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苏轼被下狱后,很多和他政见不合的新党官员都纷纷上书,要神宗皇帝下旨杀了他,但与此同时,很多和他政见相合的旧党官员,以及新党中的一些正直之士,也纷纷上书,劝神宗皇帝不要杀苏轼。就连王安石(新党的带头大哥)也劝神宗:“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
结果,这场诗案就因为王安石的这句话,“一言而决”,苏轼在被关押了一百零三天后,得到了从轻发落———被贬为了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安置:是宋朝对外放的犯官的一种处罚办法,轻于编管,而重于居住———如果是编管,每天都要去衙门口报到,并每月还有固定的天数,要去充当苦役;安置则不用每天报到,通常一个月报到一次即可,也不会被叫去做苦役;居住就更松了。且编管是彻底的削官为民,而安置和居住,还是会给保留官籍的)。
州团练副使是一个从八品的小官,苏轼被贬前是正四品的知州,这说是“从轻”,但正正四到从八品,中间隔了九级,几乎就是一撸到底了。
苏轼是在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正月初一,被御史台的差役押解出汴京(今开封)的,随行的还有他的长子苏迈。初四,他们到了陈州(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这里有苏轼的一个表哥。因离京前,时在南京任签书应天府判官的苏轼的弟弟苏辙,就已跟苏轼约好了要来陈州为他送行。但这时,苏辙还没有赶到。苏轼想在这里多住几天,等苏辙来,他们兄弟见上一面再走。解差本不答应,但在接过苏轼的表兄送上的一封银子后,也就同意了。初十,苏辙终于来了,兄弟相见,都分外激动……
他们兄弟的感情一向十分深厚,当初,苏辙听说苏轼被下狱,还向朝廷提出,要用自己的官职来为哥哥赎罪,但未被批准,还因此而被降职为了监筠州(今江西高安)盐酒税;其时,苏轼在狱中,想着自己这次恐怕是活不了了,还写了两首诗交与狱卒,希望他能将这两首诗以后交给苏辙,就算是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临终前对弟弟的寄语了:
《狱中寄子由二首》
其一
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这首诗历来被认为是写兄弟情深的名篇。现在他们兄弟劫后重逢,自然是有着说不完的话。他们两兄弟在一起待了四天以后,才不得不洒泪而别。分手时,他们还约好了,苏轼先与苏迈一起去黄州,等到天暖和了以后,再由苏辙亲自将苏轼的家眷护送至黄州,让他们一家团聚。
北方的正月,寒风刺骨,滴水成冰,从陈州至蔡州(今河南省汝南县)的驿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就在他们快要抵达蔡州时,天下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因为驿路被大雪埋没了,他们走错了很多次,才终于到达了蔡州。其时天色已晚,雪也一直在下,他在蔡州驿歇了下来,准备等到雪停了再走。第二天一早,苏轼走出房门,发现院中有块石碑。抹去上面的积雪,竟然是著名的《平淮西碑》。
这块碑是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唐宪宗为表彰唐将李平定了吴元济的叛乱而立的一个功德碑。但这块碑之所以出名,既不是因为李的这个军功有多了不起,也不是因为这块碑的碑文是由有着“百代文宗”的大文豪韩愈所作的,而是它刚立起来没几天,就被人给推倒了。而推倒它的这个人,居然还是李帐下的猛将石孝忠。那他为什么要砸这个碑呢?破坏御制的碑文乃是死罪!原来,他这么做乃是因为韩愈的这篇碑文把平叛的功劳都算在了当时的宰相斐度身上,就让他看着十分的不爽了。
石孝忠被抓起来以后,当然也就把他为什么要砸这个碑的原因说了出来。唐宪宗一听,觉得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于是,就不仅没有治石孝忠的罪,反到给了韩愈一个处分,又下旨将韩愈所作的碑文磨去,又让一个叫段文昌的翰林学士重作了一篇碑文,刻上,又把石碑重新立了起来。然而,这个事到这儿还没有完,两百多年以后,到了北宋初年,当地的一个行政长官,应该也是韩愈的粉丝,在看到这个碑、读到这段历史时,就觉唐宪宗办的这事儿有些不合情理———毕竟这碑是您下旨立的,韩愈也是根据您的意思作的这篇碑文,怎么一出了事,您就把责任全都推到韩愈的头上呢?于是,又下令让人磨去段文昌所作的碑文,重新刻上了韩愈写的碑文……
苏轼也是韩愈的粉丝,忆古思今,不由感慨系之,当即便写了一首小诗,以志其事:
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
千古残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
后人有评价他的这首诗“隐约有不平”之意,那他的这个不平,是为了韩文正公,还是为他自己,就请大家见仁见智了。
这时,天已大亮,雪也停了,苏轼一行便又继续赶路了。又走了数日,这天,已从新息(今河南省息县)渡过淮水,进入了湖北境内的他们,来到了关山脚下,江南春早,岭上的梅花都已怒放了,苏轼见了,不由诗兴大发,随口吟道:
春来幽谷水潺潺,灼烁梅花草棘间。
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度关山。
犹不尽兴,复又吟道: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梅花二首》)
“‘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果然是好诗!子瞻兄,别来无恙。你可还记得兄弟我吗?”苏轼这边语音刚落,就见道旁突然跳出一人,高声叫道。苏轼循声望去,“季常!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此人竟是苏轼过去在凤翔做官时的一位故人,姓陈名字季常(他的父亲陈希亮当时是凤翔太守,苏轼虽与他的父亲关系不怎么样,但和他却是一见如故,十分谈得来)。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现在,他正隐居于此。他是听说了苏轼被贬黄州,想这里又是从京城去往黄州的必经之地,于是,就每天都会来驿路上等他,都已等了好几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