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与书写:中国教科书中的“南京大屠杀”(1938—2014)

2020-03-03 16:19
历史教学问题 2020年1期
关键词:人民教育出版社南京大屠杀教科书

张 国 松

一个民族的历史认知主要是通过历史教育记忆、建构和传承的,而教科书是历史记忆传承的重要媒介。与口述历史、新闻报道、影视文学等记忆呈现形式相比,教科书特别是历史教科书“具有官方性、权威性、正式性、普及性的特征,它将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深深地嵌入青少年一代的精神世界,因而它是格外重要的‘记忆的场所’,是一个民族的‘体制化的记忆’”,①劳拉·赫茵、马克·塞尔登编:《审查历史:日本、德国和美国的公民身份与记忆》,聂露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 年,第3 页。是现代民族国家传播国家叙事的重要途径。文字是最稳定、最可靠的记忆媒介,作为“文本记忆”的一种形式,作为日本侵华暴行的典型,南京大屠杀发生不久即被载入中国教科书并延续至今。80 年多来,中国教科书中的南京大屠杀历史是如何书写的?在不同时期、不同政治和社会语境中如何被认知和诠释?在内容、编写和呈现形式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些都是值得探讨的问题。长期以来,特别是20 世纪80 年代日本教科书事件以来,学界对日本教科书中的南京大屠杀记述较为关注,而对中国教科书南京大屠杀书写少有关注。②相关研究成果主要有赵亚夫、张汉林《评现行日本历史教科书中关于中日战争的叙事》(《历史教学问题》2015 年第6期),孙智昌《“南京大屠杀”在中日历史教科书中的不同反映》(《学科教育》2000 年第7 期),刘燕军《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记忆(1937—1985)》(《抗日战争研究》2009 年第4 期),黄云龙《中国历史教科书中的“南京大屠杀”》(《中华读书报》2015 年9 月2日)等。本文以不同时期的中国教科书,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小学历史教科书为主要研究对象进行初步探析。

一、民国教科书中的南京大屠杀历史书写

南京大屠杀发生后,中外媒体广泛报道,举世震惊。作为日军侵华暴行的典型,南京大屠杀不久即被载入教科书,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记述多散见于地方民众学校课本及部分中小学读本中。

1938 年8 月,由福建省政府教育厅编辑发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战时民众学校课本》,在第46 课“日本军阀的暴行”中以200 余字记述了日军“残杀,奸淫,掳掠”等暴行,强调了暴行延续时间之久:“自从敌人进城后……一直没有完结”,点明受害对象和屠杀规模:“我国平民被杀的,至少有十万。”强调日军还肆意强奸妇女,“连躲在外国人所办的难民收容所里的妇女,都抢去强奸了”,还引用日本报纸“杀人竞赛”的报道揭示日军暴行的凶残。①福建省政府教育厅编辑发行:《战时民众学校课本》,商务印书馆,1938 年,第46 页。这是目前所知较早记述南京大屠杀的教科书,其受众是普通民众,印刷量达30 万册。

1940 年11 月,河南省林县教育局印行的《混合读本》,则是较早记述南京大屠杀的初级小学课本。第10 课“南京陷落后”首先肯定了唐生智指挥的南京保卫战,然后,用“奸淫烧杀”对日军暴行加以概括突出其“恐怖性”,并具体描述了下关城门、江边及长江中大屠杀后的凄惨场景:“城门下堵塞着烧毁的车辆,车上躺着烧死的或窒息的……也有争抢上船船翻淹死的,至于逃至江心的难民,被日军机枪扫射致而死的,又不知有多少。情形之惨,不忍卒视。”②林县小学教材编审委员会编审:《混合读本》第6 册,林县教育局,1940 年,第12—13 页。

抗战时期,教科书中的南京大屠杀多被作为“日本军阀的暴行”典型例证,旨在通过揭露日军在南京的暴行,激发广大民众强烈的仇恨情感,坚定广大军民抗战到底的决心。“仇恨情感的产生有其生物学基础的,其合理性显而易见。当人类遭受攻击,生存受到威胁时,会本能地产生愤怒、仇恨等情绪,而这种情绪又促使人类为维护其生物学的个体存在而进行自卫和反击,这是人类在面临生存危机时所表现出的最正当、最真实的防御性本能反应。”③李昕:《仇恨与记忆:南京大屠杀历史教育中的情感引导》,《南京社会科学》2017 年第11 期。这种强烈的仇恨情感对于唤起、存续和传承南京大屠杀历史记忆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政府及南京市有关机构展开对日军罪行的调查,号召市民呈文揭发日军在南京的暴行,此举重新唤起了人们对南京大屠杀的惨痛记忆。在此背景下,根据国民政府教育部1942年公布的小学社会科课程标准内历史科教材大纲及要目编辑并于1947 年5 月修订,国立编译馆主编的部编高级小学《历史课本》(第4 册)第13 课“抗战和建国”,记述了日军“于十二月十三日占据南京,大肆屠杀”。④国立编译馆:高级小学《历史课本》第4 册,商务印书馆,1947 年,第34 页。这标志着南京大屠杀内容被列入国民政府部编教科书。

1948 年,吕思勉根据国民政府教育部“修正课程编辑”要求编著的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下册),明确记载了南京大屠杀遇难人数:“十二月十三日,南京陷落,军民被屠杀者约三十万人”,以及日军暴行广泛性:“敌军陷我首都以后,焚烧、奸淫、屠杀,无所不至。”,并引用了“首都敌人罪行调查委员会”调查结果,明确界定了“南京大屠杀案”:“我军民被敌集体射杀者十九万余人,此外零星屠杀尸体经收埋者十五万余具。”⑤吕思勉: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下册,商务印书馆,1948 年,第244—245 页。与战时和战后初期的教科书相比,其表述无疑更加详细和准确,这是因为战后审判日本战犯军事法庭对南京大屠杀案进行的调查和审判,为教科书提供了具体而权威的事实依据。

二、新中国成立至20 世纪70 年代教科书的南京大屠杀历史书写

日本右翼学者东中野修道在《南京大屠杀的彻底检证》一书中称:“‘南京屠杀’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和香港的历史教科书上都没有出现。”⑥东中野修道:《南京大屠杀的彻底检证》,严欣群译,新华出版社,2000 年,第266—267 页。实际上,在新中国成立后,南京大屠杀历史即被编入有关教科书,并在不同的社会和政治语境中被重新加以整合与诠释。

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学教科书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记述多参照高校教材编写,有的高校教材还一度被用作中学课本。1950 年3 月,胡华编著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初稿)》被教育部定为高中暂用课本,也被用作工农速成中学课本。⑦该书初稿为1948 年胡华为华北大学编写的讲义。该课本抨击了国民党消极抗日导致“南京不战而沦陷”,记述了南京军民“在日寇入城后遭受了灭绝人性的野蛮屠杀”,并援引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对谷寿夫的判决书:“我军民被敌射杀活埋者十九万余人,此外零星屠杀的尸体,经收埋者十五万余具”,“总计我惨死同胞三十多万人”,同时以“杀人竞赛”和强奸为例,进一步揭露日军的暴行:“日军在城内以‘杀人竞赛’取乐,被奸淫妇女少者才九岁,老者到七十六岁,有的奸后又被剖腹”,“南京城内哭声震天,真是暗无天日”。①胡华编著:《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初稿)》,新华书店,1950 年,第191 页。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学历史教科书主要由人民教育出版社统一编写。按照教育部1956 年制订的新中国第一部《高级中学历史教学大纲(草案)》,1957 年,人民教育出版社组织编写的高中课本《中国历史》第4 册,概要记述了南京大屠杀:“12 月13日,南京陷入敌手。在南京,日本侵略军对和平居民进行了灭绝人性的烧杀奸淫,一个多月里,被害的和平居民不下三十万人”。②刘惠吾、牛连海、古堡、王维礼、常城、郑餐霞编:高级中学课本《中国历史》第4 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57 年,第65 页,第65 页。

1962 年出版的十二年制学校初中课本《中国历史》(试教本),列举了日军在南京屠杀的种种手段:“有的被当作练习射击的靶子,有的被当作拼刺刀的对象,有的被浇上火油烧死,有的被活埋,有的被挖去心肝”,强调日军屠杀根本目的在于“征服中华民族,镇压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③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著:十二年制学校初中课本《中国历史》(试教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2 年,第76 页。

1963 年5 月,教育部颁布了《全日制中学历史教学大纲(草案)》,第十四编《抗日战争》第一章“全国抗日战争的开始”在“国民党战场的大溃退”标题之下,首次明确将“日本侵略军在南京的大屠杀”列为中国现代史课程要点。④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全日制中学历史教学大纲(草案)》,人民教育出版社,1963 年,第65 页。

“十年浩劫”造成我国教育事业的混乱与停滞,大中小学停课,中学历史课暂停开设,原有历史教材停止印行。后期,广东、云南、河南等地自行编写的教科书虽有南京大屠杀记述,但内容相对简单。1972 年广东省中学试用课本《中国历史》(初中二年级用)在“国民党的片面抗战路线和国民党军队的大溃退”标题下记述:“日寇占领南京时,进行灭绝人性的烧杀淫掠。在一个多月内,南京人民被杀害的达三十多万,全市三分之一的房屋被焚毁,结果南京城内尸骨纵横,瓦砾成堆”,称“这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欠下的一笔大血债”。⑤广东省中小学教材编写组编:广东省中学试用课本《中国历史》(初中二年级用),广东人民出版社,1972 年,第148 页。

“文革”结束后,随着教育界拨乱反正,人民教育出版社重新开始统编中小学教科书。1979 年版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初中课本(试用本)《中国历史》(第4册),用100 多字记述了南京大屠杀:“在一个多月里,被杀害的不下三十万人”,“被焚毁的房屋达三分之一”,南京城内“尸骨纵横,瓦砾成山,阴风凄凄,顿成人间地狱”,并指出“敌人的凶恶残暴,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无比愤怒”。⑥中小学通用教材历史编写组编: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初中课本(试用本)《中国历史》第4 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 年,第50—51 页。

20 世纪50 至70 年代教科书中有关南京大屠杀记述,不仅是揭露日本侵华累累暴行的典型代表,亦被作为例证揭露国民党消极抗战。1957 年版高中课本《中国历史》第4 册在“国民党的大溃退”标题下,以南京保卫战为例,抨击了国民党的片面抗战路线:“它虽然出兵抵抗日本侵略军, 但是反对发动人民参加抗日战争……在这种路线的指导下,国民党战场一开始就出现了节节败退的局面。”⑦刘惠吾、牛连海、古堡、王维礼、常城、郑餐霞编:高级中学课本《中国历史》第4 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57 年,第65 页,第65 页。

上述表述,无疑受到特定政治环境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后,面临严峻的国内国际形势,阶级斗争被作为社会的主要矛盾,在这样政治氛围中,南京大屠杀记述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由于“南京大屠杀作为一段苦难、屈辱的历史,与高歌猛进的革命胜利不合拍,宣传得太多显然不合时宜,”⑧刘燕军:《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记忆(1937—1985)》,《抗日战争研究》2009 年第4 期。加之,战后在东西方冷战的背景下,中国积极开展对日民间外交,1972 年中日邦交实现正常化,中日关系发生了根本变化,在此背景下,作为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暴行典型代表的南京大屠杀历史在公共话语中一度沉寂下来。作为历史记忆传承的重要媒介,教科书的南京大屠杀记述不可避免受到一定的影响。

三、20 世纪80 年代至21 世纪初教科书中的南京大屠杀历史书写

日本学者笠原十九司指出:“战争记忆很容易被权力及社会势力所操作,从回忆或忘却两个层面来确立、强化民族国家的‘身份认同’。尤其是关于本国战争犯罪的记忆总是伴随着权力强制性缄默、压制并试图抹杀、忘却的冲动。”①笠原十九司:《南京事件争论史——日本人是怎样认知史实的》,罗萃萃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 年,第176 页。1982 年6 月,日本报纸报道了高中社会科教科书的审查结果,文部省对有“侵略”字眼的教科书附加了审查意见,要求将“侵略”改为“进入”。此后,在右翼势力的攻击下,日本教科书中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内容被不断删减。日本右翼势力否认与淡化侵略历史的行径,激起了中国政府和人民的极大愤慨,使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记忆被重新唤起,教科书对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书写被不断强化。

1982 年9 月18 日,邓小平针对日本教科书事件指出:“最近日本修改教科书篡改历史,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温历史、教育人民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我们的那些娃娃,那些年轻人需要上这一课。他们不大懂历史,有些历史已被忘记了。”②冷溶、汪作玲主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 年,第851 页。此后,教科书作为历史教育重要载体,在内容和形式上均进行了调整,强化了南京大屠杀历史书写。

20 世纪80 年代末以来,中国教科书编写体制的改革也对教科书的南京大屠杀书写产生了直接影响。中小学教材编审制度由“国定制”改为“审定制”。1986 年教育部颁布《全日制中学历史教学大纲》,明确要求将“南京大屠杀”作为教学要点。根据该大纲,北京、上海、四川、广东等地自行编写教科书,实现了由“一纲一本”到“一纲多本”的转变。③参见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写《中国近代现代史》下册(简称“人教版”);北京师范大学“五·四”学制教材总编委会编写《中国历史》第4 册(简称“北师大版”);沿海版九年义务教育教材编委会编写《中国历史》第4 册(简称“沿海版”);四川省编写面向内地和农村学校“六三制”教材(简称“内地版”)等。2001年和2003年教育部分别颁布的《全日制历史课程标准(实验稿)》《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实验稿)》取代教学大纲,对南京大屠杀教学提出了要求,其中,2001年课程标准要求“以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等罪行为例,认识日本军国主义凶恶残暴的侵略本质”。④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全日制义务教育·历史课程标准(实验稿)》,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年,第14 页。21世纪初,随着新课程改革的深入,南京大屠杀历史教育更加强化价值情感的引导,由揭露日军暴行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深化为反对战争、热爱和平的和平教育;教科书编写方式由单纯的文字记述,到配以历史图片,设置思考探究、活动课等栏目,以提升学生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高中阶段,在《历史》必修和选修教科书中记述南京大屠杀。1997 年出版的高中教科书(试验本)《中国近代现代史(必修)》(高一下册),以大字记述基本史实:“日军在南京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南京三十多万人被害”;以小字引用日本战地记者的证言:“码头上到处是焦黑的死尸,一个摞一个,堆成了尸山,在尸山间五十到一百个左右的人影在缓缓地移动,把那些尸体拖到江边,投入江中。呻吟声、殷红的血、痉挛的手脚、还有哑剧般的寂静,给我们留下极深刻的印象。”⑤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试验本)《中国近代现代史(必修)》(高一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 年,第31 页。

2007 年,人教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历史1(必修)》在“日军的滔天罪行”小标题下,列举了日军在南京屠杀的种种手段:“有的被枪杀,有的被刀刺,有的被活埋,有的被活活烧死。”⑥《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历史1 必修》,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 年,第75 页。在“学思之窗”栏目中,配有“日本军人在入侵中国前与家人在一起”和“日军屠杀中国人后的狰狞面目”两幅图片,并列有思考题:“是什么使日本侵略者从人性变为反人性的兽性?”引导学生对战争扭曲人性的理性思考。在“课后栏目”中补充介绍了南京安全区的史实,彰显国际友人的人道主义精神。

除了必修课外,部分高中选修课程也有南京大屠杀记述。朱汉国主编的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历史选修《20 世纪的战争与和平》,在专题三“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西斯侵略战争的乌云”子目下,将南京大屠杀置于世界历史大背景下记述:“1937 年12 月13 日,南京沦陷。在日军制造的南京大屠杀中,中国遇难者总数达30 万人以上。”⑦朱汉国主编:《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历史选修:20 世纪的战争与和平》,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46—47 页。

初中阶段,1986 年,李隆庚主编的人教版初中教科书《中国历史》(第4 册),将“国民党战场的溃败”标题改为“淞沪会战和南京失守”,虽提到“南京守军仓皇撤退”,但以大量篇幅记述淞沪会战中国军队英勇抗敌。在列举了日军种种屠杀手段后,补充了中山码头和草鞋峡集体屠杀案例:“18 日夜,日军又将囚于幕府山的居民和已放下武器的士兵五万七千多人驱至下关草鞋峡,先用机枪扫射,后又对未死者用刺刀戳死,然后用煤油焚尸,将残骨全部抛入长江,消灭罪证。”①李隆庚编:初级中学课本《中国历史》第4 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 年,第98—100 页。此外,还配有日军活埋老百姓等两幅图片。

1994 年,人教版初中教科书《中国历史》(第4册)第7 课“神圣抗战的开始”之下冠以“南京大屠杀”标题,用大字记述基本史实,并用小字补充描述了汉中门、中山码头、草鞋峡等地的集体屠杀,以及杀人比赛,加深学生对日军暴行的直观认识。②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著:九年义务教育三年制初级中学教科书《中国历史》第4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54—55页。

2001 年,人教版初中历史教科书《中国历史》(八年级上册)第15 课“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引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有关日军在南京的暴行内容,并配有历史图片,以小字补充集体屠杀事例,以“使学生了解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野蛮侵略行径,激发学生仇恨法西斯的情感,树立为人类和平、民主、进步事业而奋斗的精神”。③李伟科、姬秉新编: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中国历史》(八年级上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 年,第76—77 页。课文此处记述有误,南京大屠杀死难者达30 万以上的数字,源自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对谷寿夫的判决,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书中的死难者数字是20 万以上。

小学阶段,1992 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学课本《历史》(下册)第11 课“日军南京大屠杀”,用4页篇幅记述了南京大屠杀,列举了草鞋峡大屠杀和杀人比赛,强调大屠杀死难者达30 万以上,并记述了日军抢劫财物、强奸妇女、焚烧房屋等暴行,还配有“南京大屠杀示意图”。④人民教育出版社历史室编:小学课本《历史》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 年,第31—34 页。

从1993 年秋季开始,九年义务教育课程改革取消小学《历史》课程,代之以《品德与社会》。2003 年,江苏教育出版社版的《品德与社会》(五年级下册)第11 课《李奶奶身上的伤痕》,以12 页篇幅记述了南京大屠杀:日军“进城后,对无辜居民和放下武器的中国士兵进行了长达六个星期的血腥大屠杀。据不完全统计,日军在南京集体屠杀中国军民19 万余人,仅收埋被零散杀害的居民的尸体就达15 万多具,被屠杀总数达30 万人以上。这就是历史上骇人听闻的‘南京大屠杀’”。⑤鲁洁主编:《品德与社会》,江苏教育出版社,2010 年,第86 页。接着,以“李奶奶身上的37 处伤痕”为题,记述了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李秀英受害经过,引导学生感受“日本兵的残害带给李奶奶的生活不便和精神痛苦”。此外,教育科学出版社、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等出版的小学《品德与社会》课本,以“在南京大屠杀纪念碑前”“黄河在怒吼”为题,记述了南京大屠杀。⑥参见戚万学、傅国亮、刘建效主编《品德与社会》(五年级下册),教育科学出版社,2004 年,第49—54 页;高峡主编《品德与社会》(五年级下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年,第78—79 页;广东省教育研究院教研室、广东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发中心编著《品德与社会》(五年级上册),广东教育出版社,2005 年,第62 页。

改革开放后,思想领域的拨乱反正,逐渐摆脱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束缚,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随着历史研究走上正轨,人们对抗战史认识日益深入与客观,在强调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及敌后战场的同时,对国民党正面战场抗战给予了充分肯定。在此背景下,作为抗战史的重要事件,南京大屠杀不再作为国民党消极抗日的例证,而是被置于“国民党正面战场的抗战”“神圣抗战的开始”等标题之下记述。

四、国家公祭与《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读本》的编写

近些年来,日本右翼势力否认与美化侵略历史的行径愈演愈烈。2014 年1 月,日本文部省对教科书的审定标准进行了修改,要求“在没有定论的历史、领土问题上,适度体现政府主张”。据此编写的日本教科书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史实被进一步淡化。⑦2016 年度被推荐使用的日本中学历史教科书中,有关南京大屠杀的记述缺乏遇难人数,多采用“虽然发生有南京事件,但只是普通战斗中的牺牲”等接近日本官方见解的描述。在此背景下,2014年2月27日,在社会各界的呼吁下,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表决通过《关于设立南京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的决定》,将12月13 日设立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以悼念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和所有在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期间惨遭日本侵略者杀戮的死难者。⑧《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设立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中央政府门户网站,http://www.gov.cn/jrzg/2014-02/27/content_2625160.htm.

为配合国家公祭活动的开展,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与南京市教育局组织有关教师和专家编写了《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读本》,共三册,分别供小学、初中和高中生使用,内容涵盖南京保卫战、南京大屠杀、战后审判、国家公祭等。该《读本》不仅填补了我国中小学南京大屠杀专史教科书的空白,还被译成英文和日文面向海内外发行。

《读本》根据不同学龄段学生的认知水平和心理特点,科学地选择材料、设计课程。小学版《血火记忆》以时间为主线,以讲故事、学歌曲、讨论等形式,使学生初步了解南京大屠杀历史。初中版《历史真相》采用点线结合的方式,以原始史料还原南京大屠杀历史真相。注重受害者个人经历的记述,“通过一个个具体鲜活、有案可稽的个体案例来对中学生进行大屠杀教育,远比一个看似明确,实则模糊的死亡数字要更有效得多”。①仇凯:《论以色列的大屠杀教育——兼论对我国中学南京大屠杀教育的启示》,鲁东大学2014 年硕士学位论文,第8 页。高中版《警示思考》则按照“分析——思考——解读——反思——认识”逻辑,解读基本史实,提升学生探究能力,启发学生对中华民族及全人类命运的深层思考。设置了“日军官兵人性的扭曲”专题,列举了曾根一夫等日军官兵的日记、书信,通过对加害者个体分析,反思战争对人性的扭曲。②《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读本:警示思考》,南京出版社,2014 年,第17—21 页。

2014 年11 月,南京市教育局出台相关课程纲要,将公祭读本列入中小学必修课程,要求每年12月1 日至13 日间,小学五年级学生在《品德与社会》课,初二和高二学生在《历史》课接受4 课时的读本教育。据统计,2014 年南京市557 所中小学12 万多名生接受了南京大屠杀历史教育。该读本还被江苏省教育厅列入全省中小学必修课程。

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的设立,推动了南京大屠杀历史教育。长期以来,南京大屠杀都是作为抗日战争中的重要事件而被载入教科书,所占篇幅较小,而国家公祭读本首次以南京大屠杀专史教科书的形式出现,并纳入南京市及江苏省中小学课程,进一步加强了南京大屠杀历史记忆的传承。

五、结 语

历史是曾经的客观存在,而历史记忆则需要人们不断建构、形塑和传承。“南京大屠杀文化记忆是一个社会建构的过程。南京大屠杀这段惨痛历史本身并不会陈述事实真相,这种陈述是由社会来完成的。今天南京大屠杀历史记忆或文化记忆的转向并非南京大屠杀历史本身的变化,而是人们理解南京大屠杀的社会语境发生了改变。”③李昕:《南京大屠杀文化记忆的后现代转向》,《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18 年第4 期。历史记忆不可能脱离媒介而独立存在,教科书以其权威性和普及性,在历史记忆的建构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作为历史记忆传承与深化的纽带,教科书的指导思想、编写方法等都对学生产生重要的影响。80 多年来,中国教科书中的南京大屠杀历史书写,形塑和传承了南京大屠杀历史记忆。随着人们历史认知的不断深化,南京大屠杀历史在不同社会政治语境中被重新整合与诠释,中国教科书南京大屠杀历史书写的内容、角度和方式均有所变化,显露出明显的时代特征。

人们根据社会政治需要来形塑历史记忆,而这种记忆反过来影响与支配民族国家的现在和未来。大屠杀不仅是受害国家和民族惨痛的记忆,也是人类共有的历史遗产。作为二战中的重大惨案,南京大屠杀的教育与警示作用,以及对于人类和平与发展的重要意义近年来日趋凸显。2015 年10 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南京大屠杀档案列入《世界记忆名录》,这标志着南京大屠杀由个体记忆、城市记忆、民族国家记忆,走向人类的共同记忆。为唤醒人们的宽容与和平意识,2017 年1 月27 日大屠杀国际纪念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伊琳娜·博科娃呼吁各成员国将大屠杀和其他反人类罪行历史纳入到教学中,培养“世界公民意识”。大屠杀教育不仅仅是历史教育,更是公民教育,其根本目标是培养什么样的人的问题。在深化爱国主义教育的同时,须深入挖掘南京大屠杀历史中蕴含的普遍意义,牢固树立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顺应和平与发展的时代潮流。从这个意义上说,从历史中吸取经验和教训,树立正确的历史观和世界观,反对战争、维护和平,防止历史悲剧的重演,是时代赋予中国教科书南京大屠杀历史书写的最终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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