
谢瑶本来想反驳的,可理智告诉她,他说得确实有理。
见她不再以对立之态反驳自己,言瑞庭眼中隐有振奋之色:“倘若这次的事真是因我而起,定是有山精鬼怪的传言借机转移视线。而且这个故弄玄虚的人,一定是我认识的人。”
谢瑶蹙眉:“何以见得?”
“知道我清明祭祖遇上黄鼠狼的事,只有我身边几个狐朋狗友和府中当日随行的下人。能放出这样的传言,就足以断定此人是知道此事的。”言瑞庭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昨夜与姑娘隔墙而眠,我辗转整夜有了一个想法。欲与姑娘合作设个局,将那幕后黑手引出来。不知你可愿配合?”
言瑞庭说到此处,看向谢瑶时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蛊惑人心般的明亮光芒。
谢瑶也不知怎么的,竟似真被迷了心智一般,被这相识不过一夜的人唬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才惊觉自己居然同意了和他合作。
有心反悔,却见他开心得露齿一笑,居然是说不出的灿烂耀眼。
平生头一遭,谢瑶觉得,自己八成也是个贪慕美色的肤浅之人。不然怎么会如此轻易便相信了这个轻轻松松便从自己精心设计的牢笼里逃出来的人?
4 拈花染脂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翌日一早,言瑞庭兴冲冲地抱着个红木妆匣出现时,谢瑶还真有些局促起来。等她真坐在铜镜前,要任由这个人在自己脸上涂脂抹粉时,更是紧张得双手握拳,僵坐如石雕泥塑。
“唉,可惜了这花容月色……”言瑞庭虽捧起了胭脂盒,却也是一脸的不自在,“明明可以直接扮成我的救命恩人,昨天便随我回去见我爹娘,再来个非卿不娶闹得全城皆知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按照你的计划,你爹娘因为外间传闻秦家五小姐是因你而失踪一事,有意去秦家提亲以表达你们言家对此事的态度。而你要借我的出现搅黄了这门亲事,闹得个全城皆知后,以我这个近日与你最为亲近的女人的身份为饵引那个人出手,再伺机缉拿。倘若他不再出手,便证明这几桩失踪案只是巧合,与你无关。可是……万一我们演到拜堂成亲那个人也没出手,你我不都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谢瑶誓死如归般地闭了眼,“与其那样,还不如索性由我扮媒婆,虽说是丑怪了些,但其实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而且我当媒婆才好出入秦家,名正言顺地去看看秦五姑娘失蹤之地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成,都听你的便是!”言瑞庭的声音有点奇怪,连带着谢瑶觉得落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扑粉的手也有些颤抖。
她微诧着睁开眼看向言瑞庭,发现那家伙面有赧色,忽然找到一丝反击的快感:“你昨天不是说你自幼脂粉堆里打过滚,七岁便会替你娘画眉吗?”
见他一脸无措的表情,她作势便要起身:“要不算了,我去找个妆娘……”
“那怎么行?此事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言瑞庭忙按住她细瘦的双肩轻咳了一声,左手忽然遮上她的眼,“你别管,我保证给你画好便是了!”
强装镇定的语气里到底露了怯,那只涂罢脂粉停在她脸上描眉的掌缘更是时不时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谢瑶心里蓦地泛起一种怪异的轻痒,连耳根子都隐隐热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移注意力:“你方才说,你认为那个人之所以向与你有关的姑娘下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与你或你们言家有什么旧怨新仇,以此事抹黑你,顺便毁了你爹的官声;要么便是有人心仪于你,不满你与其他姑娘亲近。这两种推测虽然合了情理,但你到底有没有具体怀疑的人……”
“嘘!”一股温热的甘草气息扑面落在她本就发烫的脸上,“别说话,你们女儿家描眉画粉的事可是精细活儿,一会儿眉毛画歪了可别赖我!”言毕,那家伙还孩子气地嘟哝了一句:“一个姑娘家活到这么大都不会打扮自己,倒要我一个爷们儿给你上妆,也不想想这等差事是听凭谁都做得的吗?”
谢瑶听他这么一说,睁开眼没好气地道:“谁告诉你姑娘家的就都会描眉抹粉打扮自己了?真当谁都像您言大公子一样打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她这话说得有些冲,见言瑞庭错愕地看着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索性闭眼不再看他那双清澈的黑眸,沉默片刻才自顾自地道:“我爹原就是个挑夫,我娘生了三个女儿便患了重病。我两个姐姐为了给我娘治病,自愿卖进有钱人家当奴婢却还是没能留住我娘。九岁那年我娘去世,我成年后阿娘便卧病在床,没人教我女红针线,更别提什么吹拉弹唱的富贵手艺了。十岁时,我爹给我换上邻居给的男儿旧裳便与他一同去挑货赚钱。要不是三年前金铃姐在码头见我冒着大雨给她搬家,怜惜我一个女儿家却做这般粗重的活,又见我生得一把子好力气,将我引荐到城外岭南王妃的闲云观做了看门护院的女侍从,我现下说不定还穿着草鞋,裹着旧衣在码头卖苦力呢!”
说到这儿,她自我解嘲般笑出声:“我若真到了要描眉抹粉度日的那天,怕也是山穷水尽,要自毁皮囊甘堕风尘了吧!”
屋里一时静寂无声,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跟言瑞庭诉起苦来。她睁了眼刚想解释,却撞见他目光异常温柔地看着自己:“成,那我便祝你做个永远不必学描眉抹粉,只做个有恩必报的闺中君子,一起找回那些失踪的人,揪出那只幕后黑手!”
谢瑶被他眼底那几乎宠溺般的光彩看得愣住了。此际正午,艳阳灿烈,他的眉眼诚挚而鲜妍,确然是有赤子之心的真诚样子,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5.吾心悦谁
黎城太守言大人的儿子要与秦家失踪的五小姐秦玉妍议亲的消息,是突然在黎城卷起旋风的。这风还是谢瑶亲自刮起来的。
一身红罗裙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鬟,小丫鬟逢人便得意地道:“我们家姑奶奶是京城来的第一冰人,此番是受言太守相邀,来为言少爷保媒的!”
谢瑶强撑着僵笑,目不斜视作颐指气使状,只听见身侧议论纷纷——
“说个亲还要从京城请媒婆?”
“现下到处传言家受黄仙的诅咒,他们还与那失踪的秦家小姐定亲,这是真打算让言家绝后不成?”
正自心虚,却见不远处的太守府门前,言瑞庭一身银红长衫,身姿如松如柏,正笑意盈盈地冲着自己招手。
谢瑶忍不住瞧了自己这一身艳俗衣衫和刻意扮老的妆容,只觉自己现下在他眼里八成就是只花孔雀。
“哎哟喂,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盼来了!”言瑞庭热情异常地上前搭了她的手。
谢瑶回了个万福,又扯出一个诋媚的笑,咬牙窍语:“你还敢笑,无端端派两个丫鬟跟着我,这是怕我跑了,还要派人监视我不成?”
“这话可就冤死我了。”言瑞庭立时挺直了腰板,作盟誓状,“那两个丫鬟是我娘安排的,说是要如此才能显出我们言家对您的尊重和对女方的诚意啊!”
“得得得,当我没说成了吧?”谢瑶见他当众对着自己这个媒婆赌咒发誓的样子,忙拉下他的袖子,与他并肩进了太守府。
转过照壁,渐渐听不见外头纷杂的人声,谢瑶原以为可以松口气,结果发现院子里居然三五成群地站了不少丫鬟和婆子,正远远好奇地打量着她和言瑞庭。
谢瑶皱了皱眉,旋即发现对面石子小径有几个人正疾步走来。为首的正边走边示意下人退散,待看清眼前生得与言瑞庭有七分相似的妇人,谢瑶才吓了一跳,也忙大步迎上前去。
走得近了,还未等她屈膝行礼,那个人便温柔地握住了她手:“我瞧瞧我瞧瞧,这位便是阿庭说的谢姑娘吧?”
谢瑶受宠若惊:“言夫人……”
“不必多禮,不必多礼!我们阿庭啊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这次更是不知怎的卷进了这等糟心事。难得你们俩志趣相投,又这般齐心,我心里只有一百个高兴!你可千万别拘谨!”言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异常亲昵地与她攀谈了几句,便引着她进了自己的主院。
等到了房中落座,屏退下人后,言夫人盯着谢瑶的目光更像是在看自家库房里的宝贝一般:“谢姑娘,这议亲的事啊其实也只是客气一下。我们言、秦两家原是世交,早年秦家的确有意将小五许给阿庭,可阿庭说对她实在是没有男女之情,我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也便婉拒了。没想到现下她人失踪了,倒与阿庭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了。这桩婚事说白了,也不过是我们两家大人图个心安,毕竟人都失踪了,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谢瑶有些疑惑地看了身旁刚要落座的言瑞庭一眼,不懂言夫人何以甫一见面,就跟自己说这些。结果他抿嘴一笑,竟是直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娘是告诉你,我不喜欢秦五!”
谢瑶原本脱口便要说:你喜不喜欢秦五与我何干?
可话到嘴边,她突然隐约明白了什么。她当下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只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你跟你娘胡说什么了?”
“你说呢?”他挑衅般地勾唇一笑,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看得谢瑶忽然没了脾气,又剜了他一眼。再转头时,却见言夫人一脸暧昧地看着他们,这下她就连脖子都跟着红了。
6.天阴待晴
谢瑶虽然带着三分胆怯,但还是顶着媒婆的身份正经八百地去秦家提了亲。
好在去之前,言夫人细细说了些媒婆的习惯与提亲的流程,又与她分析了一下秦家人的反应和应对的话。
等到了秦家,谢瑶笑得脸都僵了才与秦家人将这提亲的流程给走完。秦家老爷果然如言家预料的那般,并未一口允下此事,而是表示言家的心意他们都懂,只是现下秦玉妍生死未卜,贸然订下婚事,也是耽误了言瑞庭。一切需等案子告破,知道了她的下落再来决定。
办完正事,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借口上茅房的谢瑶偷溜到秦家园子里转了一圈,再出秦家时却是兴奋得脚不沾地,飞奔着上了自己坐的马车。
车帘一掀,她才发现车厢里居然多了一个人。只不过这次她不仅没生气,反倒一把拉住了言瑞庭的袖子:“你知道吗?我方才在秦家找到个东西,兴许与案子有关!”
“哦?”言瑞庭看了看袖口的小手,嘴角的笑意转深,“这么厉害?听说秦家把园子翻了个遍也不曾找到秦五……”
“他们是寻人又不是刨尸,自然不会去翻动那花坛里的泥灰了!”她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那截麻绳,“秦家侍女说,秦五小姐并不爱花,那日突然来了兴致说要赏花已有些反常,结果我还真在她失踪的花圃边发现了一截麻绳的绳头。这绳子埋得不深,最重要的是绳头还是簇新的!你猜我在这绳子上发现什么了?”她扯下扭好的绳股中夹杂的几根褐黄的毛发递给言瑞庭。
言瑞庭接过那络毛发一看,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秦五姑娘失踪的花圃便在梨树下,倘若以绳索绑只黄鼠狼在树上藏匿于花丛底,确实极不起眼。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失踪时有丫鬟闻到奇臭的原因了。定是有人事先藏了只黄鼠狼,等她们走近时,才故意激其反抗,放出臭气,再趁丫鬟昏迷拖走了秦五小姐。”因为激动,谢瑶的眉眼里满是兴奋,“这足以证明,秦五的失踪定是秦家某人下的手!”
言瑞庭蹙着眉思忖片刻,却是轻轻放下绳索:“确实有些古怪,只是……这毛发的颜色,会不会也有可能是猫、狗的毛?据我所知,秦夫人就有养过猫。哦,对了,秦四去年还养过一只土狗,毛色便和这个差不多……”
谢瑶一听,小脸立时垮了三分:“你的意思是……我这是白高兴一场了?”
“倒也不必着急……”言瑞庭有心安慰几句,却见她无比挫败地拿双手撑额低下了头,“金铃姐都失踪这么久了,我……我昨晚还梦见她一身是血地让我救她……我们在这里不急不慢地查访,她可能正水深火热地受苦。甚至……她甚至有可能已遭不测,等着我替其敛骨入土,我……我实在是……”
言瑞庭抿紧嘴唇,却并未开口,只是伸出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螓首:“别怕!你看,外面虽是阴云密布,可下了雨没准马上就会放晴了呢?届时还能看见虹桥呢!”
虽知他是在安慰自己,谢瑶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帘看了一眼。
外面乌云沉沉,分明是山雨欲来啊!
7.饵中有饵
虽然住的是客院,谢瑶这个媒婆还是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屋子里一应陈设更是花了心思。得知她是在老王妃的闲云观当差,言夫人还特意命人取了上好的檀香替她熏了被褥。
躺在这样香软的锦被中,谢瑶却第一时间觉出枕下似有什么东西。她伸手一摸,竟掏出一串小金铃来。
她先是愣了愣,再一细想,忽然激动得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有人在暗示她,知道金铃儿的下落吗?
能将这小金铃递给她的人,必定是能进客院的人。也就是说,太守府有人知道金铃的行踪?
这么一想,她飞快地披衣起床,也顾不上已是夜深,径直奔入丫鬟值夜的抱厦,果然在茶房的角落里看见一个丫鬟以手支额正在打盹。
谢瑶上前连推了两下,她才睡眼蒙眬地揉了揉眼。那小丫鬟生的是杏仁眼、鹅蛋脸,模样倒是漂亮,看着谢瑶愣了愣才讶然道:“真没想到,日间瞧着浓妆艳抹的您,原来这么年轻还生得这么好看呢!”
谢瑶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没了脸上的重粉艳妆,有心解释又因为着急知道金铃的事,便歉声道:“真是对不住,这么晚还扰你清梦,只是事出突然,我想问问今晚可是你给我铺的床?可知这小金铃是谁放在枕边的?”谢瑶摊开掌心露出那串小金铃。
小丫头却自顾自忙着从旁边的小炉上提了壶就着一旁放好了茶叶的茶碗给她沏了一杯热茶:“这么晚了您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谢瑶道了声谢,下意识地接过她递来的茶轻吹了一口。然而这一吹,她便觉出了这茶的香气有些奇怪。
她心一紧,再去瞧那小丫鬟,眼前的人影由一转为二,眨眼间面容越发模糊。
“你……”她一开口才发现手中的茶盏也握不稳了,身形一软,“扑通”一声栽到地上时,竟听见言瑞庭好听的嗓音:“堂堂秦家五小姐,竟来我们太守府当起小丫鬟了,这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秦玉妍?
謝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努力想看清那个小丫鬟,却被人一脚狠狠地踩在了背上。
她眼前一黑,几乎立时晕了过去。
“倒是我小瞧了这个小媒婆。瑞庭哥你三更半夜不睡觉,亲自来客院守着这么个来历不明,半路杀出来的野女人。”小丫鬟尖锐地狞笑,声音却渐远,“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你要为了她,跟我手上的这把斩骨刀比比谁更快吗?”
8.遇你生喜
谢瑶是被一种极刺鼻的味道给激醒的,醒转的第一时间,她便发现自己鼻端横着的衣料和来自手腕被人捏得生疼的力度。
她还在言家客院的抱厦里,只是身前背对着自己的不是秦玉妍,而是言瑞庭。他不止护在自己身前,还以右手牢牢捏着自己的手腕,力度大得惊人,谢瑶几乎怀疑自己的手腕都被捏青了。
而此际,他与对面端坐桌边,阴恻恻地看着自己的秦玉妍正无声地对峙。
最让谢瑶心惊的是,秦玉妍的手中居然还拿了把明晃晃的斩骨刀,有一下没一下地以刀尖戳着客房圆桌的桌布:“看来我此番运势不佳,错估了形势,你居然为了她差点不要自己的一条胳膊……不过瑞庭哥你是知道我的,这会子我还肯念旧情,是因为我还愿意。可你若真逼急了我,我也不介意砍了你这条胳膊。我和旁的女人可不一样,那些女人图你太守公子的虚名和这英俊的皮相,可我是真喜欢你,就算你变成残废,我也照样喜欢你!”
“所以,金铃儿、清影她们现在到底在哪儿?”言瑞庭语气激愤,“他们可不是你四哥当年养的那盆兰花,由得你一壶热茶烫死便烫死了,她们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死了盆花,于秦四、于我都没有什么妨碍。不过从那以后,我觉得出气这种事,还得是找着源头。那金铃儿不是八面玲珑,喜欢勾搭人吗?我把她卖到扬州做最低贱的窑姐儿了,叫她往后好好尝尝那一双玉臂万人枕的滋味。至于清影,往日她仗着是你的大丫头,没少给我脸子看,那股子用鼻子瞧人的傲劲让我真真是恨得牙痒呢!”秦玉妍“咯咯”笑了几声,“城西有个刘屠户,满身横肉,隔了丈许远都能闻着他身上一股子猪臊味儿。我头回隔了马车看见这个人便觉得与你这个大丫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所以逮到她的那天夜里,我就把她剥光了包在被子里送去了刘屠户家。我敲响了他的门便躲在外面瞧好戏,你不晓得,那晚我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哭号…”
“够了!你……你畜生不如!”言瑞庭氣得狠了,连声音都有些变调,最后四个字更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似的。
“少给我提秦家,他们何曾将我这个庶出的女儿放在眼里?我活到八岁,我爹才头一回送了只陶马给我当生辰礼,谁知秦四转天便故意打烂它……”
“所以你一头笑着说不打紧,一头却记恨上他,等他隔年养了大半年要送给老太太当寿礼的兰花终于要开花时,一壶热茶浇下去?”言瑞庭言辞间也多了几分咄咄之意。
见他这样,秦玉妍的脸上倒是露出一丝懊恼之色:“你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才讨厌我的?虽然你不说,可我瞧得出来,打那之后,你对我的态度便不如以前亲和了。我们明明也算青梅竹马,你的性子也从不是在意这些家世俗务的人。你明知我打小便喜欢你,跟在你身后,最听你的话……”
言瑞庭冷笑了一声:“你哥当年养的那条狗也极黏我,我在我家打个呼哨,隔了两条街,它都飞奔来冲着我摇头摆尾呢。难不成我也要娶它为妻?”
“你!”秦玉妍的脸一片煞白,盯着言瑞庭紧了紧手里的斩骨刀,好半晌才转了头微微一笑,“可你到头来不还是去我家提亲,要娶我了吗?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只是怕娶了我以后我会拘着你,不让你与外头那些莺莺燕燕的红颜知己胡来……”
“你又错了!去秦家提亲,是因为深知秦伯伯为人正直,断不会在你生死未卜的当口答应这门亲事。更因为,这场提亲原本就是我给你设的套。打从你失踪那日,我便开始怀疑始作俑者是你。你数次在我面前以言辞试探我对金铃儿的态度时的表情,和你无数次被她的牙尖嘴利气青了脸却还要狞笑着跟我假装不在意的样子,都让我坚信,这个世上若是有一个人同时憎恶她们俩,那个人定必是你!”言瑞庭挺直了腰背,“我从来避你如蛇蝎,片刻也不曾喜欢过你。我喜欢的人,是我身后这个我握在手心里,真真切切要护她周全的人!”
谢瑶猝不及防乍闻此言,心下像被蚊子蜇了一口,说不上是痛还是痒。但身前的言瑞庭似乎觉出了她倏然僵住的变化,紧握着她手腕的大手松了松,旋即便在方才捏着她的地方轻揉了两下,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捏疼她了?
谢瑶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原来这便是有人着紧怜惜,被人护在身后无惧一肩之外是风雨飘摇还是天倾地覆的感觉吗?
“是吗?”秦玉妍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嘴角的笑意却逐渐加深:“好极,那我也不必再拿这颗炽热的心去焐热你这石头疙瘩、朽木冰山了!”
说着,她毫无预警地抬起手中那把斩骨刀重重地砍向桌面,谢瑶猛听得那声刀尖穿透桌面的钝响便是一慌。刚一坐直身子,却见她将一只火折子直接扔进了桌上那把宽口六角提梁壶,那壶中的液体迅速蹿起蓝焰,而秦玉妍直接提起水壶朝着这边砸来。
“壶里是酒?”言瑞庭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有此举,低呼一声,竟是第一时间疾转身形,抱着谢瑶伏倒在地。
四目相对,她满眼慌乱,眼睁睁看着那壶中火光跳到了他身上,再大片蔓延。
“言瑞庭!”她的眼睛立时红了,急忙想推开他,却听得他疾喝一声:“外面的人都死了吗?既问出了那两个人的下落,还不赶紧进来?”
下一秒,谢瑶只觉天旋地转,被他抱着就地翻滚了好几圈,视野里始终是他淡淡的笑脸:“我衣袖里缝了梅花冰片,可以醒神开窍,原是防着她再招来黄皮子的。没想到最后,竟是为了让你偷听我对旁人说我喜欢你!”
谢瑶蹙眉看着他,怎会不知他是故意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自己再留意他背上的火是否扑灭,当下哽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个傻子!”
“你别哭呀!烧的是我又不是你!”他的气息微乱,可能是背上的灼伤有些难挨,却惹得谢瑶越发鼻酸,顾不得多想,仗着自己力气大,拖着他摁在地上便脱了外袍去扑打他身上的火焰。
屋里脚步纷乱,似是来了人,又似是制伏了还在拼命挣扎想来撕打自己和言瑞庭的秦玉妍,也终于等来了星棋等人手忙脚乱地命人扯了窗台的花枝来帮她扑打他背上的火。
好不容易最后一丝火焰灭,他背上的衣袍尽毁,露出大片灼伤的红色燎泡。谢瑶的眼泪立时夺眶而出:“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傻?我……我贱命一条,可你是太守家的公子哥儿啊……”
不等她说完,言瑞庭“嘿嘿”一笑:“哪有什么公子哥儿、挑夫女儿的,不过是那晚月朗星稀,不知那个失踪的人是否真为我所累,借酒买醉偏不醉的我遇见月夜下着一袭黑衣,眉眼如星的你,突然想起那戏词里的酸话。世不遇你,生无可喜……”
她呆呆地看他,心一软,想过这短短几日所历之事,突然便明白为什么对上这个人,自己小半生的防备和冷硬都丢弃得干净。
原来,那夜星光月色,映照了一场相遇。有人心动,于是蓄谋接近。而有人却是星动月影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