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na别墅的空间过渡解析

■ 杨天一 YANG Tianyi 刘 峰 LIU Feng 赵和生 ZHAO Hesheng

2005年，GMP建筑师事务所在拉脱维亚波罗的海海岸的茂密松林里，按照Guna Eglite女士的要求，开始了古娜别墅（Guna Villa）的设计工作。这是一栋位于宁静树林并能与周边优美自然环境产生对话，能穿越树林与面向波罗的海视野交融的建筑。它的形式极富现代主义风格，是一座错层住宅，内部空间通过一个位于中央的多向坡道空间元素加以连接。

1 研究背景

1.1 现代主义对坡道的注解

《勒·柯布西耶全集第2卷（1929—1934）》中，将一幅以从二层空中花园通向三层日光浴场的坡道为构图中心的照片命名为“建筑散步”，来描述萨伏伊别墅内呈现的景象不断变换、出人意料，甚至令人惊奇的现象[1]，其中的建筑坡道便是这一场景的核心。

正如扬·盖尔（Jan Gehl）所说：“楼梯是一种障碍”[2]，“从架空的底层进入，沿坡道不知不觉地上升，这种感受与通过楼梯的行进是完全不同的。楼梯将一个楼层与另一个楼层分隔开，坡道则将其连接起来。”[3]柯布西耶一语道破坡道在萨伏伊别墅中的作用，“楼梯分隔……，坡道联系”，这种徐徐上升、漫步其中的感受就是要通过坡道来体验。

在萨伏伊别墅的前后几年，柯布西耶似乎对于“建筑散步”有着强烈的表达欲望，1928年的莫斯科中央局大厦正好给了柯布西耶展示的舞台，底层局部架空，几乎每个入口处都有一个坡道相接，通过坡道的串联来组织功能流线。在印度昌迪加尔的规划中，柯布西耶同样将坡道引入大法院等标志性建筑中，而建筑坡道似乎也非常适应粗野主义的钢筋混凝土表达。随后，柯布西耶的作品中经常会出现坡道的空间符号，1964年，法国的斯特拉斯堡国会大厦设计中，更是直接由一个巨大的坡道直通屋顶。

1947年，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将螺旋上升的坡道引入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用其组织博物馆的展陈流线，将“建筑散步”这一空间现象带到全新的高度。这类似于柯林·罗（Colin Rowe）将“透明性”（Transparence）的理论，用于解释移动观察使得建筑空间得以分层递进，而螺旋上升的坡道与其说是在一个平面上，倒不如将其理解为无数个平面上的体验，因为坡道纵向上的任一位置的标高是不相同的，而观察者缓缓行进在上升的坡道中，却能给其空间连续而变化、整体而多样的感受（图1）。

1.2 坡道对现代住宅的影响

虽然柯布西耶是在1934年正式提出“建筑散步”的空间形式[1]，但在1922年他设计的欧特伊双宅（拉罗歇-让纳雷住宅）初稿中，就已经出现了营造这一空间形式的元素，这是一个架设在起居室通高空间内的，位于住宅一侧的狭长坡道。因业主是现代绘画收藏家，非常想通过一条线型空间来展示其藏品，柯布西耶选择了坡道来承载这一需求，在徐徐行进的过程中欣赏画作，把艺术馆的形式浓缩到双宅中。在他提出的三稿方案中，每轮都设置了坡道，从第一稿中的折线坡道，到第二稿、第三稿的单向坡道，都是沿着一侧的墙体，缓缓向上展开空间（图2）。在1925年的迈耶别墅设计中，柯布西耶承诺业主，可以在住宅中感受到巴黎不同的风景[3]，在这个具有自由平面特性的小建筑中，柯布西耶实现了这一设想，坡道被用来以漫步的形式、通过改变视线角度将窗外的景色引入，以展现不同的场景（图3）。

图2 拉罗歇-让纳雷住宅的初稿与终稿

1933年，雷德蒙（Raymond）在东京近郊建造的住宅与柯布西耶在1930设计的Errazuris先生住宅，在内部空间设置与转换上非常相似，尤其是对建筑坡道空间的运用，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而柯布西耶也曾给出此现象的评价：“别不好意思”[3]。在这两个住宅中，客厅一侧的坡道替代了楼梯，成为建筑空间转换的主角。到1955年柯布西耶设计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时，因功能需求的变化，建筑内空间相互交错，使得连接这些功能空间的坡道成为关键，并占据了重要位置。与其它三栋住宅迥然不同的是，肖特汉别墅，其体量大、功能多、空间复杂，作为空间连接纽带的建筑坡道在其中成为空间的独立要素，而不再是其它空间的附属，其自身也成为住宅的一道靓丽风景，并对各个功能空间的合与分起着桥接作用（表1）。

通常坡道形式的交通空间在住宅中较少出现，现代建筑中这一空间时常被用来连接不同标高的空间或是连接不同的楼层，更被用来划分不同功能的空间，丰富空间体验。尤其是当建筑内的空间变化较多时，坡道这一形式可以非常巧妙地连接它们，并对其进行恰到好处的分隔与过渡。

1.3 GMP建筑师事务所与坡道空间

德国建筑师冯·格康和他领导的GMP事务所设计的越南河内博物馆及Guna别墅，是最能体现柯布西耶“建筑散步”思想的作品。河内博物馆以东方建筑文化中的“阙”为设计核心思想[4]，建筑造型逐步向上扩展，建筑内部以螺旋上升的坡道连接不同的功能空间，这与古根海姆美术馆展陈流线相似，参观者在螺旋坡道的不同位置通过视觉欣赏建筑空间，灵活而多变的视线在不同的空间展示层面散步。Guna别墅中交错的坡道为住宅提供了丰富的视觉元素，是建筑空间的重要组成（图4、5）。

图3 迈耶别墅图稿

表1 内含坡道的四个住宅对比表

2 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与Guna别墅

2.1 从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到Guna别墅

图4 Guna别墅

图5 河内博物馆内部坡道

作为1940年针对兰尼美赞区（Lannemezan）展开的住宅研究的出发点，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已经有几分装配式住宅的影子，住宅中坡道与各个楼层之间的关系似乎就是Guna别墅的建筑原型。相似的坡道位置，错层的处理手法，甚至庭院的位置都一模一样。有别于Guna别墅地形因素的影响，在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设计中，柯布西耶其实是有意设计成错层，将客厅、起居室放置在建筑的二层，三层为主卧和客卧，Guna别墅则是将坡道西侧作为主卧和客卧，东侧作为客厅和起居室。在车库位置的选择上，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是与门厅结合设计，Guna别墅的车库与门厅分居坡道两侧（表2）。

柯布西耶是分层来区分私密和公共空间，而GMP则是将私密和公共空间分别居于坡道两侧布置。从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建成的1939年到Guna别墅建成的2005年，现代主义各种新的设计思潮层出不穷。15m高的观察台提供了俯瞰大海的视野[5]，室外楼梯用作观景，似乎是受到了迈耶（Richard Meier）设计手法的影响，Guna别墅将壁炉作为竖向元素，与迈耶的史密斯住宅、道格拉斯住宅中处理竖向元素的手法近乎相同。唯一的竖向元素——壁炉以及15m的观察台，可以分别作为室内与室外南侧森林景色和北侧海景视觉过渡的焦点，有了这两个突出的视觉焦点，室内外的过渡更加自然（图6、7）。

表2 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与Guna别墅对比表

为了更好地分析和比较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与Guna别墅坡道过渡处理的异同，通过简化功能与形式的模型来进行对比。坡道在两个住宅中都位于建筑的中心，两端的空间都有错层，坡道的长边两侧都有功能空间，如图8中所示，坡道一侧的黑色体块是庭院，另一侧褐色体块用作其他功能。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坡道两侧的空间都是随着坡道的变化而变化，完全依附在坡道上，柯布西耶让这些高差变化的庭院、卧室和坡道成为一体。Guna别墅两侧的功能则在一定程度上与坡道脱开，庭院就在底层，另一侧的书房与厨房则与坡道东侧在同一高度，不受坡道的影响。Guna别墅的空间过渡处理优势主要体现在：功能的排布不受坡道的影响，平面更加自由，坡道只起过渡作用（表3、图8）。

2.2 有机建筑的特性

GMP在Guna别墅的设计中似乎做了很多现代主义的实验，深受同样来自德国的建筑师汉斯·夏隆（Hans Scharoun）的影响，在Guna别墅中也不难发现“有机建筑”的身影，甚至内部空间的过渡方式也与有机建筑息息相关。夏隆所提倡的“有机建筑”更偏向于从功能出发，主张每栋建筑需要建立自己的秩序[6]，建筑形式无非是组成其各种功能导出的自然结果，类似“器官”般的造型[7]。夏隆将交通流线作为功能设计的依据，Guna别墅中的交通流线主要通过电梯、楼梯以及坡道连接，这其中坡道也可被视作水平向的连接，减弱了垂直分层的距离感。建筑平面可以看做是个U字型，东西向并不对称，南北两侧均有突出的曲线型墙体，这样的平面形式的确偏离现代主义中普遍的美学法则。交通流线以及平面的设计是功能所需要的，也是空间过渡时所需要的。书房与厨房中圆弧形的窗，和常常出现在夏隆作品中不规则的墙体类似，恰好可以隔断功能，同时也为观海景时视觉过渡所用，这种弧形的窗或许正是业主观景时所需要的；东南侧的弧形墙恰好是东侧侧窗与墙西侧观景平台的联系点，由于二层客厅的通高，这道弧形墙的存在使上下层视线过渡交流更显趣味；为了拉近东西两侧空间的联系，同时又需要有所分隔，即实现分隔与联系的过渡，三层平面中东西两侧较宽的观景平台之间的距离很近，这个距离的控制也和夏隆所谓凭直觉找出各部分的最佳联系方式相似，似乎可以一脚跨过去但实际是跨不过去的距离，却恰恰是可以满足人正常语言交流的距离（图9）。

图6 两个住宅中坡道对比图

图7 室外楼梯及壁炉

表3 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与Guna别墅的过渡处理对比表

3 Guna别墅的空间过渡

3.1 坡道过渡

坎波·巴埃萨（Alberto Campo Baeza）在评价巴拉干（Luis Barragan）时说：“巴拉干总会避免平面的完全平整，通过台阶连通各个平面中不同的高程。和构图相比，更加强调运动；流动多于透明；体验感的切分会多过视线的连贯……”[8]由于用地较为狭长，Guna别墅各个功能集中在地块的东、西两侧，这样可以使每个空间最大程度地与海岸有呼应，再加上地形的东西高差因素，Guna别墅中，东西两侧各个功能空间并不在一个高程上，也就是不在一个平整的面上，各层平面相差半层。这在巴埃萨的话中就有解决方案，巴拉干喜欢将平面分散后再连接，Guna别墅正是采用一个多向的坡道将建筑内分散的空间连接为一个整体[9]，东西两侧的功能亦通过坡道来沟通，为Guna别墅的室内空间增添了趣味（图10）。

图8 克拉克·阿朗戴尔住宅（左）与Guna别墅（右）过渡处理体块分析示意图

图9 观景平台

当我们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功能空间时，上一个空间带给我们的感受会对我们在下一个空间中的行为产生影响，为了减少这种影响，适当地过渡处理就显得必不可少了。坡道在Guna别墅中恰好充当了这个过渡的角色，而且坡道位于别墅的中心位置，所占的空间比重也是最大的，占据整个别墅接近1/3的空间。别墅的西南角是入户空间，与之相连的坡道减少了东侧的车库给整栋别墅带来的影响。在笔者看来，当业主或客人们进入别墅时，坡道、电梯、楼梯，这三种上二层的方式，他们会更倾向于坡道，楼梯与电梯相对更为封闭，通过视野开阔的坡道，业主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家人们在做些什么，可以立马进行视线和语言的交流，同时也能看到两边窗外的景色产生精神上的放松，这是楼梯和电梯做不到的。起居、餐厅、厨房位于东侧二、三层，西侧二、三层为客卧与主卧，私密空间与开放空间居于建筑两侧，相互之间的活动不会受到干扰，同时，因为坡道的过渡，两边的空间也能有效连接。坡道的过渡可以减小前一个空间带来的影响，从而保证在下一个空间中的行为有效进行。

图10 坡道

Guna别墅采用坡道连接和隔断两个空间，建立简单的模型，在A、B空间中的行为分布可以分别展开，发现A、B两个空间相互的影响程度以及空间之间可发生的互动都是相对适中的。第1种紧密连接的布置以及第4种嵌套式的布置方式，A、B之间虽然联系性很强，但是缺少有效的阻隔，A、B空间相互影响太强。第3种的走道式布置虽然联系不紧密，但是相互之间的影响也是最小的，用在校园建筑、公寓中最合适（表4）。

将Guna别墅的空间简化，中心的坡道所占住宅体积将近1/3。将坡中也显得很合理（图11）。

3.2 视线过渡

阿兰·柯肯(Alan Colquhoun）在他的《现代建筑》中指出，“住宅内的空间组织中……房间之间的空间连续性是通过在墙上开较大的洞口取得，而不是不设墙体，这样视线通常会被框住，可以保留房间的空间完整性。房间之间的联系仅仅是在视觉上实现”[10]。正如阿道夫·路斯（Adolf Loos）所强调的这种连续，“对我来说，只有邻接、连续的空间、房间、前室、露台等。楼层互相融合、空间玻璃，住宅北侧的海岸与南侧丘马拉森林的景色就可以通过这个视野完全打开的区域过渡，产生南北向的视线通廊，这也是在坡道中驻足与走动的时候所需要的，左右不同的景色给人的心情以愉悦感。别墅内部几乎除了私密的空间外很少有封闭的隔墙，通过合理的窗洞位置的过渡，别墅内部都可以与外部景色产生视线交流（图14）。

3.3 有机过渡

相对于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所道替换成楼梯时，两侧的空间会变得紧凑，楼梯所占的空间也比较狭窄。相较于狭窄紧张的楼梯空间，平缓且宽敞的坡道空间中所能进行的活动会更多，业主或许也更加倾向于宽敞舒适的环境，用坡道来进行过渡在设计彼此关联”[11]。假设Guna别墅中不存在中央的坡道，那么取而代之的应该是隔墙或者楼梯，而路斯所述的连续就不存在了，正因为坡道的存在，这些隔墙的阻隔就消失了，只留下结构，反而视线可以打通。要达到楼层互通、空间关联，坡道的存在只是一方面，合理的窗洞设计也是不可少的。

表4 A、B空间及行为分布影响对比表

图11 Guna别墅坡道与楼梯体积对比分析

相较于藤本壮介（Sou Fujimoto）设计的House N（图12），那种在墙上以夸张的开洞方式来达到视线以及行为的连续，GMP在Guna别墅中采取的方式更为平和。轴测图图7（2）中的黑色部分就是门窗洞口，将其还原成立面图，通过计算，窗户占据了立面1/3的面积，但是位置比较合理（图13）。西侧的卧室属于私密空间，开窗较小，且比例不大。东侧的客厅、起居等开放空间，就选择大面积地开整面窗与露台结合。东西两侧的开窗通过中间庭院产生互动，产生东西向的视线通廊。中央的过渡部分则几乎全是透明谓越大的房子就能越随心所欲，夏隆的说法则更为贴切：“建筑中各功能的要求本不相同，这些不同的要求是确定建筑处理的重要因素，空间大了固然好用，但现实的经济、用地等限制使密斯的构想难以实现[7]。”Guna别墅中两道曲线的墙不光是前文所提到的有机建筑的缩影，也是有机的过渡。

图12 House N模型

图13 南立面窗洞

图14 视线分析图

建筑三层的东侧，起居空间中有一道自由曲线墙，这道墙的弧度与露天平台角落的弧度一致，形成室内外的呼应。将东侧窗以及阳台抽象出来进行分析，曲线墙在室内空间的大小变化时显得更加柔和。由于与二层客厅产生通高，以东侧窗的中点以及平台的中点为轴线进行连接，由于不在同一直线上，中间恰好可以通过曲线墙的变化，将侧窗的视线过渡到观景平台。曲线墙的形成是功能的需要也是建筑内部视线转化的需要（图15）。

建筑北侧，书房中的这道弧线的墙可能是书房与东面的厕所以及南面的客厅最佳的衔接方式，首先是功能分隔，其次是人的心理感受也需要转化，最后是地形的限制使得建筑的东面需要后退。GMP通过一道先放大后紧缩的曲线飘窗来进行有机过渡，以满足上述的三种要求。将这扇窗进行图像抽象研究，这道自由的曲线相较于其他两种形式并不具有严谨的几何关系，却很符合有机建筑那种任性的不整齐，拉近了人与海景的距离，也与西侧的室外楼梯有呼应（图15）。

图15 图形关系分析图

4 结语

Guna别墅通过散步体验的形式来过渡内部空间，巧妙地解决了因地形高差变化而带来的空间无序问题，也理顺了建筑内部的视线；大尺度的窗洞、观景平台，柔化了室内室外之间的视觉过渡；不规则的曲线墙、观景平台，有机地连接着不同感受的空间。坡道作为空间转换的工具在建筑设计中时常可见，Guna别墅利用中心化的坡道，恰到好处地处理了无序空间与有序功能的关系，这种源自于柯布西耶“建筑散步”思想的空间处理手法，对现代居住空间中丰富而变化的功能空间起到了很好的过渡作用，它能有效平衡建筑空间的分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