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远
“身在高墙内,悔恨万万千;心念妻儿小,望眼犹未穿;可恨心中魔,恶念时不休;害我铸大错,悔时已无追;重待自由日,心住一尊佛;法律时时记,切莫悔终生;身负罪恶名,亲人已蒙羞;明日何处去,掩面泪长流。”这是犯罪嫌疑人徐明在看守所内一夜未眠,写下的一首忏悔诗,透露着失落与悔恨。
2019年8月8日,徐明、王茜因涉嫌拐卖儿童罪被江苏省盱眙县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
徐明,是典型的“80后”,计算机专业科班出身的他,先后从事软件开发、软件逆向分析等工作,2016年3月到案发前,担任某信息类公司的资深工程师,主要从事软件破解、流量协议分析等工作,在他的工作中,一项最为重要的项目是暴恐和黄色等视频信息的识别和鉴定。由于整天和大量的数字、程序、信息库等打交道,工作枯燥单一,高频率的加班让其逐渐变得沉闷和寡言。徐明的妻子王茜是徐明的大学同学,两人感情稳定,徐明的薪水较高,王茜也有相对稳定的工作,两人结婚后,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但两人有了小孩后,家务事特别多,徐明经常加班到凌晨,沒有时间帮助妻子料理家务。繁重的家庭事务,让王茜显得力不从心。
夫妻俩商议后,雇用保姆一事被提上了日程。虽然徐明工资较高,但妻子从怀孕后便辞在家照顾孩子,他一个人要养活全家,还要每月还房贷、车贷,花钱雇用保姆一事一拖再拖。
长年累月的加班,生活和经济压力,常常让徐明觉得压力巨大。另一方面,徐明长期接触暴恐和黄色音视频,感觉特别压抑,心理压力也很大。这就使得徐明急需找一个突破口宣泄情绪和压力。
因为职业的缘故,徐明常态性地接触到一些较为“另类”的聊天群,其中就有“家奴群”,无意之中进入这个群后,他犹如“久旱逢甘霖”,开始萌发了找“家奴”进行奴役,服侍他们一家三口的大胆而奇异的想法。
当他把想找“家奴”进行奴役的想法告诉王茜后,王茜觉得丈夫的想法不可思议,十分反感,也极力想说服丈夫打消这个念头。然而,“人心一旦陷进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徐明尝试着说服妻子,并告诉妻子,“人都有奴性的一面,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被奴役,有些人骨子里有被奴役的特质,只是没有触发,需要进一步调教或者洗脑,国外就有很多这种例子”,为自己的想法寻找支撑的依据。
为达到进一步说服妻子的目的,徐明利用工作便利,“精心”挑选了各种涉及奴性调教的视频与王茜共同观看。在丈夫言语和视频的共同推动下,王茜逐渐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开始接受并参与徐明提出的物色“家奴”的计划。
插画:张维 方圆全媒体
“我曾经在部分视频中看到有虐待所谓女仆的情节,看到那样的画面,心中充满着刺激感,我渴望成为视频中的男主人公,能够树立起绝对的权威,无数次幻想着过主人般尊贵的生活。妻子受我影响,幻想能够拥有这样的可以任性使唤、奴役、驯服别人的‘尊贵的身份,我们的心理开始发生扭曲。”在谈及为何一步步走向深渊时,徐明面对承办检察官讯问时说道。
当埋藏心中的计划即将实施时,夫妻二人显得格外亢奋。刺激感、不可预知感、新鲜感,让二人忘记了对道德和法律的敬畏之心。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寻找合适的“家奴”人选并不顺利。徐明在QQ群中联系上了不少“对象”,但大部分因年龄、距离、相貌、缺乏“奴性”等原因无疾而终。在接二连三的失望后,徐明和王茜夫妻在总结失败原因的同时,将物色的重点放在了未成年人群体上。在徐明看来,相对于成年人而言,未成年人思想较为单纯,尚未形成独立的人格,具有顺从、更容易培养奴性、方便管理等特质。
2018年上半年,徐明通过互联网搜寻到一个资助贫困儿童的群,在他看来贫困家庭的孩子更容易被洗脑和会伺候人。
群中发布了部分需要资助的贫困地区子女的信息,徐明和王茜经过仔细筛选后,确定了来自江苏省盱眙县某贫困山区的17岁双胞胎姐妹韩小云和韩小雨作为“家奴”对象,在经过前期的电话接触后,2018年9月末,徐明联系上了韩小云和韩小雨,并告知她们,国庆节放假将到她们家中进行走访,并谈下一步的资助计划。
为了近距离查验二人是否具有被奴役的“基因”,按照约定,国庆节期间一家三口驱车来到盱眙。当到达韩小云和韩小雨家中时,夫妻二人第一次见到了电视中才能看到的破砖瓦房,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贫困。当然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如了他们的愿,夫妻俩心中暗暗窃喜。此外,他们还见到了韩小云12岁的堂妹韩溪。初次见面,徐明又是送北京特产,又是给三个孩子零花钱,还带孩子们到县城买衣服、手机,还一起去县城周边旅游景点游览,韩小云等三人的父母觉得这对夫妻是真心来资助贫困农村的孩子们的。
当然,资助上学只是徐明、王茜的诱饵,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来“考察”韩小云二人是否具有被“奴役”的潜力,为此夫妻二人特意地还将两姐妹带到其在县城居住的酒店内,让姐妹俩给他们洗衣服、捏肩膀。通过进一步接触,双胞胎姐妹的表现让他们觉得不虚此行。夫妻二人在心中盘算如何想方设法让她们去北京“伺候”自己。
在资助韩小云等三人后,徐明以方便沟通为由,建立韩小云、韩小雨姐妹两人、韩溪和徐明本人的微信群。在进一步的沟通后,徐明发现韩小云、韩小雨两人均没有去职高上学的打算,想出去打工,于是他开始劝她们来北京,告诉她们北京有很多的机会,也可以来他的公司,并许诺在试用期间一个月一万元的收入,正式入职后有房子,还能在北京落户。“你们在家乡打工,不久家里人就会给你们物色结婚对象,一代贫困,下一代接着贫困,你们永远无出头之日。”这些“美好的愿景”虽然诱人,但即将年满17周岁的双胞胎姐妹不想远离父母,在被多次拒绝后,徐明的计划在俩姐妹身上落了空,最终姐妹俩退群。
双胞胎姐妹的事情作罢后,徐明将目光投在了韩溪身上,2018年12月,徐明向韩溪母亲提出资助韩溪的想法。韩溪父亲早逝,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家里种了几亩地,农忙结束后,母亲会出去打短工,只留韩溪一人在家,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韩溪早已对煮饭做菜驾轻就熟,而这也是徐明夫妻想要的。2018年6月12日,韩溪小学毕业考试后,母亲忙完农活便在县城找了份短工,由于来回路途较远,韩溪的母亲索性在县城的亲戚家短期借住。
徐明得知韩溪的现状后,觉得有机可乘,在与韩溪的聊天中偶尔给韩溪发些小红包,时常嘘寒问暖,这让在家中整日无所事事的韩溪逐渐放松戒备,在徐明一番其所在城市是国际化大都市,如何好玩,可以长很多见识和知识的说辞后,韩溪有点动心,但自己又怕私自出远门被母亲责骂。几番思想斗争后,韩溪想起了同学陈小萍,同龄的两人玩得好,而且陈小萍的家庭跟韩溪很相似,陈小萍的母亲在生完她弟弟后去世,父亲重男轻女,陈小萍在家不受父亲的待见,生活过得不顺心。陈小萍听了韩溪讲述徐明邀请其去做客的话后,两人一拍即合,商量着可以作伴一起去玩几天再回来。当听韩溪说陈小萍也想一起去做客时,徐明夫妻详细询问陈小萍的情况,认为两个人“伺候”比一个人“伺候”好,便欣然同意。
在徐明的唆使下,韩溪、陈小萍决定瞒着家人去北京玩几天,两人在徐明的口述下,写了一张她们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淮安打工的纸条留在家中,带着各自的户口本,于2019年6月23日早上在村口上了徐明连夜从北京赶过来接她们的车。当晚8点多,他们来到徐明在北京的家。
一到家中,徐明便立刻变了脸,给两个女孩上起了“规矩”,要求她们见到他要喊“少爷”,见到王茜要喊“少奶奶”,她们的工作就是做洗衣做饭拖地板之类的家务,另外要跪着给夫妻二人按摩等诸如此类伺候人的事情。徐明和王茜的微信聊天记录中说,“要不停地对她们进行洗脑、调教,要胡萝卜和大棒一起来”,的确,为了让她们尝到甜头,天安门、游乐场等也去了几次,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家里做家务、“伺候主人”。
初到北京,两个女孩子对一切事物充满了好奇,开始的一两天是新鲜的,由于做家务工作比较繁重,而且还要看夫妻俩的脸色,听他们的训斥,于是不久,两个女孩提出来想早点回家。徐明夫妻刚刚体会到“奴役”的感觉,哪能轻易放她们走。于是,夫妻二人便开始想办法在她们之间进行分化。韩溪比较活泼,离开的态度比较坚决,陈小萍比较腼腆,什么都听韩溪的,于是徐明觉得有必要惩罚一下韩溪,接连几天都让韩溪多干活,吃饭时,让陈小萍跟他们先吃,韩溪只能站在旁边给他们扇扇子,等他们吃饱后才能吃,韩溪为了“争宠”也开始卖力地干活了。
韩溪的母亲虽然不在家,但也会麻烦邻居偶尔去看一下女儿,当母亲获悉女儿已经两天不在家时,连忙打电话追问韩溪在哪里,韩溪按照徐明夫妻的要求,以跟同学打工过几天就回去来搪塞,一两次还能说得过去,她母亲几乎一天一个电话,在徐明他们的监视下,韩溪又不好说真话。而韩溪母亲和陈小萍的父亲比较熟悉,两人的女儿要么不说具体在哪里打工,要么干脆不接电话,这引起了家长的怀疑。眼见无法再编织理由应付掉父母接二连三的电话,为怕家长着急,韩溪、陈小萍再次提出要回家,徐明夫妻意识到,要将她们留下来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和手段。于是一份假通缉令“适时出现”。
徐明伪造一份假通缉令,以公安机关已经对二人进行通缉,她们一出现就会被抓关起来坐牢为由,对女孩进行恐吓,同时夫妻二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软硬兼施,企图彻底打消她们回去的念头。
在做好假通缉令的当天,徐明假装非常气愤地赶回家,在对两个女孩,每人给踹了一脚后,大骂:“你们原来是被通缉的罪犯,你们赶快从我家里滚出去,不要连累我们一家!”而王茜则在旁边劝道:“你们两个还不给少爷捏捏肩捶捶腿,好让少爷消消气,想想法子。”两个单纯的孩子被吓得不轻,乖乖地“伺候少爷”。而一个谎言出现,就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徐明夫妻早就想好了,撤销通缉令需要花费100万元,每人必须出50万元,这个钱可以由他先垫,但是必须要打借条,同样在徐明的口述下,二人立下“欠徐明50万元,待以后工作后慢慢偿还,如果不能偿还就给徐明一家做保姆来偿还”的字据。
一纸假通缉令彻底让两名女童失了魂,“被通缉了,就得坐大牢,还得连累你们的父母”,韩溪和陈小萍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少爷”“少奶奶”的话。女童的父母在无法了解其子女的真实情况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多次地打电话询问未果后,告知她们,再不回来就报警找她们。每次都要求韩溪和陈小萍通话必须开免提的徐明夫妻两人,在驯服“家奴”的不归路上越陷越深,通过驯服获得的刺激感、新鲜感、满足感已让两人“上瘾”,鬼迷心窍的两人开始密谋准备将韩溪二人进一步控制起来,彻底让两女童和父母失去联系。徐明从网上购买了防狗叫电击项圈、手铐脚镣和SM束缚类八件套等物品。
“用工具控制她们,进一步限制她们的人身自由,怕她们撞墙之类的引起别人怀疑,奴役她们,也要防止她们自残。”在徐明与王茜的聊天记录中,徐明说明了购买上述物品的目的。值得庆幸的是,上面的这些工具截至案发时,还在运送途中。
6月28日,韩溪的母亲再次尝试与韩溪进行电话沟通,在电话接通后,在一旁对通话内容进行监听的王茜,因哄其孩子不小心发出了声。电话另一端的韩溪母亲听到女儿旁边有北京人说话的腔调,回想起女儿曾对她说,北京的资助人曾盛情邀请自己去做客,便将怀疑投向了北京的资助人,并将这个怀疑告诉了陈小萍的父亲。两位家长思考再三,向公安机关报了警;而韩溪的堂姐等人也通过微信联系韩溪让她回来,并在微信中有意透露,父母怀疑资助她们的北京人带走了她俩。
在截取到韩溪堂姐发给韩溪的语音信息后,徐明夫妻才真正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6月29日,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徐明夫妻决定送两个女孩回去,以免惹祸上身。当晚,他们连夜将两个女孩送回盱眙后,为了不让她们的家人知道她们这几天是在北京,徐明强调了一下欠條的事情,还特意驾车去了一趟淮安,让韩溪在淮安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造成其是在淮安打工的假象,次日早晨将二人送至盱眙汽车站后返回北京。韩溪、陈小萍回到家中后,在家人的追问下,说出了真相。两位家长带着受害人来到公安局报案,公安机关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经电话联系,徐明、王茜二人自行到侦查机关,并如实供述涉嫌拐骗韩溪、陈小萍的事实,案件告破。
徐明、王茜到案后,侦查机关向检察机关通报了有关情况,盱眙县检察院第一时间提前介入该案,引导公安机关进行侦查取证,并建议公安机关及时固定微信聊天记录、手机通话记录等电子证据,扣押防狗叫电击项圈等物证,以及通缉令和欠条等书证,做到与言词证据相互印证,得到公安机关的采纳。
考虑到两名女童所遭受的惊吓,这段经历可能会给其心理留下阴影,造成后期取证困难,检察机关派员联合专业心理咨询师对两名被害人进行心理疏导,经疏导后情绪稳定并能流畅陈述。同时,针对两名被害人监护人监护缺失的情况,检方联合公安机关对监护人进行了训诫,对其开展了亲子教育。鉴于两名被害人的家庭情况,检察机关向职能部门移交司法救助线索,启动救助程序。日前,该案还在进一步办理中。
(本案所有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