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我国石油安全再思考及建议

刘 合 徐 鹏 梁英波

（国家油气战略研究中心）

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持续蔓延，世界经济遭受重创，全球石油需求大幅下降，国际油价暴跌。4 月21 日，美国能源部长丹·布鲁耶特称，“由于美国能源独立的新现实，将OPEC+的两位联合主席（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拉到谈判桌前，并与OPEC+成员国达成有利于美国的协议，使现任总统和未来的美国总统保持谈判的优势地位，并在世界上展示美国的力量”[1]。后疫情时代，全球经济政治发展的不稳定、不确定特征将更加明显，逆全球化、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影响仍将存在。面对我国石油消费70%以上依赖进口的现实，国家石油安全形势愈加复杂严峻。

1 新冠肺炎疫情对全球石油市场的影响

1.1 全球石油消费大幅下降

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各国被迫采取封闭措施，导致全球石油消费大幅下降。2020 年上半年，超过120 个国家对居民发布了居家令，涉及约41 亿人，超过全球人口一半。人员居家导致社会活动减少，能源消费明显下降，严重冲击国际能源市场。国际能源署（IEA）4 月发布的市场报告认为，2020年全球石油需求将下降930×104bbl/d，几乎抹去了近10 年来的消费增长。

1.2 全球石油供应严重过剩

OPEC 组织成员国希望通过整体减产保护石油产业，而美国采取增产策略，试图抢占全球石油市场。以俄罗斯、沙特阿拉伯为首的各大石油出口国恶性增产，全球石油市场额外增加数百万桶供应量，国际油价应声下跌。尽管各大石油出口国最终达成减产协议，但未能缓解国际原油市场恐慌情绪，4 月20 日，WTI 期货油价史无前例地跌至-37.32 美元/bbl。

1.3 国际石油公司大幅压缩投资成本

面对全球油价低迷、消费疲软双重压力，国际石油公司大幅压缩投资成本以应对行业危机。埃克森美孚宣布全年资本支出削减30%，并通过提高效率和降低成本将现金运营费用减少15%。BP 宣布削减25%资本支出，并消减美国页岩气活动、勘探和大型项目支出。壳牌宣布将现金资本支出由原计划约250 亿美元削减至200 亿美元或以下。北美能源企业迎来倒闭潮，国外统计数据显示，自2020 年3 月原油价格暴跌以来，已提出436 起破产申请[2]。

1.4 全球石油市场格局发生重大变化

新冠肺炎疫情引发全球石油市场格局动荡，以俄罗斯、沙特阿拉伯为首的“OPEC+”集团已被以美国、俄罗斯、沙特阿拉伯引领的“泛OPEC+”联盟取代。彭博社报道称，“美国和沙特阿拉伯一直在讨论建立石油协定的想法，以有利于他们的方式共同影响市场[3]”。2020 年初以来，俄罗斯和美国互动频繁，两国高层频频对国际石油市场局势以及为稳定市场所采取的措施进行讨论并交换意见[4]。美、俄、沙正由 “三国杀”走向合作，未来有可能形成利益同盟，共同推动油价上涨，垄断国际石油市场。

2 后疫情时代我国石油安全领域面临的突出问题

后疫情时代，中美博弈加剧，地缘政治更趋复杂，能源领域的竞争更趋白热化。我国能源安全形势严峻，特别是石油安全面临诸多挑战。

2.1 中美博弈进入深水区，两国能源合作脱钩，影响我国能源经济安全

2017 年特朗普访华期间，双方签订能源大单[5]，当年中国进口美国原油1118×104t，中美石油贸易量出现爆发式增长。随后，美国挑起贸易摩擦，两国油气贸易谈判搁浅。但按照中美第一阶段贸易协定，2020 年上半年，我国从美国进口13 亿美元的协议涵盖能源商品[6]。中美经贸摩擦现已进入博弈深水区[7-8]，美国凭借强大的军事力量及其对资源国的影响掌控能力，将对我国油气进口通道安全和海外油气资产构成威胁。

我国已成为世界石油最大进口国，进口依存度高达72.2%。美国凭借页岩革命实现了能源独立，成为石油净出口国，改变了世界能源市场。当前，美国对我国和平崛起全方位极限施压，包括贸易战、金融战、技术战、能源战。利用石油给中国制造麻烦，将是美国的一个战略选择，或将伙同其他利益相关方扰乱全球石油供应市场，对我国经济长期稳定发展造成的影响不可小觑。

2.2 美国增强石油市场控制力和话语权，更易于为中国设置障碍

影响全球石油市场变动的因素众多，包括边际成本、市场供给、美元走势、地缘政治等，主要影响因素是市场预期和地缘政治（图1）。市场预期及其驱动因素，对石油市场波动具有放大作用。机构预测往往引领市场预期，当今世界“权威”预测机构背后往往有美国的影子。我国石油公司参考西方机构预测油价，制定战略决策，既有经验也有教训。石油仍是各国发展经济的重要战略资源，具有强烈的政治属性，20 世纪两次世界石油危机以来，石油成为国家之间政治博弈的利器。

图1 边际成本、市场供给、金融投资与市场预期互相作用关系

此次OPEC+ 减产协议的达成，再次表明美国通过“胡萝卜+大棒”的方式在左右全球石油市场，美、俄、沙3 国主导的全球石油市场格局已然确立。未来，美国操控全球金融市场、石油生产、运输通道及舆论导向，为其国家利益服务将更加容易。2020 上半年，油价下探到30 美元/bbl以下，为世界各国扩大石油储备提供了机遇，但受中美战略博弈影响，我国仍遇到“有油难买”的情况[9]，油气供给安全压力犹在。

2.3 美、俄、沙可能走向石油利益结盟，油价上涨风险增加

从保障全球石油供应所需最低油价（即低油价基线）角度分析，美国页岩油半周期盈亏平衡油价不低于50 美元/bbl，普京认为60 美元/bbl 是舒适油价水平，沙特阿美公司选择在60～70 美元/bbl 油价区间上市。剔除政治因素和金融炒作，单从商品属性看，石油行业可持续发展的长期油价基线应该在60～70 美元/bbl 区间。在供需基本面尚未发生根本变化的情况下，估计本轮低油价不会长期存在。此次油价断崖式下跌对美、俄、沙经济均造成较大冲击，疫情后3 个国家很可能通过结成石油利益同盟，大幅提升油价支撑经济发展，油价暴涨风险陡增。

2.4 油价面临宽幅震荡风险，对我国社会经济发展极为不利

需求方面，在可预见的未来，化石能源依然是主体。据国际能源署观点，虽然可再生能源增长率远高于一次能源的平均增长率，但可再生能源规模有限，石油需求仍将在相当长时间内保持增长态势，即使达到“需求峰值”后，仍将保持其主体地位。此外，为了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和经济下滑，包括美国无限量量化宽松和我国“新基建”在内的救市举措纷纷出台，必然会提振石油需求。

供应方面，自2014 年油价下跌以来，全球油气勘探开发投资大幅下降，由6795 亿美元降至2019 年的4444 亿美元，给未来供给能力埋下隐患。近年，美国页岩油作为全球增产最大引擎也不如想象的那么乐观，全行业自由现金流严重短缺，低油价以来现金流一直为负，2019 年才转正（图2），大部分生产商靠举债维持生产，产量增长已出现疲软。2020 年上半年油价跌破30 美元/bbl，美国页岩油盈亏平衡油价（半周期，不计前期投入）低于30 美元/bbl 的待开发资源占比不足10%。

图2 美国石油产量与现金流变化

资源方面，随着资源禀赋下降，全球剩余资源勘探开发难度越来越大，近年的勘探发现明显减少，今后生产成本刚性增长不可避免。综上，长期投资大幅缩减可能带来供需紧张，疫情过后经济回升，叠加低油价期间新产能建设投入不足，都将增加新一轮高油价周期到来的可能。如果未来油价宽幅震荡常态化，将对我国社会经济造成重大影响。以2018 年我国石油进口量测算，国际油价每上涨10 美元/bbl，我国石油进口需要多支出约337 亿美元。

3 对策与建议

面对后疫情时代油价大幅上涨风险，以及美国、俄罗斯、沙特阿拉伯三大产油国结成利益同盟的可能性，需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多措并举，全力保障国家能源安全。

3.1 把节能作为第一资源，建立节约用油刚性约束机制，提高能源利用效率

我国能源利用效率远低于世界先进水平，单位GDP 油耗为0.58t/万美元，是美国的1.16 倍、欧盟的1.77 倍、日本的2.05 倍。同时，相较于其他行业领域，我国交通用油占石油消费总量的50%以上，私家车用油刚性约束存在运作空间，节能降耗举措有待进一步强化。一是通过政策、管理和科技创新，提高原油和成品油的利用效率；二是严格控制大排量车辆进入市场，倡导公共交通出行，鼓励共享出行，提升交通运输能效；三是完善节能政策与法规，利用传媒和经济手段引导节能消费观念。

3.2 发挥区域协调机制作用，谋划构建“东亚+”消费国联盟，提升石油市场话语权和影响力

随着全球油气消费市场东移，中国、韩国、日本及印度，作为全球最重要油气进口消费大国，在国际市场上长期缺乏话语权，亟待提升影响力。一是积极推动构建以中国、韩国、日本、印度等主要油气进口国为主体的“东亚+”石油消费国联盟，建立相关油气合作和运行机制；二是以“东亚+”消费国联盟为核心，联合打造亚洲油气期货交易中心，形成符合亚洲油气进口消费大国利益的定价机制，提升国际油气市场话语权及影响力；三是加大亚洲石油进口消费国间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化解石油运输的“马六甲困局”。

3.3 立足国内油气勘探开发，推动国内两个“2×108t”落地，夯实国家能源安全基础

受限于我国资源禀赋和石油储备能力，我国油气自给与应急能力亟待加强。一是牢固树立国内原油产能2×108t“压舱石”理念不动摇，加大对高含水老油田尾矿、低品位等石油资源勘探开发政策扶持，在具备2×108t 原油生产能力的前提下，宜买则买，科学灵活组织效益生产；二是加快国家石油储备法制定出台及战略储备基地建设，力保国内原油储备规模达到2×108t，并配套“应对石油供应严重过剩和短缺”管理办法，完善油气应急管理协同机制，增强应急保障能力；三是突出深海、深层油气勘探开发、页岩资源开发、煤炭原位转化开采等瓶颈技术及装备攻关，夯实国内战略接替资源基础。

3.4 加强全球能源治理，谋划打造全球能源合作共同体

中、美、俄、沙4 国作为“千万桶俱乐部”成员（石油产量或消费量超过1000×104bbl/d），关系错综复杂（图3），需积极谋划打造新时代利益共同体。一是在现有油气长协合同基础上，将LNG 作为中俄关系新的切入点，以“中俄蒙”天然气管道建设项目为抓手，打好能源金融组合拳，实现中俄关系深度捆绑；二是以我国石油下游市场放开准入为契机，进一步扩大中、沙在炼油化工、成品油终端销售及能源转型各方面合作，依靠大市场、大项目的吸引，实现中、沙利益捆绑；三是落实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议，以协议中涉及的524 亿美元能源产品为契机，相向而行，管控分歧，努力减少双边经贸关系中的不稳定因素，缓和中美关系，为构建我国能源安全体系争取时间。

图3 “千万桶俱乐部”四国关系图

4 结束语

后疫情时代，我国石油安全形势依然严峻，需要高度关注全球地缘政治博弈及其影响下的油气市场走势，坚定不移持续加大国内油气上游勘探开发力度，加快推进国家油气战略储备和应急保障能力建设，积极推动构建东亚地区石油消费国联盟，科学谋划打造新时代全球能源利益共同体，全力保障我国能源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