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若
龙十七奉命下凡守护紫微星君,本来是想趁机调戏他。谁知转世的紫微星君还是个懵懂幼童,不得已只好承担了养孩子的重任。好不容易将小孩拉扯大,却忽然发现,原来这一场下凡本身就是个暗藏的阴谋……
(一)楔子
“这就是紫微星君的转世了。”司命道。
我点了点头,乐呵呵地笑着,将脸伸到乾坤镜前,双眼紧盯着镜里浮现的那道小小的身影。
司命星君转头看了我一眼:“你能不能不要笑得这么猥琐,他还是个孩子。”
我笑道:“孩子好啊,我最喜欢孩子。”
司命面无表情:“紫微星君转世历劫,肩负安民济世之责,注定要成为一代开国明君。龙十七,你的职责是守护真龙天子,必要时救他于水火,不必要时请离他远点。”
我假装没听见最后几个字,望着镜中软糯稚嫩的小正太,笑眯眯地开口:“我该怎样才能名正言顺地调戏……喀,守护他呢?”
司命道:“与他签下伴龙契。月圆之夜,让他饮下你的指尖血,契约便会成立。终此一生,你要守护他、辅佐他,助他开创一代盛世。”
我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矜持地挥了挥手:“辛苦上神为我解惑,我即刻就要下凡去守護小星君了,上神请回吧。”
司命一点都没跟我客气,抬脚就走。走了几步,他忽然侧过头道:“龙十七,看在你娘与我是旧交的份上,我便最后提醒你一句。此次下界守护紫微星君,最好把你们龙族那好色的性子收一收,否则以后吃了苦头,可别后悔。”
(二)我会保护你的
山林间,风声唳。
这是七月十六日的夜。
一道瘦小的身影正在崎岖的山路间奔逃,蒙面的黑衣人跟在后面,手中利刃闪着森冷的寒光。
我躲在树上偷看。
忽然,前方逃命的小孩因为惊慌摔倒在地,黑衣人追赶上来,手中的刀剑高高地举起。我这才从树上跳下来,将小孩护在身后,大喝一声:“何人在此滥杀无辜?”
杀手们停了下来,领头之人阴森森地道:“不想死就让开。”
我道:“你们一群人追杀一个稚嫩孩童,此情此景,让人义愤填膺。除非你们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否则我绝不让开!”
这是我从凡间话本中学来的台词,说起来果然十分威武响亮。黑衣人呼啦一下围攻上来,很快被我揍得七零八落,昏死过去。我一个漂亮的旋身落到地上,定格出一个潇洒不羁的造型,在身后小孩的眼中,我一定像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
这小孩正是紫微星君的转世。那么高冷、凛然、不可侵犯的紫微星君,如今却只能可怜兮兮地躲在我身后,脆弱地依靠我的保护。
我乐呵呵地转过身,正想安慰他两句,却发现他早就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我默默无语地捏了个诀跟上去,凌风而行,很快便追上前方踉跄的背影。小孩拼命往前跑着,我拿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轻飘飘地道:“喂……”
小孩吓得浑身一抖,脚一歪跌倒在地。他吓得脸都白了,双手支撑着身体往后退,一双漆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我还记着自己的盖世英雄人设,赶紧露出一个笑,安抚道:“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说着我便伸出手去扶他。眼前寒光一闪,我猛地一侧身,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
我“啧”了一声,心情有点复杂:“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对救命恩人也要下杀手?”
小孩眼神凶狠地盯着我,果然他刚刚的惊慌都是装的。我叹了口气,心想不愧是紫微星君的转世,一点都不软萌。我试图给他讲道理:“我叫龙十七,是你父亲的江湖友人,受他所托前来救你。”
小孩的神情松动了一瞬,却又迅速隐去。他警惕地盯着我:“我从未听父亲说起过你。”
我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我是你父亲留下的一道暗棋。他早料到今日之事,嘱咐我一旦沈家危难,要我全力保你性命。”
小孩愣住:“父亲……早料到有今日之事?”
我趁热打铁:“沈家功高震主,早已为皇族忌惮。你父亲明白沈家难以保全,只愿你能活下来,继承他的遗志。”
齐国大将军沈骞被诬陷叛国,满门抄斩,临死前将年仅七岁的幼子沈宵秘密送出京城,为沈家保住最后一丝血脉。
十三年后,背负血海深仇的沈宵联合父亲旧部,从西南起兵,一路所向披靡,斩昏君于太极殿,在万民簇拥下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梁,从此开创大梁盛世。
这是下凡前司命给我看过的命格簿,我背得可熟了。
眼下,七岁的沈宵轻声开口道:“父亲留我一个人活在世上,便是为了这遗志?”
他此刻才显出一点锥心刺骨的悲伤,死死地咬着嘴唇,浑身颤抖。我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他搂到怀里,温热的泪水无声地落到我的肩上,浸湿了整片衣襟。
“跟我走吧,小少爷。”我道,“我会保护你的。”
(三)伪装
我带着沈宵逃往西南边境。
西南地处偏远,山多林深,朝廷势力比较薄弱。十年后沈宵起兵就是在西南,去那里藏身再好不过了。
然而还没踏上行程,我与沈宵就再次起了争执。
我苦口婆心地劝他:“满大街都贴着你的通缉画像,城门查得很严,只有扮成女孩才能掩人耳目。乖,快把裙子换上。”
沈宵不为所动:“为什么我穿裙子,你穿男装?”
“因为我要扮成你哥嘛。两个女孩孤身在外行走比较惹人注目,但哥哥带着妹妹就不会了。”
沈宵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我:“那为什么我要穿粉色?”
我情不自禁地拿眼神瞟了瞟桌上那件可爱的桃粉小襦裙,咳了一声:“女孩不都是这样穿吗?”
沈宵盯着我看了片刻,又看了看桌上的襦裙,道:“好,我穿。”
我一愣,本以为还要哄上一阵,没想到他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但你要穿那件。”沈宵抬手一指。
我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只见街角成衣店门口挂着一件墨绿色长衫,还配着一顶油绿色的瓜皮帽。
我:“……”
我牵着沈宵的手出城,城门口的守卫看了我们一眼,似笑非笑:“你們兄妹俩穿得倒是讨喜。”
我将银子塞到他的手心,笑道:“阿妹顽皮,非要给我挑这么一件。”
沈宵穿着粉嫩的小襦裙,梳着丫鬟髻,站在一旁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守卫收了钱,爽快地放行了。
齐国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再加上天灾人祸,路上时常能见到背井离乡的流民。我雇了辆马车,混在流民中一路朝西南而去。途中经过几座大城,出于谨慎,我们换了好几套衣服,不过我的瓜皮帽一直戴着,他头上的丫鬟髻也一直梳着。
我瞧着觉得可爱,闲来无事就喜欢揉揉他头上的小揪揪。
几次三番,沈宵恼了,捂着头道:“你为什么不摸你自己?”
“因为我没有小揪揪呀。” 我笑眯眯地道,“我只有瓜皮帽。”
沈宵:“……”
半个月后,我们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西南的一个小县城。我扔掉了瓜皮帽,恢复了女儿身,谎称自己和沈宵是一对逃难的姐弟,在城中僻静之处买下了一座小院子。
不知是被我逗得太厉害,还是因为这一路太过凶险,才安顿下来,沈宵就开始发高烧。
(四)是我龙十七的锅
起初我没太在意,请来小城最好的大夫,一天三顿地喂他喝药。喝了两天,病情却没能好转,沈宵烧得小脸潮红,又逐渐变得苍白死灰。
我这才有点狐疑,按理说他命数还长得很,怎么一副快要归西的模样?
三天后,我终于忍不住召唤司命:“沈宵的阳气流失了一半,再这么下去,只怕黑白无常要来勾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命道:“我告诉过你,真龙下凡守护天子,也是要遵循凡界规律的,必须在签订伴龙契后才能行事。按照他原本的命格,是他父亲的旧部救了他,并将他带到西南,你的介入导致他的命格出现了改变。”
我道:“你的意思是,他病成这样,是我龙十七的锅?”
司命不置可否。
沈宵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因为高烧脱水,嘴角干裂,惨白的脸上蒙着一层枯寂的死气。
我道:“那我现在便与他签订伴龙契,然后用法术让他康复。”
司命摇了摇头:“伴龙契只有月圆之夜签订才会生效,今日才初三。”
“那现在该怎么办?天道就不能通融一次?”
我有点烦躁。
我下凡时刚过满月,正好错过了签订契约的时机,我又要带着沈宵逃命,便打算等安顿下来再说。我知道神仙不能随意插手凡间命数,但既然总要有人带他到西南来,我本以为由我来做也是一样。为了不违背天道,一路上我甚至没敢用一点术法。
谁知还是坏了事。
本来紫微星君下凡,又是天生的帝王命格,应该选一条资历比较高的龙来担任守护一职,我这种咸鱼是怎么着也轮不上的。是我软磨硬泡、死乞白赖地求了司命很久,他才勉强答应。我追了紫微星君一百年,被他躲了九十九年,长时间的求而不得,让那初见时的一点惊艳变成了十分的执念。天界美人众多,龙族又一向好色,我喜欢过很多人,唯有紫微星君让我一直不能忘怀。
我是下凡来调戏人的,但我并不想真的坏了他的历劫。
司命道:“还有一个办法。”
司命说,龙族之血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龙族一向是凡间的守护神,常年在人间活动,龙血虽是神血,也属于尘世间存在之物。你若以血救他,不算干涉凡间命数。
我道:“还可以这样?”
司命点了点头,又道:“但今日并非月圆之夜,你的血只能救命,不能立契。”
我道:“能救命就够了。”
我走到沈宵床边,他昏睡了很久,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看起来小小的一团。我刺破了指尖,将温热的血喂到他嘴边。
沈宵安静地昏睡着,我看着他瘦弱的脸,忽然想到一事,问司命:“龙血既然这么好用,以后再有什么意外,岂非我只要喂他喝血就行?”
司命看了我片刻,却答非所问:“等你和他订了契约,就可以使用术法了。”
这时,沈宵苍白的眉眼忽然动了动,嘴角轻轻开合了一下。我凑过去,听到他轻声梦呓:“父亲……娘亲……”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快点好起来吧。”
(五)大病初愈
紫微星君是天界有名的高岭之花。
一百年来,任凭我如何讨好,他却始终不与我相熟。我早就盘算好了,我若真想得到他的亲近,这一次历劫就是最好的时机,我要在他幼年时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所以我才会选择在此时下凡出手相救。
但我没有想到,救了人是要负责的。他如今才七岁,距离起兵举事还有十三年。十多年的时光,若在天界睡一觉也就过去了。可养大一个孩子,是要一日日陪着他经历这世间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才算真正长大的。
我这才有点意识到,我好像给自己找了个苦差事。
沈宵是未来的开国之君,文韬武略必不可少。我按照他原本的命格,花钱给他请来了两位有口皆碑的先生,一位教文,一位教武。
这样一来,吃饭又成了问题。之前沈宵大病初愈,我为了让他尽快恢复身体,去酒楼请了位大厨,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如今沈宵痊愈,大厨也回了酒楼,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大厨做饭时的情形,觉得似乎不难,于是自告奋勇决定给先生们做饭。
沈宵并不太信任我的本事,当我撸着袖子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时,他显得十分心神不宁,屡屡将余光投到我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等我端着漆黑的饭菜走出去,热情地招呼大伙开饭时,两位先生的表情也变得扭曲,仿佛还未吃饭就便秘了,道:“我们还是回去吃吧,不打扰小姐和少爷了。”
我有点遗憾地看着先生们如逃难一般出了门,马上又开心起来,转头对沈宵道:“阿宵,咱们来吃饭吧!”
沈宵:“你先吃。”
我笑道:“阿宵真懂事。”然后开心地将飯菜送到口中,嚼了两口,顿住了。
我神色自然地将饭碗放下:“你前几日病才好,需要好好补一下,粗茶淡饭不适合你,咱们去酒楼吧。”
沈宵说:“大病初愈,不是应该吃得清淡一点吗?”
我面不改色道:“我正是将菜做得有点油腻了,你看那个黑色,其实并不是焦了,而是肉油放得太多的缘故。”
沈宵抿了抿唇,嘴角往上轻轻地弯了弯,说:“原来如此。”
沈宵白日里跟着先生们读书学武,他性子沉稳冷静,背负的血海深仇让他从不肯懈怠,每天都学得格外刻苦。
我瞧着他用功,不好去打扰,只能无聊地去小县城里四处转悠。我在厨艺上一直没什么长进,沈宵跟着我吃了好几个月的酒楼后,终于自己抱着劈好的干柴进了厨房。
我大为惊异:“你要学做饭?”
沈宵一言不发,动作生疏地生火、烧水,然后揭开角落里一个蒙着布的瓷碗,露出里面擀好的雪白的面条,将面下锅。
“噫,”我奇怪道,“哪来的面?”
沈宵道:“上次去师娘家,师娘给的。”
我想起上次去沈宵的文师傅家吃饭,他师娘一口一个“小可怜”地叫着,看我的眼神却像看一只不靠谱的大尾巴狼。
我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道:“还是我来吧,做饭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还小,可别把自己弄伤了。”
说着我就要去接过他手里的锅铲,沈宵往后一躲,抬起头幽幽地道:“让我来吧。”
“为什么?”
“我怕你肉油又放多了。”
我:“……”
结果沈宵下的面虽然清汤寡水,味道竟还不错。我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价值,索性每日在外面闲逛游玩,招猫逗狗。
最后竟真的让我寻到了一处逍遥所在。
(六)签订契约
小县城里只有一家青楼。
起初我以为里面都是姑娘,便不曾光顾过。谁知别有洞天,一楼两用,竟然还兼营南风馆的生意。小哥哥们个个姿色动人,性情温和,我一下子就有点乐不思蜀了。
天界的神仙虽然容色倾城,却大都是一副冷淡的性子。眼下到了凡间,我才发现原来容貌俊美的公子哄起人来,还真让人,不,让龙招架不住。
我开始频繁地在青楼逗留,每日和漂亮公子聊天逗趣,回去得越来越晚。
沈宵在灯下读书,见到我回来,便从桌边抬起头来,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想到他还小,不能沾染这些花红柳绿之事,于是扯谎道:“认识了几个朋友,一时聊晚了。”
沈宵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看上去似乎相信了。
一日傍晚,我照旧从青楼出来,看见有个人在门口徘徊,身影颇为眼熟。仔细一看,那不是沈宵的文师傅吗?
没想到看上去正正经经的先生也爱逛青楼。
我正考虑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先生转头发现了我,立马朝我走来:“龙姑娘,请恕老夫无法再教导令弟,还望另请高明。”
我万万没想到他是来说这个的,一时有些呆愣:“这……先生是有什么难处吗?我家阿弟向来敬佩先生的人品才华,若是得知只怕会伤心。”
先生冷冷地道:“老夫向来认为,父母亲长言传身教,比一切圣人典籍都来得有用。若是家风不正,读再多的书也是枉然。”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我爱逛青楼的风言风语传到他的耳中,老先生来寻我的不是了。我有点好笑:“先生说得是。”
先生道:“老夫唐突,另有一事想征求姑娘的意思。今日是令弟生辰,内人一向疼爱他,托老夫将他接到家去吃饭。令弟只说长姐不在,不肯答应,是以老夫才冒昧前来,请姑娘给个准话。”
我愣了愣。
今日是沈宵的生辰?
是了,命格簿上有记载,六月十五是沈宵的八岁生辰。我把他当紫微星君,却忘了凡人是要过生日的。
我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月华初上,院中静静洒着一层清泠的月光。
沈宵依旧坐在灯下读书,听到响动抬起头,说道:“你回来了。”
暖黄色的灯火映在他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一如平常的沉静。我伸手抱住了他。
“对不起,回来晚了。”
沈宵从我怀中抬起头,他最近长高了些,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将手心里握着的东西放到他手中,他微微垂下眼睑去看手上泛着温润白光的龙鳞:“这是什么?”
“这是我家乡那边盛产的一种玉,佩在身上可以宁神驱邪。”
我道:“阿宵,生辰快乐。”
沈宵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良久,轻声说:“你不用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久违的一丝愧疚涌上心头,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你闭上眼睛。”
沈宵瞧了我一眼,似乎有点疑惑,但还是乖乖合上眼。
我刺破了指尖。
我本来不打算与他签订契约的。
上次他生病,我用龙血救了他,自觉找到了一种不立契、不用术法也能守护他的好办法。我向来不是听话的性子,无论是什么契约,签了毕竟是一种束缚。更何况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司命提起伴龙契的神情有些异样,让我有点在意。
但今日是他的生辰,偏偏我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又这样一副招人疼的模样。
今夜又正好是满月。
便签了吧。
月色环绕流动,随着龙血流入沈宵的四肢百骸,一种微妙的感应在我与他之间慢慢浮现。沈宵依旧闭着眼,月光落在他安然恬静的眉眼上,似乎无知无觉。
我起了逗他的兴致,轻声道:“阿宵知道我给你喝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笑道:“这是我家乡的另一种特产,叫美人茶,喝了之后长大就会变成大美人。”
沈宵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眸子望着我道:“你喜欢好看的人吗?”
我难得有点词穷,笑道:“我最喜欢阿宵。”
(七)烧饼西施
我又陪着沈宵过了五年生辰。
在他满十三岁的生辰宴上,我亲手给他做了烧饼。
自从那次忘记沈宵的生辰后,我便不怎么去烟花之地了。但每日无所事事实在无聊,我寻思了很久,决定跟着街头的张大娘学做烧饼。
张大娘年过五十,一手烧饼做得皮薄肉厚,酥脆鲜香。我也是一时兴起才想学这个,最初做出来的烧饼惨不忍睹,连我自己都不愿吃,倒是沈宵一声不吭全吃完了。
后来便慢慢做得有模有样了。去年张大娘被儿子接回家养老,我接手了她的烧饼摊,颇有趣味地卖了几天烧饼,居然还得了个“烧饼西施”的美誉。我乐呵呵地回去跟沈宵炫耀,说卖烧饼时居然有人过来调戏我,被我义正词严地赶走,此事证明了我是多么有节操。
沈宵说:“是因为那人长得丑吧。”
我:“……”
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逗了。
十三岁生辰后的第二天,沈宵告诉我他准备去参军。
我稍微愣了愣。体验了几年凡人生活,日子过得舒心,我差点忘了下凡的目的,原是为了守护他登上天子之位的。
可距离他起兵不是还有七年吗?
我道:“你还小,这便要参军了?”
沈宵说,前些天他父亲的旧部找到他,告诉他这几年皇帝身子已不好,几位皇子互相倾轧,朝中党派林立,当年那一场针对大将军沈骞的残忍杀戮,早已被人遗忘。
沈宵说:“赵溯必须活着。”
赵溯是皇帝的名字。我明白他的意思,皇帝当年一手策划了将军府的惨案,他便要皇帝活着看到自己的江山被彻底倾覆。
十三岁的沈宵,身量拔高,俊秀无双,人生的磨难让他过早成熟,眉眼间英气又沉静,像一把即将开锋的剑。
我想了想,道:“你注意安全。”
我倒不担心他在战场上出什么事。一来沈骞的旧部会保护他,二来这是他注定要走的路,是他的王道之始。况且与他立契之后,若他真遇上什么劫难,我也会有所感应。
沈宵说:“你会等我回來吗?”
他直直地盯着我,尚存的少年稚气从他漆黑的双眸流露出来,有一种孩子般的执拗。我道:“我会等你事成。”
沈宵参军之后,四年间只回来过三次。
前两次我正好在家,看着他风尘仆仆地跨进院子。他穿着一身铠甲,褪去了稚气,长得比我都高,战场的风沙和血腥将他打磨得沉敛而锐利。
他说:“我回来了。”
我像从前那样伸手摸他的头,摸不到,只好去厨房给他做饭。沈宵跟在我身后,在厨房里碍手碍脚,我嫌弃地要赶他出去,他便轻声笑了笑:“我在这里,可以帮你看看肉油有没有放多。”
我:“……”
这个梗大概是过不去了。
饭后,沈宵轻描淡写地说起军营中的事情,他刚去时因为年纪小,只能做伙头兵,而今已经是将军了。
我知道他必定吃了很多苦、受过许多伤,但我什么都没问。
沈宵第三次回来时,我正好在青楼说笑,被他闯进来,浑身的煞气惊得美人四散。
他冷着脸将我往门外拉,我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中感叹,长大了果然不一样。当年我去青楼疏忽了他,他还是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如今就敢堂而皇之地过来抓龙了。
我说:“我就是无聊,找人聊个天。”
沈宵板着脸:“我不喜欢你来这种地方。”
我哄他:“好好,再不来了。”
沈宵没有被糊弄过去:“从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只好连连保证,又给他做了一大堆好吃的,才算将他安抚下来。这夜正好是中秋,我们吃着点心在庭院中赏月,终于乖顺了的沈宵说要给我讲个从军营听来的故事。
我捧场道:“好呀好呀。”
然后沈宵就给我讲了个丈夫在外当兵,妻子苦守寒窑,多年后丈夫衣锦还乡,两个人从此幸福相守的纯美爱情传奇。
我听得津津有味:“哇,好感人啊。”
沈宵漆黑的眸子望着我,道:“十七。”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月色碎在他潋滟的眸光里,他道:“十七,你等我下次回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八)一梦三千年
沈宵走后,我收到了龙族送来的一封请柬,邀请我去参加龙十三的婚宴。
龙十三是一条公龙,好色之名传遍三界,几千年来勾搭女仙无数。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浪子回头的一天。
我十分好奇地赶到现场,发现能叫得上名号的龙族都来了。我跟熟人们打了招呼,正想去找龙十三,有人笑道:“龙十七,听说你去给紫微星君当护卫了?怎么样,勾搭上了吗?”
我还未回答,又有人笑起来:“勾搭什么,紫微星君投胎才多久,现在肯定还是个小孩。”
另一个人道:“那也太划不来了,守着个孩子多无趣啊。龙十七,不如你别当护卫了,咱们去东海,听说东海龙宫里新来了位神官,那模样绝了!”
我想到沈宵的模样,笑道:“还挺有趣的。”
众人静了片刻。
猛然嘘声四起,有人故作惊讶地叫道:“龙十七,你该不会沦陷了吧?”
我笑道:“不会。”
龙族哪会这么轻易沦陷?
司命大概永远不会明白,我向他争得守护紫微星君的机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仗着龙族的一副好相貌,在情场上所向披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只有紫微星君,始终对我冷漠无情。
我是不甘心。
正因为有了执念,所以我才一定要得到。等我得到了,即使不要了也不会再可惜。
更何况,若是能将紫微星君从高高在上的神坛扯落下来,想想便是一件有趣的事。
有人道:“大家都多虑了,你们忘了吗,龙十七根本就没有心。”
我挑了挑眉:“难道你们就有?”
众人哄笑。又有人说:“也是。只要不和人签了囚龙契,怎么玩都行。”
“囚龙契?”
我有点惊讶:“那是什么?”
那人也惊讶地道:“你不知道?是了,你先前睡了三千年,龙族的很多事还不知晓。这事最好由咱们的新郎官跟你说,他算是彻底栽了。”
众人哄堂大笑。龙十三被推到风口浪尖,委屈地道:“你们知道什么?我媳妇当年故意拖着我下凡历劫,装得柔柔弱弱,一副离了我不能活的样子,这谁顶得住啊?迷迷糊糊就把契约签了,如今想解也解不开了。”
我问:“你竟然甘心?”
新郎官却扭捏地红了脸:“还能离咋地?”
他那娇羞的模样实在辣眼睛,我打了個寒战,下定决心搞清楚囚龙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以后可千万要警惕。正要继续问下去,新娘子却出来给大家敬酒,众人闹着哄着要新郎官去表白,场面热闹得不可开交。我也被灌下好几坛酒,醉得不省人事。
一梦三千年。
我梦到了幼年的沈宵。
他看起来七八岁,恰好是我刚下凡遇见他的年纪。白净软萌,正在一片葱茏的山坡上独自玩耍。我正在思考这是哪里,沈宵回头看见了我,脸上绽开灿烂甜软的笑容:“十七!”
我被萌得心肝乱颤,惊讶不已。沈宵小时候从来没笑得这么开心过,难道我潜意识里其实喜欢活泼爱笑这一款?
他笑着冲过来扑到我怀里,我张开手臂抱住他,结果发现手感不对。低头一看,怀中的沈宵却忽然变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道袍,背后悬一把长剑,看起来净秀如竹,抿着嘴唇朝我笑,双眸里跳跃着星光:“十七,我已经拜入菩提真人门下。等我学了修仙之术,白日飞升,咱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我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转瞬画面却又变了,十七岁的沈宵躺在一片衰败的乱草中,胸膛上破了一个大洞,殷红的血像水一般疯狂地涌出来。
他面色惨白,轻声道:“十七……你来了……”
(未完待续)
下集预告:“龙十七,你不会醒了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自己的心脏丢了吧?你没有心跳。我说的是龙心!”所以说她下凡来守护紫微星君难道与她丢掉的心有关吗?欲知后事如何,请关注下期揭晓答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