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时期的特殊歌剧

2020-03-18 03:28刘建民
歌剧 2020年11期
关键词:曼海姆歌剧院歌剧

刘建民

2020年10月18日于我而言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重新在德国的曼海姆歌剧院看了歌剧《晚祷》(Vespertine)后有三点感想分享给大家。

特殊的演出来之不易

2020年3月初,观看由国内优秀的青年男高音夏侯金旭在德国曼海姆歌剧院的首秀(在《波希米亚人》中饰演鲁道夫)时,我还暗自庆幸,春節间搭上了汉莎从北京到德国的最后一个航班,当时并没有想到这竟然是疫情前观看的最后一场歌剧演出。之后,欧洲乃至全球范围内的疫情发展得如此严重,完全影响到了古典音乐界在全球的发展。七个月了,我除取消了包括东京春季音乐节、萨尔茨堡音乐节及拜罗伊特瓦格纳歌剧节在内几个重要的赏乐旅行,连附近的大小歌剧院、音乐厅,甚至夏季露天的音乐演出也因被叫停而无法欣赏。虽然也利用这段时间,系统地梳理了一些多年来想听、想看的音乐碟片,校译了一本有关歌剧演员台前幕后的书籍《好声音之外……》,观赏了大都会几乎每一日的歌剧演出回放,帮助一位发烧友朋友为他浩瀚的唱片收藏翻译并贴标等,我个人的音乐生活变成了另一种丰富。但内心中对现场演出、亲临歌剧院的向往,我一刻没有忘怀。终于,盼来了机会,能再次走进曼海姆国家剧院,观赏一场特殊的歌剧演出——《晚祷》。

欧洲的新冠疫情从3月中旬全面爆发,从封城、禁止出入境,到夏季逐渐部分文娱活动恢复,至进入10月第二波疫情的重新袭来,欧洲民众的心理承受能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二战以来,经历了70多年和平、发展、上升的安定生活以及前所未有的繁荣精神生活,突然一切停摆,真的让人很不适应。曼海姆国家剧院虽也不例外地停止了一切演出活动,但出乎意料的是,7月底剧院就推出了重新修订的2020年9~12月底的演出计划,其中包括歌剧、芭蕾舞、音乐会、话剧等在内的200多场次的演出活动,都是严格按照新冠疫情期间政府要求的特殊卫生隔离规定制定的。

拿到演出计划后,德国人对文化事业的重视让我着实吃惊不小。作为一名音乐爱好者,我当然首先关心的是有哪几部歌剧的演出安排于其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魔笛》《蝴蝶夫人》《塞维利亚理发师》等著名剧目,还有几部现代的歌剧如《黑暗的春天》《天,地与海》及歌剧合唱作品音乐会,还发现了10月连续四场的歌剧《晚祷》的演出。这让我联想到2018年该剧世界首演时当地及德国各大媒体对该剧演出的报道。当时,各类新闻媒体及专业杂志都对这部歌剧一致予以好评,称其为一部“迷人的”歌剧。甚至有报刊称,通过该剧看到了歌剧的未来。遗憾当时没在德国,没能亲临现场观看这出好评如潮的歌剧。现在,机会就这样重新降临了,而且是在这样的特殊时期。更令我高兴的是,主演女高音是我多年的好朋友,韩国青年女高音尹智(Ji Yoon),我第一时间就向尹智预定了首场演出的剧票。

德国民众因为新冠病毒感染人数日益突破新高而足不出户,半年多没进歌剧院了,今日走进“戒备森严”的歌剧院,顿时五味杂陈:剧院入口处的地面上划满了隔离线与进入剧院后的路线示意标志,剧院工作人员隔着老远就已经在向走近的观众喊话了:“请准备好您的入场券及身份证明,依次有序入场!”直到此时,我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印有自己姓名的门票,并将身份证一并交给了透明隔离板后戴着口罩的验票员,经过像在机场过安检一样的程序后,方才进入了剧院前厅。剧院内也印满了“保持距离”及一米尺的图样,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佩戴黑色口罩,观众也都按照指定的路线先后进入剧场。映入眼帘的先是罩有黑布的座位,约占整个座位的2/3;席间的部分座椅被拆掉作为通道,以免有近距离接触的可能。落座后,环顾四周,都是“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观众,往日开场前观众席中的声浪没有了,乐池里乐手们调音、吹奏某些旋律的声音也没有了,整个剧场里安静得像是大幕已拉开。晚8点,灯光准时暗了下来,指挥埃利亚斯·柯林斯(Elias Corrinth)在掌声中进入乐池,致谢观众后,用指挥棒点燃了第一个音符。至此,我那七上八下、莫名其妙的复杂心情才逐渐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特殊的歌剧别出心裁

波普歌剧(Pop-Opera)《晚祷》(注:Vespertine这个词意是晚间时刻,夜幕降临),2018年曾在曼海姆国家剧院进行了世界首演。今年的二轮演出做了少量的删减,全剧90分钟,一气呵成。

首先我们要谈到冰岛流行歌手比约克(Bj?rk),她应该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具有探索意义上的流行音乐家:她以1990年代俱乐部音乐为灵感,探索用传统的乐器,合唱及冰岛民间音乐相结合,呈现出一个电子音乐的音响世界。作曲家彦·德沃拉克(Jan Dvorak)将她最具有代表意义的杰作,发行于2001年的一张专辑“Vespertine”作为蓝本,将专辑中的12首歌改编成了一部现代歌剧(也叫作波普歌剧)。

歌剧中可以听到柔弱的钟声、竖琴及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器皿发出的响声,仿佛把我们带入一个天堂、一个神秘的世界,在那里,一个大型的交响乐团向我们展开叙事。比约克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在歌剧中却又化作一段段歌剧女高音、男中音独唱,重唱,以及童声、女声合唱。如果一定要谈到这部歌剧的剧情,编剧给出的回答是:此剧没有剧情,表现的是暴风骤雨般的初恋带来的喜悦与恐惧,既有对爱乃至性爱的憧憬,又有想要挣脱这种爱会导致的狭小及依附,是一种欲罢又不能的情绪表达。

随着音乐的展开,剧中主角女高音,一个研究生命科学的女科学家(韩国女高音尹智饰演)作为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向自己的身体[她的形神貌似者,也可叫作影子或克隆人,日本女高音桥本亚纪(Aki Hashimoto)饰演],以及感知[被X光线直射心腹,并投放到其背负着的屏幕上的男中音托马斯·贝劳(Thomas Berau)饰演]及自然(各种造型演员)提出了各种问题。

丹麦女导演德尔霍姆(Kirsten Dehlholm)的创作团队丹麦实验剧团(Hotel Pro Forma)此次也加入了歌剧的制作。德尔霍姆在舞台上以各类3D视频投映、众多的造型演员的各种肢体动作表现歌剧内涵,还在舞台两侧的包厢中设置了对称的“立体”竖琴,并各设置六名女声合唱演员隔着观众席对唱,这一切的举措,都对比约克音乐中对色欲的忏悔、与大自然的神秘结合、对科学的探索及超凡脱俗等场景,做出了最好的衔接和诠释,可谓构建了舞台上的一个造型艺术与音乐相交的“现代美术展”。

以此,歌剧《晚祷》也成功地对比约克特殊的音乐世界,并进行了极具智慧的探索。作为现代戏剧艺术中最重要的贡献人之一的导演德尔霍姆本人及丹麦实验剧团,他们的这种新颖的舞台艺术,无疑也会在戏剧的发展史上留下一笔重墨。

从音乐的角度讲,根据编剧及导演的说法,这部歌剧是探讨古典音乐对话流行音乐的一种尝试,是为歌剧做一些基因上的改造,是将两个音乐上的不同物种尝试着做一次嫁接:比约克是现代流行音乐的先锋女歌手,一路在探索着新型的音乐类型,而曼海姆歌剧院的这番尝试则比她的尝试更进了一步;比约克这类的流行音乐在以往任何的一部歌剧中是找不到的,而歌剧中运用的乐队、合唱等典型要素,在流行音乐中更是没有。

在这两个大的背景下,这部歌剧对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可谓对立的音乐形式加以相互补充,交响化了的电子音乐使人在听觉上新鲜感十足而又不违和。附以变换无穷的3D舞台、钢片琴等打击乐与竖琴、贝斯等乐器营造了一个美轮美奂的世界,似遨游太空,如潜入海底。歌剧女演员介于美声、音乐剧与流行音乐之间的高难度演唱(这是演出后尹智向我说起的重要一点,导演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特别聘请了两位亚裔歌剧演员),基本都漂浮在中高音区内,在女声合唱的背景下,更衬托出她们两位辉煌的演唱,还有屋顶上的男童[烟囱或是云朵,由诺亚·英格勒(Noah Engler)饰演]曼妙的独唱,使人勾起了对纯真无邪的童年的幻想。男中音的唱段,音乐时而舒缓时而紧张焦虑,作为对(她)心中的疑惑,(他)的音乐以及定音鼓的插入,起到的是间离的效果,把观众时不时从梦幻中拉出来;可当观众刚回到现实,音乐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思绪引入九霄云外——整体的感觉就像是一种绵延不断的醉而美。因为没有戏剧冲突和高潮,音乐上略显冗长,好在我的视觉被调动得积极运转,90分钟的歌剧很快也就过去了。

总体说来,这部歌剧像是一种人声、器乐、视频、舞美、灯光、空间及服装造型的有机综合交汇,营造出来的就是一种诗情画意。而这种整体听觉上的体验又是那么的不一般,它才是创作这部(离不开音乐的)歌剧的主旨。

像以往一样,热情的(不够挑剔的)德国观众,对当晚的演出给予了超级热烈的掌声,指挥及创作团队一一登场,对观众表示谢意,场面很令人激动!我相信所有到场的人都像我一样。我想到了当时《曼海姆早报》介绍该剧时的一句话:“一个半小时后,你绝对不同于进入剧场之前的你,因为你的心灵已经受到了一次洗礼。”

特殊的时期对艺术的思考

演出结束后,在歌剧院后台等候尹智,大概半小时的时间,我的发现让我再次发出由衷的感叹:这部歌剧的演出太倾情了!

演出之前剧院内外所遇到的各类剧院工作人员,保守估算要有四五十人,演出进行中见到的乐队、合唱、独唱、造型演员也有七八十人,而演出结束,从后台半小时内呼啦呼啦出来的人至少有200人。粗算一下,这场演出剧院要动用150~200人左右,而观众席中满打满算是330人。刨去制作成本、排练费用,就以当晚这200人左右的薪水,对比演出票的收入,用脚趾都能算出這对剧院来说是一笔何等的“亏本买卖”。那么,疫情如此严重的时刻,曼海姆国家剧院还是不惜重金,大动干戈地上演了这部歌剧:从演职员到舞台制作,为了四场加起来1000位左右的观众,经济上肯定损失惨重,可体现的不正是文化的无量价值,体现的是艺术在任何时候都能尽显魅力吗?

当然,作为国家剧院,曼海姆这个A级歌剧院,主要经济来源是1/3靠州政府补贴,1/3靠市政府补贴,剩余1/3靠票房收入。剧院依靠这些经济来源运营一年中上千场的各类大小演出,曼海姆剧院为当地民众文化生活所带来的作用及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这让我联想到每当德国人讲起二战后重建该剧院时,民众投票、捐款的积极参与意识盛况空前,对剧院的关注,对精神生活的追求,是我们今天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无法想象的。可见艺术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着太重要的位置。

德国人民深谙音乐之美、艺术之高尚,对艺术家更是另眼相待、厚爱有加。战争年代,普罗大众虽节衣缩食,而音乐会却从未缺席过。如今我们怎能因为一场病毒,放弃对艺术的追求,放弃光顾艺术家们赖以生存的舞台,放弃对艺术家们的支持呢?

没有艺术的生活,对我来说再安全也是乏味的。祈盼我们在“不太久的将来”重返“正常”的生活,不再恐惧,拥抱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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