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了什么而战

2020-03-18 04:32林漱砚
江南 2020年2期
关键词:乐清医院妈妈

林漱砚

乐清东西狭长,像只长口袋。自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发生以来,乐清管控日严,这只长口袋被渐渐抽紧了。2月4日立春,在这个我们以为可以一元复始的日子,酉时,乐清最后一个高速出口乐清北关闭,乐清正式实行交通管制。袋口被紧紧扎住,所有不相干的人,都成为了命运共同体。

朋友圈里,到处都是乌压压、空荡荡的图片。而之前一个小时,窗外宣告立春将至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乡间会有人在这时点起樟树根片,消浊气、除阴湿,这种习俗由来已久,乐清人称之为“燂春”。但城镇人家多数忽略了这些繁文缛节,会放响几挂“百子炮”。自从抗疫工作开始以来,我一直都在忙碌,交通管制的消息是后来回家时才得知的。但是大家的表现都比较平静,居家的继续居家,该上班的继续上班。平日里,我们都安于这座小城的小日子,此刻这座小城突发的疼痛,于我于我们医务人员来说,尤甚。

立春当天上午,我们小区就已经开始出入管控了,进出闸口全部关闭,我前一晚开了在医院工作的证明,这时掏出来远远地对着保安晃一晃。保安一定要接过去仔细看了才还给我,放我出门的那一瞬间,我竟像拿了尚方宝剑一般心生自豪。天寒地冻,微雨带着尖锐的寒意洒下来,一只鸟儿张大翅膀,从车前低掠过去。我竟怀疑车轮会轧住它,下意识地踩住了刹车。在疫情面前,很多人提到了“敬畏之心”。敬畏生命、敬畏自然的话题又被重提。

车开到医院的拐角处,看到一块红色的巨型宣传牌,写着:为保卫全市百万人民而战!疫情发生以来,我们医院不断有同事上“前线”,先是几十位,后来增加到几百位。科室主任、护士长送同事上“战场”,亲手为他们整理防护服,殷殷叮嘱,深情拥抱。有很多双职工家庭,一方上了前线,另一方发表最强声援:我们时刻准备着,随时随地驰援!有同事刚从急诊一线下来,又马上申请二上“战场”。多少孩子在想念父母亲,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泪水无声划过脸颊。一个小女孩,从下弦月守到上弦月:“爸爸,月亮都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修月亮?”

当我采访他们时,他们却说得很朴实:

这是医生的天职,我们不上去,谁上去?

我是医生,是家中的独子,合格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我就是应该站出来,挡在他们的面前!

我相信这是大家的心里话。很多人剪短了头发上一线,只为节省一点洗漱的时间,把更多时间留给患者。有人出发前,就往行李箱里塞上了成人纸尿裤。病毒固然可怕,但在那种氛围里,他们根本没时间、没心思去害怕。“去一线对我来说也还好,我觉得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患者送过来了,我就去看了,这就是本职工作啊!”

可是在隔离病区的同事们,他们的每分每秒是怎么度过的呢?我们是医务人员,也是肉身凡胎,我们也会疼痛,也有恐惧。“下午鹤鹤电话打来说真的被口罩压得好痛,感觉自己已经没法熬过去了。我狠心地要求她再熬半小时,实在不行就出来。等我再打电话进去的时候,她说自己现在趴着好多了。”“8小时没吃没喝,没上厕所。”“不知道姐妹们被分配到哪里,过得好不好,真的很心酸。”“接连上班37个小时,知道了腿灌了铅是什么感觉,眼睛看什么都是花的,喉咙说不出工作之外的一个字。看着一个个逆行的背影,为了认出彼此,在背后写上各自的名字。”这样的朋友圈,令人不忍卒看。

在家呆着,据说也是一场安静的“战斗”。但对一线医务人员来说,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们心甘情愿离开家,只为了更多人能安心呆在家里。一位进隔离区的男护士的父亲,长期在外做生意,1月11日特地从长沙飞回家团聚,却只见过儿子两面,吃过一顿饭,连年夜饭都没能一起吃。立春那天,是这位男护士的生日。他的父亲想给他送个生日蛋糕,又怕违反规定打扰儿子的工作,只得在我们医院的公众号留了言:“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我想给他送个蛋糕,现在想想算了。”这是谁的父母,又是谁的孩子!我差点流泪,打电话问领导:“能给他送蛋糕不?我出钱给他买!”后来经过批准,我给他送了一束鲜花。

这段时间,我不敢早睡,仿佛早睡了就对不起那些还在隔离区作战的同事。去年底入冬晚,正月里正是最冷的时候,我又常常念叨在寒夜里出来值班或正在值班的同事。非常时期,我删掉了两个微信好友,他们朋友圈游山玩水的照片刺伤了我。我承认自己有点偏激,但那时彼境,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键。

当日下班到家时,小区门口一片漆黑,闪烁的霓虹灯,景观台哗哗的流水声,都一并消失了。一个保安跑过来盘问,我出示了工作证明,他很负责地给我量了体温,“唰”的一声,与另两位保安一起并排站好,向我整整齐齐地敬了个礼说:“辛苦了!”我摇上车窗,突然感受到了寒夜的温情。

我的同事们,有些在医院干了一辈子,都说没见过眼下这种阵势。我小时候就住在医院宿舍里,对医院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发生在1986年8月30日的一幕。

那天下午,某镇一个村里发生了一起191人误食亚硝酸盐中毒的重大事故。为抢救即将从出事地点送来的病人,院内开始了各项紧张的准备工作,把会议室的桌子和部分观察床搬到门诊大院里,临时搭了几十张抢救病床。后勤人员准备了水桶、杯、碗之类用具以供洗胃之用。电工在整个门诊大院上空布放电线,赶装了30多只200瓦的大灯泡,并在院中设立现场指挥台,安装电话、话筒和高音喇叭。傍晚时分,门诊大院里灯火通明,中毒比较严重的病人陆续送到医院,130多名医务人员投入了紧张的抢救之中。有些医务人员正休息在家,闻讯后主动赶回医院;也有许多老护士不顾年龄,自告奋勇站到抢救第一线,主动承担最脏最吃力的洗胃工作。

抢救工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经过医务人员一整夜的努力,病人全部脱离危险,无一发生意外。那年我才七岁,就站在围墙外围观。我父亲当年也是参与救治的人员之一,后来开表彰大会,发了一只搪瓷杯,我十多岁时还能在家里看到这只杯子。

2003年“非典”时,我也在医院工作了。我们医院是乐清唯一一家三乙综合医院,当时的我是财务科的一名小职员。彼时,医院大部分职工对“非典”都无太多印象,但这一次全然不同。我们医院是乐清唯一的新冠肺炎定点医疗机构,救治防控任务极为繁重,可谓是全院上下绷紧了同一條弦。到处都是穿戴着不同隔离装备的医护人员,我们要听声音才能辨出对方是谁。但不管能否认出,在性命攸关的任何时刻,医务人员总是冲在最前头的。

我虽然不是一线人员,但也常常往一线跑,由于进的是隔离病区的半污染区,因此只能用二级防护。第一次进去后,当晚回到家,一直睡不安稳。半夜里,才两岁的女儿支吾了一声,我习惯性地伸手摸她的额头,滚烫,再一摸她的脖子,也滚烫!我大惊,一骨碌翻身坐起,打开灯,摇晃着她问:“小宝,小宝,你怎么啦?”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从隔离区里带了病毒出来,传给了女儿。女儿迷迷糊糊地用方言说:“别吵了,别吵了,快把灯关掉!”我颤抖着关了灯,打开手机电筒,脱掉她的睡袋,再观察了一会儿,女儿睡得平静了,身上也不烫了。想来是因为被子盖得太厚的缘故,这才勉强捂住了我这颗怦怦乱跳的心。

进一线的人员,几乎都会说一句话:我自己怎样都没关系,但不能影响到家人。我也是如此啊!我没有进隔离缓冲区休息的资格,每天都在家和医院之间往返,因此格外小心。每晚进家门前,必先站在门口做好一系列清洁措施。进了家门则马上跑进卫生间从头洗到脚。从来不用香水的我,现在习惯了把酒精当香水,从病区回来必定先喷一下全身。酒精也成了最好的护手霜,接触了什么不洁之物后,马上抹一抹。

刚开始时,每次回家,女儿都会喊着“妈妈!”摆动着小腿飞跑过来。我本能地呵斥她:“先走开!等妈妈洗好了再过来抱你!”我在吹头发时,她又跑过来说:“妈妈,我帮你吹头发。”我赶紧说:“走开,走开,不用!离妈妈远一点,别跟妈妈玩!”女儿长得非常可爱,左脸颊有个酒窝又深又圆,一笑起来,像盛了蜜酒。她的酒窝是随我的,我爱她,每次抱着她,就像抱着另一个小小的自己。她天生喜乐,性格开朗,穿着白袜子的小脚丫踩在地板上,欢快地移动着,像一朵一朵梅花。我在背后看着她,竟落下热泪,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作为一名疫情记录者,个中辛苦自不必说,心中的担忧也不知该如何向人提起。有一天,为了记录第一次转运患者的消息,我在寒风中守了两个小时,第二天就开始头痛、胸闷。坐在办公室里,越想越不对劲,试着深吸一口气,竟有了呼吸困難的感觉……惊慌地翻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科普,逐一对照症状,又自我安慰一番。直到第三天,症状消失了,我才确定,那天真的是着了凉。

自从战“疫”开始后,即从1月19日至今,我没有休息过,每天都在晚上七点以后才下班。车子从出口闸通过时,还能看到同事们站在门口,给进入医院的人测体温,或者执勤。很多一线人员都说自己失眠,靠吃安眠药入睡。疫情发生后,我的泪点特别低。家人已经自觉地不打电话召我早点回家吃饭了,因为我告诉过他们,我能回家来吃饭已经算不错了。我再怎么辛苦,也比不上进一线的同事。

1月31日,我们医院的第一例治愈患者出院。治愈患者要体温正常至少三天以上,肺部CT检查阴影明显吸收,2次间隔24小时新型冠状病毒核酸PCR检测均阴性,经专家组评估后才准予出院。隔离病区的主任一直在等着检测结果,收到“双阴”的消息后,说:“我今天才感觉吃饭有点味道了!”

至今还能记得当时激动的心情,那天全院同事的朋友圈都在刷屏。我拍好照片,还要给乐清当地的两家主流媒体修改通稿,回到家近晚上九点,如果进家门还要洗漱,实在是饿坏了,我电话联系家人,让他们先打碗饭出来,就站在门口吃。我妈说:“大门开着吧,感觉温暖一点。”我坚持让她把门关了,自己一边吃,一边用另一只手刷手机。大家的喜悦隔着屏幕飞溅出来,我喜欢这种感觉,我们盼这一刻盼了太久。

后来,也陆陆续续有人出院。他们戴着口罩,在医护人员的陪伴下,从隔离区走出来。先是慢慢地走,将近半个月的隔离,他们似乎从梦中醒来。看到了光,看到了鲜花,也看到了记者的镜头,他们活跃起来,世界醒过来了。有人直接从台阶上一跃而下。有人捧着鲜花,提着行李,一路挥手,像走红毯一样走出来。有人望着铁门紧锁的隔离区,欢快地说:“我出来了,我老公也应该很快会出来了吧!”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对医务人员说着“谢谢”,谢了又谢,鞠躬了又鞠躬。

我这人或是由于缺乏安全感,加之平日空闲时间稀少,素来有囤积东西的习惯。因而,现状对我家的生活暂时影响不大。这次由于本身接近年关,我怕快递停运,家里囤了很多货,日用品、婴童用品、粮油、零食,现在都派上了用场。但是,交通管制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有了深深的挫败感。冬天的寒冷我已经领教过了,春天该有的暖意却迟迟没有到来,甚至让人疑心,春天的好时光是否被谁偷去了一大截?

这个春节,我原本打算拖家带口去西双版纳度假的,平时儿子读书忙,我工作忙,唯有春节算是一家人能够清心静意度个假的时光。儿子临行变卦,我极力鼓动他去(或许像有人说的,我们说是带孩子去玩,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但一向喜欢旅游的儿子就是坚决地说不想去。我后来想,也许那个时候,冥冥之中已有注定。

儿子学校的课业非常繁重,这次放了这么长时间的假,大概是校史上唯一的一次。他每天坚持在家学习,看到我每晚回家还要做家务,总是心疼地说:“妈妈,要不然以后让我来收拾碗筷吧!”他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能退休?”我哈哈一笑说:“你觉得你妈老得可以退休了?”他说:“我觉得你太辛苦了!”我的妈妈,也是力挺女儿的伟大母亲。接到春节取消休假的通知后,早上七点钟,我打电话给她说:“你准备一下,我马上来接你到我家带小宝。”几分钟后,我妈就抛下我爸,提着大包小包坐上了车,像一位无悔远征的战士。当时我很感慨,我妈这也是随时准备出发支援我啊!

我的伙伴和亲人们,都给了我很多关心与支持。平时并无过多联系的表姨,声声叫我“宝贝”,让我注意安全。我的小姨担忧地说:“你上班这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她从某处得来一个增强免疫力的偏方,怕我看不懂,还让那人拍了视频讲解给我听。外围的人也都在努力,有想方设法从世界各地买N95口罩、防护服捐给医院的;有每天调制几大桶医用酒精,公益派送给急需单位的;有凭一己之力给医护人员送饮食的……他们都说,就是想做点什么。大家都想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只要我们做了,即便只是种了一棵草,浇了一点水,乐清就会离春天更近一步了吧。

都说平安的日子千般好,在戴着口罩都不敢大口呼吸的时期,我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两个孩子第一次有这么长的相处时光,感情日深,每晚临睡前都一定要互道“晚安”。一声“晚安”,今宵珍重!有一晚,我说,我给你们拍张照吧,女儿闻言,把脸紧紧贴在了哥哥身上。这张照片我时常拿出来看。从全城开始交通管制起,女儿总念叨着:“草莓很好吃,我要吃草莓。”我说:“等春天来了,妈妈给你买很多很多草莓。”说完,我背过脸去。脸早已在无数次前往隔离区采访的途中,被寒风割裂,此时更疼。

乐清成了全省的疫情高风险区,出门变得更困难了一点,原来的工作证明已经不顶用了,单位给我们配备了疫情防控车辆出入证、疫情防控工作证,要签字登记后,才给出门。喷洒式酒精、签字笔,已经成了出门时的标配。在医院工作,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还是有保障的,这样一想,似乎凭空多了一份难得的福利。路上几无行人,偶有几辆汽车驶过,几乎每个红绿灯前都只有我一辆车在等候。通勤时间缩短了一半,但我在开车时老觉得费神,仿佛总在急匆匆赶路。

每天上班,我都要先关注昨日新增的新冠肺炎确诊人数;十点左右,病区信息员会把当日出院人数报给我。我原本以为,凭着同事们的尽心尽力,我们能够快速打赢这场战役。所以当我看到朋友圈转发的消息后,握着手机,难受了很久,对家人吼道:“你们谁能理解我的心情!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怎么能懂我的心情!”我深以为,他们并不能与我感同身受。好在严管严控之下,每天新增确诊患者人数在“断崖式”下跌,心里稍微有些安慰。这个冬天天气一直不佳,好在偶尔也会天晴,也有暖和的时候。由于办公室朝北,我最喜欢把车停在太阳底下,中午就呆在车里晒一会儿太阳,晒得浑身暖烘烘的,恍惚以为春天的裙裾已经铺展在大地上了。

朋友圈都在诉说菜价居高,钱包急速缩水,我目前还没有太大感受。我有亲戚在菜场做生意,肉和蔬菜、大米都是平价供应给我。海鲜应该是贵了一点,我家附近这菜场的菜价原本就高,现在更高一点。有些小区开始集中配送菜品,服务很到位;其他居民也多在網上购菜,购菜平台很忙,早上四点就开始秒抢,八点就售罄,配送还常常不到位,配送员从早忙到晚,电瓶车的电瓶都骑到没电为止。好像说一周可以在规定的时间段去两次菜场,但我家一次也没去过,我妈在房里呆久了,念叨着想去菜场转转,家庭主妇都对菜场有特别的亲切感,被我怒吼吼地制止了几次后,她就没再起念。

居民多数还是配合的,原先“头睡塌、脸睡扁”的埋怨声消失了,孩子上起了网课,男人“坐起了月子”,女人当起了厨子,家里闲置的烤箱、面包机都出动了,朋友圈晒起了各式美食。我有点心酸,做蛋糕烤面包,本是我的业余爱好,我有专门的西厨设备,但她们现在的水平超过了我。

最伤心的是女儿跟我不亲了,一直说:“妈妈不好,妈妈不好。”我再三暗示她,妈妈以前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妈妈给你买奶粉喝,你小时候就住在妈妈的肚子里,然后再问她:“妈妈好吗?”她还是摇头说:“妈妈不好。”我放下她,走向卫生间,默默地,又不知该干什么,把天花板上的暖风机开到最大,任由闷热的气流哗哗冲下来。

沉默了几天,我妈有一天很着急地跟我说:“小宝口吃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一边码字一边说,这怎么可能。女儿伶牙俐齿,不到两周岁就已经会背七首唐诗,能用普通话和方言无障碍交流。我妈一天天地向我汇报,儿子也很怀疑地问我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我这才重视起来,听着她结结巴巴的发音,嘴上说:“可能是这段时间我们都没跟她交流的缘故吧,急什么,有些孩子到这个岁数还不会说话呢。”我让女儿坐在离我远一点的凳子上,一字一句教她:“听妈妈发音:妈妈,我要喝牛奶。”“妈妈,我,我要喝牛、牛奶。”我想再教教她,可是重复了三遍,还是如此,我妈更急了,我偷偷拍拍她:“别让孩子紧张。”

邻里关系呈现出空前的温馨,家里有了蔬菜,就像得了宝一样互相分享。我浪得“抗疫英雄”的虚名,朋友们都很照顾我,给我送水果送汤圆送蔬菜。我发的朋友圈,总有人点赞,说我辛苦了。但是大家都不见面了,都是先悄悄放到我家门口,再让我通知家人出来拿。有一回,一个邻居说送我一棵大白菜,让我先到他家楼下,他再把白菜放到电梯里运下来给我。非常时期,邻居们都变得有爱又有才。

最不方便的就是快递基本停运,除了邮政快递会慢慢慢慢地把包裹送过来,像回到了“从前车马慢”的日子。顺丰也停发了一周,后来开通了,要自己去固定点提取。邮路不畅,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衣物被售光;去年底的一单退件无法完成,只能收下了,就当成一件特别的礼物吧。曾经的江浙沪包邮区,卖家却不知道乐清在哪里。现在,购物前都要小心地询问,亲,乐清发货吗?连大西北的卖家都会回答:哦,你在乐清啊!现在无法发货呢!静下心来想想,不在网上购买各种可能永远也派不上用场的小玩意,看一眼就想扔的衣服,丑得令人想哭的首饰,对生活本身并无影响。有人开始反省过去的生活方式到底是否恰当,我没时间反省——其实不用反省,答案已不言而明。

想不起今夕是何日,星期几,只知道时间从一月下旬走到了二月中旬。多么漫长、混沌的一段时光,却又每天都那么鲜明,每天都有大量的新事件涌入,等着我一一去处理。我脑子里记得跟工作有关的一切事,却想不起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比如,有一晚在刷牙的时候,照见镜子里憔悴的脸,我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今年几岁了?掰着手指算了算女儿的出生日期,再加上自己生女儿的年龄,才有了明确的答案。不知道是不是疫情让我变迟钝了?还是这个年根本没有好好过,一年的时光都忽略过去了?或许,下意识里,我希望这个年没来,一切都没来过。

我们有时会讨论,等疫情结束了,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答案几乎无一例外:早点回家,看望父母,抱抱孩子,吃顿好吃的。世界很大,幸福很小,铠甲之下,也有软肋,或许,软肋摇身一变就成了我们的铠甲。虽然我写了很多报道,口口声声称一线人员为“英雄”“勇士”,但我知道,他们不是生而英勇,而是为了多数人这份平淡的幸福而选择了无畏。平安是年岁的冠冕,多希望他们早日卸下光环与负累,做回一个快乐的普通人,救死扶伤的医护,孩子的好爸妈,父母的好孩子。雨水节气已过,乐清疫情风险等级已降,我听到了窗外的鸟鸣声,以及隐约的流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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