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当代国际秩序与中国对外关系的认知和思考
——以2015—2019年北美期刊中的相关文章为例

2020-03-11 05:18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0年8期
关键词:学者

刘 晶

内容提要 | 近年来,北美地区的中国和亚洲研究期刊十分关注当代国际秩序与中国对外关系中的新变化与新形势。对这些研究进行归纳分析,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变动中的中国与世界。学者们首先讨论了传统中国对国际体系的认知以及中国的历史经验与当前国际秩序的关系,这反映出他们在不同学科背景下进行的差异性思考。从现实角度出发,学者们还着眼于21世纪中国崛起的国际影响,重视中国外交政策的转型、目标与实践,对其影响力和制约因素进行了分析。除了关注中国在对外关系中的合作与互动,学者们也重点分析了中国在国家与领土安全方面与他国的冲突与协商。这些研究的特色有三:第一,将中国放置在全球化与跨区域研究的背景下,分析中国对外关系的动态变化和在具体情境下的不同表现;第二,重视其他国家和非政府机构与组织在中国外交政策中的角色及其产生的复杂影响;第三,在探讨中国增强区域影响力的同时,凸显了其与他国之间的张力。

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和中国在对外关系中展现出新气象,北美地区大学和研究机构编辑出版的中国学与亚洲学期刊中涌现出大量关于当代国际秩序与中国外交政策、对外关系的成果。笔者选择了2015—2019年这类具有代表性的综合期刊进行归纳分析,发现学者们主要关心三个议题:中国的历史经验与发展趋势及其与现有国际秩序之间的关系;中国外交政策的转型、实施及其影响与制约因素;中国对外关系背景下的国家与领土安全问题。这些期刊展现出最具时效性、最贴合当前形势变化的系统研究,为我们了解北美地区中国研究的焦点、动向与趋势提供了极大帮助。同时,综合性学术期刊关注的问题及其视角往往超越了单一学科的研究方法。对相关议题的总结,将有助于我们把握当前中国学研究的整体趋势。

一、有关中国在国际体系中地位的思考与争论:传统与现状

随着21世纪中国国际影响力的增强,传统的中国对世界秩序的认知在当今国际形势中的作用、中国在现有国际体系中的角色等具有关联性的问题,逐渐引发了学界的深入思考。基于各自的学科认知和理论分析,研究者们对这些问题有着不同的看法。

(一)中国对国际体系的历史认识及其现实关照

中国认识外部世界的历史经验是否以及如何影响当前中国的对外关系,是历史学界与国际关系学界共同关注的话题。其中,朝贡体系的理论内涵、实践及其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尤其引发了学者们的争论。自20世纪40年代起,以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为代表的历史学家开始以“朝贡体系”阐释19世纪以前中国的对外关系,这曾对欧美学界的中国学研究起到了深刻的影响。这一理论认为,中国以对周边地区的文化优越性为前提,以中原王朝为中心,建立起对周边地区与族群的非武力等级秩序。近年来,朝贡体系理论在国际关系的研究领域有所复兴。一些学者强调朝贡体系的现实意义,以此理解传统中国的对外交往模式,并反观当今的世界局势,认为这种模式将使中国的崛起有机会以更为和平的方式重塑以西方为中心的国际秩序。①Suisheng Zhao, Rethinking the Chinese World Order: The Imperial Cycle and the Rise of Chin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4, 2015, p.970.这一趋势的代表作是南加州大学的国际关系学家康灿雄(David Kang)在2010年发表的论著《西方之前的东亚》(East Asia before the West)。在书中,康灿雄论述了中国如何基于朝贡秩序在过去500年间保持与周边国家的相对稳定与和平。②David Kang, East Asia before the West: Five Centuries of Trade and Tribut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0.

但在历史学界,学者们则对朝贡体系的适用性及其以汉文化为中心的预设进行了全面反思。他们对朝贡体系所描述的单一、同质的华夷关系进行了修正,强调应在具体情境中审视动态的和交互的东亚国家关系。③以明清中国与朝鲜之间的关系为例,这一关系在过去被认为是最为典型的朝贡关系。近年来,历史学者也重新认识和定义这一关系,反对在华夷两分的话语体系中解释中国与朝鲜的关系,强调后者所具有的多层次与离心力的特质。具体研究例如:Yuanchong Wang, Civilizing the Great Qing: Manchu-Korean Relations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Chinese Empire,1644-1761, Late Imperial China, vol.38, 2017, pp.113-154.因此,近年来国际关系学界对朝贡体系理论的关注重新引发了历史学者的反思和批判。例如,《当代中国》(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在2015年发表了系列文章,对朝贡体系理论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迈阿密大学的简·托伊费尔·德雷尔(June Teufel Dreyer)认为,以中国为中心的“天下观”并非总能描述历史现实。当帝国力量软弱之时,这一对世界的认知很少能影响到事件的进程。她还认为,将天下观作为一个和平世界的典范是存在缺陷的。④June Teufel Dreyer, The “Tianxia Trope”: Will China Change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4, 2015, pp.1015-1031.耶鲁大学的濮德培(Peter Purdue)甚至提出,由于古代中国的对外关系是由贸易、军事力量、外交和礼仪层面的多重互动构成的,因此并不存在一个朝贡体系来解释复杂的历史事实。⑤Peter C.Perdue, The Tenacious Tributary System,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4, 2015, pp.1024-1025.丹佛大学的赵穗生和曼彻斯特大学的威廉·A.柯兰汉(William A.Collahan)则认为,21世纪中国的发展模式和价值体系对传统中国的世界秩序进行了再理解和再构建。⑥Suisheng Zhao, Rethinking the Chinese World Order: The Imperial Cycle and the Rise of Chin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4, 2015, pp.961-982.William A.Callahan, History,Tradition and the China Dream: Socialist Modernization in the World of Great Harmony,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4,2015, pp.983-1001.

2017年,《哈佛亚洲研究学刊》(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发布专刊,进一步从赞成者与反对者各自的立场出发,讨论了朝贡体系理论的内涵、塑造过程和价值等问题。拉格朗日学院的约书亚· 范· 利厄(Joshua Van Lieu)从本体论的角度入手,认为尽管明清时期中国在亚洲地区进行了多种形式的朝贡实践,这些行为是否可以被称为一个“系统”是存在问题的。实际上,费正清等人所论述的朝贡体系并非一个全新概念,而是可以追溯到19世纪维多利亚晚期西方对中国的认知。⑦Joshua Van Lieu, The Tributary System and the Persistence of Late Victorian Knowledge,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vol.77, 2017, p.85, p.87.西北大学的亨德里克·斯普莱德(Hendrik Spruyt)和夏威夷大学马诺阿分校的桑卡兰·克里希那(Sankaran Krishna)从康灿雄的著作入手,具体指出其理论的问题所在。虽然并不否认朝贡体系中所共享的儒家文化的原则和规范,但斯普莱德认为其他多种因素的交织维持了东亚相对和平的国际秩序。其中,文化价值并未成为超越物质因素的根本原因。①Hendrik Spruyt, Collective Imaginations and International Order: The Contemporary Context of the Chinese Tributary System,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77, 2017, p.33.克里希那还认为,康灿雄的理论构建尽管以东亚世界为主体,但并未摆脱西方中心论的经验。②Sankaran Krishna, China is China, Not the Non-West:David Kang, Eurocentrism, and Global Politics,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77, 2017, pp.93-109.

同时,莱顿大学的朴世英(音)(Park Saeyoung)探讨了康灿雄著作的学术影响力和应用价值,并分析了历史学和国际关系研究在构建理论模型、现实关照等问题上的分歧。她认为,前者关注历史事实的具体情境,认为应当与现在对过去的构建区分开来;后者则希望从历史经验中寻求可能解释和预测当前中国崛起的模式。朝贡体系也因此具有多重的、互相竞争的和重叠的维度,不同学者可以分别将其作为真实的历史经验、研究范畴、组织历史现象的解释理论或具有预测意味的理论模型。③Saeyoung Park, Long Live the Tributary System! The Future of Studying East Asian Foreign Relations,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77, 2017, p.3.她还指出,不管是经济利益还是文化价值都无法成为近代早期中国维持朝贡体系的驱动力。这一对外等级关系的实质是国家政权为合法化其国内统治所建立的必要规范。④Saeyoung Park, Me, Myself, and My Hegemony: The Work of Making the Chinese World Order a Reality,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77, 2017, p.63.康灿雄本人则回应称,这些评论和争议本身即说明了近代早期东亚地区国际关系的复杂和微妙。⑤David C.Kang, Response: Theory and Empirics in the Study of Historical East Asia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77, 2017, p.111.

以上争论的核心是传统经验与现实问题之间、历史事实与理论构建之间的分歧。具体来说,是朝贡体系理论是否可以囊括传统中国看待外部世界和处理对外关系的复杂实践。在此基础上,历史学者更加关心理论本身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塑造理论的具体环境,将历史事实与理论模型区别看待;国际关系学者更加关注历史经验的借鉴意义,亦即是否可以为当下中国的崛起和未来发展提供解释依据。这一情形反映了历史学与国际关系研究领域不同的学术旨趣与关注重点,也展现出学者们对中国崛起背后历史原因的共同兴趣。

(二)中国的崛起与21世纪的国际秩序

除了关注中国的历史经验,更多学者着眼于中国在现有国际秩序中的地位及这一情形可能出现的改变。有学者认为中国将挑战美国的主导地位,并有可能因此发展出军事对立。例如,辅仁大学的林一凡根据权力转移理论的指标评估,认为中国是对现有东亚秩序“不满意”的挑战者,并有可能和主导者美国之间形成冲突。⑥Yves-Heng Lim, How (Dis) Satisfied is China? A Power Transition Theory Perspectiv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4, 2015, pp.280-297.不少研究指出,中美关系从特朗普执政以来确实存在日趋紧张的状态。⑦Suisheng Zhao, American Reflections on the Engagement with China and Responses to President Xi’s New Model of Major Power Relation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6, 2017,pp.489-503.Robert Sutter, More American Attention to Taiwan Amid Heightened Competition with China, American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22, 2015, pp.1-16.Dean P.Chen, US-China Rivalry and the Weakening of the KMT’s “1992 Consensus”Policy: Second Image Reversed, Revisited, Asian Survey, vol.56,2016, pp.754-778.Gregory J.Moore, Avoiding a Thucydides Trap in Sino-American Relations (…and 7 Reasons Why that Might be Difficult), Asian Security, vol.13, 2017, pp.98-115.哈佛大学的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在2015年提出“修昔底德陷阱”说,以过去500年间16个案例中的12个作为理论根据,认为大多数正在上升的力量和当前统治力量的对立会以战争告终。他认为,以此来审视当前的中美关系,想要避免两者间的战争,就需要最高领导层持续对此问题予以关注,需要深度的相互理解,以及需要领导者和公众在态度和行为上发生更为根本的改变。①Graham Allison, The Thucydides Trap: Are the US and China Headed for War? The Atlantic Monthly, 2015.针对这一观点,《中国政治学学刊》(Journal of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曾在2019年初发表系列文章,从概念、方法和预测的有效性、变量因素等方面进行讨论,认为中美两国领导者应致力于寻找新的范式以避免“修昔底德陷阱”。②Special Issue, Can America and China Escape the Thucydides Trap? Journal of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 vol.24,2019.

丹佛大学的赵穗生持不同观点,认为中国只是现有秩序的修正者,而并非准备替换秩序的挑战者。中国想要改变的只是自身在当前秩序中的地位。③Suisheng Zhao, A Revisionist Stakeholder: China and the Post-World War II World Order,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7, 2018, pp.643-658.这一观点也反映在他对中美摩擦的分析上。他认为,虽然特朗普政府将中国作为战略上的竞争对手,并将中美贸易战升格成为多方面的冲突,但两国紧密的相互依存仍将继续支撑彼此之间的关系。④Suisheng Zhao, Engagement on the Defensive: From the Mismatched Grand Bargain to the Emerging US-China Rivalry,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 p.501.他还认为,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在亚太地区都无法成为单一的主导者。要避免两国冲突升级成为新的冷战,需要在展现战略克制和维持微妙权力平衡的基础上建立两者间新型的大国关系。⑤Suisheng Zhao, A New Model of Big Power Relations?China-US Strategic Rivalry and Balance of Power in the Asia-Pacific,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4, 2015, p.377.相似观点认为,中国和美国之间不太可能在亚洲安全问题上形成战略或经济上的对抗,其原因在于中、美及美国的亚洲盟友之间存在相互牵制和依存的经济关系。⑥Joel Wuthnow, U.S.‘Minilateralism’ in Asia and China’s Responses: A New Security Dilemm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8, 2019, pp.133-150.而从亚洲安全的角度出发,中国和美国在朝鲜和南海问题上的参与也显示出秩序的建立可以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商谈互动得以实现。⑦Paul Lushenko and John Hardy,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Future of Regional Security Order - An Unhappy Coexistence, Asian Security, vol.12, 2016, p.1.

还有研究者试图跳出现有的国际关系理论框架。他们认为,从具体情形出发,不应当假定中国的对外政策是一贯和统一的,也不应当将国际体系看作是静止的整体。因此,单纯认为中国是秩序挑战者、维持现状者,或实用主义者都不能揭示其行为的本质。事实上,中国在坚持核心国家利益的同时会根据情况选择不同的立场。⑧Falin Zhang, Holism Failure: China’s Inconsistent Stances and Consistent Interests in Global Financial Governanc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6, 2017, pp.369-384.也有人认为,应当摆脱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学派对中国崛起问题的争论,因为两者都无法解释中国外交政策中诸多不太符合理性主义框架的方面。从社会认同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出发,中国从改革开放以来就持续地追求社会创造力(Social Creativity),即在承认与维持现有秩序的基础上,将负面属性重新构造为积极属性,或强调自身在另一领域内的成就。但当其他国家不尊重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时,中国也会以军事手段予以回应。总的来说,中国的崛起带来的和平将大于威胁。⑨James Jungbok Lee, Will China’s Rise Be Peaceful? A Social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 Asian Security, vol.12, 2016, pp.33, 45.

以上这些研究讨论了中国崛起与现有国际体系之间的关系,其争论的焦点是中国的快速发展是否可以创造出新的模式、形成新的力量,及其对当前与未来的国际局势可能产生的影响。这些讨论或从历史案例中汲取经验,或从国际关系学或其他社会科学的相关理论出发,或注重实际情况的变化,对中国的发展趋势加以分析和预测。尽管研究者的方法与结论各有不同,他们普遍认为中国会对以美国为主体的国际秩序产生不容忽视的影响。有学者指出应当积极寻求两者间避免冲突的有效途径,而更多学者则认为中国的崛起会以相对和平的方式进行。

二、中国的外交政策与对外关系:转型与挑战

上述研究在理论层面上宏观地探讨了中国的发展进程与国际秩序之间的动态关系。从具体层面来看,近年来中国外交政策的一些新变化、新特点以及所面临的新挑战直接反映了这一情形。近5年来的北美学术期刊对这些问题有相当全面的分析。

(一)中国对外政策转变的特点、内涵及原因

学者们主要探讨了十八大之后中国对外政策的特点与内涵。例如,中国台湾学者张廖年仲认为,中国的外交策略从邓小平时期的“韬光养晦”转变为“奋发有为”。这一变化主要表现在中国处理邻国关系时更为积极地提高吸引力和影响力上,尤其是中国通过“一带一路”等政策向西部地区推进周边外交。“奋发有为”的外交政策是中国政府积极参与并试图改造国际机制的表现。但同时,这种策略的目标是遏制亚洲邻国加入美国同盟,而非建立中国同盟,其目的是通过合作、协调、谈判的手段,在亚太地区和美国建立新型的大国关系。①Nien-chung Chang-Liao, China’s New Foreign Policy under Xi Jinping, Asian Security, vol.12, 2016, pp.87-88.

不同观点则认为,中国当前的外交策略并非是全新的和能被清晰定义的,而是正处在一个过渡阶段。尽管中国致力于发展国际和平、全球治理,在贸易和安全方面都表现得更加自信,但中国并未完全摒弃之前低调的国际策略。原因在于,中国仍面临重大的、尚未解决的国内外挑战与政策困境,例如国内的社会经济问题、缺乏经验和能力处理国际安全和多边协商问题、亚太地区的冲突等。②Angela Poh and Mingjiang Li, A China in Transition:The Rhetoric and Substance of Chinese Foreign Policy under Xi Jinping, Asian Security, vol.13, 2017, pp.84-97.这些因素对中国新外交政策的实施起到了限制性的作用。

还有学者的看法较为复杂和多面。例如,澳门大学的王建伟认为,现阶段,中国提出的“大国外交”思想是现实主义、理想主义与自由主义的结合。一方面,这一理念很明显与“韬光养晦”政策不同,显示出其变革的实质;但另一方面,中国在国家安全等问题上的核心现实主义设想会使这一思想中理想和自由的全球视野以及超越传统西方国际理论的努力更难实现。③Jianwei Wang, Xi Jinping’s ‘Major Country Diplomacy: ’A Paradigm Shift?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p.15, p.27.

一些研究还强调了近年来中国外交政策得以转变的原因。通过对大国外交的考察,香港大学的胡伟星认为,在强调外部和结构因素(如权力平衡、国际形势、经济依存或其他系统性力量)的同时,中国领导人的领导能力在外交政策的转变中扮演了关键角色。④Weixing Hu, Xi Jinping’s ‘Major Country Diplomacy’:The Role of Leadership in Foreign Policy Transformatio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 pp.1-14.澳门大学的林至敏认为,大国外交策略在意识形态、机构设置、资源动员能力等方面得到了有力的支持。中国内外政策的整合以及由上至下的行政管理系统也使“大国外交”能够更为有效地施行。⑤Zhimin Lin, Xi Jinping’s ‘Major Country Diplomacy’:The Impacts of China's Growing Capacity,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 pp.45-46.

(二)中国对外政策的具体措施、影响及其制约

随着中国外交理念的变化,学者们开始重视中国采用何种措施进行区域整合、扩大对外影响。他们同时关注这些措施对现有国际秩序可能产生的作用,以及其他政策参与者和接受者的反应。具体而言,研究者的分析重点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

1.“一带一路”倡议的作用、实施环境及其回应

不少学者讨论了“一带一路”倡议如何帮助中国完成崛起、建立新的发展模式,并在国际秩序中创造对中国更为有利的局面。例如,有研究者认为,“一带一路”政策由一个多层面的大战略所推动。其目的有三:首先,软性制衡美国对中国的约束和包围,并强调中国在欧亚大陆内外的优势;其次,建立新的观念和规则,合理化中国正在崛起的力量;第三,重塑全球治理并改变现有国际体系,使之反映中国的价值、利益和地位。总而言之,“一带一路”是中国在国际秩序中确保安全、增强地位的决定性策略,帮助中国从规则接受者转变为规则制定者。①Weifeng Zhou and Mario Esteban, Beyond Balancing:China’s Approach towards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487.

与之相似的观点认为,“一带一路”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倡议是中国实力崛起的最新证据,可以促进区域经济增长、发展与整合,并建立经济合作的新模式。这些措施可以扩大中国在欧亚大陆的影响,缓解中国和菲律宾在领土问题上的冲突,并使发展中国家认同和接受中国的发展模式。②Kevin G.Cai, The One Belt One Road and the 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Beijing’s New Strategy of Geoeconomics and Geopolitic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7, 2018, pp.845-846.“ 一带一路”在中亚地区的推进还可以帮助中国建立区域性的伟大战略,以此在其多边与双边关系中获得影响力。③Jeffrey Reeves, China’s Silk Road Economic Belt Initiative: Network and Influence Formation in Central Asia,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518.

还有学者从“一带一路”的经济角色出发,讨论这一倡议可能面临的问题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他们认为,这一倡议的成功与否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亚洲市场对中国产品和资本的认同。然而,发展中的亚洲国家吸收中国过剩工业供应的能力并没有达到预期,并且中国对中低收入亚洲国家的直接投资和政府之间的援助也仍然不足。中国或将面临来自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OECD)、欧盟甚至亚洲内部的日本等国的竞争。因此,中国需要将“一带一路”融入现有的国际经济合作框架中,在自身亚洲经济策略和国际经济合作中寻求现实的平衡。④Cheng King and Jane Du, Could ‘Belt and Road’ be the Last Step in China’s Asian Economic Integratio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829.

“一带一路”倡议的参与者还从多个层面对其作出回应,并由此对这一倡议本身造成了影响和挑战。例如,有学者认为,“一带一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中国与伊朗之间存在的“强国—中等国家”关系,因为区域安全的重要性要超过中国在经济层面上的考量。因此,尽管“一带一路”为两国关系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但中国仍然表现出对伊朗国际行为的担忧。中国在中东地区采取规避风险的外交策略,而伊朗会成为中国在这一区域不稳定的合作伙伴。这一双边动态将成为升级两国合作关系的障碍。⑤Dara Conduit and Shahram Akbarzadeh, Great Power-Middle Power Dynamics: The Case of China and Ira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 p.480.还有学者分析了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关系,强调小国在区域权力转移模式中的作用。以南太平洋地区岛国为例,这些国家并非中国—澳大利亚之间线性、双向权力转移模式的被动接受者,而是具有多样、微妙的态度和视角。①Chengxin Pan, Matthew Clarke and Sophie Loy-Wilson,Local Agency and Complex Power Shifts in the Era of Belt and Road: Perceptions of Chinese Aid in the South Pacific,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 pp.385-399.从非国家参与者的视角出发,公司是跨国经济互动的主体,而“一带一路”的成功与否取决于中国是否能够以及如何使公司行为符合国家的战略利益。和私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表现出更强地参与“一带一路”的意愿,显示了国家控制在经济国策中的重要性。②Xiaojun Li and Ka Zeng, To Join or Not to Join? State Ownership, Commercial Interests, and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Pacific Affairs, vol.92, 2019, p.5.

“一带一路”在东南亚地区实行的条件、制约,以及各国的反应尤其受到重视。研究者普遍认为,“一带一路”的发展受到东南亚当地社会、政治、经济条件的重要影响,需要在具体情境下考虑参与国本身的环境与意愿。例如,东南亚地区的不同国家对这一政策采取不同的回应:一些国家表现出强烈的支持,另一些国家的态度则更为疑虑或摇摆。变化的国内政治是这一情形的主要决定因素。具体来讲,各国国内统治精英的政策重点,对中国的信赖程度,领导人的思想意识和偏好,以及社会反响等因素都会影响到“一带一路”在东南亚地区的开展。③Shaofeng Chen, Regional Responses to China’s Maritime Silk Road Initiative in Southeast Asi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344.东南亚国际和国内的经济政治变量也会阻碍“海上丝绸之路”的完全实施,这些因素包括南海问题、印度或日本的反对声音、东南亚国内易变的政治环境等。④Jean-Marc F.Blanchard, China’s Maritime Silk Road Initiative (MSRI) and Southeast Asia: A Chinese ‘Pond’ Not‘Lake’ in the Work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2018, p.342.还有观点虽然同意东南亚地区现有的政治环境(尤其是南海领土争议)是实施“海上丝绸之路”的不利因素,但认为这一倡议的经济利益仍然是可实现的,制约发展的经济成本管理问题也是易处理的。在投入信任和努力使中国和东南亚国家共同获益的基础上,“海上丝绸之路”的经济利益或许可以超过或是减轻其政治成本。⑤Chien-Peng Chung and Thomas J.Voon, China’s Maritime Silk Road Initiative: Political-Economic Calculations of Southeast Asian States, Asian Survey, vol.57, 2017, pp.448-449.

也有不少个案研究讨论“一带一路”倡议在东南亚各国的具体施行。例如,从马来西亚内部的能动性出发,有学者反对将“一带一路”的描绘放在笼统而不加批判的主题下进行,并认为小国在这一框架中有其自身的政治和经济目标,享有充分的自治权来保持甚至增强其地位。⑥Hong Liu and Guanie Lim,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a Rising China in Southeast Asia: Malaysia’s Response to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pp.230-231.以斯里兰卡和巴基斯坦为例,有研究认为发展中国家过度依赖来自中国的投资,而这些项目本身亦缺乏经济可行性和持续性,忽视了接受国的国内情况。中国“一带一路”的投资应该以项目可行性与债务可持续性为衡量原则,从具体案例出发调查项目的成功性,向其他潜在的国际投资者和机构敞开大门,并成为成员国自力更生的来源。⑦Abdur Rehman Shah, China’s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The Way to the Modern Silk Road and the Perils of Overdependence,Asian Survey, vol.59, 2019, pp.420-428.

2.地区多边机制的重要性及其制约

研究者的另一关注点是区域多边机构和组织在中国对外关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及其所受的限制。不少学者肯定了这些机构对多边主义的促进作用。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AIIB,简称“亚投行”)为例。作为推进“一带一路”的多边金融机构,亚投行若能真正发挥多边机构的作用,中国将提高自身在区域内的形象,有效证明自己可以为提供全球公共产品作出贡献,并在多边领导中发挥更为积极的作用。①Mike Callaghan and Paul Hubbard, The 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Multilateralism on the Silk Road, China Economic Journal, vol.9, 2016, p.137.而亚投行“精益、清洁、绿色”的治理路径也需要被真正用于支持亚投行的机构运行和未来项目。②Rebecca LaForgia, Listening to China’s Multilateral Voice for the First Time: Analysing the 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for Soft Power Opportunities and Risks in the Narrative of‘Lean, Clean and Gree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6, 2017, p.633.亚投行与“一带一路”的倡议使得中国在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上成为区域内外的中心,以此加强了中国与其他亚洲国家之间的经济联系,改变了亚洲的经济和政治格局,使之成为21世纪最具活力、经济勃发的区域。但同时,这一蓝图也面临着来自中国内外的挑战,例如中国目前仍缺乏机构间和中央—地方间的协调,亚洲区域内部也存在政治问题。③Hong Yu, Motivation behind China’s ‘One Belt, One Road’ Initiatives and Establishment of the 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6, pp.353-368.

还有研究认为多边机构在中国的对外关系中扮演的角色更为灵活多变。中国领导下的区域平台模式,例如中国与中欧和东欧国家的“16+1”合作(2019年4月随着希腊的加入变为“17+1”平台)、中非合作论坛、中国—拉共体论坛等,具有松散和灵活的机构结构,这使得中国可以平衡多边与双边两种途径,并以此针对中国区域范围内的对外关系管理建立起一个高度适应性的蓝图。④Jakub Jakóbowski, Chinese-Led Regional Multilateralism in 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 Africa and Latin America: 16+1, FOCAC,and CCF,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659.多边机构还可以服务于中国自身的政治诉求,帮助中国发展象征权力(Symbolic Power),以对其他国家施展影响力。中国与中欧、东欧、东南欧的经济合作关系实际上隐含了对该地区主导思维方式的挑战,使之更符合中国观点,并成功使得中国对该地区的历史遗产与选择——尤其是其(后)共产主义的历史遗产与选择——进行再评估。⑤Anastas Vangeli, Global China and Symbolic Power: The Case of 16+1 Cooperatio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685.

中国领导下的区域合作机制的作用也受到参与国本身的反应与环境的影响。东亚思想库网络(The Network of East Asian Think-Tanks,NEAT)就是一例。作为二轨外交的参与者,由中国直接推动的东亚思想库网络使得中国在东亚共同体内的社会化进程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同时,东亚思想库网络的作用由于区域内各国缺乏共同愿景而受到影响,例如不同国家对区域秩序持有不同理解,制度方面的制约等。⑥Kim Hyung Jong and Lee Poh Ping, China and the Network of East Asian Think Tanks: Socializing China into an East Asian Community? Asian Survey, vol.57, 2017, pp.592-593.这一情形也表现在中阿合作论坛上。中阿合作论坛是中国在阿拉伯国家实现经济外交的核心。因此,中国政府还发起机构间协调与中央—地方政府间的权力分享推进这一目标的顺利进行。然而,有学者指出,自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运动后,阿拉伯国家之间互相纠缠的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的因素或许会使中国在发展经济的同时无法完全搁置对政治问题的考虑。⑦Degang Sun and Yahia H.Zoubir, China's Economic Diplomacy towards the Arab Countries: Challenges ahead?,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4, 2015, pp.903, 921.

从参与国的反应出发,其他16+1 国家(以塞尔维亚为例)对其与中国之间快速发展的关系呈现正负两极分化的理解。但这些评价范式本身无法得到现有证据的支持。因此,对16+1 的理解需要放在具体关系发生的情境之中,以便更加微妙和准确地理解中国与中东欧各国之间的关系。⑧Dragan Pavlicevic, ‘China Threat’ and ‘China Opportunity’:Politics of Dreams and Fears in China-Central and Eastern European Relation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2018, p.702.

3.中国文化和经济外交政策在具体环境中的施行

学者们注意到中国文化和经济外交政策的实行以及当地接受者、参与者的能动性。例如,有学者认为孔子学院的本土化和适应不同受众群的能力决定了其是否可以有效运行。①Xin Liu, China’s Cultural Diplomacy: A Great Leap Outward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Multiple Comparative Case Studies of the Confucius Institute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 pp.646-661.但也有人认为从接受者的角度而言,孔子学院并非有效推动中国软实力的工具。②Ying Zhou and Sabrina Luk, Establishing Confucius Institutes: A Tool for Promoting China’s Soft Power?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5, 2016, pp.628-642.在非洲地区,中国尝试利用电视剧投资这一具体方式来培养海外文化市场。③Wing Shan Ho, Chinese In-Law-Themed TV Drama as Affective Labor in China and African Countries, American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25, 2018, p.61.在经济活动方面,和美国相比,中国在西非的投入既深入又广泛,而当地的出口产业、部门投资和基础设施项目也能从中国的贷款中获益。④Donald Gerard Gayou, China’s Economic Engagement with West Africa: Present Realities, Problems, and Prospects,American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24, 2017, pp.13-28.苏丹与南苏丹在中国海外石油工业竞争力上也发挥了重要作用。⑤Luke Patey, Learning in Africa: China’s Overseas Oil Investments in Sudan and South Suda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6, 2017, pp.756-768.而乌兹别克斯坦在与中国的经济合作项目中扩大其合作伙伴,由此与其他国家建立起联系。⑥Timur Dadabaev, The Chinese Economic Pivot in Central Asia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the Post-Karimov Re-emergence of Uzbekistan, Asian Survey, vol.58, pp.747-769.

也有学者指出中国在海外经济政策的局限,尤其是与政治目标、国家安全之间的不协调。例如,亚太安全研究中心的杰弗里·李维斯(Jeffrey Reeves)认为,中国在吉尔吉斯斯坦依赖经济交流确保其战略目标的做法导致了两国经济交流的不对称,这反而增强了中国边境的不稳定性和国内的不安全性。⑦Jeffrey Reeves, Economic Statecraft, Structural Power, and Structural Violence in Sino-Kyrgyz Relations, Asian Security, vol.11, 2015, p.116.滑铁卢大学的王红缨认为,中国在拉美地区经济影响力的增强并没有在政治领域产生显著的溢出效应。⑧Hongying Wang, The Missing Link in Sino-Latin American Relation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4, 2015, p.922.除此之外,中国的海外经济活动还面临来自第三国的挑战,例如在东南亚地区的基础设施投资项目中和日本形成的竞争关系。⑨Hong Zhao, China-Japan Compete for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in Southeast Asia: Geopolitical Rivalry or Healthy Competitio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8, 2019, pp.558-574.Hidetaka Yoshimatsu, New Dynamics in Sino-Japanese Rivalry: Sustaining Infrastructure Development in Asi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p.719-734.在斯里兰卡,中国的经济资源转化为战略影响力的能力也受到各种阻碍。⑩Darren J.Lim and Rohan Mukherjee, What Money Can’t Buy: The Security Externalities of Chinese Economic Statecraft in Post-War Sri Lanka, Asian Security, vol.15, 2019, pp.73-92.湘南工科大学的长谷川将规提出,在亚太地区,中国的经济交流与自身国家安全之间产生矛盾,要避免这一情况或许需要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这样区域性的协议来应对。⑪Masanori Hasegawa, Close Economic Exchange with a Threatening State: An Awkward Dilemma over China, Asian Security, vol.14, 2018, pp.155-171.

可以看到,北美地区的学术期刊探讨了中国近年来积极转变的外交理念,将其与之前的外交政策进行关联与对比,指出这一变化的实质、特点与原因。他们还分析了这一转变下的对外措施,主要关注“一带一路”倡议、区域多边组织和机构、以及其他文化和经济外交政策在各地的实行情况。学者一方面肯定了中国外交策略对国家力量的崛起、国际秩序的改变带来的重大影响,另一方面立足于具体环境中对外政策的实践情况,关注参与国与接受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因素给这些措施带来的制约和挑战。

三、中国的国家与领土安全议题:冲突与协商

除了探讨中国对外关系中的合作与互动,还有不少学者将目光转向中国与其他国家地区在接触交流中的对立冲突。这一情形尤其表现在和国家与领土安全相关的问题上。首先,研究者分析了中国处理国家安全问题的特点与影响因素。其中,非传统安全议题逐渐引发了学界的关注。例如,复旦大学和意大利都灵世界事务研究所的安德里亚·吉塞利(Andrea Ghiselli)认为,20世纪90年代以后,非军事力量引起的非传统安全问题逐渐成为中国对外关系政策中的重要驱动力,影响着国家行为的发展,以及军事、外交建设。①Andrea Ghiselli, Diplomatic Opportunities and Rising Threats: The Expanding Role of Non-Traditional Security in Chinese Foreign and Security Policy,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612.因此,中国不仅注重传统的海陆空边境,还注重构成其权力范围的数字化基础设施和活动,并以数字平台不断增长的影响力来塑造全球贸易、输出网络管理的标准。②Aynne Kokas, Platform Patrol: China, the United States,and the Global Battle for Data Security,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77, 2018, pp.923-933.

学者们还揭示了国家安全政策与国内外经济、政治因素之间的复杂互动。例如,台湾大学的左正东认为,2010—2013年之间,中国对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的摇摆态度反映了两者间相互影响的经济与安全考量。③Chen-Dong Tso, China’s About-Face to the TPP: Economic and Security Accounts Compared,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vol.25, 2016, pp.613-627.至于民族主义在中国对外安全政策的角色,有研究认为,中国民间的民族主义是对日政策的重要推动力。④Peter Hays Gries, Derek Steiger and Tao Wang, Popular Nationalism and China’s Japan Policy: the Diaoyu Islands Protests,2012-2013,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5, 2016, pp.264-276.但也有人表示,民族主义对中国安全政策的影响比大多数人设想的要温和,因此需要研究者跳出刻板印象进行更为严密的分析。⑤Duan Xiaolin, Unanswered Questions: Why We May be Wrong about Chinese Nationalism and Its Foreign Policy Implications,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6, 2017, pp.886-900.

其次,学者们对中国对外关系视野下的领土主权与国土安全议题,尤其是海洋与岛屿问题,展开了重点研究。一些学者从历史角度解读现有问题。例如,布兰迪斯大学的杭行分析了冷战之后海峡两岸对17世纪郑成功家族的不同解读,并与郑氏家族行为的实际动机作出对比,认为郑氏家族会根据变化的大陆形势和他们与日本、东南亚的贸易情况采取不同的政治立场。当今有关台湾地位和中国在东海与南海存在状态的争议性解读,正是由这些立场衍生出来的。⑥Xing Hang, Contradictory Contingencies: The Seventeenth-Century Zheng Family and Contested Cross-Strait Legacies,American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23, 2016, p.173.近现代以来中国在南海的领土主张也是学者们关注的议题。英国查塔姆研究所的比尔·海敦(Bill Hayton)认为,20世纪早期中国在南海的领土主张回应了外部对其国家主权的威胁,同时支撑起其衰退的民族主义合法性。⑦Bill Hayton, The Modern Origins of China’s South China Sea Claims: Maps, Misunderstandings, and the Maritime Geobody,Modern China, vol.45, 2019, p.127.这一历史主张更直接影响到了当代的南海问题。中华民国政府于1947年在南海地区正式划出“U型线”,后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承继了对“U 型线”内涵的解释。回顾“U 型线”的起源和早期用法,同时结合中国在南海地区的地位,有助于理解南海问题中的连续性、变化性及其原因。⑧Chris P.C.Chung, Drawing the U-Shaped Line: China’s Claim in the South China Sea, 1946-1974, Modern China, vol.42,2016, p.59.20世纪南海问题的历史连贯性使得威斯康辛大学麦迪逊分校的阿尔弗雷德· 麦考伊(Alfred McCoy)认为,应当将南海地区放在研究中心,而不是边缘,将冷战时期看作是长达一个世纪的帝国冲突的中间点,而非被意识形态冲突绑定的特定阶段。因此,南海地区应被看作是一个多世纪以来地缘政治冲突的舞台。其军事基地既是实际冲突与和平时期帝国扩张的重要方式,也是衡量地缘政治权利和重塑过去的指标。①Alfred W.McCoy, Circles of Steel, Castles of Vanity: The Geopolitics of Military Bases on the South China Sea,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vol.75, 2016, pp.1006-1007.

更多学者立足当代,从多种角度解读海洋问题与中国对外关系。有的学者对现有冲突的特点、原因与趋势进行分析。从防御现实主义视角出发,南海主权主张国之间存在虚幻的不协调状态,这导致了这一区域的安全困境。②Klaus Heinrich Raditio, China’s Shifting Behavior in the South China Sea: A Defensive Realist Perspective, American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22, 2015, pp.309-328.在南海的领土争议上,虽然中国的地缘力量超过了国际法,国际仲裁的有效性和功能性仍然会成为中国与邻国之间产生摩擦的主要来源。③Suisheng Zhao, China and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Geopolitics Versus International Law,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7, 2018, p.13.在钓鱼岛问题上,中国采取了和平共处与积极防御的理念,这一温和的战略思维鼓励其在南海地区推进与美国、日本和平共存的局面。但激进声音却将这一思想复杂化了。④Liselotte Odgaard, Maritime Security in East Asia:Peaceful Coexistence and Active Defense in China’s Diaoyu/Senkaku Policy,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vol.26, 2017, p.118.至于2009年后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行为发生转变,其原因是中国及其邻国之间在海洋问题上的张力增强,以及美国和其他亚洲国家在相关政策上的变化。⑤Kheng Swe Lim, Back to the Front Burner: A Structuralist Approach to Analyzing the Shift in China’s Behavior in the South China Sea between the Periods 2000-2008 to 2009-2014, Asian Security, vol.13, 2017, pp.148-163.Chong-Pin Lin, Behind Rising East Asian Maritime Tensions with China: Struggle without Breaking, Asian Survey, vol.55, 2015, pp.478-501.

海洋竞争也在中国与印度之间持续。有学者认为,中国的崛起及其发展的军事力量是加剧中印之间安全困境的重要原因。⑥Yogesh Joshi and Anit Mukherjee, From Denial to Punishment: The Security Dilemma and Changes in India’s Military Strategy towards China, Asian Security, vol.15, 2019, pp.25-43.但相反意见认为,“安全困境”的概念并不适用于中印关系。两者的互动实际上被根本的利益冲突所塑造。⑦Srinath Raghavan, The Security Dilemma and India-China Relations, Asian Security, vol.5, pp.60-72.还有学者认为,虽然战争仍很遥远,但中印之间在海上的对立关系会继续下去。⑧Koh Swee Lean Collin, China-India Rivalry at Sea:Capability, Trends and Challenges, Asian Security, vol.15, 2019,pp.5-24.

尽管冲突加剧,亚洲国家在海洋问题上也作出了一系列努力、协商与转变。例如,肯尼索州立大学的李建宾(音)(Li Chien-pin)关注领导者、外交家和学者在南海问题上的外交努力,尤其分析了马英九于2015年提出的南海和平倡议所具有的积极意义。⑨Chien-pin Li, The South China Sea Peace Initiative in a Transnational Security Environment, American Journal of Chinese Studies, vol.23, 2016, pp.119-134.瑞典安全与发展政策研究所的拉姆西斯·阿莫(Ramses Amer)讨论了亚洲国家如何致力于化解南海冲突,但同时也强调了那些尚未解决的矛盾。⑩Ramses Amer, The South China Sea: Achievements and Challenges to Dispute Management, Asian Survey, vol.55, 2015,pp.618-639.基于1991—2007年南海地区发生的一系列积极转变,瑞典国防大学的米卡埃尔·魏斯曼(Mikael Weissmann)预测,南海地区发生重大军事冲突的可能性非常小。⑪Mikael Weissmann, The South China Sea: Still No War on the Horizon, Asian Survey, vol.55, 2015, pp.596-617.至于中印之间的海洋冲突,周边国家如新加坡、越南和菲律宾等对此采取了不同的看法,并据此选择了一系列外部平衡战略。①

四、总 结

本文以近5年来北美地区的中国和亚洲研究期刊为例,总结了学术界对当代国际秩序与中国对外关系相关问题的认知和思考。文章首先分析了北美地区的学术期刊如何探讨中国对国际体系的历史认知以及中国在当代国际秩序中的地位。中国处理对外事务的历史经验是否以及如何关照现实也引发了不同学科之间的争议。学者们还从当前形势出发,探讨了中国外交政策的转变、措施及其对现有国际体系的影响。关注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合作与互动的同时,学者们也对其冲突与对立加以探讨。

这些思考反映出以下几个研究趋势。首先,21世纪崛起中的中国和目前以美国为主导的世界秩序的关系,是目前的研究重点之一。学者对两者的关系呈现差异化、多样化的思考。他们寻求不同的研究方法,并试图跳出现有国际关系的理论框架,对这一问题加以阐释和预测。其次,学者们将中国的对外关系研究放在全球化经济与跨区域研究的背景之下,反对以单一的框架、概念和模式来解释中国的外交理念和政策,重视中国外交关系的动态变化和在具体情境下的不同表现。再次,从其他国家和非政府机构、组织的角度出发,讨论当地的文化、经济和政治等多重因素对中国外交政策的复杂影响,以及由此产生的流动、微妙和多层次的互动关系。最后,学者们在探讨中国如何增强区域影响力、整合区域资源的同时,关注其他参与者的能动性甚至是对中国相关政策的反作用力,凸显出中国在外交关系和国家安全等方面与其他国家区域之间的张力。总体而言,近年来北美地区在中国对外关系的研究中展现出多元化、细节化、复杂化和去单一模式化的趋势,为我们了解变动中的中国与世界提供了宝贵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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