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学界关于国际关系中的情感研究 *

2020-03-11 09:43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0年7期
关键词:学者身份群体

王 硕

内容提要 | 国际关系理论的“情感转向”不仅有利于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内核和辅助假设进行扩充和重新解读,也能够缓解传统国际关系理论与现实之间逐步扩大的张力。通过辨析西方学者对国际关系中情感概念的把握,挖掘主流国家关系理论中对情感的隐喻,梳理情感与理性的关系以及分析情感是如何作用于国家对外政策、身份认同以及规范制度的,由此得出,目前国际关系情感研究虽日臻成熟,但仍缺乏系统的理论范式和适当的研究方法。对此,中国学者可以以此为鉴,为未来中国国际关系学派的发展找到一个有力的擢升点。

自20 世纪七八十年代起,伴随着跨语言学、美学、神经科学和脑成像技术的发展,西方哲学思潮开始着眼于将“结构转向解构”①尹继武:《战略心理与国际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年,第47 页。作为人文社科领域研究的主线之一,国际关系理论也陆续出现“语言转向”“美学转向”“情感转向”等交叉学科的研究,这不但是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内核和辅助假设进行扩充和重新解读,也极大地缓解了传统国际关系理论与现实之间逐步扩大的张力。其中,语言转向和美学转向是为国际关系理论提供了新的本体论和研究范式,情感转向则是立足于传统国际关系理论基础上的一种批判与超越。有学者指出,虽然从语言维度和美学维度能够对世界政治中权力、安全、利益等核心概念进行合理的理论解构,但是这两种维度皆缺乏实践性,如国家依靠独白式的自传体叙述或美学表征无法维护身份的稳定,且两者的能动性主要是通过建构出不同的情感并作用在行为体上来表现的。②Roland Bleiker, The Aesthetic Turn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Theory, Millennium: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30, 2001, p. 523.换言之,在这两种新的研究范式中情感是核心变量。对于情感的研究,中国学者具有天然的优势,因为西方是类别化思维,其学术指向为知识型哲学,体现的是科学理性;中国是关系式思维,学术指向境界型哲学,体现的是实践理性,中国的儒家理论对情感问题的见解更是深刻且全面。在具体外交实践中,中国也一直倡导“情感外交”。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将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新时代中国外交的总目标,将和平发展作为与周边国家合作的根本路径,将亲诚惠容作为开展周边合作的基本理念。③《 习近平外交思想和中国周边外交理念与实践创新》,http://www.qstheory.cn/zhuanqu/tujie/2019-04/26/c_1124420271.htm。其中,命运共同体④王清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情感赋义》,《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2019 年第7 期。和亲诚惠容⑤刘博文:《中国对周边中小国家的情感投入——双向逻辑与双重影响》,《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 年第2 期。等用词都蕴含明显的情感因子。然而,当前中国学者对于世界政治中的情感理论研究仍然远远落后于国外学者。鉴于当前国际关系理论发展的趋势及中国外交政策对情感学理论分析的欠缺,本文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系统地梳理分析国外学者对国际关系中的情感研究的知识图谱,全景式地再现国外学者对该领域研究的时空动态演化历程,希望能为中国国际关系学派的生成和发展寻找到一个有力的擢升点。

一、国外学者对情感概念的阐释

概念阐释是研究某一主题的应然逻辑起点,亦是后续研究的重要条件。国外学者对情感概念的探讨,主要涵盖情感概念的界定及其内涵特征两大方面。最早对情感概念的探讨可以追溯到1872 年达尔文的《人类和动物的情绪表达》以及1884 年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心灵》(Mind)上发表的《情感是什么?》(What Is An Emotion?),这两位学者从人体生理角度分析,认为情感不是内在自生的,而是由躯体对各种刺激的反应构成的,人的躯体变化就是直接对外界事务反射的结果。①William James, What Is an Emotion? Mind, 1884, pp. 188-205.之后,学者们逐渐从心理角度、有/无意识角度、行为角度、人性角度、社会行动等角度研究情感的概念及内涵。如德国思想家莫里茨·盖格尔(Moritz Geiger)从心理角度指出,求知和意志都是直接针对外部世界的,人们通过知识领会世界,通过意志改造世界。而情感却处在内心的心理领域之中,虽然它是针对客观对象作出的反应,但是它却根本不领会客观对象。②莫里茨·盖格尔:《艺术的意味》,艾彦泽,华夏出版社,1999 年,第95 页。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从无意识角度分析,把人格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情感属于本我的人格情结。他把情感看作人格结构中无意识心理的沉淀物,认为情感是一种本能的欲望和冲动,与反思性、理智性的人的意识相对立。③Kendra Cherry, The Preconscious, Conscious and Unconscious Minds, https://www.verywellmind.com/theconscious-and-unconscious-mind-2795946.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从意识角度分析,他把情感作为意识形态的一部分来理解,认为情感具有社会性、阶级性和强烈的价值色彩。情感作为一种价值现象,往往是被压抑的,是表现性的,社会一般不允许其公开存在,而是给予其表现的正常空间。④Jon Elster, From Marx to Emotions, http://creativecommons.org/licenses/by-nc/4.0/.行为主义者布鲁斯·弗雷德里克·斯金纳(Burrhus Frederic Skinner)和社会学家乔治·卡斯珀·霍曼斯(George Casper Homans)从行为角度分析,认为情感不是个人的内在状态,它们不是根据明显的行为推断出来的,它们本身就是公开的行为,是可以直接观察到的。⑤转引自[美]杰弗里·亚历山大:《社会学二十讲:二战以来的理论发展》,贾春增等译,华夏出版社,2000 年,第129 页。孔德、休谟、斯密等学者从人性角度分析,认为情感是构成人性的重要部分,是人行为的直接动力。韦伯、帕累托、库利、涂尔干、舍勒等学者则从社会行动角度分析,认为情感是充满价值规范的社会行动,是维护社会稳定和促进社会团结的基础和纽带,并指出情感作为非逻辑行动在社会中是普遍存在和普遍起作用的,且情感行动与工具理性行动同样是社会行动中的理想类型之一。

最早将情感引入世界政治领域的是西方政治认知心理学的学者们,同时,“情感”研究也成为了国际政治心理学最新、最前沿的发展阶段。西方政治认知心理学前期的发展主要是以斯坦福大学的亚历山大·乔治(Alexander George)为代表的国家领导者人格分析和以哥伦比亚大学的罗伯特·杰维斯(Robert Jervis)、匹兹堡大学的理查德·勒博(Richard Lebow)、耶鲁大学的欧文·贾尼斯(Irving Janis)为代表的领导者决策认知研究。这两种研究将情感视为理性的对立面,认为情感的非理性因素会对国家领导人的决策产生负面作用,将情感视为导致决策者认知偏差的主要原因。随着情感研究的多维度探讨,情感在世界政治中的作用越来越受到重视。2004 年,罗伯特·杰维斯在回顾自己的学术研究时提到,令他遗憾的是过去没有意识到情感和情绪的重要性。欣慰的是,罗伯特·杰维斯的两位学生乔纳森·默瑟(Jonathan Mercer)和妮塔·克劳福德(Nita Crawford)以及罗斯·麦克德莫特(Rose Mcdermott),多伦多大学的郝拓德(Todd Hall)和俄亥俄大学安德鲁·罗斯(Andrew Ross)等杰出学者都把情感放在世界政治分析的核心位置,这使得国际关系中的情感研究开始缓缓起步。最初国际关系学者对情感概念的界定一般是借用上述心理学、行为学等学科的观点,但都会因为概念界定的狭隘性而受到其他学者的质疑,最终导致大多数国际关系学者不再执拗于情感概念的界定,认为集中精力去思考国际间情感的类型、政治情感如何生成、生成的机制有哪些、情感如何导致合作与冲突、情感如何建构身份或认同、这些变量间的因果机制是什么等问题更有价值。所以学者们开始普遍将情感视为一种“默会知识”①默会知识,就是指经常使用却又不能通过语言文字符号予以清晰表达或直接传递的“行动中的知识”或“内在于行动中的知识”,其源于理性收纳非理性的承载能力的有限性。根据估计,人类的理性只能述说整体知识的10%,而90%的知识都属于默会知识。参见贺斌:《默会知识研究:概述与启示》,《全球教育展望》2013 年第5 期。,松散的使用情感一词,用其广义的术语来表达各种不同的现象。也有学者更进一步认为默会知识分为显性和隐性的部分,可以将情感与其他词汇进行通约,从而为人们勾勒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情感景象。如,情感的概念既可以解构、附庸到“权力、秩序”等社会科学核心普遍使用的词语上,也可以过渡到“族群意识、信仰、荣誉、道义、追求承诺”等心理、意识词汇上,这些词汇既和“情感”通约,又可以在理性概念上找到内容和涵义的边界。国际政治领域对情感概念的解构、通约的方式使得一些学者得以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前提假设和核心内核进行重新的分析和解读,认为以理性假设为前提的主流国际关系理论不是将情感剔除出去了,只是过度合理化一些情感,同时排除了其他一些情感,即国际关系情感研究其实无处不在,但未成体系。就如克劳福德所言,国际政治理论和安全理论都依赖于对情感的前提假定,但情感从来未得到清晰地阐述,甚至被错误地假定。②Neta C. Crawford, The Passion of World Politics,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24, 2000, p. 116.

二、主流国际关系理论情感研究的隐含

就现实主义理论而言,现实主义学者普遍认为恐惧是国家行为的主要动力之一,但是却将对失败的恐惧合理化为“风险评估”,将对权力的渴望合理化为“权力的利益”,将不确定性合理化为可能性。③[美]汉斯·摩根索:《国家间政治——权力斗争与和平》(第七版),徐昕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年,第5 页。其中,修昔底德(Thucydides)明确指出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的根本原因在于雅典帝国权力的增长以及由此引起的斯巴达的恐惧。④[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60 年,第19 页。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指出自然状态就是一种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恐惧状态,恐惧使人脱离自然状态,建立了利维坦,“引导人走向和平的是对死亡的恐惧”。⑤Neta C. Crawford, The Passion of World Politics,International Security, vol. 24, 2000, p. 120.马丁·怀特(Martin Wight)认为,国际政治和国内政治最大的区别在于国内政治寻求的是进步和秩序,而国际政治是关于生存斗争的领域,国家之间斗争来源于对彼此的恐惧。①H. Butterfield and M. Wight, Diplomatic Investigations:Essays in the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 1966, pp. 17-34.到了20 世纪,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肯尼思·华尔兹(Kenneth Waltz)同样认为,在国际权力结构中,国家发展军事行动的利己性情感一方面是基于自我保存本能下的恐惧、不安和愤怒,另一方面是基于支配他国和赢得他国赞同的骄傲、炫耀和虚荣情感。②[美]肯尼思·华尔兹:《国际政治理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年,第203 页。汉斯·J. 摩根索(Hans J. Morgenthau)认为并非所有的外交政策总是遵循着理性的、客观的路线,如民主制国家的外交政策,往往为了争取公众的支持而不得不损害外交政策本身的理性,并且这种偏离理性现象不是因为决策者个人的一时激情所致,而是外交政策系统本身可能存在非理性的因素。③[美]汉斯·摩根索:《国家间政治——权力斗争与和平》(第七版),徐昕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年,第28 ~31 页。美国阿拉巴马大学的尼古拉斯·扎哈里亚迪斯(Nikolaos Zahariadis)教授同样指出一些学者④James G. March and Johan P. Olsen, Elaborating the“ New Institutionalism”, The Oxford Handbook of Political Institutions,vol. 6, 2008, p. 690.把民主制国家的政策制定理解为受拨款(经济成本—收益)逻辑驱动,这种简单的以收支差异结果为主要考虑依据的逻辑与实际上外交政策的产出过程并不符合,并提出国家外交政策产出过程实质上遵循的是情感分配的逻辑,决策者在寻求国民情感支持的过程会很大程度地掩盖成本或收益的计算。换句话说,政策与政治相匹配不是基于解决问题的结果,而是基于确认情感。⑤Nikolaos Zahariadis, The Shield of Heracles: Multiple Streams and the Emotional Endowment Effect, 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Research, 2014, p. 12.杜克大学教授道格拉斯·C. 福伊尔(Douglas C. Foyle)更是将美国总统分为4 类:民意的代表(Delegate)、民意的执行者(Executor)、民意的实用主义者(Pragmatist),以及民意的监护人(Guardian),⑥Douglas C. Foyle, Counting the Public in: Presidents,Public Opinion and Foreign Polic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9, pp. 11-15.以此来证明民众的情感对总统及国会外交决策的影响力。

就自由制度主义理论而言,自由制度主义学者将许多情感合理化为各种功利性的自我利益。如罗伯特·基欧汉(Robert Keohane)指出,国际制度能够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信息透明度、降低不确定性,从而大大提高了各国在该领域的合作效率,使国家从合作中获得更大的收益。同时,当一国政府欲退出或违反国际制度时,即使不会遭受到具体的报复性打击,也会考虑到声誉损失从而继续遵循制度中的规则和原则。⑦[美]罗伯特·基欧汉:《霸权之后:世界政治经济中的合作与纷争》,苏长和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年,第105 页。即基欧汉认为国家会因国际制度的功能性作用而选择以国际合作的方式去获取利益,同时,将声誉与国家利益(特别是经济利益)直接挂钩,根据“经济成本—收益”的原则来计算利益得失,进而决定是遵循抑或退出国际制度及国际合作。但是,这种理论解释和国际关系现实之间存在一定的张力,如这种理性选择视角无法解释中国建立负责任大国形象的努力和经济收益最大化的之间的冲突;也无法解释美国不顾声誉接连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协定》、《中导条约》、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现又考虑退出WTO,并认为维护声誉甚至会伤害本国的利益,可见美国这样的大国在实现收益最大化的战略选择上有很大的自主性和能动性,说明国家参与国际制度不一定是国家实现利益最大化的唯一选择,反过来说,国家决定是否参与国际制度的初始动因并不是源于国际制度的功能性作用。所以,有学者进一步追溯国际合作的动因,提出国际制度只是国际合作的效能,国家间合作的承诺(一种情感)是促进国际制度产生和建立的动因。①Richard NedLebow, Reason, Emotion and Cooperation,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 42, 2005, p. 285.因为情感是隐藏在对他人社会承诺背后的力量,良好声誉所引起的“自尊感”和不良声誉所激发的“羞耻感”才是个体以及国家行为体追求良好声誉的内在动力。情感决定行为的方向,实力决定行为的力量。影响国际合作程度的最主要因素为合作的意愿(情感)、合作的历史(时间)和合作的能力。合作的能力包括合作的制度基础设施以及共同利益的范围层次和深度。尼古拉斯·扎哈里亚迪斯教授更是指出,制度因素通过影响政治家对舆论的反应,从而影响政策产出,但是情感禀赋效应(endowment effects)②禀赋效应是1980 年Richard Thaler 提出,指当个人一旦拥有某项物品,那么他对该物品价值的评价要比未拥有之前大大增加。情感禀赋效应就意味着损失会放大了情感诉求反而产生正反馈,即国家决策者在面对损失时非但不会纠正行动促进变革,反而会坚持政策的连续性。则贯穿于总统和议会的整个决策体系之中。③Nikolaos Zahariadis, Leadership and the Emotional Endowment Effect in Foreign Policy,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2009. Nikolaos Zahariadis, The Shield of Heracles: Multiple Streams and the Emotional Endowment Effect, 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Research, 2014.在情感禀赋效应下,情感惯性会影响国家对自身实力的认识、外来风险的评估、行动目标和行动方案的选择,从而导致新的路径依赖的产生。

就建构主义理论而言,建构主义学者把身份、规范和观念的产生和转变路径合理化为不证自明的。建构主义学者认为权力的意义和利益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共有观念和集体知识建构而成的,而作为共有观念和集体知识的文化结构建构了行为体的角色身份,所以身份决定了与之相关的利益和行为,从而构成了国家行为的“文化选择”。④[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秦亚青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年,第119 ~244 页。换句话说,建构主义相较于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进一步扩展了利益和行为的因果链:利益导致了行为,而身份认同建构了利益。因为“身份认同赋予我们以社会目标,滋长了个体间的差异性,从而导致了不同利益的产生,而不仅仅是千篇一律的基本生存利益追求”。⑤Richard Ned Lebow, Reason, Emotion and Cooperation,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 42, 2005, p. 301.至于不同的身份、规范、文化认同的产生进程是如何在施动者的社会互动中形成的,建构主义学者并没有为该问题给出具体的回答。对此,萨拉·艾哈迈德(Sara Ahmed)进一步指出:利益依赖于身份,而身份依赖于情感关系。⑥Sara Ahmed, 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Emotion,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3, pp. 181.罗兰·布莱克(Roland Bleiker)和艾玛·哈奇森(Emma Hutchison)同样指出情感是联系个体与特定他者关系的纽带,它给这种关系“着色”,从而建构了身份认同和归属感,不同的情感体验可能带来不同的认同。⑦Roland Bleiker and Emma Hutchison, Fear No More:Emotions and World Politics, International Studies, vol. 34, 2008,p. 123.谢尔顿·史崔克(Sheldon Stryker)等学者提出情感认知一致理论,指出与某一角色身份相联系的积极情感的激活会引起行为体对该角色身份的趋近倾向,而与某一角色身份相联系的消极情感的激活则会引起行为体对该角色身份的排斥倾向。⑧Sheldon Stryker, Integrating Emotion into Identity Theory:Theory and Research on Human Emotion, Oxford, UK: Elsevier Ltd, 2004, pp. 11-12.同时,指出认知承诺涉及到行为体对不同角色给其带来的利益的比较,哪种利益是积极的,哪种利益是消极的,哪种利益大,哪种利益小,无不取决于行为体的认知。尤其是当两种角色身份所带来的利益对比不太明显或难决断时,行为体的认知功能就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情感承诺就是指某种角色身份对于行为体而言,到底承载了行为体多么深厚的感情,当行为体失去或是接受此种角色身份时,它所感受到的情感的能量维度其实就是这种身份对于行为体的情感承诺水平。某种身份对于行为体的情感承诺水平主要是由行为体长久以来在文化选择与熏陶之下所产生的价值观来决定的。简而言之,就是情感的效价维度和能量维度①效价维度指的是根据情感的性质将其划分为积极情感和消极情感两类;能量维度指的是情感的强度。是促进行为体角色身份转变机制的两个维度。

综上所述,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皆难以忽视情感在国际关系中的作用,但是却存在对情感过度合理化的现象,这一方面在于情感概念的可通约性,另一方面在于长期以来学者们对情感和理性关系界限的模糊认知。情感和理性之间到底是二元对立的关系抑或是互为必要不充分条件的关系,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都会影响我们对国家关系的理解。

三、国外学者对情感和理性关系的认知变迁

目前国外的国家关系学者对情感和理性关系的观点主要有4 种,呈现出不断深化的趋势:第一种认为情感仅仅是世界政治中诸多现象的一种副现象或因变量,不会对国际关系对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第二种认为情感具有因果性质,但主要是导致行为体偏离理性以及错误认知的来源之一;第三种认为情感不仅仅是导致一些问题的原因,更是对一些集体合作困境的对策和战略工具;第四种认为情感是理性产生的必要因素。②Jonathan Mercer, Human Nature and the First Image:Emotion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Development, vol. 9, 2006, pp. 288-303.他们反对决策是基于“经典理性”作出的假设,相反,他们强调领导者通常别无选择,只能借鉴可能涉及“大脑的情感而不是计算的部分”的思想和见解。③George E. Marcus, The Sentimental Citizen: Emotion in Democratic Politics, Penn State University Press, 2002, pp. 221-250.

随着国际关系中越来越多“黑天鹅”“灰犀牛”事件频发,许多西方学者逐渐认同情感是理性产生的必要因素的观点,并开始寻根溯源去进行具体的论证。首先,一些学者认为理性和非理性(情感)都是中性词,它们之间的区别不仅仅是“好的和精明的”与“坏的和愚蠢的”之分,它们两者各司其职。如尤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认为,分化的社会为人的理性和情感的分化及其作用提供了前提,由于社会分化为系统与生活世界,因而支配系统的是理性原则,支配生活世界的则是情感。④Jane Allyn Piliavin and Hong-Wen Charng, Altruism:A Review of Recent Theory and Research,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vol. 16, 1990, p. 138.其次,情感是影响行为动机的主要原因,情感发动理性、支撑理性并且帮助理性找出目标,只要有目标行动,就总会伴随相应的情感付出和回报。如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认为,人的理性和情感是相互施惠的,一方面,人的理性通过情感的活动才得以完善,因此很难想象“既无所畏惧又没有欲望的人会劳心费神的进行思考”;另一方面,情感的发展又受动于人的知识,对于任何事物,人是有了概念之后才会去希求或畏惧它,“否则就是纯粹出于本能的冲动”。⑤[法]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李常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年,第82 ~83 页。同样地,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认为:“人的理智不是干燥的光,而是有意志和情感浸透在里面。理性潜沉着情感因素正如情感也积淀着理性内容一样——理性有情感化的一面,情感也有理性化的一面。”⑥[荷]斯宾诺莎:《知性改进论》,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年,第3 页。休谟说,理性是,并且也应该是情感的奴隶。⑦[苏格兰]休谟:《人性论》,关文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年,第453 页。孔德也说过,情感隐蔽地支配着我们整个的生活,而思辨和行动只是情感的传导。①[法]昂惹勒·克勒默-马里埃蒂:《实证主义》,管震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年版,第67 页。恐惧比理性更有力量去左右一个人、一个国家的选择,所以情感是敌友界分和建立的深沉支撑。最后,情感具有主体间性,在所谓的“理性”决策和集体政治进程中发挥重要作用。如乔纳森·默瑟和妮塔·克劳福德认为情感现象是历史和语境条件下个人和集体的行动,反过来牵连特定的情感和感情,然后制定和转变特定的社会政治规范和行为。国家和决策者都是具有情感的行为体,如果不考虑情感因素,不可能作出理性的决策。所以,他们强调理解理性行为者的思维方式需要转向情感②Jonathan Mercer, Bad Reputation: The Folly of Going to War for“ Credibility”, Foreign Affairs, 2013, p. 247.以及情感对群体间身份构建的作用③Jonathan Mercer, Human Nature and the First Image:Emotion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Development, vol. 9, 2006, p. 296.。同时,情感中的某些因素和机能是长期利益的折现表达,因为长期利益是对某一领域的敏感与关注,而这种敏感是基于决策者经历时间考验后对于利益应得应损的理解。可以说,情感可以表达利益,而利益则未必能表达情感,非理性中蕴藏着未被认知的理性。

四、情感作用在国际关系实践中的体现

几乎没有什么领域比国际关系更加情绪化。情感不仅能够在第一意象路径更好地解释国家对外政策的制定,也可以在第二意象路径上解释国家群体认同的形成,并且还能够在第三意像路径上论证国际规范建立于情绪基础之上。乔纳森·特纳概括得更为贴切:“情感在所有层面上,从面对面的人际交往到构成现代社会的大规模组织系统,都是推动社会现实的关键力量。”④[美]乔纳森·H. 特纳、简·斯戴兹:《情感社会学》,孙俊才、文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中文版序言第2 页。

(一)情感在国家对外决策中的作用

芝加哥大学的亚历山大·L. 乔治教授(Alexander L. George)提出,国家决策过程其实就是一个信息处理过程,可以分为信息搜集(search)、信息评估(evaluation)和信息选择(choice)三步骤,这三步骤为界定决策环境、评估衡量各种选择以及最终的外交决策奠定了基础。⑤Alexander L. George, Presidential Decisionmaking In Foreign Policy: The Effective Use of Information and Advice,Routledge, 1997, p. 320.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情感会影响决策者检索信息的内容以及决策者考虑信息的深度,从而影响到国家的对外决策。

首先,情感影响决策的最重要的方式之一是通过影响个人的想法。珍妮弗·R.邓恩(Jennifer R. Dunn)等学者指出,决策者在愤怒情感的控制之下,并不会经常从事件本身去寻找因果关系,而是倾向于追究个人的责任,特别是对所处的团队或敌对的政党,即使这些人与事件并无直接关系。⑥Jennifer R. Dunn and Maurice E. Schweitzer, Feeling and Believing: The Influence of Emotion on Trust,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vol. 88, 2005, pp. 736-748.同时,愤怒也会对群体间的关系产生负面的影响,它会导致对群体外的判断产生偏见。其次,情感影响决策者对风险感知和风险偏好的判断。大卫·韦尔奇(David Welch)使用不道义来解释风险行为(不同于传统的风险规避),他的分析路径提供了一些关于行动者如何形成他们的选择的线索。韦尔奇称,不道义的情感就是权利与收益之间的感觉差异,它赋予决策者的强大的激情能够增加对需求的欲望,强化不妥协的态度,减少对于威胁和价值平衡的敏感性,增加了冒险的决心,增加极端行为的可能性。这种情感解释了为什么政策制定者可以为了边际收益而冒巨大风险。再次,情感对决策者的记忆回忆有重要影响。在国际政治中,决策者经常遇到由于不确定性导致无法通过合理的成本效益计算得出明显答案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决策者往往依赖于以前的惯例和经验来帮助他们理解当前的现实。情感可以影响哪些信息最容易进入大脑,哪些信息容易被忽略。决策者在这些时候回忆并确认相关的信息可能对最终结果产生重大影响。例如,如果老布什总统认为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类似于1989 年美国入侵巴拿马,而非希特勒入侵波兰,那么他很可能会在1990 年就是否发动第一次海湾战争作出不同的决定。第三,情感会影响决策者的注意目标。根据情感认知一致效应,决策者更关注与当前情绪状态一致的传入信息,而不是矛盾的信息。愤怒的个体有选择地参与和编码与愤怒有关的信息,就像恐惧的个体有选择地参与和编码与恐惧和焦虑有关的信息一样。最后,情感通过影响认知处理的深度来影响决策者是否对某个主题进行了深入或浅薄的思考,以及决策者是否以公平或有偏见的方式考虑信息。以确定性为核心的情绪,如愤怒和快乐,会导致对先前知识或经验法则的依赖为特征的启发式加工。相反,与不确定性评估相关的情绪,如恐惧和悲伤,会促使更系统的处理,其特点是对选项进行详细和仔细的分析。所以,情感是人类最重要的判断和决定的核心要素,不同的情感会影响政策决策者作出不同的选择。

(二)情感在集体身份认同形成中的作用

亚历山大· 温特(Alexander Wendt)在其代表作《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中曾着重讨论过集体身份认同是如何形成的,他以符号互动论为框架提出集体身份认同的形成是在行为体之间的互动过程中形成的。具体来说,就是自我在与他者的互动进程中,只能在“不合作”或“合作”两种选择中选其一。如果选择合作,自我就相当于默认了他者的身份;当他者同样能够认同自我时,双方就会内化出集体身份认同,即温特对集体身份认同形成的四大变量分别是:相互依存、共同命运、同质性和自我约束。①转引自聂文娟:《群体情感与集体身份认同的建构》,《外交评论》2011 年第4 期。但是,温特的这种以微观的个体特征、个体差异和个体间互动来解释宏观的群体现象的做法具有还原主义的局限性,因为个体变化和群体特性之间是否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是值得商榷的。首先,如果要形成集体身份认同,就必须有大量的个体进行身份认同的互动。但人类个体互动的能力是极其有限的,正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所说,即便是最小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或与他们相遇,甚至听说过他们。②[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 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年,第5 页。其次,要想形成集体身份认同必须要个体间的身份认同互动的频率达到某个临界点才形成,那么个体间不断进行积累聚合的动力是什么呢?并且这一聚合的过程是单一线性发展还是会出现突发性变化和停滞效应呢?即这一过程中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和变数。最后,个体成员之间的相互认同与群体层面的集体身份认同是否具有可还原性。对于这一问题,社会心理学的迈克尔·A. 霍格(Michael A. Hogg)等人曾经做过多项试验证明了群体喜好和个体间的喜好之间没有相关性,并且群体喜好属于去个性化的喜好,而个体间的喜好属于个性化的喜好。③Michael A. Hogg and Elizabeth A. Hardie, Social Attraction, Personal Attraction and Self-Categorization: A Field Study,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vol. 17, 1991,pp. 175-180.所以,温特的互动推理过程是存在明显局限性的,这主要是在于他忽略了集体身份建构过程中情感因素的作用。

集体身份认同本身就是一种积极的情感表达和情感诉求。卡尔·多伊奇(Karl Deutsch)曾提出愤怒、怨恨、厌恶、沮丧或者害怕等消极情感反应多发于竞争群体之间,而“我们”(we-ness)的情感则是集体身份认同的基础,认同不是行为的直接激发者,而是在积极情感的指导下发生作用的。如美国芝加哥大学的珍妮佛·米岑教授(Jennifer Mitzen)讨论在追求本体安全过程中积极情感信心(Confidence)对欧洲国家确定集体身份认同的作用。她指出信心是一种预期性的情感(Anticipatory Emotion),它是把对未来的确定性预期投射到现实中的情感体验,让我们在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时,有一种确定的感觉。所以欧盟在内部协商的实践惯例所建立起的信心下,即使欧盟及内部成员国的军事实力在不断增长,也能在信心等愉悦情感的内驱力中保持其非军事强国的身份不会变。①Jennifer Mitzen, Knowing the Unknown Unknows:Misplaced Certainty and the Onset of War, Security Studies, vol.20, 2011, p. 26.

同时,社会群体作为社会性自我的扩展,具有群体情感的属性,以宏观的群体情感理论来解释更为合理。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布伦特·E. 萨斯利(Brent E. Sasley)、戴安娜·M. 麦凯(Diane M. Mackie)和埃利奥特·R. 史密斯(Eliot R.Smith)等学者整合情绪评价理论、社会认同理论和自我分类理论,提出了群体情感理论(Intergroup Emotions Theory,IET),论证了个体情感是如何上升到群体情感的以及群体情感和集体身份认同之间的共变性。②Brent E. Sasley, Theorizing States’ Emotions,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vol. 13, 2011, pp. 452-476. Diane M. Mackie, Intergroup Emotions: Explaining Offensive Action Tendencies in an Intergroup Context,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vol. 79, 2000, pp. 602-616. Diane M. Mackie and Eliot R. Smith, From Prejudice to Intergroup Emotions Differentiated Reactions to Social Groups, New York: Psychology Press, 2002. Diane M. Mackie, Intergroup Emotions and Intergroup Relations, Social and Personality Psychology Compass, vol. 2,2008, pp. 1866-1880.首先,他们否认了差异化个体之间的重复互动产生了集体认同的观点,在借鉴自我分类理论(SCT)的基础上提出:群体与群体之间的边界在于共识差别,一个群体自我的共识实质上先是起源于其他群体,其他群体的共识反过来又决定了该群体内部成员的标准。“自我是社会互动的结果,社会是通过影响自我来影响人们的社会行为的,其中的核心机制是‘扮演他人的角色’(Taking the role of others)。”③Michael A. Hogg, Deborah J. Terry and Katherine M.White, A Tale of Two Theories: A Critical Comparison of Identity Theory with Social Identity Theory, American Sociological Association, 1995, p. 256.每个个体都有积极评价自己的动机,当他们将自己归属于某一群体时,他们就会有积极评价该群体的动机,此时群体作为社会认同的载体正在生成积极的群体情感。在这里,群体性情感的主体是群体性自我,他独立于个体自我的情感体验,即使是群体事件对个体的自我认同并无重大影响,个体仍会产生这种群体情感。其次,群体情感的客体不仅仅是针对他群体,同时也包括对内群体的情感体验,如对内群体的行为或特征表现出的集体自尊、自豪感或内疚感等,即群体内部的积极情感和对群体外部的怨恨情感激励着群体调控着成员内部的行为,进而加强群体自我的类别化和净化过程,增强着群体内部的统一性和相似性。最后,在群际之间进行比较时,群体自我都会倾向于进行利我比较。如若群体自我的共识受到削弱或创伤,为了维护自身积极的集体身份认同,一般会采取两种群体行为:一种行为选择是选择一个不如自己的群体进行“向下比较”;一种行为选择是对群体自我的特定积极情感进行“道德优化”,对其他群体的特定消极情感进行“道德污化”。这也是为何美国在经济下行时对黑人滥用私刑的频率增加,加强对中国人权等问题进行的道德污化的原因。①Donelson R. Forsyth, Group Dynamics, Wadsworth Cengage Learning, 2009, p. 420.所以,个人利益经过这种情感附着的认同转化为群体利益,解决了还原主义的困境,即为什么群体的行为并不总是基于个体的最佳利益。

(三)情感在国际规范存在过程中的作用

国际规范是国际社会共有信仰的集合,是界定其成员权利和义务的行为标准,情感能够部分地解释人们为何会遵守某一项国际规范。一方面,情感维持着国际规范的存在;另一方面,违反国际规范会引发相应的情感反应。德国学者弗里德里希·克拉托赫维尔(Friedrich Kratochville)和美国学者托马斯·谢林(Thomas Schelling)都曾提出,承诺(情感)具有制度品性。因为当国家承诺遵约就意味着其自愿接受某种规范的规定并限制其行为选择,当该国的承诺不被其他国家所信任时,合作将困难重重。并且,这种承诺不能是偶然性的,必须是制度性的,因为违背制度性的承诺不仅行为者自身会感到内疚或羞耻,国际体系中的其他信守者将会感到愤怒,即使这种失信不会直接损害它们的利益。这也是为何非政府组织在惩罚违约成员时,其既不掌握令人惧怕的军事实力,也不具备强制冻结财产的经济手段,仍能够通过羞辱施压等引起违约国消极情感的手段来进行规范的传播。随着国际社会中机制密度的不断加大,相对应的国际规范的多样性也在不断增加,国家行为体在某一具体问题中面临诸多国际规范时就出现了“多样化的困境”(paradox of plenty)②Joseph S. Nye, The Future of Power, New York: Public Affairs, 2011, p. 103.,此时情感的作用就更加突出。因为国家在面对新的国际规范之前是处于自我认知平衡的状态,当国家将新的国际规范内化时,则意味着其自我认知的失调,一般有两种情况会造成这样的状态:第一种是国家主动对现有规范和新的规范进行比较,然后经过国家行为体自我认知结构的整理、分析、组合、转换,将新的规范有所选择的内化到国家的现有规范中来;第二种情况是国家对新的国际规范漠然无视,但是新的国际规范会以道德谴责、羞辱施压等方式来刺激国家自我认知的失调,以使其规范有可能被内化。

五、情感研究的薄弱环节

首先,目前情感研究是交叉学科中的前沿课题,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但这也导致学界对情感研究的方法理论流派过多,而彼此之间的借鉴和交流较少,没能形成集中有效的研究议题和理论范式。③Roland Bleiker and Emma Hutchison, Theorizing Emotions in World Politics, International Theory, vol. 6, 2014, p.497.随着理论思考与经验研究的发展与丰富,缺乏系统的理论范式的不足会逐渐浮出水面,影响到情感研究在国际关系领域的适用性。如当前学者已经充分证明情感不仅是可以独立于认知发挥作用的,而且在认知施动的刺激下会产生相应的情感体验,所以在讨论情感与国家身份时,集中于讨论认知评估对情感施动激发,却忽视了经济因素、政治权力等对行为体所激发的特定情感,这就引起了其他学者对情感理论的完整性的诟病,认为其在国际关系具体案例分析中缺乏说服力。

其次,国际政治中的情感研究方法仍不系统和完善。这一方面与情感的难以捉摸、隐性的性质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国际关系传统有限的方法论范围有关。有学者提出情感具有规范性和精神性的维度,实际上“并不需要具体测量”。如维拉诺瓦大学的珍妮丝·毕利·麦特恩(Janice Bially Mattern)指出,情感其实与国际关系中的利益、身份、意识形态、无政府状态等概念一样不易被量化,且越来越“模糊”,但它们一直处在国际关系理论和实证研究的中心。①Janice Bially Mattern, On Being Convinced: An Emotional Epistemolog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 Commentary Forthcoming in International Theory, vol. 9, 2014, pp. 589-594.雷妮·杰弗瑞(Renee Jeffery)进一步提出放弃对情感测量的讨论,集中资源去观察情感的政治作用似乎更有价值。②Renee Jeffery, Review of Reason and Emotion in International Eth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4, pp. 584-589.但也有诸多学者超越传统的因果模型的方法,提出现象学和心理分析法、内容分析法、半结构化访谈法、自传民族志法、话语分析法、叙事分析法、观众观察法、诠释学法等等。许多学者都承认情感研究方法多元化的必要性,但同时也承认自己的方法是一种“必要但不充分的方法论”。③Roland Bleiker and Emma Hutchison, Methods and Methodologies for the Study of Emotions in World Politics,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vol. 12, 2017, pp. 325-342.因为从事话语分析的学者很少具备进行大规模定量调查的技能,进行实验室实验的研究人员通常也没有进行符号学分析的能力。

最后,学者们倾向于研究消极情感的作用,对积极情感的研究不够深入。一直以来,公众的信仰都是差异巨大且不稳定的,他们很难在想要的东西上达成一致,但在他们不想要的东西上却相对比较容易达成共识。而恐惧等消极情感可以起到固定人们对某一问题的注意力的作用,熟练的政治操纵者就得以利用民众偏好的模糊性和消极情感的注意力凝聚作用将其政策推向极端的方面,这就导致学者们倾向于研究消极情感的作用,反而对积极情感在国际关系中的作用研究远远不够。国际关系的基本形式是冲突与合作,积极情感是国家间合作必不可少的变量之一,缺乏对积极情感的研究同样会影响情感理论的完整性和适用性。同时,当前学者们虽然对不同能量的消极情绪(诸如恐惧和愤怒)对行为体产生截然不同的政策结果进行了研究,但是却无法区分出不同的政策结果是否出自同一情绪,即对特定情绪的研究还不够深入和细化。

通过梳理国外学者对国际关系中情感的研究,一方面可以看出情感研究在国际关系中的重要性,一方面可以分析出当前国外学者情感研究的热点议题及发展空间。目前,中国学者也逐渐开始关注国际关系中的情感议题,可研究成果仍远远落后于国外学者。中国学者应加强对国际关系情感研究的重视,吸取国外学者可资借鉴的有益成果,并从中国情感丰富的传统文化中提取核心内涵,构建适合中国语境的国际关系情感理论,这一过程实质上也是两种情感文化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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