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后院传来一阵木栅响动,几声“咩咩”依次响起。我知道,是姥爷出门放羊了。
天空虽已明亮,太阳却未升起,白茫茫的天幕上残留了几点星光。地上起了薄薄的露水,将土壤染成略深的褐色。清冷的空气包裹着皮肤,带来微凉的触感。我将脸贴在窗户上,看着穿了白色短衫灰色短裤的姥爷,趿了一双拖鞋,甩着羊鞭,一边在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一边消失在隐隐的晨雾中。
我缩回被窝,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感觉有人在摸我的头,很柔很轻,让人幸福得如飘在云端的宠爱。我翻了個身,看见床头摆了一包我爱吃的零食。
见我醒了,姥爷将头转向厨房,吆喝了一句:“快收拾饭,小羊饿坏了。”
后院的羊圈里传来几声羊叫。
他说的小羊,是我。
二
屋内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相碰的清越脆响,末了还传来了带着惶急的翻箱倒柜的声音。我赶忙回到屋内,帮着姥姥收拾刚刚碰倒的餐具。
厨房里的餐具散落在灶台上,冰箱大开,后院菜地里的蔬菜被割得惶急,留着参差不齐的根茬。姥姥提了两大兜菜往外走,她把菜塞进汽车后备箱,将里面最后一点空间填满。没等父母开口拒绝,她就负气一般急速地吐出了一串话:“省得买……自个种的还好……”“哎呀,带这么多又吃不完……”母亲皱着眉头,脸上却在笑,语气似嗔似喜,“上次带回去的都坏了……”
姥姥不由分说地一把关上了后备箱。我们无奈地笑着上了车,催她回屋。她直愣愣杵在那里不肯:“我望着你走……”
走出好远,我向后张望,姥姥在暮色中模糊成黑色的小点,仍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三
小秦姨是我所见过的最为热烈的女子。
她的声音像平地而起的惊雷,突然又猛烈,常常让人猝不及防,被吓个哆嗦。她化很浓的妆,涂得唇艳烈如火,抹得睫黑如鸦羽;她敢做很大胆的事,为吓唬两个打红了眼的男人,举着一瓶农药凑到嘴边就作势要往下灌。
我曾认为,“淑女”这个词跟她是彻底绝缘的。但她作为母亲时,变了很多。
她的脸上再无一点妆饰,那是因为她怕碰了化妆品的手会将化学物质带到给儿子做的饭里;她不再大声说话,恐过高的声音惊了儿子;她胆小了许多,连看到一只毛毛虫都会吓得抱着儿子后退几步,担心儿子被毛毛虫刺伤。
她没了风风火火、不管不顾的气性,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端庄的气质。
我现在总是看见衣着朴素、素面朝天的她,软声细语地和儿子讲话。
可能这种转变很难,但她是一个母亲呀。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是简单的。
四
我推门进屋时,三姥爷手里的烟正结了长长的烟灰穗子,一点一点地向下落着或灰或黑还泛着点点微弱红芒的烟渣。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的气息和隐隐约约的酒味。
见我进来,三姥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将手中的烟投进了一层水的烟灰缸,拿了一个橘子塞在我手里,又用脚将一个板凳勾近火炉,招呼我坐下。
我按他的意思坐下,却不知说些什么。我低头假装专心剥橘子,却又不时地用余光偷瞄他,期望由他来说些什么。而他似乎也期待着我开口。
沉默。
天气有些冷,我不自觉地用手心去焐冰凉的手背,几乎和冰块一样冷硬的橘子已在手中捉拿不住,我将嘴凑近双手,呵出一口热气。
三姥爷沉默着站起来,拾起斜放在桌上的铁钩子揭开了炉盖,紧接着他抄起煤铲,将一铲煤填进炉膛中,并顺带着拨了拨炉火,好让它烧得更旺。随后再度将炉盖盖上,火炉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高了很多。然后他接过我手中那只冷橘子,将它放在炉盖上烘热。
手指依然冰冷,但我心里一下温暖了许多。
五
此乡多宝玉。
此乡人,即为宝玉。
张紫璇:山东省东营市第一中学高二(31)班学生
指导老师:胡爱萍
编辑 张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