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都师范大学 100037 )
阿尔弗雷德·沃利斯(Alfred Wallis,1855-1942)是二十世纪英国最具独创性的艺术家之一,被誉为英国天真派绘画之父。沃利斯出生于英格兰西南部的德文郡,他从七岁开始上过两年学,做过制篮学徒,又在康沃尔海岸附近水域的渔船当过船舱服务员。1870年左右,他成为商船上的一名正式水手,在北大西洋进行捕鱼贸易。沃利斯二十岁左右和苏珊·沃德(Susan Ward)——一个年龄是他两倍的寡妇结了婚,婚后他们生育了两个孩子,但都夭折了。他们从德文波特搬到了圣艾夫斯,沃利斯结束了他的航海生涯后,在当地开了一家小商店,出售旧绳子、钉子、油漆等船用器皿和一些二手货。当地的一位男孩托马斯·兰德回忆说:“那时我们经常去海滩上面收集一些还不错的破布和骨头,他是一个安静而且勤奋的人。1从19世纪90年代开始,英国帆船逐渐被更大的汽船所取代,这导致了传统帆船行业的衰落,也影响了船队相关的辅助商业。海上器皿贸易变得无利可图,沃利斯开始做些零工和体力活,为当地的古董商搬运家具,或者为准备战争的军事人员盖房子。
沃利斯的艺术生涯始于1922年,那年他七十岁,妻子苏珊刚去世后不久。“绘画是为了陪伴”是常用来解释他为何突然开始作画的说法,沃利斯的性格使其对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持怀疑态度,这种怀疑在他妻子死后变得更加强烈,并导致他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出现了全面的偏执,绘画即使不能代替人际交往,但至少相对缓解了他的孤独感。他的绘画一直在回忆一个更快乐的时代,长期的船和港口的主题可以认为是对一个帆船船队仍在航行、捕鱼业依然繁荣的时代的怀旧。晚年的沃利斯十分贫困,他从圣艾夫斯的供应商店购置简陋的工具和船舶涂料,然后在捡到的各种材料表面上绘画,当地食品杂货商鲍恩先生提供的一些纸板碎片、茶盒、旧日历、罐子、甚至一对风箱。沃利斯每周有六天时间在作画,在人生最后的二十年时光创作了数百上千幅作品。1928年,本·尼克尔森(Ben Nicholson)和克里斯托弗·伍德(Christopher Wood)两位伦敦艺术家拜访圣艾夫斯时,偶遇了沃利斯并看到了他的作品,他们无比惊喜,并讶于这位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老人居然具备如此惊人的艺术感知力,于是他们在1929年的七五社团展览中推荐了他。但即使如此,画画并没有为沃利斯贫困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他的绘画也没有立即引起重视,甚至很多画作后来还被邻居们当做废品烧掉。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期,沃利斯变得越来越孤立,最终于1942年在马德里救济院过世。
沃利斯在十九世纪初期的作品中便展现了我们现在广为所见的自学成材、无拘无束的奔放风格。沃利斯没有接受过艺术训练,在沃利斯1936年11月4日写给吉姆·埃德(Jim Ed)的信中他说道:“在我自学之前我从来没见过我现在寄给你的任何东西(画作),所以你不能让我像在学校里学的画一样,我必须自学。”沃利斯稚拙的笔触、有限的色彩和扭曲的视角都使他的作品在20世纪20年代显得与众不同。首先,“沃利斯操纵着一切,并通过玩转物体的大小和比例来赋予作品价值,对象的大小会根据他的重视程度安排于作品中。他把鱼画得和船一样大,汽船又明显比帆船还小。其次,他时常忽略视角的单一性,作品中的物体不受固定视角的限制,具有东方绘画的多个视点。这也使得绘画的前景和背景常常融为一体,让他的画有一种类似地图的观感。而且,他打破了在画布上作画的传统,不仅选取了最廉价便捷的材料,还对材料进行改造,将旧纸板箱的顶部和底部或者是四个边角度切成不规则的形状,使形状作为绘画运动性的助力。同时他也让材料原本的颜色和纹理成为绘画的组成,木板或纸板的棕色、灰色、白色或绿色常常出现在天空中、在海中,又或者在田野或灯塔中,为画面增添着的原始、神秘的视觉。
沃利斯的作品凭过去事件的记忆所创作,并且充斥着大量的细节。作品《白帆船–三桅杆》描绘了沃利斯熟悉的拉格赛尔渔船,捕鲭鱼的季节一般从、3月份开始一直持续到6月底,船会穿过大西洋,前往纽芬兰附近的河岸。沃利斯使用大面积的白和一些绿在纯黑色的底面上绘画。画面是一艘帆船的近景特写,船仿佛在黑夜中行进,前座已经被降低以减少侧倾使船身稳定。沃利斯还描绘了一些细节,船只在装满鱼的流网中拖曳,挂在船檐的渔网,船上有一些船员。这些船只经常会互相竞争回到港口,第一个登陆的渔船会得到更好的价格。沃利斯后来的几幅画记录了这些行程,这往往很危险,沃利斯的船就遇到过风暴,有时候只有抛弃捕获物才得以幸存。另一幅作品《阿尔巴的倾覆》描绘了一次惊险的海上事故,据传沃利斯目睹了这次沉船事件。1938年1月31日,一艘装满煤的3700吨级巴拿马汽船从南威尔士驶向意大利的奇维塔韦基。中途恶劣的暴风雨天气使得船只在海岸附近搁浅,圣艾夫斯的当地居民派出了救生艇去营救,但救生艇接到船员后驶过沉船的船头时,巨大的波浪撞到了船上,满载船员的救生艇顷刻间被颠覆了。多亏了数百名圣艾夫斯居民相助,才使得救生艇船员和汽船上的23名匈牙利船员得救,但最后还是有5人丧生了。画面中统一的昏黄色彩让港口充满着柔和的地狱般的光芒,海洋在淹没这些无关紧要的旅行者时连地平线也消失了,简单的调色和粗糙的笔触制造了动荡汹涌,海浪撞击礁石的力量让水都紧张倾斜。沃利斯其他的如《黄色灯塔》、《两船驶过巨大的波浪》等作品的细节也都充满着这样一种焦虑和忧伤,这主要来源于沃利斯变化万息的大海记忆中裹挟的情感。
作为一名水手,沃利斯多年来积累了丰富的航海知识,其绘画反映了他对船只及帆具的了解,观看他的作品可以感受他对这种长期主题的热情。他通常绘制大量的细节,从粗糙的色彩使用当中也能感受细节制造的氛围。他开始画这些帆船时,由于康沃尔渔业的衰落,传统船只已经不再使用了,凭着记忆他还画了港口、桥梁、森林和动物。他的作品表达了他对一种正在消失的生活方式的情感联系,用记忆作为绘画的来源,是他试图抓住一个正在迅速消失的时代的一种方式。沃利斯见证了那个重要的时代,一个帆船运动、设计和建造的鼎盛时代,然后又不得不面临其渐渐在一个日益现代化和机械化的世界里的没落,直至消失。沃利斯本人十分不赞成船只的日益现代化,虽然沃利斯的画作描绘了宏伟的过往记忆,但蕴含着一种忧郁的情绪。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对生命中所有船只的依恋,沃利斯对一幅画有鱼的船发表了评论:“那支舰队的每艘船都有一个灵魂,一个像鱼一样美丽的灵魂”。“他的绘画简单、直接、清新、极具感染力,充满怀旧之情,他的角度看来,鱼可以比船更大,鸟也可以抓住比他们更大的树枝。如他自己所说:他描绘了从我们记忆中消失,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东西。2记忆成为沃利斯建构的来源,其刻画的细节则成为记忆、情绪的闸口。
沃利斯的绘画常被“原始主义”、“天真”等词汇所形容,这是一种对经典的但似乎又能被接受的野蛮行为的礼貌描述。历史总是试图强加给生活的现实以整洁的归类,这种艺术史上的术语即使常被旁观者所使用——但沃利斯本人却既不知道他属于任何流派或先驱,也不知道他在绘画中采用了某种特定的风格。沃利斯在艺术创作中与自我表达的斗争和经营,反驳了杜布菲(Dubuffet)的原生艺术对艺术家的简单定义,即“创造的真实性等同于完全依于自我的无拘束的表达,让作品以一种纯粹的状态发光”。显然,沃利斯从未将他的画视为如此,他通过使用短暂记忆的材料强调召唤的过程,他制作的每幅图像都体现了其不可避免的消散记忆,和艺术品非物质化的形成。他对主观神话,熟悉的材料以及在没有资本主义交换体系的支持或腐败的情况下起生发作用的元素的思考是复杂的,这种思考在20世纪后期的“前卫艺术”中被探索,如激浪派、贫穷艺术和大地艺术,这也是他的作品成为具有现代性和前卫性的艺术范式的原因。
木板的裸露区域、随机修剪出的纸板形状、不同的笔触纹理和色彩的阴影让海洋栩栩如生;一艘又一艘的帆船从港口出发穿过波涛汹涌的大海,精美的大鱼随处可见,它们在海浪中跳跃与船只共舞。沃利斯召唤那些逝去记忆意象,通过他看似本能性且不受训练所限制的复杂方式不仅制造了新鲜又充满活力的图像,也与现代性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为人们提供了灵感,影响了十九世纪至今西方一批又一批的艺术家。
注释:
1.Alfred Wallis Mathew Gale, 2009, p17.
2.Ben Nicholson, Alfred Wallis, Horizon, Vol. 7, No. 37,1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