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晞口述,肖鹏等访谈郑碧丽、彭佳芳、肖鹏等整理 (中山大学 广州 510006)
深圳图书馆(以下简称“深图”)作为改革开放后公共图书馆界的引领者之一,在办馆理念、新技术应用、“图书馆之城”建设等方面,均走在全国前列,成为深圳市的“文化灯塔”[1],同时也是业界标杆。原深圳图书馆馆长吴晞多年来大力倡导“开放、平等、免费”的办馆方针,推进技术创新,高举人文关怀的旗帜,建立“城市街区24小时自助图书馆系统”[2],还协同全市大力推进“深圳图书馆之城”的建设和发展。
本访谈的目的主要有二:第一,记录改革开放初期北京大学(以下简称“北大”)图书馆学教育的情况;第二,进一步深化对深圳图书馆重大发展历程的认识,深入了解其对我国公共图书馆复兴和发展的启示。
2017年5月4日下午,中山大学资讯管理学院的肖鹏、郑碧丽、彭佳芳、郑淳、陆茵、李湘婷对原深圳图书馆馆长吴晞进行口述访谈。访谈以问答形式展开,经受访者同意全程录音。中山大学15级图书馆学本科生郑碧丽、彭佳芳、郑淳、陆茵、李湘婷、何紫艳、童爽、李江福、康馨月完成了访谈文稿的整理。顾晓光[3]、刘时容[4]等对吴晞先生的求学、工作经历,以及学术思想进行过梳理,吴晞先生本人近作《营造“天堂”——深圳图书馆之路》也对其个人经历和深圳图书馆发展做了描述,因此本访谈突出亲历者的视角,探讨其从业历史和深圳图书馆发展的历程。
问:吴馆长您好,能否谈谈您所处的时代给您带来的影响?
答:我是1955年出生的,我们这一代人或被叫做“文革一代”。“文革”开始那一年我11岁,小学、中学都是在“文革”时期,可以说,我们这一代人都避免不了时代带给我们的影响和烙印。
可能是因为在浩劫和苦难中经受磨砺的特殊经历,致使我们这一代许多人都自强不息,有着“以天下为己任”、天下事“舍我其谁”的观念。这种观念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我经常讲述这样一个故事,在北京大学同学毕业聚会的时候,同班的的一个女同学自豪地说,现代史上的战争实际上是黄埔军校学生之间的战争,而将来图书馆界则是我们的天下,我们就是黄埔一期。当时在场的人听了,都觉得心潮澎湃,非常激动。后来我见到这位女同学还曾提到这个事情。当然这只是个小笑话,听起来有点荒唐,有点狂妄。说它雄心壮志也好,书生意气也罢,这些确实是我们这一代人普遍的想法。现在想来,当然是狂妄的、不切合实际的,但是年轻的时候不狂妄几年,什么时候狂妄?现在想让我狂妄也狂妄不起来啦。这就是不再年轻的表现。
“文革”浩劫就是一场文化的灾难,带来的是精神世界的“宇宙洪荒”,也给我们带来强烈的对精神食粮、也就是对书和阅读的渴望。像你们这个年龄的人体会不到当时我们饥不择食的心境。那时我们千方百计想办法找书来读,一旦找到一本书就会“生吞活剥”,非常认真地读下去,读完后还会对书里面的内容记得特别清楚。现在我还能很清楚地记得当年“雪夜闭门读禁书”的情景,这大概是很多我们这代人共同的特征。
我小的时候,家里算是书比较多的,父亲是大学教师,教古典文学,家里有很多文史方面的书,但是不让孩子们看。你们可能不理解,当时政治上压力特别大,你看了书有可能会去外面乱说,乱说就会给家里带来麻烦,本来家里的麻烦就已经够多了。但越是不让看,我就越想看。父亲那些书我逮到什么就看什么,抢到两本就窝在一个地方偷偷看。前面说到,“文革”开始那年我才11岁,其实在“焚书”之前,我就把原版的《聊斋志异》通读了一遍,而且基本上记住了。当时我自以为读懂了,其实就是现在,我拿原版的《聊斋志异》来看,也有很多地方是不懂的,不借助注疏和辅助资料是不太可能完全理解的。
“文革”是一个读书受打击、阅读受限制的年代,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愈加逆反,对阅读更加渴望,读书愿望非常强烈,会想方设法找书来看。像《安娜卡列尼娜》《复活》《战争与和平》,我当年都找来读过,这些名著属于俄罗斯文学及苏联文学,在解放后曾有一段时间公开出版,所以社会上还有些资源可寻。而像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这一类的书,当时就很难找到。我记得,首次通读《论语》,读的是北京大学工农兵学员编写的《<论语>批判》,是当时“批林批孔”的学习资料。后来虽然读了不少权威的《论语》注本,但现在说起《论语》章句,首先的想到的仍是这个工农兵学员版本的说法。幸亏这个版本虽然充满极左式的批判,其语词、典故的注释还是大体靠谱的。
这种对书本和阅读的饥渴是难以泯灭的。现在我见到一本好书就会赶快把它收藏起来,在网上看到了好书就会马上下载。我的Kindle没几天就装满了。正是这段经历,给我带来了终身的影响,我才能够一直保持着对书的喜爱和阅读的习惯。
问:您毕业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读图书馆学呢?
答:文革后恢复高考,我的高考成绩很好,在我下乡插队的河北省是名列前茅的。实际上当时我的成绩可以填报任何一个文科院系,但最后我还是报了图书馆学系。
我们上大学以后,班上有个同学曾说:“有饭吃,有书读,此生愿望足矣。”。这个观点得到了班上绝大多数同学的认可,也是我选择图书馆学专业一个很重要的动机。等到我学习了这个专业,进入图书馆工作以后,才明白在图书馆工作跟个人读书并不是一回事。
问:您在北大图书馆学系学习的情况如何?
答:进了北大图书馆学系之后,我一开始感到很失望。我后来写过一篇文章《错开一扇门》[5],说我开错了一扇门,门内的风景是进门之后才发现的,于是我努力欣赏这个风景,乃至后来爱上了这景色。
我们刚开始进入图书馆学系学习时(1978年),这个系还是三年制的,三年制按照当时的标准就是大专了。那时作为学生的我们非常着急,因为恢复高考后北大其他系都是四年制本科,但我们系却是三年制,而我们系的学生还是当年北大文科入学成绩最高的。大家很不满意,纷纷提意见,后来图书馆系也很快改成了四年制本科。
图书馆学系的专业课程也确实缺乏魅力。我曾到数学系、历史系、中文系等“蹭课”,感觉其他学科非常有魅力,一读进去就很有趣,但是我们专业的课程却枯燥无味。
不管怎么样,既然进了这个门,那就要学好这个专业,这是我当时的想法。毕业之后我留校在北大图书馆供职,算是正式开始从事专业工作。我逐渐认识到,学科的魅力,关键在于要找到它内在的东西,即基本理念和内涵。我要抓住机会好好去做这方面的事情,思考如何把图书馆学专业变成一个绚烂多姿、吸引年轻人和社会各界人才的一门学科,而不是单纯讲述理论或者技术的纯粹应用性的学科。
问:您能否简单谈谈您毕业后在北大图书馆的工作经历?
答:没有什么选择,那个时候你被分配到哪里就是哪里,我们班主任告诉我说留校工作,这是非常重视我的表现,我自然也没得说。而且我是想要留在北京的,因为我出生在北京,爱人在北京工作。
北大图书馆和北大图书馆学系原来是同一个单位,后来才分开。我留下来之后一方面要教学,另一方面还从事图书馆工作,刚开始也没有什么严格的区分,后来才分得比较清楚。在教学方面,我一毕业就去讲课,刚开始是有老师带着我们讲,老师先讲开头部分,之后都是我来讲,后来慢慢就自己一个人独自授课了。
北大图书馆是高校中排名第一的图书馆,实力非常突出,它的各类型资源都是全国最好的,如古籍资源和后来兴起的数字资源等等,馆内也有很多一流的图书馆人才。虽然当时图书馆界的人才非常少,真正能称上专业人才的屈指可数,但是北大图书馆却吸纳了很多这样的人才,不过都是“文革”以前的毕业生,年龄都差不多在五十岁上下,没有中间年龄段的人。当时图书馆工作的员工成分很杂,有一些是校办工厂解散之后安插到图书馆的人员,还有教师的家属,水平良莠不齐,所以我们这些科班学生进入图书馆后自然很受重视。相比较其他人,我们显得出类拔萃,既是专业人才,而且年轻能干。我们工作又特别拼命,特别肯干,工作上交代给我们的事情,我们会很拼命很努力地去完成。
我毕业不到半年,还在实习期的时候,就已经被提拔为部门主任。我第一个职务是流通部主任,实际上就是书库的库长。北大书库是个非常重要的部门,没有得到重点信任的人是不能当书库库长的。后来我还当过教学参考部主任、办公室主任和新馆筹建办主任,以及《大学图书馆学报》专职副主编。
问:后来您是由于什么原因去到文化部图书馆司任职的?
答:在北大图书馆工作的时候,总的来说,不管是教学科研还是管理工作,我都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重用。评定职称,中级、副高、正高都是破格提拔的(即不到年限就提拔),算是顺风顺水。
工作了大概不到五年,我就发表了多篇专业论文,出版了两三本书,还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课题——全国文献资源调查。这个课题是肖自力老师牵头,和李修宇老师一起申请到的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当时是第一个图书馆界的社科基金重点课题。这个课题有8万元经费,在当时来说这是非常高的数额,一般的课题就几千块,上万块也就很不错了,但是这个课题需要动员全国的文献机构,所以经费比较多。
因为我全程参与了这个课题,出版了专著和文章,就被大家认为是在文献资源方面有专长的人才,我自己也是这样自我认定的。当时文化部图书馆司筹建文献资源处,想找一个专业人才出任处长。那时候图书馆司的司长叫杜克,是我们北大图书馆学系的前辈学长,副司长周小璞是我同班同学,是他们介绍并推荐我任职的。
以前文化部虽然有图书馆司,但没有文献资源处这个机构。当时成立文献资源处的初衷是想要把全国的文献资源都统一起来,统一协调管理。从职能上来讲,全国各种类型图书馆的文献图书资源都归我这个处管理。当时我觉得这个职位很吸引人,我之前研究图书馆文献资源,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刚好在这个职位我能够有机会把它实现,想着在文献资源处处长这个位置上多做一些事情。
建立文献资源处的目的,主要是想把全国的文献集中起来,避免重复建设,节约资源建设成本,同时加强全国文献资源的共享。我们当时考虑的主要还是纸质文献,对数字文献还没有过多的关注,那时虽然有数据库可以使用,但是不像现在这么普遍,而且绝大多数图书馆的主体资源还是纸质文献,资源共享和机构之间的互通有无也都是指纸质文献资源。我们现在知道,当时没有现代化的技术手段,文献资源很难统一起来,因为还涉及文化系统外的高校系统、科研系统等机构。你要统一文献资源,实现共享,就得建立一个平台来实现资源共享,这在当时的条件下,其实是很难推动的。我虽然尽力做了一些工作,但收效有限。后来业界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并在技术条件成熟之后,才建立了全国文化资源共享工程、CALIS等平台来实现信息资源共建、共享。
问:您是1998年到深圳图书馆担任馆长的,这之前您一直在北京工作,请问为什么您会到深圳工作呢?
答:当时深圳图书馆的沈迪飞馆长面临退休,深圳方面希望找一个专业人才接替馆长,同时也要求有一些行政经验。沈迪飞馆长曾和我是师生关系,他推荐我来接他的班。当时正好深圳的文化局长到北京开会,他跟我谈过一次话,问我是否愿意去,我只是说愿意考虑。但调令在几天之后就下来了,我就这样调到了深圳图书馆担任馆长。
当时调令一下来,就弄得我非常狼狈,因为我家在北京,家人亲属也都在北京和天津这两个城市。我的太太在北京工作,孩子在北京上学,牵挂很多。对于是否要来深圳,我也是很矛盾、很犹豫的,但还是下决心来了,也算是破釜沉舟吧。
问:您刚来的时候,深圳图书馆是什么样子的?
答:我是1998年6月到的深圳图书馆,就是香港回归之后的一年。来深圳之前我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是科班出身,又在北大图书馆工作多年,图书馆行业“十八般武艺”没什么能难得住我的。但是后来进入深圳图书馆之后,才发现问题远比我预想的复杂很多。
其实最主要的不是深圳图书馆本身的问题,而是整个公共图书馆行业的问题。当时公共图书馆的基本理念和办馆方针都很混乱,一些错误观念占据统治地位,如图书馆要创收,要抓钱,还美其名曰“经营创收”“以文补文”“增加造血功能”,等等。图书馆里阅览要收费,内部资料要收费,港台资料要收费,外面复印两毛钱,在图书馆里复印就要一块钱,把阅览室分隔成一间间出租,这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还把图书馆读者分成三六九等,如本地户籍的,外地来深的,处级以上的,等等。像《公共图书馆宣言》这样的纲领性文件,没有人关注,甚至许多专业人员都不知晓。
我在任职深圳图书馆的当年(1998)就写了一篇《图书馆与人文关怀》的文章,发表在1999年的湖南《图书馆》杂志上,算是在全国率先提出了这一问题。不过那时候对公共图书馆的认识还是很初步的,无论是理论界还是社会上各界,还没有上升到更高的层面,我也一样。但是我认定图书馆这么办是不行的,你得用人文关怀的精神来看图书馆,我们要把图书馆当作是一个具有人文关怀精神的机构,而不是像当时那样的一团乱象。
后来我陆续发表了很多有关批评公共图书馆乱象丛生的文章。我曾写过一文,叫做《天下之公器——论公共图书馆精神》[6],文中指出,图书馆是天下之公器、社会之公器,怎么能够拿图书馆来牟利呢?当时图书馆界有一批志同道合者,相互呼应,把公共图书馆的旗子举起来了,有从事理论研究的,也有实际工作者,我算是两者兼顾的吧。
问:那么针对当时的乱象,您采取了哪些措施呢?
答:深图能够解决问题,主要是充分利用了两个契机:一个是在公务员事业单位的奖金改革,实行了同级别干部奖金一致的规定;另一个是我们新馆的建成并开馆。
深圳图书馆新馆在2006年开馆。利用开馆这个契机,我们提出了“开放、平等、免费”的口号。“开放”即我们对一切人都开放,“平等”就是无差别服务,“免费”就是面向公众提供免费的图书馆服务。当时最轰动的就是“免费”,那时候我对媒体说,到图书馆来是不用带钱包的,结果有个读者还捣乱,到我们小卖部买了可乐,还说你们馆长说不用交钱。
我们也犹豫过要不要用“免费”一词。我们想到“公益”这个词,至少更含蓄一点、修辞上更文雅一点吧,说“免费”多直白粗陋。不过我们决定就叫“免费”,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不收费,不加别的掩饰。而“平等”,就是所有人在我们这里享受的服务都是平等的。实际上,公共图书馆一直有一大堆这样那样的规矩:什么人可以享受什么,什么样的人可以读什么,户籍人口怎样,外地人员怎样,哪一级干部怎样。后来我们说,只要是具备合法证件的公民,合法地办了我们的借书证,任何人都享有一切权利。
当时我们开馆的时候,有一个书法家给我们写了个条幅:“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本来是很捧我们的,很文雅。但我跟他说,你这个条幅我们不能挂,我们不光欢迎鸿儒,我们也欢迎白丁,尤其强调要对白丁服务,对那些平常没有机会读书或者读书意识不强的人,要重点给他们提供服务。
提出“开放、平等、免费”之后,社会影响是比较大的,它从理论上到实践上都改变了图书馆的面貌。在理论方面,湖南图书馆在《图书馆》上办了一个专栏,叫“21世纪新图书馆运动”,就对此做了很多探讨。图书馆行业的先行者都为此做出了很多贡献,在理论上和观念上提出了很好的看法,引领了图书馆界前进。在理论方面虽然我也做了一些事情,但是我还有一个优势,我可以做,可以实践,可以践行。理论界提出了一些理论,我们可以在深图探索实现,这是我做得比较独到的一个地方吧。在当时,我们提出的观点其实是小众的,但后来的发展证明了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我们从一个少数人倡导的理论、从一些个别图书馆的做法,最终使得这些理论和做法变成了国家的政策。我们为此感到自豪和欣慰。
有专家曾这样总结,21世纪以后中国图书馆界主要有两个变化:一个是新技术应用,给图书馆的整个面貌带来了非常大的变化;第二个是公共图书馆实现了公益化,实现了面对全民的平等免费的服务。但是严格来说,第一个变化不是我们的主要贡献,这是技术界的成就,图书馆只是把技术拿来用,我们不过是应用者。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成就是第二条,推动了图书馆的公益化,我们把公共图书馆办得“公共”了。
《南方周末》给我做过一个访谈,题目是他们起的:《图书馆,公共了吗?》[7]。我觉得这个题目起得很好。此文当时引起了很大的反响,那个时候绝大多数图书馆还是收费的,而不是“公共”的。后来在业界先行者的推动下,政府才发文,明确了公共图书馆就是全国拨款的事业单位,一切费用都应该由国家承担。
问:您在担任深圳图书馆馆长时,深圳市提出了建设“图书馆之城”的目标,当时这个目标是如何提出和落实的呢?
答:深圳实行“图书馆之城”,是来自市委主管领导的提倡。严格来讲,这是市里的一项工程,但是具体执行、具体制定规划、具体怎么落实,是我们在做。
“图书馆之城”确实是深圳一个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它的起因是比照香港,深圳的发展受到香港很大的影响,方方面面都是这样。香港有非常完整的图书馆体系,一个综合的体系,大概一共有八九十家的规模。当时我们就是在借鉴这个体系的基础上,设立了建立“图书馆之城”的目标。由于深圳比较大,财政是分级的,市是市里的财政、区是区里的财政,“图书馆之城”实行起来的结果就是以区馆为核心,由区馆负责各个分馆的发展,市馆作为一个龙头,负责统筹规划,建立一个统一的平台。大概“图书馆之城”就是这么一个思路。
到目前为止看到的数字,经过检验评估合格的图书馆有627家,已经大大超过了香港。在世界上来说,也是位居前列的,能建立如此规模的图书馆的城市并不多见。现在加上我们250台的自助图书馆,再加上各个区馆和其它图书馆,差不多就一千家左右的图书馆在为市民开放。这个成就不是一两天完成的,大概花了有十多年的时间,搞了三期,一期五年,现在是第三期了。
问:深圳图书馆是如何控制和管理这么多图书馆的呢?
答:在“图书馆之城”中,627家合格的图书馆是由我们统一组织评估的。主要评估一些硬件方面的指标,比如有多大的地方、多少书、多少人、多少台电脑等等,符合指标就是合格的“图书馆之城”成员,把它们纳入我们“图书馆之城”的平台。我们的评估三年一次。
我们有一个统一的平台,大家都在这个平台之上。应用我们这个平台的时候,等于在使用全市的上千家图书馆的资源。原来建设“图书馆之城”的目的就是建立据点,为各个社区服务,现在把它们上升到一个统一的平台上,就拥有了更大规模的资源。
所以我后来大力提倡办研究型图书馆。过去办研究图书馆要有基础,有资源,不是想办就办的。现在有了好的平台,理论上讲,你通过这个平台可以连接到世界上各大图书馆的各个平台。比方说,我们图书馆之城的平台就可以连接许多平台,利用国内外各大图书馆的资源,每个人都可以做研究,因此各个基层图书馆都可以尝试办研究图书馆。
我们各个区的总分馆体系有不同的模式,有分散的模式,有直接管理模式。市馆主要是把大家统一到这个平台上来,至于具体的人、财、物怎么管,也不是图书馆的馆长说了算的,区里的领导管这个事情,各区的思路也不一样。但至少业务上,我们把它统一起来了。
问:怎么考核“图书馆之城”的图书馆呢?
答:我们的做法就两个,一是建一个平台,把大家所有的数据,都统到一起。第二个就是,统一评估考核,就是多少个馆舍,网络条件怎么样,等等。搞一系列指标,通过评估,就有资格进入图书馆之城,不通过,那么就不能进入了。
问:“城市街区自助图书馆”,也就是俗称的“24小时图书馆”是深图先提出来的吗?深图这些年在图书馆技术上还做了哪些事情?
答:是我们先提出来的,最初是文化部立的项,深圳市也予以支持,项目名称叫“城市街区24 小时自助图书馆系统”,后来就一直这样叫了。
深图在技术上一直处于领先地位,这个是大家公认的,我们是技术强馆。实际上,我也跟大家说一句实话,我们是一个新馆、是一个后起的馆,我们没有老馆那些资本。比方说,省立中山图书馆、中山大学图书馆也好,我工作过的北大图书馆也好,他们有很多独有的资源。我们1986年才开馆,80年代以前的资源基本没有。我们要想当一流的馆,要想做强馆,想跻身于一流图书馆之林,就一定得走技术强馆的道路。当时我也说过,要是有别的路可走,不一定要走这个路。我们走这个技术强馆的道路,有它不得已的地方。
深圳图书馆走技术强馆这个道路,很早就在做,我来之前就在做了。我在北京大学供职时,就搞过三个图书馆自动化系统,有两个是学校正式的项目,这两个项目的课题组我都参加了。这两个项目专门从计算机系请了一些尖子来做技术方面的事,他们是看不起深图的自动化系统的。可是完成之后,北大的系统就束之高阁了,深图自动化系统(ILAS)不断地被推广开来。ILAS的用户曾经达到了三千家。现在世界上任何一家的图书馆自动化系统,都没有达到这个规模。
我来深圳之后,才明白为什么ILAS能够在深圳搞起来。举一个例子,当时跟ILAS同时兴起的,是美国的INNOPAC系统。美国这个系统要多少钱呢?要50万美金,每年的维护费要2万美金。香港的各大院校联合起来跟它谈,大概降到了30万美金,维护费大概每年1万美金吧。这个价格在90年代,中国任何一家图书馆都付不起,都没这个钱。那个时候对软件有些偏见,觉得一个自动化集成系统花多少万,不值得。而ILAS 当时的价格最低只有5千元,国内图书馆都能承受得起。ILAS的问世把图书馆自动化事业往前推了一大步。直到2000年以后,这个现象才得到改变,使用国外系统的图书馆多了起来,那是因为我们有钱了。所以说,如果没有ILAS,那么中国图书馆自动化的道路,可能要延后十多年。ILAS的发展现在也还在持续,不过它不可能永远辉煌,辉煌几年就差不多了。
还有一个大家没有注意到的是,我们搞了一个图书馆联合编目系统(CRLNet)。早在计算机网络时代之前,美国各大图书馆就在做资源共享,如著名的OCLC,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联合编目的重要性。我们也在按这个路子来开展工作,后来搞成了,获得文化部首届“创新奖”。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但当时国内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我们搬了新馆之后,又开始做RFID。现在大家都知道用RFID来取代条码,已经是一个很普遍的事情。但当时,在2004年、2005年的时候,上马RFID是一个很大的困惑。当时国内没有一家图书馆用RFID,虽然国际上有,但大多是一些中小型图书馆在用,我们知道的最大的一家就是西雅图市的公共图书馆。其它的大型图书馆,像美国国会图书馆和各大著名院校图书馆,都没有使用这个技术。当时我们应用这个技术,是冒了一些风险的。后来的实践证明,只有用了RFID,我们才有条件实现自助借还,而后继续做“城市街区24 小时自助图书馆”,并逐步铺开,建设“图书馆之城”平台,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RFID是技术前提和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