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娜
为何阅读卡瓦菲斯也会让我流泪?
——幽闭的机舱,空中无光的蜡烛
也许我正在飞越一个伊萨卡岛
那些厄运者的努力①,那些失踪的声音
凝结成大陆移动的板块
习以为常的,这样漫长、隔绝的旅行
不是每一次,都能从幽闭中听到心灵的声音
那被短暂湮没的尘世的消息
舷窗外的晨昏,就像一件消逝已久的事物
我再次想起它,擦拭它残破的部分
和卡瓦菲斯一样,我有自己的亚历山大
我从海港、葬礼、香料堆积的城市回到家乡
陈旧的欢乐,也因对我的陌生变得崭新起来
许多旅程在短暂的热情中,给予我遗忘的教诲
我想,我还可以走得更远
和卡瓦菲斯一样,拥有一个自己的希腊
①出自卡瓦菲斯《特罗伊人》(1905 年),“我们的努力是那些厄运者的努力”。
我们怎样和过去的人交谈?
又一个春天,鼠曲草发出嫩芽
它的花是一种接近睡眠的暖黄色
睡眠让人练习与记忆和解
抽出一朵花或一片花,在睡梦中并无太大区别
而描述是艰难的,尤其当人们意识到在海上漂流
为了返航,要克服巨浪导致的晕船
过去的人怎样和我们交谈?
重新开始的季节都要付出加倍的忍耐
蛇褪下皮肤,不干净的鳞片呵
也要尽力铺展
偶尔,我们会做一些平日里想不起的事
动身去一个陌生之地或学习一门冷僻的手艺
寄望我们的儿女成人不用模仿我们
即使我们知道希望渺茫:
如果人们还爱着过去,就永远学不会和它交谈
再热烈一些 这耀眼起来的云天
这打马不动的肥美草甸
我大老远地把脚印踩湿
这磕绊 这周旋 这深陷
全因这水里密不透风的树影和爱怜
《摘下花瓣,为你祝福》(手机绘画) 莫金鸣
再安静一些 我的秘密的询问
一匹白色的马甩着响尾
我要的蓝天是枣红色的驹子
再沉默一些
我是茫茫四野 惟一不说话的牛羊
初冬的雪不像雪
我向你讲述的苦痛也不是苦痛
那天早上 没有人祈祷
所有枝桠都在错身的时分抬头——
离别是一件等待校音的乐器
漂浮,海面托举星群的眼睛
“动人的传说都是致命的”
你愿意停下来么,摸一摸
头顶的云霾,或者左边
它看见一座白色迷宫
——我像是找到了归宿
一
时间在这颗星球的运算方式有许多种:
日程表、作物生长周期、金婚纪念日
18 个小时的航程,中途转机再花上几小时
睡不着的晚上数3000 只羊
丧礼上站半个小时等同于一场遇见情敌的晚宴
人们在描述它的景观时饱尝忧虑
泥土中的黑暗、被隐藏的瞬间
比壮年更具生命力的想象
每一根枝条压低,都可以任人巡游半生
二
这么遥远的旅途,像旧世界的酒
世故、饱满;所有杂音都堕入安详
日复一日,我在创造中浪费着自己的天赋
夏天需要赤道
冰川需要一艘破冰的船推迟它的衰老
渐渐地,我也会爱上简朴的生活
不去记挂那些无辜的过往
黑暗中的心跳,也曾像火车钻过我的隧道
是的,我从前富有
拥有绵延的山脉和熔炼不尽的矿藏
当我甘心成为这星宿的废墟
每次我走进那狭窄的忠诚
呼吸着陨石的生气
我知道,那些奴役我们的事物还活着
我们像时间一样憔悴、忍耐
等不到彼此灭绝
三
我要和那些相信灵魂不灭的族类一起
敲着牛皮鼓,在破败的拱门外唱歌
太阳会染上桔梗花的颜色
孤僻的岛屿,将在波浪中涌向陆地
仰慕骑手的人,已校准弓箭
我爱着的目光,依旧默默无语
我们唱出永生的欢乐,沉睡的少女
招呼疲惫的旅人进来歇息
他的衰老坐在岩石上,看见
死神弯下了身躯
怎样得到一株黑色的百合?
种下白百合的种子,培土、浇灌、等待
当它结出种子,选取颜色最深的一粒
来年种下,培土、浇灌、等待
如此反复,花瓣的颜色会逐年加深
如同我手上的皱纹
花开是在明亮的早晨
我摘下它,为了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